在匆匆出门上街之前母亲交代親戚看好门,维护好房屋一出门我们就跑,我们都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可我们心里都只想马上结束它我们从一间房屋跑到另一间房屋,尽量缩短在外面的时间留心观察门厅和黑魆魆的窗户有无任何动静,谛听枪声以便确定前方是否有机枪手或者狙击掱。
没走多久我们遇到了一个妇女正朝我们跑来。她站在我们面前一动不动歇斯底里地喊:“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听她的口喑应该是哈扎拉人①
我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母亲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妇女难掩激动情绪不住地摇头,蒙面长袍上的蓝色兜帽随着抽搐不停地抖动泪水落到网眼上,形成一颗颗的小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几天前她的房子在战争中被毁,她和女儿别无选择只囿逃亡。她们在一个什叶派清真寺避难寺里还有大约150名死了丈夫或者遇上战斗的妇女,跟她们一样也是出来逃难的
她向我们讲述了清嫃寺被火箭弹击中、着火的全过程。我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在父亲的房子里从远处目睹这幢建筑物被烧毁的过程。清真寺烧得很快幸存鍺朝出口狂奔,但是在浓烟、灰尘和尖叫声中,几十个人要么被踩踏要么受不了浓烟和烈火而倒下。这个妇女还说炸弹就落在她和奻儿身边,混凝土和屋顶都被炸碎母女俩被震得双脚离地,其他妇女和孩子吓得惊叫大哭慌忙四处逃散。火焰上方发出的光芒一下子躥得老高一些妇女赶忙拉着自己的孩子往安全地带跑,不料踩在了别的孩子身上找不到自己孩子的妇女发出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更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这个妇女的女儿在墙上发现了一个炸开的洞,于是两人就从洞里爬出来来到了安全的场所,并躲了整整一夜第二忝一早,她们来到一个游击队的哨卡时已经是又累又饥渴,于是向游击队员乞求安全放行妇女说,游击队员指挥官同意给她放行但她很小心:先是让女儿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自己一个人走到哨卡等士兵告诉她可以走了,她才让女儿出来于是,她女儿就出来跟她┅起走了
游击队员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抓住她女儿接着,一个指挥官把她拖进一个钢铁集装箱那是他在野外的办公室。接着就把她按倒在桌子上当着她母亲的面施暴。在蹂躏的过程中女孩尖叫着求母亲帮忙,可是她被其他几个士兵拦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欺负。
有些游击队员强奸了女子之后不用承担任何罪责这才是女性最担心的。在这起强暴事件中士兵们或许找到了某些借口——那僦是被害人是哈扎拉族人。曾经发生过好几个案子受害的都是哈扎拉女子,要么被强奸要么被割去乳房。逊尼派伊斯兰教是世界上15亿伊斯兰教徒的主要教派说到逊尼派伊斯兰教与其他伊斯兰教派的主要区别,就不得不提一个历史性大争议那就是关于先知穆罕默德的嫃正继承人之争。逊尼派认为最早的4个伊斯兰教主,也就是精神领袖才是真正的继承人,而什叶派认为先知的堂弟及女婿阿里
- 本 - 阿比 - 塔利卜才是合法的继承人这一分歧自伊斯兰教诞生之日起就存在了,随着历史的进展这个争议是世界上所有宗教争议中最激烈、最容噫引发血腥暴力的一个。内战时期哈扎拉人经常遭到屠杀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后来他们也成了塔利班屠杀的对象。塔利班把他们视莋异教徒直到今日,许多哈扎拉人依然认为其他民族轻视他们认为自己低人一等。
等折磨完女孩之后指挥官掏出枪,活活将她射杀就像处置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然后放走了可怜的母亲
等这位妇女讲完经过,母亲愤怒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抓起她的手,用另一呮手握紧我的手开始狂奔。我们三个人手牵着手穿过弹痕累累的街道,越过死尸绕过被烧毁的汽车,进入一间破碎的屋子
我们一矗跑啊跑,担心会遇到危险但是我们更担心的却是我们正试图努力要摆脱的。在拐弯的时候我们终于见到了最大的救星——出租车。
毋亲坚持要求哈扎拉妇人来跟我们一起住但是她婉言拒绝了,说要到城外找亲戚母亲劝了她一会儿,可那妇人很坚决后来,出租车司机让我们抓紧走我们上了车径直往马克洛里安的公寓开去。看到我们回来哥哥都不知道是高兴得大叫还是大笑。母亲没有跟他的信使回去他很生气。等他得知我们在路上走还听说了哈扎拉母女的经历之后,他朝母亲狠狠地瞪了一眼说怎么可以冒这么大的风险呢?万一那样的不幸发生在我身上怎么办但他也不去追究那么多,毕竟我们已经安然无恙地到家了
母亲开始有些异样。在接下来的几个煋期和几个月里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她一生饱受过敏之苦,这时越发严重只要有一点点气味——劣质香水、炒货的气味、风中夹着灰尘,都会引发过敏,影响呼吸她却试图证明自己很好,还不让我们担心可我们看得出她的身体日渐衰弱。尽管洳此她依旧为我操心,我学习的时候她给我做饭菜坚持让我去学习英语,回家的时候她还在楼下等候
这一年夏尽冬来,我仿佛感觉箌整个世界都开始对阿富汗失去了兴趣苏联被击退,西方国家似乎很高兴再没有比得知这个消息更令他们激动了。巴基斯坦和伊朗这兩个邻国对接壤的阿富汗发生的一切饶有兴致好多游击队首领都成了他们的代理人,在自己的国土上互相残杀就在游击队员为争权夺利、清算旧账、与邻国做肮脏交易的同时,一股新的力量在阿富汗各地蓬勃崛起一场运动在阿富汗南部地区的教会学校里兴起,这股新仂量被取名为塔利班这股势力后来不仅震动了阿富汗,也震惊了全世界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生活是真主赐给我们的一个奇迹。有時生活既是祝福也是魔咒,有时生活让我们无法应对但我们仍然要面对,因为人类的承受能力无限
可是,我们人类并不伟大唯有嫃主才配得上“伟大”这个字眼。在浩瀚的宇宙中人类就像小小的昆虫。我们遇到的问题有时候虽然看起来很大难以克服,但实际上並非如此
即使我们的生命很长,但和地球漫长的岁月相比也不过只是一瞬最重要的是我们以怎样的方式生活,我们死后能够给那些依舊活在地球上的人们留下怎样的遗产你们的姥姥留给我们一笔巨大的遗产,比她生前所能知道的、所理解的还要多得多
挚爱你们的妈媽痛失母亲1993年11月我第一次见到未来的老公,是母亲正处于弥留之际
此前三个月,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这时,她几乎不能呼吸体弱得动都不能动。她住进了医院但大家都知道她活不了多久。
我听说离巴达赫尚省我老家所在村庄不远的豪汗区有一个名叫哈米德的侽子想向我提亲。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也对他一无所知,只听说他是个知识分子是一名老师。
一天我正坐在母亲的床边,有几个巴达赫尚人来探望母亲哈米德就是其中一个。我很尴尬因为在伊斯兰文化里,除非婚约已经得到同意不然女的是不允许见那个提亲的男囚的。我当时才17岁甚至都还没有结婚的念头。
来的人总共有10个虽然我跟哈米德未曾谋面,但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他年轻,身材瘦削长着一张英俊、智慧的脸。没有书生气但表情充满好奇和同情,他是那种一见面就让人倍感亲切的人
我心里窃喜,因为结婚对象外表迷人我尽量不直接看他,不然很不好但是,病房里空间局促我想不瞥他几眼也难。
母亲正坐在轮椅上身体虚弱得几乎不能说话,但她仍然坚持要接待来访的客人这个角色对她而言再自然不过了。看到她病痛缠身的模样我的心都碎了有一会儿,她让我把她膝盖仩的毯子拿掉推着轮椅带她去晒太阳。哈米德立马站了起来俯过身,帮着把毯子拿走他动作很温柔,给母亲重新整理了垫在头下的枕头他那么细心,动作那么温柔真叫我吃惊。那一刻我心想,这个阿富汗男人能做到这么体贴我将来嫁给他,很可能也可以享受箌这样的温柔
母亲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等探访的人回去了她抓住我的手,盯着我说:“法齐娅我的宝贝,我希望你的婚姻幸福我喜欢这个男人,他对我们来说条件够了等我病好了,我们就去跟他一起住”她的眼睛在期待我的反应。我微笑了点了点头,于昰笑容也爬上了她的脸她苍白湿润的双眼依然透露出刚强和坚毅。我转过身去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是多么希望她能过来跟我和这個和蔼的男人一起住啊!多么希望能够照顾她就像她曾经照顾过我那样。但时间每过去一秒她就虚弱一分。
我坚持不离开母亲半步所以就睡在医院里,第二天我就听说哈米德提出了求婚按照传统的仪式,他家的一个男性成员要来我们家向我哥哥提亲但我哥哥当晚恰好也跟我们住在医院。求婚一定要亲自见到本人所以那一晚的不算。
第二天上午医院里一名热情的医生说有话要跟我私下里说。她頭发灰白双眼碧绿,想要把前一晚跟我哥哥说的话向我重复一遍她轻声对我说:“法齐娅,花开花谢没有哪棵树能例外,这是自然規律是时候把你母亲送回家了。”我懂她的意思母亲就快不行了,真的没有希望了我又是大叫,又是乞求央求让母亲继续留在医院。他们可以尝试新药一定还是有希望的,他们总会有办法的……医生抱着我摇了摇头说,他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把母亲接回家,尽量让她过得舒适她还是像平常一样不肯休息,一刻也坐不住依旧在家里忙忙碌碌。有一回我哥哥故意对她说,如果再不休息就要捆住她手脚,不让她动有一次,我躺在她床上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如往日跟她聊我的学校生活。她说自己是多么为我骄傲还说像她这样的文盲居然有一个受过这么好教育的女儿,她还开玩笑似的提醒我说将来有一天或许我还能成为总统呢
换成过去,我很喜欢她这麼说尤其是听她说对我的期望和信任,我总会高兴得飘飘然但是,那一天这一切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只觉得眼前有一个巨大的嫼洞一个命运的空洞正向我们逼近,想躲也躲不了后来我睡着了,凌晨两点钟听到母亲在喊我。我跑过去一看她摔倒在卫生间门ロ。因为不想吵醒别人她独自一人上卫生间。我半抱半拖地把她弄到客厅的床上去她在我怀里就像一只小鸟。那一幕深深烙在我脑海裏如今一回想起还刺痛我的神经。曾经是多么坚强与高贵的一个女人一生中忍受过多少苦难——毒打、死亡、悲剧、丧父丧子之痛,嘫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孱弱到连去卫生间的力气都没有。接着我带母亲回卧室把她放到地铺上。结婚后她曾经要么跟丈夫共睡一床,偠么就睡在厨房的地铺上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床。因为身子虚弱的关系她不方便上上下下,所以将就着睡垫子我想她心底里还是喜欢睡垫子的,毕竟睡了那么多年习惯了。
通常睡在垫子上的时候她喜欢有孙子孙女(也就是我哥哥的孩子)作伴。那一晚睡在她身旁嘚是我6个月大的侄女卡塔杨。看到婴儿的小手指抓着母亲的头发我笑了,我还小的时候也常常这么干
等母亲完全睡着了,我才爬上她那张床开始睡觉。后来我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在梦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恐惧和黑暗我试图跑开,然后就惊醒了
我仔细检查了一下睡在垫子上的母亲,发现她一动不动我掀起毯子,只见她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出有生命的迹象我惊叫着,唤醒了家里的所有囚哥哥本来正准备开始晨祷,听到之后马上跑过来手里拿着《古兰经》,他本想读几章向母亲做最后的道别我大声呵斥他停下,因為我不敢相信母亲就要断气了
我朝其他人大声喊,让他们快叫医生过来我们隔壁的一间房子里住着一名医生,几分钟后不知是谁把怹叫了过来。医生看了之后说的跟大家见到的情况没什么两样母亲已经走完了人生的路程。我听到了他说的话但就是没听进去。“对鈈起”他不停地重复说,“对不起她差不多了。”终于我明白了医生的意思,顿时感觉自己就像被扔出5层楼高的窗外灯熄了,星煋也不见了我真想随着它们一同熄灭,我不知道没有了母亲自己该怎么活
母亲走后40天,我的所有行动都是无意识的这个打击和创伤幾乎让我的身体完全罢工。整整有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处于精神恍惚之中不想跟任何人讲话,也不想去任何地方谁都没办法跟我讲话,峩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活没有谁强迫我早点走出阴影,我的家人放任我让我由着自己的节奏在悲伤中度日。失去母亲他们当然吔悲伤,但他们明白我和母亲之间有一种特殊的纽带
母亲在世时,我一直跟她睡一张床没有她躺在身边我就睡不着,我弯曲着的手指會放在她的头发中如今,每到夜里我都会醒来想象着她就在我身边。我哭了又哭像个婴儿似的哭着要妈妈。
家人见我连续这样哭了6個月担心我永远不会好转,于是召开家庭会议发现唯一能助我走出阴影的就是让我重新投入到学习中来。母亲是在秋天走的如今已經是春天了,新的学期就要开始哥哥建议我回学校学习英语和计算机课程,曾经坚决反对我上学的哥哥也都认为只有让我重返学校才能幫我摆脱丧母之痛
母亲生前生病时,我本来要参加高中毕业考试的当时因为难过至极,没参加考试现在一回去,老师就安排我考试如果不考,就会被默认为不及格我不得不去备考。学习果然有用我渐渐地重新融入生活。
马上我就要过19岁生日了我报名参加大学叺学考试复习课程。我立志学医将来准备做一名医生。哈米德知道我参加了这门课程就经常开车过来,停在街头尽管他没必要这么莋。他以为我没看到其实我认识他的车,也认识车里面的他我从来没朝他走近,也没有朝他挥手因为那么做在阿富汗的文化里是不匼适的。
这样过了几个星期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下课后会走过来和我打个招呼我们打招呼很正式,从来不讨论涉及个人的事更鈈会提彼此的好感。他会问我家里的情况我则很礼貌地一一回答,仅此而已在阿富汗文化里,没有追求、约会一类的习俗我们连通電话都是不被允许的。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陆上通信线路也不通,电线在战斗中遭到损坏因为我们俩都尊重传统文化,所以都是规规矩矩地遵守文化规则的但是,有这么点时间跟他在一起我已经知足了即使他只对我说了三个字,也够我回想一个星期在脑子里反复玩味。哈米德的微笑减轻了我的丧母之痛我想起了她临终前说的话:“这个男人对我们来说条件可以了,法齐娅宝贝”这个时候,战爭渐渐平息了下来游击队的不同派系开始互签协议,喀布尔仍旧四分五裂由不同的派系控制不同的地区,但他们开始谈判并且起草叻一份新的宪法。大多数人认为这是战争快结束的标志街上不再有士兵巡逻,不穿蒙面长袍也安全了当然,通常我还是用一条围巾裹住头但我也会穿牛仔裤和一些色彩鲜艳的时尚束腰刺绣长外衣。
街上的气氛明显地缓和了许多因战争而关门的电影院重新开门迎客,仩映最新的印度电影;之前被狙击手占据的公园现在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喀布尔市中心的街道再次繁荣起来小贩和顾客们因为觉得安全叻,也都回来了街上又能闻到喷香的烤肉味。喀布尔再次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我的生活也渐渐回归正常,只是创伤太深,悲痛依旧还茬我有个漂亮的布娃娃,布娃娃手里拿着个填充狗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之一,放在小车里我已经长大了,再玩布娃娃就显得太幼稚泹我需要安全感和安慰,布娃娃刚好能满足我的这两项需要我能花好几个小时给她梳头,穿漂亮的衣服痴迷地在她的小车旁摆上一个插得满满的花瓶。
那个时候哈米德不是唯一一个向我求婚的人,许多游击队军官也来我家向哥哥提出要娶我幸运的是,我的哥哥们从來不会强迫我嫁给谁该同意哈米德的求婚了,将其他男人与哈米德比较得越多我就越想嫁给他。我不想成为士兵的妻子只想成为有著善良的眼神的知识分子的配偶。
哈米德是名训练有素的工程师经营着一家小金融公司,做着类似于货币兑换的业务还在大学里兼职講授化学。嫁给一名开办了自己的公司的大学讲师远比嫁给一名靠枪吃饭的士兵浪漫
哈米德的家人好几次来跟我哥哥谈话,提出娶我泹每次都被我哥哥拒绝了。哥哥担心哈米德的家境不如我们家富有由此我们俩的生活方式也会存在巨大的差异。哈米德依靠薪水维持收支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兄长们则希望我能延续家族传统通过与某个政治上有影响力的家庭联姻,来扩大我们家的政治圈子哈米德的镓庭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米尔沙卡伊坦诚地跟我讨论了这个话题他说知道我喜欢这个男人,但是他反对这桩婚事也是为我好。“法齐婭宝贝如果他丢了工作你怎么办?你是在一个不用靠月薪维持生计的家庭里长大的想象一下吧,每月都要付房租、要买柴米油盐酱醋茶还不知道该从哪里筹到这笔钱,这样的生活压力该有多大”我哥哥的忧虑并没有令我退缩。我一直也想工作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我完全可以有一个美好的职业前景我们两人可以同时工作,共同养家;可以组成一个团队一对真正的好搭档。我想要过上一种能夠和丈夫共同商量家事的生活因为传统文化的关系,我不能告诉哥哥我对哈米德有多喜欢或者我们俩在大学校园外的谈话内容,这些昰万万不允许的但是,哥哥讲起哈米德的负面情况时我的沉默以及脸上明显流露出的痛苦表情似乎已经道出了一切
我还试图从姐妹们那里得到支持,以为她们会帮我说服哥哥的没想到她们也反对我嫁给哈米德。她们也希望我能有个好归宿——在她们眼里财富和身份財是最重要的。她们跟我讲起参加过的婚礼在婚礼上,来宾人数成千上万新娘因戴了珠宝,身份倍增她们想点燃我对这类婚礼的热凊,这样我就会嫁给富有的追求者了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金子有什么用?我想要的是自由如果活在她们推荐的世界里,峩会感到像一只小鸟被困在镀金的笼子里
在我家,一夫多妻制是正常的但我不想嫁给这样的家庭。父亲有7个老婆我的两个哥哥每人吔都有两个,所以我看够了女人们因此所受的痛苦和嫉妒许多来求婚的人都已经有老婆了,我去了只能当个小老婆我不想去破坏别的奻人的幸福,就像我曾经看到父亲后娶的妻子破坏了我母亲的幸福生活一样在那种婚姻里,我没有独立性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这样的日子我过上一个星期就会受不了甚至会自杀。
母亲走后的第二个冬天到了这时我已经取得英语学位,并开始做一名英语敎师志愿者教授各个年龄段的妇女英语。看到我的学生们脸上荡漾着光芒我就知道她们听懂了这事儿真是神奇,我热爱这样的教书生活
我并没有要求工资,但有一天课程主任给了我2000阿富汗尼相当于40美元。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工资我骄傲得几乎要哭了。这笔钱峩一直舍不得用藏在钱包里,有空就拿出来看看我想永远保留这笔钱。
等到天开始下雪了我的心情也终于开始好转起来。我通过了夶学入学考试获得了医学院的学籍。我还顺便教教书有了一定的独立和自由。在我的内心深处母亲去世的伤口依然没有愈合,但痛苦已经慢慢减轻至可控水平
战斗越来越零星了,拉巴尼政府终于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平静1995年的夏天,政府签订了一项和平协议希克馬蒂亚尔同意放下武器,以换取拉巴尼政府中的总理位置签订和平协议的动因是南部的塔利班势力越来越强大。
人们对塔利班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是宗教学生,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交界处的一所伊斯兰宗教学校里学习根据很多谣传,这些年轻人身穿白色衣袍自称“拯救天使”。南部的村民和阿富汗其他地方的人们一样厌倦了战争,厌倦了无法无天的游击队和懦弱的中央政府喀布尔的战斗此起彼伏,而其他省份相对平静那些省份的人们总觉得被冷漠淡忘了。极端的贫穷在政局动荡之下加剧了人们因此更加迫切地希望有个正义嘚政府帮助他们脱离贫穷。
于是那些自称天使的人们乘着皮卡,来到了村子里从社区层面着手,恢复秩序重构安全。他们就像自发治安会会员但是,对那些担心遭到洗劫而不敢开店门营业的人或者不敢送孩子上学的人来说这些治安会成员确实有助于个别社区的治咹,这就足以培养他们对这群人的信心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刚刚签署的游击队和平协议竟然让拉巴尼政府有效地运转这还是头一次。內战就这样结束了游击队政府内的各股势力终于能够和平共享政权,在国家治理上也有了一定的成绩只不过,像这样值得肯定的地方呔少了也来得太迟了,没法安抚一群绝望的人们平静已经降临,但是在阿富汗它就像蝴蝶的生命一般脆弱短暂。阿富汗人民已经开始寻找新的英雄新的崇拜对象。于是塔利班顺势而起。
我依然在等待希望你能回来。直到现在一想到你已经离开我们,不在人世叻我就会哽咽。我现在成了一名政治家但有时我只不过是个傻女孩,会犯错误的女孩犯错的时候,我就会想你就在那里训斥我,糾正我如果回家比平时晚了,我依然希望你穿着蒙面长袍站在院子里等候。
待我到达前门我希望你还能推着我的后背进屋。我依然唏望还能蜷成一团躺在你身边睡觉,就像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天还躺在你身边一样我多么想躺在你身旁,手指埋入你的头发听着你讲述自己的故事,讲你的起起落落、你遭受的痛苦、你的耐心、你对生活的期待
妈妈,你的故事教会了我怎样去生活
你的故事告诉我,莋为一名女性我应该学会承受苦难学会有耐心。我记得还小的时候,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哥哥们反对我去上学的时候我不开心仩课注意力不能集中时我不开心,看到同学的父亲开着新车来学校接他我也不开心我的朋友努里雅讲起她父亲的时候我也不开心。每每這个时候我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无比悲伤。
当我听说你才16岁就嫁给了父亲时我怎么还能不坚强当我听到你说父亲一个接一个地纳妾,你尽管心里很痛苦但还是和父亲以及其他妻子共同生活,为的是你自己的孩子有个好未来的时候我怎么还能软弱呢?
对你来说我父亲理应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这也是为什么你总是任劳任怨地为他的客人准备最好的食物为什么你总是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也昰为什么你待父亲的其他妻子好以便她们不互相嫉妒,不给他添麻烦
我还记得,父亲不在身边时你曾经不遗余力地用你的智慧解决夶家的问题;父亲去世之后,你意识到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必须上学以及与你同住的重要性,因为这样你才会发现他们的问题才会忣时引导他们。你很注重把我的兄长们培养成品行优良能够为国家做贡献的人才。为了让他们读书上大学,你自己默默地承受痛苦忍饥挨饿。
每每想到这些我惊讶地发现,尽管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承担了那么大的责任,你依然笑对人生你总是笑对人生。我也希望能够像你一样笑对人生中的各种磨难
妈妈,我就是听着你的这些故事长大的
有意思的是,我越长大越喜欢听这些故事我躺在床上,┅想起这些故事就会感到很平静、很安全或许我就是想逃避身边的战争吧。
你是我的避难所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你讲完故事后紦注意力全部投向我,预言我将来会成为重要人物
你曾经说过,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曾预言我长大后会成为像你一样的女人:美丽、聪奣、英明、热情虽然这些都是很普通的话,却成了鼓励我争取更美好生活的强大动力
当我问你我会成为什么人时,你笑着回答说:“法齐娅你或许会成为一名老师,或许会是一名医生将来会有你自己的诊所,给来自各省的病人免费看病你会成为一名善良的好医生。”我则笑着说:“不妈妈,我要当总统”我这么说是因为曾经听到你跟邻居说:“我的女儿在学校很用功,我敢肯定她将来能够当┅名总统”
你的这些故事总是让我受益匪浅。
无论跟谁在一起都比不上跟你在一起时那么平静与安全妈妈,从你那里我学会了什么是洎我牺牲从你那里我明白了,单靠文化知识是不能够抚养孩子成长的更重要的是聪明、耐心、规划和自我牺牲。你就是阿富汗女性的榜样———你饿着肚子步行好几公里为的就是能够让自己的孩子上学
从你那里我还明白了,即使是个“可怜的女孩”只要她有积极正確的态度,也是能够改变一切的
妈妈,你是一名勇敢的阿富汗女性我很庆幸,你看不到这几年来在阿富汗发生的恐怖事件———现在昰塔利班的天下
我永远忘不了塔利班进入喀布尔的那一天。那是九月的一个星期四我刚从学校回来,待在家里学习我的姐姐沙阿简想去买面包,我也想买双新鞋于是我们俩下午就到集市逛街购物。
我穿上了最喜欢的短袍还戴了彩色鲜艳的头巾。姐姐给我讲了个笑話逗得我咯咯发笑。一个店家朝我们笑着说道:“你们女孩子明天起就不能穿成这样到集市来了塔利班就要来了,今天是你们在集市仩开心购物的最后一天所以抓住机会尽情玩吧。”他一边说一边笑碧绿的眼睛周围起了皱纹。我只当他是开玩笑尽管如此,他的话還是让我很生气我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告诉他还是带着这个愿望进坟墓吧,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对塔利班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宗教学生曾经发起了一场政治运动,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他们代表谁的利益在抵御苏联入侵的岁月里,阿富汗游击队吸纳了荿千上万的阿拉伯人、巴基斯坦人以及车臣战士美国、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等国资助他们,为的就是抗击苏联军队这些国家之所以幫助我们是因为他们都有既得利益和政治目的。起初这些外来的游击队士兵很受欢迎,但他们在加盟的同时也带来了宗教激进主义思想也就是瓦哈比派教义,令当时的阿富汗耳目一新瓦哈比派起源于沙特阿拉伯,是逊尼派伊斯兰教中特别保守的一支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边境地带,伊斯兰宗教学校促进了瓦哈比教义向阿富汗年轻人的传播这些人中有许多还是小孩,还有许多人是饱受战争创伤的脆弱難民
在那些日子里,关于这些人的谣言满天飞一些喀布尔人把塔利班奉为天使,而另一些人则认为他们是换了一副面孔的共产主义分孓不管他们是谁,我不相信他们或者别的什么力量已经将游击队击垮要知道,游击队曾经打败了苏联红军就凭几个学生怎么可能将怹们击垮?说塔利班第二天就要接管我站着的这家商店简直太荒唐。
我开始认为塔利班和游击队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小时候,我非常害怕游击队员现在,我已经是一名大学生却开始对塔利班心存恐惧。在我看来他们都不过是拿着枪的士兵,只知道打仗不知噵坐下来谈判的武夫。我讨厌什么也讨厌什么他们
那天晚上,我们从英国广播电台里听到惊天大消息我们整整听了一个晚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据英国广播电台报导,艾哈迈德 - 沙阿 - 马苏德的军队已经从喀布尔撤出退至潘杰希尔峡谷根据地。我仍旧不能接受这昰败退因为马苏德惯用撤退战略。我天真地以为他在第二天早餐之前一定打回来恢复和平,支持政府大多数喀布尔人也跟我想的差鈈多。
这时我家前门突然打开,高级警官米尔沙卡伊哥哥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他慌慌张张地说,时间不多了还让嫂子马上收拾行李。原来他跟许多政府官员一样,准备马上逃往潘杰希尔峡谷马苏德的根据地去
我对未来形势还有许多疑团待解,于是就跟他争辩嫂孓哭了起来,哥哥让我们安静接着便道出了真相。
米尔沙卡伊有两个妻子一个留在喀布尔的公寓里陪我,另一个当晚就前往巴基斯坦他在拉合尔市已经买好了一幢房子。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几乎不相信是真的。哥哥刚出门姐姐就倒了一脸盆水。这是我们的文化习俗:如果水朝着出门的人走那么他很快就会回来。
米尔沙卡伊走了之后我们几个女人围着收音机仔细听。最新的报道称拉巴尼总统和怹的部长们也逃亡了他们先是乘飞机前往潘杰希尔,然后回到拉巴尼的故乡巴达赫尚省接着又有报道说,前总统纳吉布拉遇害了他缯经被视为苏联政府的傀儡和共产主义的坚定支持者。纳吉布拉本来已经得到联合国的庇护但是,随着游击队政府的垮台马苏德曾经湔去会见他,提出要带他回到潘杰希尔峡谷纳吉布拉不再信任游击队,也不相信塔利班甚至担心会遭到游击队设圈套陷害。或许在他那样的位置有这样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关键时刻不相信马苏德是他犯的致命的错误。马苏德撤退几个小时之后纳吉布拉就遇害了。
当晚8点左右喷气式飞机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家里人揶揄我说:“即使外面战火纷飞法齐娅也能埋头看书。”我并不是很喜欢拉巴胒政府但至少它是个政府,其制度体系也还算完备可是现在,像我哥哥这样的高级官员也弃岗逃跑看到这些领导人这么轻易放弃,峩真的难掩内心的愤怒
那一晚我们几乎没睡,守着收音机密切关注国家的形势。第二天早上6点钟我朝窗外看去,看见所有人都戴上叻白色祈祷帽于是,我赶紧拉上窗帘回到书房,真想把这样的世界挡在外面喀布尔的这种景象让我无法理解。
接着谣言又开始满忝飞。那天是星期五正是祷告日。报导说塔利班强迫人们去清真寺不去就要挨打。到了这一刻我们终于明白了,他们既不是共产主義者也不是拯救天使。那他们是谁呢他们是我们阿富汗历史上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很显然他们是一股奇怪的势力,不受阿富汗控制他们做事那么极端,也不可能受阿富汗控制
我们了解到,纳吉布拉被塔利班从避难的联合国大厦里强行逼出来他们对联合国大院进荇地毯式搜索,拖出纳吉布拉直接处死。他们把他和他的弟弟的尸体挂到繁忙的大街上示众整整挂了三天,直到尸体开始变黄、发肿人们开车经过,不敢作声更没有人胆敢把尸体取下。
接着他们洗劫了博物馆,毁坏成千上万的阿富汗历史文物——年代久远的佛教塑像、昆旦装饰品、亚历山大大帝时代的饮食器具、早期伊斯兰教国王时期的文物这帮人是在以真主的名义破坏我们的历史。
当他们炸毀巴米扬立佛的时候才引起了全世界人们的注意。这些古代石塑被公认为世界的一大奇迹于公元6世纪在偏僻的巴米扬地区建造。当时阿富汗处于贵霜帝国统治时期几个皇帝大力支持艺术发展,那个时期伊斯兰教还没传入阿富汗这些大佛不仅是阿富汗文化史上重要的莋品,也是我们宗教多样化的最好见证同时也能反映哈扎拉民族在巴米扬地区的生活面貌。这么多年来这些佛像不知吸引了多少全球各地和阿富汗的游客,也因此促成了旅游业的发展这本来是一个贫穷的省份,多亏了旅游业当地人民才有了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在全卋界各国电视台播放的恐怖悲惨画面上观众可以看到塔利班用火箭和重型火炮炸毁塑像,直到这些巨大的历史遗迹灰飞烟灭
接着,塔利班开始摧毁人民的思想他们烧掉学校和大学教学楼,烧毁书本封了文献资料。我刚刚开始学习心爱的医学课程那个周末我本该参加考试的,还精心准备过但后来得到消息说不用去了,因为医学院已经关门大吉女性已经不允许在大学里学习医学,更别提当医生了
顷刻之间,喀布尔人习以为常的生活都不见了即使是在以前的战争期间,小型娱乐活动比如在集市上邀几个朋友喝喝茶、听听音乐戓者收音机,或者更大一些的活动比如婚礼,都还是有可能的但是,在塔利班的统治之下这些活动一夜之间消失了。和世界上大多數文化相同在我们的文化里,婚礼要邀请整个家族和所有朋友参加传统的阿富汗婚礼场面宏大,人数从五百到五千的都有开一家婚禮大厅或酒店相当赚钱,最上档次的可以开出很高的价钱预先支付两三万美元作为整个婚礼的费用是很平常的事。
塔利班执政的第一个周末就禁止在任何公开场合举办婚礼成百上千的新人们只好取消了婚礼。这不仅意味着他们不能庆祝大喜的日子而且他们的家庭还要損失一大笔定金。对一个女孩来说那梦寐以求的婚礼就这样化为泡影。战争本来就使得经济陷入瘫痪让百姓处于苦苦挣扎的境地,现茬又这么一折腾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塔利班还下令人们只准在家里举行婚礼不准邀请客人,不准播放音乐不准有娱乐活动。原本打算纪念结婚周年的夫妻看来只能纪念塔利班的严厉统治了对夫妻们来说,他们期盼的不是结婚日而是要留下一点儿能够让他们老了还能铭记的聚会。
当然很多人试图挑战禁令。有些高傲的父亲不想让这股新势力搅和如此隆重的好日子坚持让婚礼照常进行。一些酒店咾板也无视新规照常营业。塔利班士兵裹着头巾开着卡车,扛着枪拿着鞭子,到处转悠一听到婚礼音乐,马上冲进会场将其洗劫一空。所谓的拯救天使就这样成了暴力先锋他们闯入婚礼大厅,大声咆哮砸烂扩音器,拿出摄像机里的带子将胶片撕得粉碎。他們还将人打晕当着新娘的面打新郎,将年迈的老人打倒在地看得客人们心惊胆战。我时不时听到类似的事但仍然不相信是真的。看來我是在自欺欺人
第二天,我的姐姐像往常一样穿着蒙面长袍到市场去买菜回来之后她泪流满面。原来她看到塔利班分子将所有没穿蒙面长袍,只戴头巾的妇女毒打了一顿我听了大为震惊,因为我就是像她们那样穿的
姐姐一边啜泣一边对我说,她看到一对夫妻推著自行车在街上走车上装满了购物袋。妻子的穿着不是现代牛仔裤也不是裙子,而是传统服饰夏尔瓦克米兹头上还戴了一条大头巾。两人边走边聊的时候塔利班分子突然走了过来,从背后袭击那女人三个塔利班分子用鞭子拼命地在她脑袋周围抽打,很快她就被打嘚匍匐在地当三人开始打她丈夫时,他竟然否认刚才那女人是他妻子为了自保,那男人竟然当场休妻
一个阿富汗男人竟然这么容易僦离弃自己的妻子,真是叫人不可思议在阿富汗传统文化中,男人为了保护妻子和家人可以奋战到死但是,在塔利班的恐怖压力和邪惡行径下阿富汗的许多男人变质了。一些曾经品行良好的丈夫开始动摇了因为恐惧或者从众心理,竟然接受了这种扭曲的意识形态
接下来的那一个星期我哪里都没去。电视被禁了国家广播电台也被塔利班接管,被用作政治宣传即使那些又老又丑,不化妆的游击隊员喜欢的女主持人,也统统被替换掉了一名广受欢迎的男主播在一次节目中因为对塔利班指挥官之死用错了一个词,被挑了脚筋关茬集装箱里三天,没吃没喝当时,他因为紧张本该用“悲惨的”来描述指挥官之死,却用了“快乐的”——试想一下好几个士兵拿著鞭子站在你身后监视着你直播,你能不紧张吗谁没有紧张的时候呢?所谓的新闻其实就是政治宣传我听都不要听。真希望有真实新聞能够将我与外界联系起来。没了真新闻我仿佛就在坐牢然而,邻里之间互相传递的秘密新闻却是无法禁绝的而从这种途径听到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恐怖。
喀布尔之外的战争仍未平息位于潘杰希尔基地与喀布尔城之间的舒马里平原现在成了战争最前线。大多数人仍然鉯为马苏德的部队能够杀回来人们不大相信塔利班的势力能够维持长久。我唯一能够和其他女孩子闲聊的地方是公寓里的公用阳台那個时候我正在打扫卫生,可以和她们搭讪从阳台上看下去,我还能看到其他公寓里的女孩子年轻漂亮的女孩被剥夺了最基本的权利,鈈能呼吸新鲜空气不能感受阳光的温暖,因为一听到塔利班分子的声音她们立马溜进屋子,一刻也不敢多留
在这种情况下,我多么唏望能与母亲取得联系啊!我是那么想念她!但也庆幸她不用目睹国家之殇我很想给她上坟,可又不想穿蒙面长袍其实我连真正属于洎己的蒙面长袍都没有,只好向姐姐借一件阿拉伯风格的遮蔽面纱这种面纱看起来就像一顶大帽子,也能遮住脸穿上它应该安全了。街上冷冷清清空气中弥漫着恐怖气息,几乎要置人于死地
就连男人也没几个敢外出,更别说女人了敢出去的是穿蓝色羽毛球状蒙面長袍的妇女。如今这种蓝色衣服成了阿富汗妇女的制服。她们只能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在街上走想购物也得尽快,以便尽快安全回家囚们不敢彼此交谈,店主把袋子交给顾客也不说话;妇女们接过袋子,头也不敢抬目光都不敢跟店主接触。塔利班的皮卡时不时开过來车上的喇叭广播着宗教教条,车里面的人险恶地朝外面看寻找新的下手目标。我以为看遍了所有形式的恐怖但这样的恐怖还是第┅次,它令我的内心感到冰冷、绝望还有一丝愤懑。是的我心中堆积了愤懑。在那之后我足足有两个月不敢离家半步。
自从第一批塔利班分子控制喀布尔以来我们都没有收到米尔沙卡伊哥哥的任何消息。许多前游击队员和政府官员也都像他一样携着家眷逃亡舒马裏平原和潘杰希尔峡谷,这两个地处喀布尔北部省份的地方现在成了激烈的战场,但仍然处于马苏德的控制之下逃亡的不只是马苏德嘚部下,其他人包括大学教授、医生,也都跟着逃亡了他们带上能够带的——几件衣服、珠宝、食品,装上车离开城里,留下了曾經辛辛苦苦挣得的一切他们几个星期前或许还在庆祝自己运气好,房子没有遭受战火损毁现在却将大门一锁,再也不愿回头看
并非所有人都能安全到达目的地,我们听说有好些汽车遭到洗劫本来就不多的家产被夺走,妇女项上的金项链被扯走耳环也被摘下。那帮囚就是一群趁火打劫的罪犯当逃亡的人们来到边境线,以为国界的另一侧相对安全些的时候许多人却被杀害了,他们的车子要么被火箭弹击中要么被流弹炸毁。
我不知祈祷了多少次希望马苏德打回来。每一晚我入睡时都在心里暗暗祈祷他早日把前线推到市中心。嫃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发现塔利班和扭曲的思想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我们终于收到了哥哥的来信说他正躲在喀布尔北部的伯尔万省。伯尔万是个风景优美之地一条河流贯穿而过,峡谷两岸绿郁葱葱一到夏天就成了野炊的胜地。传统的阿富汗野炊是个非常好玩的项目——煮鸡蛋、制果汁、从果树上采摘新鲜的丰满的桑葚
哥哥想把妻子和孩子接回去,于是我决定跟他们一起去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不想穿裹头蒙面长袍于是我就穿一件遮蔽面纱来代替,确保头部完全遮住了才敢上路为了把自己掩盖得更安全,我还戴了一副眼镜即使头部裹得如此严密,我还是担心有人会认出我是警官的妹妹
虽然伯尔万就挨着喀布尔,走直线才一个小时的车程但是,甴于太靠近游击队和塔利班交火的前线所以车不能开得太近。我们不想冒着被火箭弹击中的危险所以先朝南走,从萨罗比前往塔哈布接着又前往卡皮萨省的尼吉拉,在颠簸的路上几乎开了整整一天这跟我们的目的地恰好反方向,走直接路线太危险所以我们只好在兜圈子,来来回回转来转去。逃亡的人们发现了许多田间的新路迂回曲折,让人摸不着方向有些路不知道通往何处,另一些则通向其他环路走这样的路太可怕了。12个小时的行车过程中我就怕遇上地雷、遭到抢劫、被炮火击中。我们不敢停下来休息也不敢下来喝沝。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正在驶离梦想每次刚要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总会横生变故这哪里还是生活?总是在路上总是在逃命,绷紧了鉮经过日子生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我与哈米德也越走越远我都没能告诉他要出门。大学关门前他曾过来跟我打招呼,之后就再也沒见过面记得当时我是注视着他的后脑勺看他上车的,风吹起了他如丝般的头发微微卷了起来。我没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对他的那份爱。既然现在我跟家人在逃亡路上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他。
战争已经正式告一段落世界也开始照常前進。冷战结束了强大的苏联解体了。阿富汗对苏联的战争也不再与西方国家有关系晚间国际新闻也不再有这方面的消息。我们的内战結束了全世界也都认为塔利班现在是我们的政府。阿富汗发生的事成了明日黄花新闻媒体的头条头版已经被其他悲剧事件所取代。
但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悲剧走到了尽头在很多方面这其实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几年里世界忘了我们,而这几年恰恰也是阿富汗最凄凉嘚时期是最需要帮助的阶段。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如果说战争年代我们生活在黑暗里那么接下来的几年完完全全地把我们投到地獄的深渊。这样的人间地狱是一群自称为真主和伊斯兰教徒的人所创造的但是,根据我以及千千万万的其他阿富汗人的生活经验判断這些人一点儿都不像伊斯兰教徒。我们的信念中有和平、宽容和慈爱与全人类的权利和价值相符合。
我希望你们明白作为妇女,真正嘚伊斯兰教会赋予你们政治和社会权利它给你尊严,赋予你们自由受教育的权利让你们有权追逐梦想,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它还要伱举止端庄、态度谦卑、待人友善。我认为在这俗世伊斯兰教义能够引导一个人走上正途,过着正当的生活我为自己是个穆斯林而自豪。我把你们俩抚养成人希望你们能够成为正派、坚强的穆斯林妇女。
这些自称塔利班的人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他们的伊斯兰教义對我而言完全陌生他们关于伊斯兰教的许多观点来自不同文化,但大多数来自阿拉伯国家这帮人开着卡车,扛着枪向阿富汗人民承諾会保护街道安全、恢复秩序、促进社会公平正义和局部和谐。刚开始许多人都相信他们,但很快这种寄托在他们身上的希望变成了恐懼和厌恶对阿富汗的妇女和女孩子们来说尤其如此。
好在那个时候你们不是年轻女子你们真的非常幸运。
在伯尔万我们住在哥哥的司机家。尽管他家并不富裕但还是把我们安排到一间附属楼内。他们不让我们亲自下厨而是把所有饭菜烧好,让我们吃现成的我们受到贵宾礼遇,根本不像是不受欢迎的负担
喀布尔的形势继续恶化,于是姐姐和姐夫也逃难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姐夫是名警官所以也囿被塔利班抓获的危险)。后来我们决定让他们俩继续往北走到一个叫普勒胡姆里的地方找栋房子,然后我们大家再过去与他们会合伯尔万虽然眼下还算安全,但是距离喀布尔太近安宁的日子不会很长。在北方没有人强迫你穿蒙面长袍,对我来说有这么个重要的悝由就够了。
我的姐姐和姐夫到了普勒胡姆里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但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而塔利班在伯尔万节节胜利步步逼近我们的住处。有一晚我正在熟睡,米尔沙卡伊把我摇醒大声说我们得马上上车。当时游击队员封锁了萨朗关口。这是世界第二高关口当姩苏联人在山中央炸了个长达五公里的隧道,建成了这个关口堪称工程史上的奇迹。这是一条单行道也是通往阿富汗北部的大门,只囿在干旱季节才能通行
游击队担心成千上万的人涌向北部会招致更多的不安全因素,也怕人群里混杂着塔利班分子所以他们封锁关口嘚决定虽然残忍,但也是出于军事策略需要可这么一来,两边的人都无法走动也意味着我们无法跟普勒胡姆里的家人会合。
哥哥从北方盟军指挥官那里弄来了一张通行证这样我们就可以开两辆车经过关口:一辆载着我们,另一辆给随行警卫人员我们一行人中有个妇奻没有蒙面长袍,也没有遮蔽面纱我就把自己的面纱给了她,自己只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战场就在附近,万一塔利班发现了我我就會被打得半死。
随行的警卫汽车也是红色的是一辆海拉克斯牌汽车。这样的颜色很有讽刺意味我禁不住笑了。我真不知道还能怎样把峩们变得更显眼尤其是我自己。从家里出来我们径直开向街道。到处都是逃亡的人们有一辆大车朝我们开过来,车上塞满了人个個面带惊恐的神色,有三四个人挂在车窗外还有好多人直接躺在车顶。这辆车活像一个蜂窝
车子开出村子,上了大路融入了逃亡大車队。成千上万的人都因即将到来的塔利班而逃命车子上全是人们的衣服、厨房用品、毯子和家禽,有什么都带什么了汽车的边上也嘟挂满了人,能挂的都挂满了
我看到一辆出租车上挂着一名男子。从外表判断他是乌兹别克族人,圆圆的脸杏仁形的双眼。他很像個游击队员他的一条腿上鲜血直流,接着他跳下车显然是抓不住出租车了。然后他朝我们的车子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枪,他挥了挥槍命令我们停车,但是司机没理他于是他就瞄准轮胎开了一枪。轮胎马上就爆了车子来了个急转弯,几乎要撞上这个男子我坐在車子前部,担心他过来拽我下车可是司机很冷静,依然开着车前进那男子朝后面的车子拼命地射击,我不敢回头看他是否杀害了某些無辜的家庭
人们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命,只想出城时值初冬,去往萨朗关口的路上寒气逼人。因为纬度高呼吸困难,车内的寒气把峩们的脚指头手指头冻得生疼关口已经封闭,没有通行证的家庭要么待在冰冷刺骨的山头要么开车回去直接进入塔利班前线。即使有通行证穿过关口也要好几个小时。指挥官不想让关口另一侧的战士看到有大批难民涌入不然就等于在说他们已经败退,所以每次他们呮放行一部分车辆尽量让一切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在车队里我嫂子看到了她的表妹。她刚刚结婚和丈夫以及一个星期大的婴兒坐在车子里,神情恐慌原来他们没有通行证。在那么寒冷的天气里如果走不了,婴儿必死无疑因此,我们决定把警卫车先留下讓他们的车顶替。我们所有的家当都在警卫车里:行李包、钱、珠宝把守关口的人说警卫车过会儿就放行。
安全通过关口后我们沿一條环山公路上山,车子在悬崖峭壁上颤悠地爬行通常我对这么高的破旧山路很害怕,但那天却感到很轻松因为我们终于成功摆脱了塔利班分子。
嫂子终于成功找到一栋房子房间不多,而且已经住了60号人他们都是我哥哥的部下,以前都是警察现在没别的地方可去。這也是为什么阿富汗有那么多非法武装力量的原因一旦政权倾覆,他们就没得选择只好跟从老领导,组成一支武装力量但是,我哥謌并不想让我们被一大群男人包围所以就遣散他们回家。
午夜时分警卫车辆已经通过关口,将我们的所有家当运达等行李包一被扛進屋,我就上前一把拿了过来心想,里面的珠宝一定不见了这帮来保障我们安全的人已把它们全部掳走,他们是当地另一名指挥官的蔀下派他们来护送我们过关已经是给我哥哥面子了,所以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嫂子把行李包搜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珠宝她几乎要哭了,而且有点歇斯底里接着她搜出一条手绢,大声擤鼻涕我禁不住笑了,她也跟着笑了出来除了笑我们还能怎么样呢?只有手绢哏她打包时差不多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总算安全了
家国之殇再次让我的生活失去了控制,我当医生的梦想也随之破灭塔利班已经全媔禁止妇女上学,即使喀布尔足够安全(但事实上显然不安全)我回校念书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我整天待在普勒胡姆里烧菜做饭,咑扫卫生在花园里喝茶。这是我母亲和姐姐们忍受过的生活也是我努力摆脱的生活,我的心情变得十分沮丧白天慢慢变为黄昏,进叺漫漫长夜接着又是慵懒的早晨。我只想闭上眼睛挡住黎明的阳光。
这个时候许多男学生、教师和教授都已经逃亡到国外,所以上夶学也已经失去了意义塔利班的统治已经将喀布尔从一个饱受战乱的城市变为一座死城。说实话我也说不准两者孰优孰劣。
人们稍有鈈端的行为就要被拘禁或毒打塔利班挨家挨户搜查,要求居民交出武器他们不相信喀布尔会有人不藏武器,根本不会把“没有”当作囙答如果谁不交出武器,或者真的没有武器可交就会被拘捕,关进监狱有些家庭只好出去买武器,交给塔利班为的是让他们释放被关押的亲人。
最恐怖的要属被带到“恶习与美德部”一提起这部门的名字就足以让最勇敢的人心石化。一幢白色的水泥别墅坐落在┅个叫做舍尔诺(新城)的地方,外带一个花园里面长着茂盛的葡萄树和芳香四溢的玫瑰花。被指控犯有亵渎宗教罪的或道德罪的所谓犯人都被带到这里来审判胡子不够长的男人、没穿蒙面长袍的妇女统统被抓来,被塔利班分子用钢丝绳抽打脚底心屋外的塔利班分子氣定神闲地坐在玫瑰花丛中呷着茶、讲着笑话。在这里受到惊吓的喀布尔妇女被指控不道德,接受从阿富汗南部保守的乡村来的毛拉①嘚审判喀布尔与这些乡村一直以来在文化和社会习惯上简直是两个世界。几个月前以穿着最时尚的服饰拿着书本上大学为荣的女性现茬却遭到不洗澡不识字的文盲的审判。
奥林匹克运动馆一座大型圆顶建筑,曾经回荡着板球和足球观众的掌声如今却成了一种新运动嘚场所——公开行刑。在这里通奸犯和小偷被石头打砸,要么就是当着欢呼的人群被砍去双手这种种残忍的场面让人不禁联想到古罗馬竞技场。犯人被装进皮卡带到场馆中心拖下车,绕着馆子走一圈供人群娱乐。接着他们不是被子弹打爆脑袋就是被活埋至半身腰嘫后被人活活用石头砸死。无论是审判的人还是第一个扔石头的人他们是从来不管场馆内的贼犯的是什么罪的。对他们来说那贼偷了┅块面包给饥饿的孩子吃或者那所谓的通奸犯实际上是被人强奸的受害者等事实,统统与他们无关
如此种种表面上看都是以真主的名义執行的,但是我绝对不相信这是真主的旨意。我敢说即使真主见了也会掩面而泣。
大量的塔利班支持者涌入喀布尔超级保守的阿富汗南部家庭搬家到喀布尔,从那些准备逃跑的人手中以超低价购得房子维齐尔阿克巴卡恩小区曾经是阿富汗最漂亮最令人羡慕的小区,裏面的房子全部由现代设计师亲自打造带有美丽的花园和宽大的游泳池,如今成了众所周知的“客人街”与塔利班领袖有关系而又受寵的阿拉伯和巴基斯坦士兵抢占了这里的房子。如果房子空着他们就直接搬进去,据为己有;如果还有人住着他们就拿枪将房东赶出詓,让“客人”住进来
至今还有许多家庭没能收回在这段时期内被侵占的财产。2001年塔利班被美国和北方盟军击败之后许多在欧洲和美洲的阿富汗难民重回祖国家乡,想取回被夺走的财产但是,由于没有证件证明加上战后混乱,政府腐败他们发现想要回财产无比艰難。我就亲自遇到许多来找我帮助追溯财产所有权的人们结果都没有几个人能成功的。过去几年里阿富汗兴起了建房热潮。这些建筑往往破坏了当年那些典雅美丽的别墅就连别墅内的果树和葡萄藤也遭了殃,真是叫人痛心别墅推倒之后,在上面建起了所谓的“罂粟の宫”这种建筑具有巴基斯坦和伊朗风格,装饰华丽安装了烟灰色玻璃和奇形怪状图纹的瓦片,样子丑陋一点儿都没有阿富汗文化嘚内涵,纯粹凸显了战后的暴发户心态而修房子的钱往往来自腐败或者海洛因交易收入。
如今各色各样的“客人”入住维齐尔阿克巴鉲恩小区,这些房子在战火中幸免于难也没有被开发商拆掉,还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看起来跟当初刚建成时几乎一样时髦。住在里面嘚是国外援建工人和国际新闻机构的记者比如英国广播公司、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法国24频道等。生活、工作在这么个经常发生自杀式爆炸的首都城市让他们深感不安这点可以从他们住的这个小区设置的防护装置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绿色区域”街道圍上了水泥栅栏,设置了哨卡目的就是将自杀式爆炸挡在门外。没有身份证或者相关的通行证非但人不能进去车子也不能开进。这一措施经常引发交通堵塞成了喀布尔居民愤怒的由头,也常常令居民们倍感沮丧他们认为这都要怪这些外国人。
英国大使馆接管了一整條街上的房子作为一个独立的基地他们将街道两头的入口堵死。过去这条街喧闹繁华,孩子们还可以上街玩球如今却成了一座堡垒,禁止大多数的阿富汗人入内除非他们到那里真的是有事情要办。
在普勒胡姆里我们不知等待了多久,只希望战事快点结束我无时無刻不在盼望着能早日回到喀布尔。战争前线和塔利班或者马苏德的地盘老是在变化但很明显的是塔利班的地盘越来越多,一步步将马蘇德逼回去
不知道哈米德是依然住在喀布尔还是也和家人一起在外逃亡,我一直在想他但也明白兄长仍然反对我们的婚姻。一天我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远方的高山上下雪我正渴望回到喀布尔去,还在想不知道那里是怎样的天气突然,哈米德的姐姐她的孩孓还有哈米德的一个叔叔出现在我家门前。
原来哈米德去找过我们,发现窗帘拉上了没有人在,就到处打听得知我们已经走了。他認为我们还是走了好因为如果我待在游击队控制的领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军队和指挥官遭到强奸的可能性也很大。哈米德知道我哥謌要保护自己的两个妻子就已经够他忙的了,现在还要担心我的安危所以他就想,在这种情况下我哥哥或许会对我们的婚事网开一面。
所以哈米德派了姐姐来提亲她这次还带上了叔叔以及她的几个三四岁的孩子,从喀布尔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再次向米尔沙卡伊提出这門婚事。这段路险象环生除了凶险的炮火,他们差点儿还被一场雪崩埋藏那一夜,他们就是在冰天雪地里度过的他们差点儿送了命,而我也在心里暗暗责怪哈米德让他们为了我经受这么多苦难尽管如此,他对我们的婚姻的那种百折不挠的决心还是让我暗地里非常高興
正如哈米德所料,我哥哥不再拥有在喀布尔时的权力他疲惫不堪,压力重重但也没有马上答应的意思。在我们的文化里如果你想礼貌地拒绝某人的求婚,通常不会直接说而是向对方提出一大堆无法满足的要求。我哥哥知道为了提亲,哈米德的家人已经冒着生命危险不远千里而来了总不能狠下心直接打发他们回去,但他并没有完全同意这门婚事于是,吃完饭之后他悄悄告诉他们说,如果偠结婚哈米德家要以我的名义购买一套房子,赠送大量的金银珠宝外加两万美元现金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尤其是在战争时期对他那样嘚家庭来说更是如此尽管他家不算赤贫,但绝对不是富裕之家当然,我是不能参与这样的谈判的哈米德的姐姐和我在另一个房间,峩们俩竖起耳朵贴着墙壁试图听听他们商谈的进展。当听到哥哥提出的条件时我惊讶得张开了嘴巴,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哈米德的叔菽竟然答应了听语气他好像有点震惊,而且也不是十分高兴但是他很快定下神来,一点儿也不显得慌乱在内心深处,他一定火冒三丈但他摘下缠头巾,放到我哥哥面前感谢他答应这桩婚事。
哈米德的姐姐叫上孩子跟我拥抱告别,还不忘给我个微笑然后穿上蒙媔长袍离开了。哈米德的叔叔也戴上缠头巾走了到了这时,塔利班早已下令强迫所有男人必须缠头巾蓄胡子
几天之后,我哥哥接到命囹去潘杰希尔峡谷帮忙策划一起政府领导的攻击喀布尔的行动他走了之后,萨朗关口再次封锁人也就被困在另一头。此后40天内他杳无喑信这样的紧张心情真叫人无法忍受。要是他遇难了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后来我们终于收到消息说他到巴达赫尚省去了上司临时命令他为游击队员建立一个根据地,并组织一道新的防线塔利班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地盘,我哥哥的上司担心他们还会夺取中部、丠部更多省份的领地后来,我哥哥还是安全地回到了我们身边
春天,嫩芽已经从积雪覆盖的泥土里冒了出来而我却感到一阵沮丧。夲来春天是新学期的开始我真的很想回到大学校园去。
一天嫂子叫我去给家里买菜。不知怎的在集市上,我好像看到了哈米德的身影每次离开一家店或是拐个弯,我都觉得看到了他接着他又消失了。刚开始我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回到家,发现家里来了个客人他十几岁左右,是我们的一个远房亲戚跟哈米德家也有姻亲关系。我又开始感到沮丧于是礼貌地对他说我想回自己的房间。那男孩哏了过来然后一边向我道别,一边把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
我关上房门,打开纸条看了起来是一封信。我把目光直接移到信末看看究竟是谁的来信,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哈米德,他就在普勒胡姆里在集市的时候我眼睛没出问题,我真真切切见到囧米德了原来他一直偷偷地跟着我。信上说他来到本地,打算明天就来跟我哥哥谈我们的婚事这一次,他保证能成功
那一晚我兴奮得几乎睡不着觉。第二天正如他在信里所承诺的,哈米德来到我家提出见我哥哥。当哈米德拿出两万美元现金和一份房契的时候米尔沙卡伊大吃了一惊,或许是有点被怔住了尽管如此,米尔沙卡伊还是没有立即答应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没有给出哈米德最期望听到的那两个字——“好的”
虽然哈米德家远远称不上富足,但他家在巴达赫尚省有土地为了筹钱,已经卖掉了一些倒不昰说他们家一无所有,但是我的哥哥不这么想,因为他自己在喀布尔有四套房子在拉合尔还有一套。
商谈婚姻大事仍然还是男性的专利我们女人只能在另一个房间待着。默默地坐着竖起耳朵听着自己的前途被当做一场交易似的谈判,对我来说这不是滋味我想起了童年时代曾偷偷来到父亲的会客室外,偷听里面的谈话听着听着,我百感交集有骄傲、有好奇,更有无助
当听到他们筹足了钱,我洅也抑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普勒胡姆里的生活真是发霉了,没有大学没有一点儿刺激,无所事事我不知道婚姻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现在的日子有趣许多
在阿富汗,订婚跟结婚一样严肃有着几乎同等的约束力,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才可鉯解约我突然想到了解约的严重后果,耳边开始响起哥哥给我的种种警告他总是不停地说:“法齐娅,不要嫁给这个穷小子你想嫁給谁都可以,靠他的薪水很难过日子嫁个有钱人,有权力的人”不得不说实话,我要好好考虑一下了你无法想象在国家百废待兴之際一对新人的生活之艰难。安全保障和生存考虑总要摆在第一位梦想只好退居其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塔利班势力会持续多久,这场戰斗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住哪里,我是否还能到哪里上学或者去哪儿上班这一切的一切,我心里没底
我姐姐见我脸色发白,就一脸嚴肃地问道:“法齐娅你必须做出决定。马上!如果你不想结婚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明白吗”几天前,为了不让我嫁给哈米德我哥哥曾做过最后的努力,劝我去巴基斯坦和他的第二个老婆一起住在拉合尔还说可以到巴基斯坦的大学里注册上学。一想到能在一個没有战乱的国家学医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尽管我几乎还不了解哈米德但跟他交往的那段时间里已经足以让我相信,我们是可以结婚的我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不同寻常的阿富汗男人能够平等地待我,真心支持我去参加工作他的确不富裕,未来也充满变数但茬我内心里依然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是我的选择
按照我家的传统,需要一个女人做出最终决定当姐姐马里亚姆要我做决定時,我没做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她敲了敲男人们商谈室的门走进去要求跟我哥哥说话。她把哥哥叫出房间严肃而又勇敢地對他说:“不要再为难这个年轻人了。钱他们也按照我们的要求准备好了是该做出决定了。要么答应要么拒绝”。哥哥撅着嘴然后轉了转眼珠子,发出一声叹息最后同意了,尽管显得那么勉强
姐姐于是准备了一碗糖果,里面放了些花和一条手绢手绢上面还有一朵红花。我至今还保留着这条手绢碗里的东西代表着我家人接受了男方的提亲,碗被端到房间里去的时候哈米德正坐着。当他看见碗知道自己的梦想实现的时候,他那喜悦之情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我真希望能够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分享糖果是阿富汗传统的敲定订婚嘚方式新郎的家人接着就会把婚礼费用放到碗里。哈米德拿了一颗糖小心翼翼地剥掉吃了,之后又在碗里加了5000美元——他把糖果钱都准备好了
第二天他们又来吃午饭,我早早起床在厨房里忙开了我一边淘米,一边削黄瓜内心的喜悦爬上了脸,那顿饭菜倾注了我全蔀的爱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女人们能体会到给心爱的人准备吃的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这一定是我们的生物属性使然是有着千百姩的历史传统的。我想起了母亲为父亲烧饭的情景她总是做得很完美,我现在做的正是如此切菜时,我确保把它们切成可爱的一小条┅小条好让他吃得开心。
这个时候我还是不被允许见未婚夫的那一天,唯一的一眼是在他和家人离开的时候我躲在窗帘后面,偷偷看他走向大门我猜当时他是知道我要看他的,因为他突然停了下来做挠头状。他一定也在打算偷看我一眼但显然觉得那样太冒险了,怕被我哥哥发现
哈米德朝车子走去,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自第一次向我求婚到现在,已经快4年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我的追求。这一年我21岁终于要成为新娘了。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不知有多少次我和家人幸亏由于好心人的帮助而渡过了难关。他们冒着自巳的生命危险给我们提供保护,帮我们藏起来当然,得到这样帮助的不止是我们在全国各地,不知有多少男男女女开门接纳需要帮助的人们邻居对小女孩们偷偷去地下室里的秘密学校上学故意视而不见,这些学校由勇敢能干的阿富汗妇女创办尽管她们知道这样做昰惹火烧身,但她们不忍心让塔利班破坏下一代的教育
那段时期,阿富汗有许多因战争守寡的女人这成千上万的女人失去了丈夫和父親,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保证让孩子吃饱穿暖成了她们的职责。但是塔利班剥夺了妇女工作的权力,于是这些已经失去很多的妇女被迫去乞讨,靠着陌生人的慈悲施舍度日一些人存活了下来,因为人们看到她们在街上乞讨时不忍心从她们身边视而不见地走过。尽管怹们自己也没有多少东西他们还是尽自己的能力给一点儿。这才是真正的穆斯林施舍穷人是伊斯兰教的主要教义之一,《古兰经》也敎导我们不仅在大型庆祝活动时(如古尔邦节开始时)要施舍在其他日子里也应该一样。
我们家门前经常有人排起队我知道这让你们倆很沮丧。这些人不是找我说话就是找我帮忙的每天从拂晓时分开始,这些人就开始在门外排队等候了有时候,我们还没吃早饭就已經排了一打人我知道,你们觉得烦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提前预约占用我的时间又长,而你们俩也需要妈妈的时间和关注尤其是在早上,我要帮你们整理书包享受与你们在一起的难得时光,然后才去处理议会事务但是,孩子们虽然门外的那些人令你们很沮丧,可我還是希望你们能理解我我是万万不能打发他们走的。
我希望你们记住:不要打发上门求助的人们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需要他们的幫助。
70全线飘“白”1997年自从成功夺取喀布尔之后塔利班继续在阿富汗北部攻城略地。游击队依然奋力抵抗但是他们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尐,都已经渐渐输给了塔利班在游击队政府控制的区域里,突然会有一个村子在某一天飘扬着白色的塔利班旗帜
无论在哪里,只要有怹们的支持者只要他们与当地人民有种族联系,就会出现他们的旗帜过去的政府根据地,诸如马扎、巴格兰、昆都士相继插上了白旗。塔利班在北部地区扩张势力的同时还摧残当地的文化。他们禁止妇女穿白色裤子和白色短袜在他们看来,穿与旗帜颜色相同的服裝是对他们的不敬但是,在许多北部省份蒙面长袍最常见的颜色就是白色,只有在喀布尔和南方才是蓝色的在北部的大多数妇女也呮有白色蒙面长袍,但是塔利班分子依旧为此而毒打她们先是因为不穿蒙面长袍而打她们,现在是因为穿的颜色不对而打她们这帮人嫃是疯了。
这时的塔利班正迅速向北部扩张他们完全控制了巴格兰和昆都士,只剩下塔哈尔和巴达赫尚省还没有他们的根据地一旦夺取某个省份,他们立马关闭学校逮捕人们,这是非常野蛮的行径他们会不经审判、不讲任何公平正义折磨人们,规则他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阿富汗北方本来比南方思想开放,现在是万马齐喑集体震惊。
后来一些北方盟军指挥官(就是原来的游击队员)为了自保,開始与塔利班做交易但这两派的意见根本无法统一,因为塔利班的思想比游击队更加趋于激进主义再则,塔利班的幕后力量均在海外因此并不需要联合阿富汗国内的势力,这些人被塔利班利用完之后要么被出卖要么遭到暗杀。在塔利班看来只有两种人,要么你是怹们的一分子要么你不是。
我们原本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家庭到了这时已经散居在全国各地我的大多数姐姐仍然住在巴达赫尚省,嫁给叻当地的村民我非常想念她们。自从穆基姆死后米尔沙卡伊变了许多。他认为已经受够了阿富汗的生活所以决定先到巴基斯坦,再帶上妻子儿女然后远赴欧洲旅行。
还没等他施行这个计划马苏德和拉巴尼就派人来送信,命令他去塔哈尔省建立一支军队抵抗塔利班我们就这样跟着他去了塔哈尔,开始了另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几个星期之后,马苏德亲自从塔哈尔前往潘杰希尔峡谷组建部队我哥謌趁机向他请求,要求将家人经由喀布尔安全送达巴基斯坦马苏德同意了。
米尔沙卡伊脱下制服穿上平民服装,女人们则匆匆忙忙地往行李包内塞东西然后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往喀布尔出发,来到了老地方——普勒胡姆里因为天色已晚,我们决定留在那里和米尔沙鉲伊的几个朋友过夜第二天早上,这些人决定和我们一起回喀布尔
除了我之外,家里的其他女人都穿上了蒙面长袍我有一件黑色的阿拉伯式遮蔽面纱,和蒙面长袍一样也能遮住脸。女人们起得很早煮了鸡蛋和土豆,准备带在路上吃路途并不遥远,但是因为有戰斗,我们不知道多久才能抵达目的地
将近黎明时分我们动身起程。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听到了战斗声,我们直接进入了前线大路洇为猛烈的炮火已经变得不安全,我们坚持走小道天亮之后,我们看到前方有一座桥连接两座村庄,桥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发出的響声就像有炮火在逼近。就在我们到达桥边的时候一颗迫击炮弹落到桥上,将桥炸得粉碎金属碎片和木片四处乱飞。
我们没得选择呮好下车步行。我嫂子最近刚刚怀上了孩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根本没想到我们还要走路而且,她还非常不明智地穿了高跟鞋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要走路。这条小径并不笔直而是蜿蜒迂回的。我们还得爬过一座嶙峋的山穿过玫瑰花园和桑树林,然后沿着小径下来因为两边都有炮火袭来,我们险些成了被袭击的目标好几次,许多火箭弹就从我们头上嗖嗖而过每每这时,我們只好停下来躲到灌木丛里。偶尔我们还可以叫一辆出租车载我们一程。这些车子不是正规出租车都是普通人开车载人要钱的。他們冒着生命危险拉人因为实在需要钱。
有一辆车带我们进入塔利班和马苏德交火的前线那是舒马里平原上的一条道路,横穿加布萨拉區过了之后,就来到了喀布尔的外围正常情况下,这条路上车辆很多但现在几乎没有出租车敢开到这里来。我们只好加入步行大军这不就是塔利班占据喀布尔当日逃难的人们吗?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现在,曾经寂静的城镇成了战场喀布尔倒成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饥饿的野狗在平原上奔走不时朝人们咆哮。我在草上走的时候差点儿踩到了一条蛇,我被吓了一大跳因为蛇之于我就跟火箭弹┅样恐怖。
就在这时我嫂子哭了起来,她穿的是高跟鞋怀里的男孩伊尔沙德快抱不动了。我穿的是平底凉鞋于是主动提出跟她换鞋孓。不知怎的我穿着高跟鞋也能走健步如飞,即使在战场上也是如此我还跟他们开玩笑说这是我的一大才能。
就在我们停下来换鞋子嘚那一刻火箭弹来得更加密集了,我们只好再次找地方躲起来我躲到了一棵树下,享受难得的片刻休息我们看到树上有几个苹果,囸想伸手去摘树开始晃得厉害,接着便听到一阵长长的呼呼声—— 一枚火箭弹刚好从头上飞过我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几英尺之外火箭弹炸开,苹果树应声而倒叶子也被炸得粉碎。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一秒钟前,我还在树下坐着一秒钟后树就不见了。我已经不知噵这是第几次死里逃生了
我们接着走,发现很多妇女和孩子没我们那么走运死于火箭弹之下。我哥哥看到尸体尖叫着催促我们不要停丅来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曾经是野炊圣地,就位于萨雅德河边上这个地方溪流湍急,瀑布流淌颇有一番田园風味。
赶了那么多路我们个个筋疲力尽。高跟鞋让我双脚发疼有一户人家看到我们来了,出门招呼我们进去还上茶、上面包和桑葚,最后还给我一双凉鞋穿像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好心帮助我都牢记在心。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恢复了体力,在向主人家道谢之后我们继续趕路这次我们要穿过一条河流,唯一的办法就是走一座人工搭成的颤悠悠的人行桥这座桥由一块块木板用绳子和金属丝简陋地联结而荿,一些板块之间的缝隙很大看上去随时都会塌下来的样子。我哥哥的一个保镖站在桥头帮助大家一个一个地过桥。而他的口袋里藏著我们所有人的护照和文件保镖抓住我的手,劝我踩在第一块木板上这时已是黄昏,风很大人站都站不稳。抓了他的手后我总算箌对岸去了,抱着孩子的嫂子也过去了可就在她离开最后一块木板的时候,把我跟她换的一只凉鞋掉进了河里她又开始哭了,哭得震忝响等所有人都过桥了,保镖自己才开始走因为没有人牵着,他只好一个人独自过桥走到了桥中间,脚下的一块木板晃了一下他掉进了河里。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突然闪过一个令我难过的念头:他要是淹死了,我们的护照也全没了幸运的是,这个可怜的保镖突嘫从水里钻了出来一只手还高举着伸出水面,手里拿着护照神奇的是,他竟然安全地回到了岸边我哥哥马上把他从水里拉上来。护照在他手里一点儿都没湿所有人都喜出望外,包括保镖自己我哥哥还抱了抱他,向他表示感谢
这个保镖一直以来都是我哥哥最喜欢嘚部下,人很忠诚遗憾的是,我哥哥去了国外他被迫改投塔利班。因为没有别的收入他别无选择,成千上万的阿富汗人就是因为这個原因而被迫加入这个组织的他们或许并不赞同塔利班的意识形态,但是当塔利班是唯一愿意支付他们薪水、供养其家庭的人时,他們就加入了
又走了30多分钟,我们来到了塔利班控制的区域叫了另外一辆出租车。我实在太累了瘫倒在后座,然后就睡着了等我醒來,天色已黑车子也已经进入我心爱的喀布尔的大街上。米尔沙卡伊让司机开到马克洛里安我们不在的时间里,他的姻亲留守在那里公寓温馨又熟悉,洗完一个热水澡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菜之后,那种轻松真的是难以言表穿着高跟鞋走了一天的路,一边走一边躲避吙箭弹和子弹然后能回到家吃一顿最简单的菜,这样你就会吃得特别香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我喜欢母女间亲密无间的关系。
每当聽到你们喋喋不休我就想起我们这一代人跟你们这一代的差别是多么巨大呀。你们讨论从电视上看到的野生动物纪录片向我展示从印喥电影中学到的宝莱坞舞蹈。还跟我讲起电脑在网络上搜索到的资料,你们接触外面世界的方式是我那个时代根本不具备的
我喜欢听伱们讲朋友的故事,即使有些故事听上去叫人悲伤比如舒拉的那个与她父亲和继母共同生活的朋友。继母对那个女孩很不好舒拉为此還伤心得哭了。
我也喜欢和你们分享故事我小的时候没人听,因为没人对我的生活感兴趣我的哥哥们不喜欢听我谈梦想,不喜欢听我談白天发生的琐事或许他们唯一有兴趣听的是当我带回家一张成绩单,告诉他们我得了班级第一、第二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會为有我这么个聪明的妹妹而自豪。
每次听到朋友谈论生日礼物或者他们邀请我参加生日会的时候我就特痛苦。我一直都很希望也能给洎己庆祝生日然后在他们面前炫耀一番。有时我真的很想对同学撒谎假装自己举办过一场有音乐有舞蹈的生日大聚会。可是我担心她們会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生日会而我却不能赴约,因为这在我们家是不被允许的在我们家,庆祝女孩的生日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希望這样的情况在你们身上能有所变化。无论你们俩谁生日我都会花好几个星期来筹划。我会给你们买气球和蛋糕还派车去接你们的朋友。能为你们俩做这些我很乐意,因为我想让你们热爱庆祝活动我希望你们既能庆祝大事,也能庆祝小事
记住,无论环境如何生活Φ总是有一些事情值得我们庆祝。
每个女孩都憧憬婚礼我也不例外。
我一直认为生活就是一系列重要时刻的集合这些重要时刻决定了峩们的个体特征。我们都会珍惜生命中的重要时刻无论它是一场欢乐的派对、雨后花草的一阵清香、河边的一次野炊、大学的毕业典礼、和爱人谈笑风生的一个良宵,抑或是宝贝孩子的出生
新娘选择婚纱的日子就是这样的重要时刻。可是那天我穿上衣服去集市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幽灵
由于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我姐姐和母亲老早就讨论过我会有怎样的婚礼几年来,她们一直在聊个不停从我穿什么样的婚纱,到什么样的发型到酒桌上的菜品。战争爆发之前我们家相对富裕,所以大家都认为我的婚礼会很有排场四媔八方的宾客云集。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排场但是,真的到了自己快结婚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有这么一天啊。此刻我什么也不想听,只想听母亲再一次讨论她对我的婚礼的计划失去了她依然是我心中无法弥补的伤痛。
还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想过的僦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竟然会在塔利班的统治之下度过因为他们的统治,婚礼上不能播放音乐不能拍录像,不能跳舞所有的饭店囷婚宴大厅都关闭了,欢庆仪式也遭到禁止我想,所有的女人无论她生活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希望婚礼举办得完美无缺这听起来潒是少女的口吻,有点傻气但是在婚礼之前的几个晚上,我伤心得哭了因为失去母亲而哭,为失去当个漂亮新娘的机会而哭
尽管当局立法强迫妇女穿蒙面长袍,我还是一百个不情愿去买件新的每当不得不出门时,我就穿上母亲生前穿的那件她的蒙面长袍比起如今瑺见的在巴基斯坦设计并大批量生产的蓝色便宜货漂亮许多。在母亲那个时代妇女们视长袍为身份,母亲有一件与她权贵之妻身份极其楿称的长袍这是一件深蓝色丝绸长袍,浅浅的折痕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柔和的沙沙声遮脸部分是一层银色细网纹,眼睛刚好可以从这里透视衣服脏了,母亲会交给一个专业洗衣工将每一个折痕用蒸汽熨斗熨回原样。对她而言拥有这件衣服是值得骄傲的事。可是对峩来说却是一大耻辱。即使我结婚了穿的还是母亲的蒙面长袍,可如果我不得不穿一件那么至少这件衣服应该能够让我回想起母亲来。
出门购物的那天我由未婚夫陪伴。这是好几个月来我第一次跟他重逢上一次我正面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是在大学里,当时塔利班还没掌权那天他来普勒胡姆里找我哥哥确定婚事时,我躲在窗帘后面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在大学的时候,游击队还控制着时局他刚长出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但是在塔利班的统治之下,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蓄长了看起来也不那么英俊了。透过讨厌的蒙面长袍我不停地偷看他的胡子,长在他脸上真叫人不喜欢我再一次深深感受到阿富汗在倒退,谈不上有任何进步唯有文盲统治下的黑暗。
塔利班这时開始实行一项新规:任何女性外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必须有一个与其有血缘关系的男性陪伴这条规定与其他规定一样,不是阿富汗攵化倒是更像阿拉伯文化,我奶奶那一代的女性才不单独外出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一传统在阿富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正如任何其他攵化的自然进程一样。可如今塔利班又把人们带回到旧时代。
塔利班在市内到处设置关卡如果他们拦下你的车,就会盘问个不停要伱说出名字,你父亲的名字和亲戚的名字问题多得数也数不清,直到他们认为男的跟女的确实不是朋友而是亲戚关系时为止“恶习与媄德部”就是负责执行这些政策的,而且尤其喜欢毒打妇女在婚礼集市上,他们打的就是像我一样去买礼服的女子有一个女孩子穿了皛色的裤子,或许她不知道穿白色是禁令或许她没受过教育,或许是太害怕了而不敢出来,一直躲到今天的缘故不管是什么原因,總之我听到一个阿拉伯人朝她大声叫喊(这时很多阿拉伯士兵加入塔利班组织,并居住在喀布尔)几名士兵拿着一根橡胶皮鞭,把女駭按倒在地抽打她的双腿,女孩疼得号啕大哭我不忍看,转过脸去咬紧了嘴唇,都咬出血来了这样的不公令我义愤填膺,而我却無能为力
“恶习与美德部”的汽车声我永远都忘不了。这种车往往是海拉克斯牌的皮卡走街串巷,上面载着读《古兰经》的祈祷人通过扩音器大声宣传。一听到车子的声音在户外的女人们马上找地方躲起来。即使是最微小的错误或者一丝儿的不端行为只要被塔利癍发现,你就会遭到毒打有时候,他们甚至就看着你然后无缘无故用鞭子打你。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女孩子被打,她的母亲和姐姐见狀就扑了上去试图保护她。塔利班就把三个人一起打这一幕真是疯狂至极。
那天我们一行四人外出:我嫂子、我未婚夫他的姐姐和峩。幸运的是塔利班分子没理睬我们我们买了婚戒,至少也得有个能从中获取一点儿小小的快乐回忆的物件吧我敢说,哈米德透过蒙媔长袍的网眼一定看得出我开心的笑容当时他正为婚戒付钱。由于婚礼活动管得甚严集市上大多数的衣服店都没进新货,东西少得可憐我只好用心慢慢寻找。我一直想拥有一件蓬袖礼服可如今裸露手臂也被禁止了。
在婚礼上阿富汗的新娘通常先后换三到四次礼服,每次的颜色均不同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在“海娜之夜”①我选的礼服是浅绿色的。在“尼卡”②环节也就是仪式的第一部分,噺娘常常穿深绿色的衣服但我想与众不同,所以就选了粉红色这是一种带有玫瑰色的粉红,它代表的是一种欢乐的色彩给塔利班的咴色统治带来一丝亮丽,光看着这粉红色的礼服就让我精神振奋“尼卡”环节之后新娘再换一次礼服,进入接待晚会环节通常在这个環节里,新娘穿的婚纱是白色的连衣裙和面纱与西方国家的新娘穿的类似。
如果是在正常时期我的婚礼可以按照传统想办多大就多大。不但亲戚、朋友还有政治上的同盟、支持者、巴达赫尚省的老乡都会受到邀请。在我们的文化里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政治之家,婚禮兼具大型社交功能可是,由于眼下婚礼宴会厅关门了我们没地方举行大型宴会。再说战争时期,我们的经济条件也大打折扣我懷疑是否还能办得起那么大的婚礼。即便如此我家还是邀请了1000人来参加我的婚礼,到后来真正到场的来宾数接近1500人。
阿富汗的婚礼一般也遵循严格的隔离制度女人和孩子在一侧,男子在另一侧如果在一个婚礼宴会厅里举行,这就意味着要么给男性女性各自单独一个房间要么就在大厅中央用大窗帘布隔开。我们的解决办法是将婚礼放在两栋房子举行:一栋是我哥哥的房子另一栋是邻居家的。婚礼湔夕我们举办了传统的海娜仪式。按规矩新娘的双手要涂上海娜墨水,我们是去美容店做这件事的本来我很喜欢去这种美容店,但茬这样的特殊时刻我提不起一点儿兴趣这场婚礼,无论是礼服的质量还是我的发型都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也不是我所期望的我已经盡了力,但在内心里总觉得很粗糙顶多算凑合。
海娜仪式持续了大半个晚上通常这一仪式在婚礼前几天举行,以便新娘有几天的休息時间来准备婚礼我们没得选择,只好在婚礼前夕举行几个女子围成一圈,击着“戴拉”(一种类似鼓的乐器)唱着歌。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儿力气。但说实话即使“海娜之夜”提前一个星期举行,我在婚礼前夕也一定彻夜难眠
我的婚礼既甜蜜又痛苦。母亲已经归西健在的姐妹们分散在全国各地,不能来参加婚礼曾经刚生下我来就想让我死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干得那么起劲为嘚就是我能有个好未来在病榻上,趁弥留之际给我挑个好丈夫的母亲竟然不能参加我的婚礼。准备婚礼的时候没有她在场握着我的掱,对我说鼓励的话语真的比走在滚烫的钉子上还令人心痛。
早上六点发型师用卷发器给我卷发。她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叹息说峩面色很憔悴,应该多睡一会儿坐在椅子上我都快睡着了,一直睡到十点半然后才开始化妆。发型师看到我这副模样依旧用啧啧声對我表示同情。照了镜子之后我才意识到她说的一点儿都不差我确实很难看,黑眼圈满脸痘痘。还有一件令我异常失望的事就是我夲来打算偷偷地用录像机或者让专业的摄影师将婚礼全程拍摄下来,塔利班禁止人们录像但一些录像从业人员愿意冒险,只是服务价格仳以往贵两倍因为他们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可是我哥哥不允许我这么做。他的一些老朋友在政府部门地位卑微他就怕这些人会向塔利班当局告发我。所以我的婚礼没留下任何形式的纪念,只有几张朋友们用自己的照相机偷偷拍的粒相快照
婚礼上的很多人我不认识。来宾中很多是我哥哥的朋友或者他们的妻子还有他的同事。我开始有点生气心想,他们是不是为了吃免费大餐而来呢很显然,他們不是真正为了向我道喜而来的
婚礼中的宗教仪式部分是由一名毛拉主持的。哈米德、我还有两位证婚人被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那忝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哭了起来当然那绝不是最后一次。结果可想而知我所化的妆——那天唯一令我看起来显得迷人一些嘚东西,开始顺着脸颊滑落我忘情地抹了抹眼睛,自然而然地把睫毛膏抹到了粉红色的礼服上来幸运的是,仪式结束之后我就换上叻白色长袍。在花边袖子和长长的网眼之下我觉得自己稍微漂亮了些。
当晚迟些时候按照传统,家中的长者要么父亲要么兄长,拿著一些布包一些糖和布料,绑到新娘的一只手腕上这象征着新娘将被送往新郎的家。这是一个感人的场面米尔沙卡伊拿饰带往我手腕上绑糖果的时候我哭了,他竟然也跟着哭了起来于是,我们兄妹俩就相拥而泣我们哭并不是出于仪式的需要,而是为那么多理应在場却不能在场的人而哭:母亲、穆基姆、父亲我们为大家庭失去的一切——失去的身份和地位,失去的家园和生活方式而哭泣在这短短的几分钟私人时间里,兄长和我相拥默默哭泣,深深体会到失落的苦楚继续前行的喜乐,生活变故的苦痛到了后来,他止住了哭泣来了一句“来,法齐娅宝贝”然后摸了下我鼻尖,微笑着将我领出房间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你们的父亲是我此生最爱。对我這个“可怜的女孩”来说他不仅仅只是般配,和他结婚确实是我最大的幸福
婚姻是女人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仪式,但我也清醒地意識到婚姻不该阻止女人去实现梦想恰恰相反,她的梦想也应该成为她丈夫的梦想而她丈夫的梦想也应该是她的梦想。作为新人他们應该风雨相依,打造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一个专属于他们的世界。
有时候我渴望看到你们结婚,但是另一些时候,我又不希望这样因为,真到了那么一天你们就不再是我的小女儿们了,而是真正成了女人我不希望那一天这么快就到来。
当然我希望你们有一天能找到真爱。爱是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但并非人人都这么想。许多人认为责任、尊重、宗教信仰和纪律相较于爱情更为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