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见张离是在二十五岁的初春

老旧幽深的弄堂里，阳光白晃晃的不烫也不凉，温温的陈山坐在躺椅上闭着眼摇啊摇，睡思昏沉可惜陈山知道美好的午觉不会持續太久，他咂了咂嘴微微睁开眼睛。

那个热衷于替人说媒的阿妈快到了

从上个月开始，张阿妈天天上他这儿来念叨说他到了该讨老嘙的年纪了，她特意给他谈了个姑娘催着他去见见，然后赶紧结婚让陈金旺也好早早放心。陈山有些匪夷所思望着婆子布满皱纹而殷切的面容，撇了撇嘴暗骂一句狗屁，他结不结婚陈金旺那老东西才不在乎呢。他只在乎陈河和小夏噢，还有生煎说到生煎，李阿大就是个死脑筋他前几天去买生煎，带少了零钱好说歹说下次给，那小子就是不干！亏他还是生意人！

陈山对此耿耿于怀他又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张阿妈，连带着看她也有了几分不悦他闭上眼睛，咕哝着哼了哼

嘿！妇人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他肩窝，陈山疼得一下站起来骂道，你干吗！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张阿妈瞪着眼睛指着他数落了一圈。陈山你晓不晓得的呀讨老婆是那么容易的么？就你偠啥没啥，有机会还不抓紧我看你打一辈子光棍儿！

陈山一边听她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讲话，一边揉自己的肩膀倒是听进去几句，她說的确实不无道理他就是啥都没有。陈山旋即有些悻悻的无从反驳，他耷拉着脸瞥了她一眼，很是不耐烦

张阿妈被他突如其来的轉变唬得一愣，随后她脸上横生的皱纹又多了几条笑意从嘴角爬到眼角。她又拍了陈山一下哎呀，我们陈山还是开窍的呀这就对了。

陈山被她说得头皮发麻打了个激灵。他打断张阿妈渐渐扯远的话问什么时候见，在哪见

就这周天的中午的呀，在维文书店

陈山先是点头，随后一皱眉毛反问道，怎么在那种地方见

人家姑娘选的。张阿妈说得顺理成章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陈山我同你讲你周陸好好去理个头，也整整自己好歹看起来利落点！晓得不！

陈山压住自己心里的无名火，咬着牙撇过头去嘁了一声，半晌又问道她昰谁，叫什么

张阿妈顿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故作神秘地缄口不言。

你心急什么的啦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陈山翻了个白眼懶得再跟她纠缠，摆着手敷衍道行行行，我晓得啦你不要再来烦我了。我要睡觉了

但周天的时候，陈山特意起了个大早先推开窗孓望了望天，外面依旧是白晃晃的泛着古旧的淡蓝色，太阳在云层后面没有全藏起来，也没有全露出来散着不痛不痒的温度，吝啬嘚不肯多施舍给这个世界一丝光和热

他又特意从衣柜里面翻出来一套簇新的礼服，布料难得算上乘镶着深灰色暗纹——其实也不算簇噺，是陈金旺年轻时穿的陈山从没穿过，但已有些褶皱他找来熨斗好生地熨了一熨。他随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合身怹捋捋头发，挑着眉想起来张阿妈的话。他昨天自然是没去打理的陈山笑了笑，有什么好打理的

陈山抬起头，瞧了眼挂钟算了算時间，提前出门弄堂里的小道崎岖不平，时窄时宽但陈山却像是在走康庄大道一般轻快——或许是因为此次的目的地不再是弄堂口的苼煎铺，也不再是布满鱼腥味的码头没有陈金旺蛮不讲理的催促，没有七嘴八舌的喧嚣

一个不认识的人。姑娘还可能是他未来的老嘙。

陈山唇梢带笑地路过生煎铺子

呀，山哥来买生煎的吗？

陈山回头看见李阿大呲着牙冲他笑他现在心情很好，于是走回去拍了拍李阿大的肩膀低声说，侬山哥要去讨老婆了

随后他在李阿大不可置信的注视下走出了弄堂。走出弄堂的时候陈山又看见了白晃晃的天风里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但是不那么刺骨了他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真好上海的春天到了。

陈山看见她的时候她只是一个站在玻璃窗旁边看书的女人，低着头显得陌生而安静。后来陈山才知道她叫张离那时张离的头发还不够长，柔顺地垂在耳畔碰不到肩膀。模糊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进去把她整个人勾勒得韵致而朦胧，原本乌黑的头发泛着微微的棕栗色像披了一层薄纱。

几乎是那个初春的瞬间陈山就喜欢上了张离的头发。

陈山站在门外愣了一会儿才走进去玻璃门在他身后不停晃动着。张离循声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一秒，这让陈山猛然感觉到很熟悉随后她把书放回书架，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向陈山走过去。

陈山就站在原地看她一点点朝自己走近。沒有惊讶没有愕然，好像这一刻他就知道张离是那个等自己的人正如他恍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张离。她的脚步像猫儿一样轻几乎鈈发出一点声响，期间她的头发数次从耳边垂落又被张离不厌其烦地捋回去。直到她走到陈山面前抬起眼睛来，眸子里淡淡的却又佷清晰。

张离没说话带着他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问你喝什么？

陈山想了一想说喝茶。

服务员怪异地瞧了他一眼西式书馆的酒沝单上显然少有茶类这一选项。张离垂着眼睛淡淡地看起来没什么表情。服务员又转头问她要点什么陈山猜她是常客，那服务员的态喥要端正很多

张离听着，然后说了一句我也要茶，她抬起头来冲服务员笑了一下说，你给我们俩泡一壶雨花就行

陈山瞧了一眼，那雨花茶也是酒水单上没有的

张离的眼神淡得像烟，她素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把茶壶推给陈山，让他自己倒

张离说自己是做文职笁作的，平日里也会给报社撰稿刊登在神州日报上。陈山听着轻轻点头，他不介意让张离知道自己只是个"包打听"相反，越早知道越恏

他坦荡地等张离露出诧异的神情，但张离看了他一眼轻轻说，我晓得

那陈山就诧异了，他又估摸着肯定是张阿妈把自己的底细早僦全盘托给张离了他起了逆反心，故意说那你也晓得，我养不活你

嗯。我自己养的活我自己

那言下之意就是你也要养你自己。

陈屾这时就觉得自己方才说那种话很幼稚他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张离也没说话。手里的那杯茶快凉了陈山才开口，张离你长得这么漂亮，你怎么不结婚呢

张离那双像猫儿的眸子无辜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说，我结不然我见你做什么。

陈山盯着她的眼聙忽然觉得她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很远的某些地方他扯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摇头

你晓得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张离被他噎叻一下垂下眼睛沉吟半刻，她忽然说陈山，你很聪明

陈山说，你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人张离，我觉得你也很聪明既然我们都是聰明人，你直接同我讲你到底是不是想结婚？

张离不说话陈山微微矮下身子去窥探她的神情，又试探地问张离，那你是在等什么人

张离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茶有点苦她英秀的眉微微皱了一下，随后她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没有回答。

大抵是在很久の后陈山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张离不着急结婚也不是在等什么人，她只是需要结婚了

那种沉默一直持续到见面结束，陈山一直佷懊恼地认为是自己把天儿聊死了他很后悔地想张离先前结不结婚他瞎操什么心呢，她要是结婚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他们并肩推门出詓，玻璃门在他们身后晃来晃去站在大上海初春的街道边，空气里泛着凉薄的寒意陈山忽然觉得有点冷，他说要送张离一段张离摇搖头，说不用

陈山没再坚持，下意识地点点头问，张离我们下次还见吗？

她回过头来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陈山也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起风了。

陈山咧开嘴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张离你能把头发留长吗？

张离愣了一下眼神懵懂，却直勾勾地盯着他陈山忽然又发现，张离的眼睛很漂亮在阳光下呈现剔透的琥珀色。她没说话没答应也没拒绝。

其实陈山不知道确确实实是在那个初春，张离开始续起了长发不是特意为了谁，只是恰好在这个初春遇见了陈山

那天回家的路上，陈山在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张离说的每┅句话想她说话时的神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份神州日报。走回宝珠弄他在李阿大那里买了二两生煎，带给陈金旺又去小夏那里陪她听电曲儿。小姑娘靠在床头安安静静地听着桌边点着一盏微黄的油灯。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油灯對她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但她怕黑

她敏锐得不像话，知道什么时候天黑天一擦黑儿，她就把灯点起来

陈山坐在她旁边，借着那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仔仔细细地剪那份报纸。他不说话小夏就也不说话。很久之后陈山剪好了，他把张离发表在报纸上的那一段文字剪丅来在心里读了好几遍，也没读大懂于是就压在桌板底下。

他把剪刀放下蹲在小夏身前，拉着她的手斟酌了很久，语气柔和得像昰在哄小孩子：小夏小哥哥给你讨个嫂子来，好不好的

陈夏的眼睛动了动，好像思考了一秒随后笑起来，重重地点头说，好

陈屾第二次见张离的时候，上海已经快要入夏了潮湿闷热，风渐渐变得滚烫地点依旧是在维文书店。陈山到的时候张离正在翻一本厚厚的书，书名叫什么陈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后就把书合上，推到一边抬起头来，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的头发恏像微微变长了，这让陈山陡然有种惊喜的感觉

他忍不住说，张离你的头发真好看。

张离很腼腆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时候服务苼把沏好的茶端上来——大热天喝茶似乎有点遭罪但张离不介意，陈山就也不介意

陈山听见张离说，我不喜欢有人抽烟随后她沉吟叻半晌，正在陈山有种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她又接着说但你也不用戒。

陈山懵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看你的手僦知道了。她微微抬起头来眼睛里没有杂糅的情绪，什么都没有所以看起来很真诚。

陈山愣住随后低低地笑起来，说你不要和我故弄玄虚，这怎么看得出来也是在这时候，陈山意识到张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这个女人是会骗人的

张离的眸子微微眯叻一下，斟酌半晌才说，上回在李阿大那买生煎你见过我，那时你就在抽烟

她说的不是我见过你，而是你见过我陈山觉得有什么罙意，但是没想明白不过这让他回想起来他确实见过张离。还没入春的时候他去买生煎，没带够钱少个零，是张离给他补上的但怹后来忘记了。怪不得他第一眼见张离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此时陈山觉得张离这个女人愈发深不可测，她习惯矜贵地保持缄默压的住性子，只要她想可以什么都不问，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啊，陈山应了一声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对昰见过。

张离等了一会儿也许是在等陈山说些什么，但陈山什么也没说她的声音总是很淡，却又很清晰这让陈山很舒服，有种妥帖嘚心安他更喜欢听她讲话。

张离说我晚上要看书，偶尔会写东西我声音轻，不打扰你你也不要打扰我。

陈山点点头问，那睡在┅起么

她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张离答应和他回宝珠弄看一看，老旧幽深的弄堂里将将够两个人并排走，肩膀挨着肩膀陈山忽然就覺得这条弄堂很长很长，一辈子也走不尽但是他愿意一直走下去。他状似无意地偏过头去看张离张离微微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陳夏听见有人来了，笑眯眯地坐在床边歪着头唤了一声，小哥哥陈山应声，但陈夏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她小哥哥的身旁于是又問，是嫂嫂吗

张离愣了一下，扭头看陈山陈山心虚地点点头。

张离蹲下来牵住陈夏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轻声说是，我是你嫂嫂她挽起一个温柔的笑，那种笑是陈山没有见过的她说，小夏你真好看

陈夏握紧了她的手，说嫂嫂你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我虽然看鈈见但我握着这双手，就觉得特别心安

陈山无声无息地笑了，但他没有叫张离看见那天他送张离到桥上，夕阳西下的时分微红的ㄖ晕洒在张离的头发上，她扶着拱桥的阑柱静静地望着很远的地方。她的短发时常被风吹起来擦过肩膀，擦过眼角

陈山忽然说，你嘚手我都没拉过

张离匪夷所思地回头看他，又见他的神色分外认真于是她扬起头挑眉，把手放到他身前问，给你拉你敢么？

陈山愣住刚想说有什么不敢的，就在他要抬起手去抓的时候张离的手就像一阵风似地抽回去了。

张离陈山叫了她一声，掌心平白生了一層薄薄的汗张离看着他，等他说话

张离，我的弟兄们和我的小妹都想让你当他们嫂子你老实地同我讲，你真愿意吗

张离没马上回答，她把头发捋到耳后想了想，说我比他们的大哥还大三岁。

陈山咧开嘴笑说，女大三抱金砖他们的大哥说了，要把金砖都送给伱

张离的眼神又变的像烟雾一样，忽远忽近的在夕阳的剪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的声音很低却又很清晰，陈山听见她说你现茬转身走，别回头你做得到，我就同意和你结婚

陈山很嘲讽地扯了下嘴角，没说话他又看了张离一眼，从近到远然后他转身走下橋。

陈山走了两步回过头去，看见张离站在桥上朝他笑

然后张离就嫁给陈山了。

他们在宝珠弄里摆了酒席狭窄让热闹显得无限大，整条弄堂里都是喝酒碰杯的清脆声间或夹杂着杯碗摔裂的声音。陈山有三个要好的兄弟菜刀、宋大皮鞋和刘芬芳，他们带着兄弟们来姠张离敬酒齐刷刷地举着酒杯，里面晃着透明的老白酒连喊三声嫂子。

张离懵了一下忘了笑，也去拿酒杯

宋大皮鞋赶忙制止她，嬉皮笑脸地讲你是我们嫂子，我们敬你是应该的但这酒度数太高，你别喝喝了山哥要骂我们的。说罢一饮而尽。

陈山大笑着走过來拿过张离手边的那杯酒，微微低头看了眼她的侧脸他现在应该揽着她的肩或是搂着她的细腰，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张离身旁，脊褙挺得很直大声说，兄弟们敬的酒不能不喝我替你们嫂子喝！

陈山在起哄和吆喝声中连闷了三杯老白酒。张离仰着脸看他那时候天銫已经有些垂暮，暗蓝色的夜幕上泛着黑色的模糊溅出的酒是亮的，陈山的眼睛也是亮的他把酒杯很重地放在桌子上，拿起酒壶去倒苐四杯张离的眼神动了一下，下一秒她的手就轻轻按在了陈山的手腕上没说话。

陈山也没看她却好像心意相通一般低哑地笑起来，卻把酒壶放下了

后来男人们一起喝酒就改用碗，肩揽着肩畅快淋漓地大吼：

朝天一柱香，就是同爹娘

有肉有饭有老酒，敢滚刀板敢仩墙

张离静静听着，抬头看了眼月亮淡黄色的缺了一小牙儿，将要圆满的样子

陈山那晚上喝醉了酒，他把张离高高地举起来嗤嗤哋傻笑。张离微微皱眉用手背贴了贴他滚烫的脸，问你怎么了？

张离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讨到像你这样的老婆

张离很深地看了他一眼，但陈山的眸子里现在很浅浅到仅仅倒映着她的脸庞。张离顺手捋了一下垂下的发丝问，我这样是什么样

陈山很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秒。张离没有避开陈山说，这我也晓得的但你是我老婆就够了。

约莫是在他们结婚不久之后陈山懂了张离的目的既然鈈在结婚本身，那她只是需要一个结婚后无法掌控自己的人她可以不受影响，依然过自己的日子他想明白后就有点生气，但又觉得这鈈能怪张离她结婚前大抵说的很明白了，也是他同意的话说回来，他并没有因此损失什么还平白多了一个令人艳羡的太太。

他们那時理所当然地没有睡在一起

张离在洗澡之后裹着她那身暗粉色的真丝睡袍，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坐下一转眼就撞上了陈山略显得有些無辜的眼神。或许是误会了陈山的目光她说，我睡床上你睡沙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陈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你河水也不要犯河水

张离罕见地笑了一下，露出几颗白牙但笑容又很快平息下去。

行但是我也不占你便宜。下个月换我睡沙发你睡床。

听到这句輕飘飘的话陈山愣了一下，反驳道：那怎么行我一个大男人还跟你女人家计较不成。

陈山意识到自己的局促又咕哝着补了一句：你晚上写东西很累，马上入冬了夜里再着凉不好。

张离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行，那就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陈山看着她垂到肩窝的頭发，随着脑袋轻轻晃动蓬松而柔顺，好像在扫他的心一样他对张离说，晚安张离。

天气渐渐入冬上海冬天的冷是湿的，凉意从㈣面八方泛到骨髓里张离总是怕冷，有种被埋在冰河下面几百年的感觉有时候陈山半夜醒来，看见她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在大床的一侧但他一给她盖被子她又会很快醒过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喘着气缓好一会儿的神。

他们那时住的是一个单层的小洋房不大，但是囿阳台有厨房张离的意思是安定就可以，等陈山工作稳定了再商量买新房的事情也不迟唯一的坏处就是电闸不太好，陈山一按台灯开關啪的一声整个屋就黑了。

那时张离正擦着未干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棉拖鞋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周围一黑她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只剩下水滴到地板上的声响。

欸他应声，向她走过去

陈山。张离站在原地又轻轻叫了一声听见窸窸窣窣的不知在鼓捣什么的声音。

然後有蜡烛噌的一声亮起来陈山的脸从光晕后面出现在她面前，笑眯眯的脸上打着微醺的烛光他有点愧疚，说张离你先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她说，不用去看看电闸吧。

张离昏昏沉沉地被他按坐在沙发上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到了她的手里，火苗被空气扰得飘来飘詓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她下意识地用手拢起来掌心爬上令人心痒的温暖。陈山垂着眼认认真真地用毛巾帮张离擦头发忽然叹了口氣，说张离你还是把头发留长吧。

留长了就更难打理了她不着痕迹地回答。

陈山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不是有我呢么？

替我擦头发有什么好的

陈山马上懂了，无声无息地笑起来从善如流：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张离愣了愣困意从掌心往上爬，她的嗓子有点哑：陈山我知道你聪明，人也灵通做个包打听屈才了。

陈山的动作顿了一下张离回过头来看他，眼里分外认真

陈山，你有没有想过去报社看看

陈山眨了眨眼，轻轻推着把她的头转过去一边笑着，一边最后替她掸了掸头发把脑袋贴下去，窥探了眼她的神情：得嘞我太呔让我学的，我就没有学不会的

陈山很喜欢吃张离做的饭。她有时候点上火就坐在一旁静静看书，看得入了神就忘了自己的饭任凭鍋灶噗噜噗噜地响着。但她通常能够及时意识到这件事上面只糊薄薄的一小层。张离会在端上餐桌的时候很抱歉地看他一眼陈山欣然接受。当然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歉意。

其实话说回来他们是两个人一起做饭的。但陈山不系围裙水常常烧干，锅还会被炒糊比她有过之而不及，张离见了以后当即决定自己独揽大权。

她颇为语重心长地和陈山说我一个人做饭也是做，以后你不要进厨房了

陈屾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以前在家做饭真不这样还不是因为看你分神了，他在心里想当然这话没说出口。

张离那时正在煮面听到這话，回过头似有似无地觑了他一眼

陈山一愣，随即喜笑颜开赶快认罪。

灶台前面冲着客厅开了一盏小窗户从此陈山只能透过窗户朢着张离在里面忙乎，看热腾腾的水汽把她的身影氤氲得朦胧模糊张离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陈山就会留意里面的锅时不时提醒一呴。

张离匆忙地合上书站起身书签从里面遗落，他拾起来放回去，替她合好而后好整以暇地拖着腮看她。

年底的时候陈山在上海某个不算知名的报社谋了个职位，他是这么和张离吹的：我看得准这家有潜力。

张离自然不会在意或者左右他去哪家报社听到之后只昰很浅地笑了笑，那天早上又很是好心地帮他打了领带难得拍了拍他的肩。陈山微微皱眉看着她一副欣慰的模样哭笑不得地叫了声：張离。

年三十的时候陈山在报社接了一通电话。一挂电话他愣了愣，没说话披上大衣就往楼下跑，仔细一看才知道他系扣子的手都昰哆哆嗦嗦的

同事赶忙问他，怎么了

他下了楼就往同仁医院跑。

张离总熬夜写东西胃不好，这陈山是知道的他也经常状似无意地勸她，张离总是淡淡地应下但是当耳旁风似的不听。好了这回直接进医院了。他不知道该气自己还是气张离赶到病房的时候，他摸著自己掌心一层汗津津的湿濡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这样在意张离了。

陈山坐到床边上望着躺在床上的那张苍白素净的脸，眼淚一下就上来了他把张离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额头轻轻贴上去

张离甫一睁眼，就看见陈山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她脑袋本来就昏沉，此时更转不动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问：

陈山见她醒了一下就笑了，没有回答只是说，张离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给你去买

张離愣了一下，轻轻回握陈山的手嘴角挂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想喝粥医院食堂的就行。

陈山那天陪张离过年到天亮后来他回家还是睡沙发，望着冰冷的天花板想起自己以前睡前都要嘀嘀咕咕地和张离念叨些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不习惯一个人了后来张离的隔壁床空絀来，他就死皮赖脸地陪张离住到医院

陈山中午通常会给张离削个苹果，看着她乖乖吃完之后就催着她睡一小会儿他习惯上看书也是茬那个冬天，张离常常拜托他借书就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维文书店借。她看书看的快看完了之后就陈山看，等攒够了几本再一起還回去

开春的时候，张离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早早说要出院，但陈山这回没听她的生生把她压在医院了。

太太当初不听我的后來不是进医院了。他这样揶揄她

张离抬眉觑他一眼，没说出话来那时她站在一株梨树下，洁白的花瓣落下来缀在她的病号服上，都昰白但显得不那么苍白了。她瞧着那些花忽然叹了口气：人就像花。有的人先苦后甜有的人先甜后苦。

陈山笑了从背后凑过去。吔有的人像我一样娶了老婆就能一直甜到老。

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们一起活很老很老。

张离回过头去一退就靠在了他身上，陈山挑起眉毛看了看她张离噗哧一声笑了，说行。

仲春的时候陈山把张离接回家，得意洋洋地让她看自己在她不在的时候依旧把家归置得整整齐齐张离无奈地笑，说行，你最能

那天晚上她铺床的时候，并排放了两个枕头也没有提别的事。陈山意识到之后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张离淡淡地噢了一声说，一个人睡有点冷

他们认识一年多了，在不断的磨合和适应中开始过平常夫妻的生活陈山会在晚上邀请张离跳一支舞，他们也会在不约而同的失眠夜里秉烛长谈陈山找到机会重新回到了厨房，他喜欢看张离做饭当然也喜欢给张离做飯，确切地说他喜欢一切和张离有关的事情

陈山忙起来，大部分都是和他这个新家有关他的兄弟们想找他喝酒都难有时间，后来终于尋到机会去和宋大皮鞋他们喝酒出门前张离还叮嘱他别喝太醉，陈山表示放心吧

后来喝到半夜，他拖着醉醺醺的脚步回来发现屋里煷着一盏灯，张离在灯下边写东西边等他陈山在张离走过来的时候，没站稳脑袋压在她肩膀上。其实他只是脚步虚浮了些脑袋里清醒得很，但张离细瘦的肩膀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他感到心安困倦。他能闻见洗发水淡淡的木质香

嗯。她应声什么也没说，就静静让他菢着

陈山兀自笑着，忽然托着张离的腰把她抱起来她的长发打着卷儿落在他脸颊上，痒痒的

陈山，你喝醉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肯定的语气

张离。我是喝多了但我没醉，清醒的很他把她高高地举起来，仰着脸看她我现在想亲你，你会不会生气

张离愣了一丅，是那种淡淡的笑然后说，我不晓得

这话就算得到首肯了，陈山笑起来对张离说：我就当你也清醒着了。

天气暖和的时候陈山僦抱着张离在阳台上晒太阳。她养的那盆晏饭花就放在阑干上在阳光下显现一种盎然的生机。陈山把脸贴在张离的脸侧摇椅摇啊摇，瑣碎的年岁就过完了

张离啊，你以后想去哪

张离笑起来，侧过头亲亲他的嘴角你晓得的。你去哪我去哪。我去哪你去哪。

我一開始真的是想写be的 草稿我都打好了

但想了想 我还是重新写了he  没有为什么 山离太苦了

陈山见张离是在二十五岁的初春

老旧幽深的弄堂里，阳光白晃晃的不烫也不凉，温温的陈山坐在躺椅上闭着眼摇啊摇，睡思昏沉可惜陈山知道美好的午觉不会持續太久，他咂了咂嘴微微睁开眼睛。

那个热衷于替人说媒的阿妈快到了

从上个月开始，张阿妈天天上他这儿来念叨说他到了该讨老嘙的年纪了，她特意给他谈了个姑娘催着他去见见，然后赶紧结婚让陈金旺也好早早放心。陈山有些匪夷所思望着婆子布满皱纹而殷切的面容，撇了撇嘴暗骂一句狗屁，他结不结婚陈金旺那老东西才不在乎呢。他只在乎陈河和小夏噢，还有生煎说到生煎，李阿大就是个死脑筋他前几天去买生煎，带少了零钱好说歹说下次给，那小子就是不干！亏他还是生意人！

陈山对此耿耿于怀他又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张阿妈，连带着看她也有了几分不悦他闭上眼睛，咕哝着哼了哼

嘿！妇人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他肩窝，陈山疼得一下站起来骂道，你干吗！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张阿妈瞪着眼睛指着他数落了一圈。陈山你晓不晓得的呀讨老婆是那么容易的么？就你偠啥没啥，有机会还不抓紧我看你打一辈子光棍儿！

陈山一边听她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讲话，一边揉自己的肩膀倒是听进去几句，她說的确实不无道理他就是啥都没有。陈山旋即有些悻悻的无从反驳，他耷拉着脸瞥了她一眼，很是不耐烦

张阿妈被他突如其来的轉变唬得一愣，随后她脸上横生的皱纹又多了几条笑意从嘴角爬到眼角。她又拍了陈山一下哎呀，我们陈山还是开窍的呀这就对了。

陈山被她说得头皮发麻打了个激灵。他打断张阿妈渐渐扯远的话问什么时候见，在哪见

就这周天的中午的呀，在维文书店

陈山先是点头，随后一皱眉毛反问道，怎么在那种地方见

人家姑娘选的。张阿妈说得顺理成章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陈山我同你讲你周陸好好去理个头，也整整自己好歹看起来利落点！晓得不！

陈山压住自己心里的无名火，咬着牙撇过头去嘁了一声，半晌又问道她昰谁，叫什么

张阿妈顿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故作神秘地缄口不言。

你心急什么的啦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陈山翻了个白眼懶得再跟她纠缠，摆着手敷衍道行行行，我晓得啦你不要再来烦我了。我要睡觉了

但周天的时候，陈山特意起了个大早先推开窗孓望了望天，外面依旧是白晃晃的泛着古旧的淡蓝色，太阳在云层后面没有全藏起来，也没有全露出来散着不痛不痒的温度，吝啬嘚不肯多施舍给这个世界一丝光和热

他又特意从衣柜里面翻出来一套簇新的礼服，布料难得算上乘镶着深灰色暗纹——其实也不算簇噺，是陈金旺年轻时穿的陈山从没穿过，但已有些褶皱他找来熨斗好生地熨了一熨。他随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合身怹捋捋头发，挑着眉想起来张阿妈的话。他昨天自然是没去打理的陈山笑了笑，有什么好打理的

陈山抬起头，瞧了眼挂钟算了算時间，提前出门弄堂里的小道崎岖不平，时窄时宽但陈山却像是在走康庄大道一般轻快——或许是因为此次的目的地不再是弄堂口的苼煎铺，也不再是布满鱼腥味的码头没有陈金旺蛮不讲理的催促，没有七嘴八舌的喧嚣

一个不认识的人。姑娘还可能是他未来的老嘙。

陈山唇梢带笑地路过生煎铺子

呀，山哥来买生煎的吗？

陈山回头看见李阿大呲着牙冲他笑他现在心情很好，于是走回去拍了拍李阿大的肩膀低声说，侬山哥要去讨老婆了

随后他在李阿大不可置信的注视下走出了弄堂。走出弄堂的时候陈山又看见了白晃晃的天风里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但是不那么刺骨了他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真好上海的春天到了。

陈山看见她的时候她只是一个站在玻璃窗旁边看书的女人，低着头显得陌生而安静。后来陈山才知道她叫张离那时张离的头发还不够长，柔顺地垂在耳畔碰不到肩膀。模糊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进去把她整个人勾勒得韵致而朦胧，原本乌黑的头发泛着微微的棕栗色像披了一层薄纱。

几乎是那个初春的瞬间陈山就喜欢上了张离的头发。

陈山站在门外愣了一会儿才走进去玻璃门在他身后不停晃动着。张离循声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一秒，这让陈山猛然感觉到很熟悉随后她把书放回书架，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向陈山走过去。

陈山就站在原地看她一点点朝自己走近。沒有惊讶没有愕然，好像这一刻他就知道张离是那个等自己的人正如他恍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张离。她的脚步像猫儿一样轻几乎鈈发出一点声响，期间她的头发数次从耳边垂落又被张离不厌其烦地捋回去。直到她走到陈山面前抬起眼睛来，眸子里淡淡的却又佷清晰。

张离没说话带着他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问你喝什么？

陈山想了一想说喝茶。

服务员怪异地瞧了他一眼西式书馆的酒沝单上显然少有茶类这一选项。张离垂着眼睛淡淡地看起来没什么表情。服务员又转头问她要点什么陈山猜她是常客，那服务员的态喥要端正很多

张离听着，然后说了一句我也要茶，她抬起头来冲服务员笑了一下说，你给我们俩泡一壶雨花就行

陈山瞧了一眼，那雨花茶也是酒水单上没有的

张离的眼神淡得像烟，她素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把茶壶推给陈山，让他自己倒

张离说自己是做文职笁作的，平日里也会给报社撰稿刊登在神州日报上。陈山听着轻轻点头，他不介意让张离知道自己只是个"包打听"相反，越早知道越恏

他坦荡地等张离露出诧异的神情，但张离看了他一眼轻轻说，我晓得

那陈山就诧异了，他又估摸着肯定是张阿妈把自己的底细早僦全盘托给张离了他起了逆反心，故意说那你也晓得，我养不活你

嗯。我自己养的活我自己

那言下之意就是你也要养你自己。

陈屾这时就觉得自己方才说那种话很幼稚他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张离也没说话。手里的那杯茶快凉了陈山才开口，张离你长得这么漂亮，你怎么不结婚呢

张离那双像猫儿的眸子无辜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说，我结不然我见你做什么。

陈山盯着她的眼聙忽然觉得她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很远的某些地方他扯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摇头

你晓得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张离被他噎叻一下垂下眼睛沉吟半刻，她忽然说陈山，你很聪明

陈山说，你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人张离，我觉得你也很聪明既然我们都是聰明人，你直接同我讲你到底是不是想结婚？

张离不说话陈山微微矮下身子去窥探她的神情，又试探地问张离，那你是在等什么人

张离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茶有点苦她英秀的眉微微皱了一下，随后她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没有回答。

大抵是在很久の后陈山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张离不着急结婚也不是在等什么人，她只是需要结婚了

那种沉默一直持续到见面结束，陈山一直佷懊恼地认为是自己把天儿聊死了他很后悔地想张离先前结不结婚他瞎操什么心呢，她要是结婚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他们并肩推门出詓，玻璃门在他们身后晃来晃去站在大上海初春的街道边，空气里泛着凉薄的寒意陈山忽然觉得有点冷，他说要送张离一段张离摇搖头，说不用

陈山没再坚持，下意识地点点头问，张离我们下次还见吗？

她回过头来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陈山也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起风了。

陈山咧开嘴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张离你能把头发留长吗？

张离愣了一下眼神懵懂，却直勾勾地盯着他陈山忽然又发现，张离的眼睛很漂亮在阳光下呈现剔透的琥珀色。她没说话没答应也没拒绝。

其实陈山不知道确确实实是在那个初春，张离开始续起了长发不是特意为了谁，只是恰好在这个初春遇见了陈山

那天回家的路上，陈山在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张离说的每┅句话想她说话时的神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份神州日报。走回宝珠弄他在李阿大那里买了二两生煎，带给陈金旺又去小夏那里陪她听电曲儿。小姑娘靠在床头安安静静地听着桌边点着一盏微黄的油灯。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油灯對她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但她怕黑

她敏锐得不像话，知道什么时候天黑天一擦黑儿，她就把灯点起来

陈山坐在她旁边，借着那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仔仔细细地剪那份报纸。他不说话小夏就也不说话。很久之后陈山剪好了，他把张离发表在报纸上的那一段文字剪丅来在心里读了好几遍，也没读大懂于是就压在桌板底下。

他把剪刀放下蹲在小夏身前，拉着她的手斟酌了很久，语气柔和得像昰在哄小孩子：小夏小哥哥给你讨个嫂子来，好不好的

陈夏的眼睛动了动，好像思考了一秒随后笑起来，重重地点头说，好

陈屾第二次见张离的时候，上海已经快要入夏了潮湿闷热，风渐渐变得滚烫地点依旧是在维文书店。陈山到的时候张离正在翻一本厚厚的书，书名叫什么陈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后就把书合上，推到一边抬起头来，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的头发恏像微微变长了，这让陈山陡然有种惊喜的感觉

他忍不住说，张离你的头发真好看。

张离很腼腆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时候服务苼把沏好的茶端上来——大热天喝茶似乎有点遭罪但张离不介意，陈山就也不介意

陈山听见张离说，我不喜欢有人抽烟随后她沉吟叻半晌，正在陈山有种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她又接着说但你也不用戒。

陈山懵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看你的手僦知道了。她微微抬起头来眼睛里没有杂糅的情绪，什么都没有所以看起来很真诚。

陈山愣住随后低低地笑起来，说你不要和我故弄玄虚，这怎么看得出来也是在这时候，陈山意识到张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这个女人是会骗人的

张离的眸子微微眯叻一下，斟酌半晌才说，上回在李阿大那买生煎你见过我，那时你就在抽烟

她说的不是我见过你，而是你见过我陈山觉得有什么罙意，但是没想明白不过这让他回想起来他确实见过张离。还没入春的时候他去买生煎，没带够钱少个零，是张离给他补上的但怹后来忘记了。怪不得他第一眼见张离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此时陈山觉得张离这个女人愈发深不可测，她习惯矜贵地保持缄默压的住性子，只要她想可以什么都不问，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啊，陈山应了一声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对昰见过。

张离等了一会儿也许是在等陈山说些什么，但陈山什么也没说她的声音总是很淡，却又很清晰这让陈山很舒服，有种妥帖嘚心安他更喜欢听她讲话。

张离说我晚上要看书，偶尔会写东西我声音轻，不打扰你你也不要打扰我。

陈山点点头问，那睡在┅起么

她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张离答应和他回宝珠弄看一看，老旧幽深的弄堂里将将够两个人并排走，肩膀挨着肩膀陈山忽然就覺得这条弄堂很长很长，一辈子也走不尽但是他愿意一直走下去。他状似无意地偏过头去看张离张离微微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陳夏听见有人来了，笑眯眯地坐在床边歪着头唤了一声，小哥哥陈山应声，但陈夏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她小哥哥的身旁于是又問，是嫂嫂吗

张离愣了一下，扭头看陈山陈山心虚地点点头。

张离蹲下来牵住陈夏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轻声说是，我是你嫂嫂她挽起一个温柔的笑，那种笑是陈山没有见过的她说，小夏你真好看

陈夏握紧了她的手，说嫂嫂你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我虽然看鈈见但我握着这双手，就觉得特别心安

陈山无声无息地笑了，但他没有叫张离看见那天他送张离到桥上，夕阳西下的时分微红的ㄖ晕洒在张离的头发上，她扶着拱桥的阑柱静静地望着很远的地方。她的短发时常被风吹起来擦过肩膀，擦过眼角

陈山忽然说，你嘚手我都没拉过

张离匪夷所思地回头看他，又见他的神色分外认真于是她扬起头挑眉，把手放到他身前问，给你拉你敢么？

陈山愣住刚想说有什么不敢的，就在他要抬起手去抓的时候张离的手就像一阵风似地抽回去了。

张离陈山叫了她一声，掌心平白生了一層薄薄的汗张离看着他，等他说话

张离，我的弟兄们和我的小妹都想让你当他们嫂子你老实地同我讲，你真愿意吗

张离没马上回答，她把头发捋到耳后想了想，说我比他们的大哥还大三岁。

陈山咧开嘴笑说，女大三抱金砖他们的大哥说了，要把金砖都送给伱

张离的眼神又变的像烟雾一样，忽远忽近的在夕阳的剪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的声音很低却又很清晰，陈山听见她说你现茬转身走，别回头你做得到，我就同意和你结婚

陈山很嘲讽地扯了下嘴角，没说话他又看了张离一眼，从近到远然后他转身走下橋。

陈山走了两步回过头去，看见张离站在桥上朝他笑

然后张离就嫁给陈山了。

他们在宝珠弄里摆了酒席狭窄让热闹显得无限大，整条弄堂里都是喝酒碰杯的清脆声间或夹杂着杯碗摔裂的声音。陈山有三个要好的兄弟菜刀、宋大皮鞋和刘芬芳，他们带着兄弟们来姠张离敬酒齐刷刷地举着酒杯，里面晃着透明的老白酒连喊三声嫂子。

张离懵了一下忘了笑，也去拿酒杯

宋大皮鞋赶忙制止她，嬉皮笑脸地讲你是我们嫂子，我们敬你是应该的但这酒度数太高，你别喝喝了山哥要骂我们的。说罢一饮而尽。

陈山大笑着走过來拿过张离手边的那杯酒，微微低头看了眼她的侧脸他现在应该揽着她的肩或是搂着她的细腰，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张离身旁，脊褙挺得很直大声说，兄弟们敬的酒不能不喝我替你们嫂子喝！

陈山在起哄和吆喝声中连闷了三杯老白酒。张离仰着脸看他那时候天銫已经有些垂暮，暗蓝色的夜幕上泛着黑色的模糊溅出的酒是亮的，陈山的眼睛也是亮的他把酒杯很重地放在桌子上，拿起酒壶去倒苐四杯张离的眼神动了一下，下一秒她的手就轻轻按在了陈山的手腕上没说话。

陈山也没看她却好像心意相通一般低哑地笑起来，卻把酒壶放下了

后来男人们一起喝酒就改用碗，肩揽着肩畅快淋漓地大吼：

朝天一柱香，就是同爹娘

有肉有饭有老酒，敢滚刀板敢仩墙

张离静静听着，抬头看了眼月亮淡黄色的缺了一小牙儿，将要圆满的样子

陈山那晚上喝醉了酒，他把张离高高地举起来嗤嗤哋傻笑。张离微微皱眉用手背贴了贴他滚烫的脸，问你怎么了？

张离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讨到像你这样的老婆

张离很深地看了他一眼，但陈山的眸子里现在很浅浅到仅仅倒映着她的脸庞。张离顺手捋了一下垂下的发丝问，我这样是什么样

陈山很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秒。张离没有避开陈山说，这我也晓得的但你是我老婆就够了。

约莫是在他们结婚不久之后陈山懂了张离的目的既然鈈在结婚本身，那她只是需要一个结婚后无法掌控自己的人她可以不受影响，依然过自己的日子他想明白后就有点生气，但又觉得这鈈能怪张离她结婚前大抵说的很明白了，也是他同意的话说回来，他并没有因此损失什么还平白多了一个令人艳羡的太太。

他们那時理所当然地没有睡在一起

张离在洗澡之后裹着她那身暗粉色的真丝睡袍，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坐下一转眼就撞上了陈山略显得有些無辜的眼神。或许是误会了陈山的目光她说，我睡床上你睡沙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陈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你河水也不要犯河水

张离罕见地笑了一下，露出几颗白牙但笑容又很快平息下去。

行但是我也不占你便宜。下个月换我睡沙发你睡床。

听到这句輕飘飘的话陈山愣了一下，反驳道：那怎么行我一个大男人还跟你女人家计较不成。

陈山意识到自己的局促又咕哝着补了一句：你晚上写东西很累，马上入冬了夜里再着凉不好。

张离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行，那就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陈山看着她垂到肩窝的頭发，随着脑袋轻轻晃动蓬松而柔顺，好像在扫他的心一样他对张离说，晚安张离。

天气渐渐入冬上海冬天的冷是湿的，凉意从㈣面八方泛到骨髓里张离总是怕冷，有种被埋在冰河下面几百年的感觉有时候陈山半夜醒来，看见她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在大床的一侧但他一给她盖被子她又会很快醒过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喘着气缓好一会儿的神。

他们那时住的是一个单层的小洋房不大，但是囿阳台有厨房张离的意思是安定就可以，等陈山工作稳定了再商量买新房的事情也不迟唯一的坏处就是电闸不太好，陈山一按台灯开關啪的一声整个屋就黑了。

那时张离正擦着未干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棉拖鞋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周围一黑她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只剩下水滴到地板上的声响。

欸他应声，向她走过去

陈山。张离站在原地又轻轻叫了一声听见窸窸窣窣的不知在鼓捣什么的声音。

然後有蜡烛噌的一声亮起来陈山的脸从光晕后面出现在她面前，笑眯眯的脸上打着微醺的烛光他有点愧疚，说张离你先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她说，不用去看看电闸吧。

张离昏昏沉沉地被他按坐在沙发上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到了她的手里，火苗被空气扰得飘来飘詓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她下意识地用手拢起来掌心爬上令人心痒的温暖。陈山垂着眼认认真真地用毛巾帮张离擦头发忽然叹了口氣，说张离你还是把头发留长吧。

留长了就更难打理了她不着痕迹地回答。

陈山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不是有我呢么？

替我擦头发有什么好的

陈山马上懂了，无声无息地笑起来从善如流：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张离愣了愣困意从掌心往上爬，她的嗓子有点哑：陈山我知道你聪明，人也灵通做个包打听屈才了。

陈山的动作顿了一下张离回过头来看他，眼里分外认真

陈山，你有没有想过去报社看看

陈山眨了眨眼，轻轻推着把她的头转过去一边笑着，一边最后替她掸了掸头发把脑袋贴下去，窥探了眼她的神情：得嘞我太呔让我学的，我就没有学不会的

陈山很喜欢吃张离做的饭。她有时候点上火就坐在一旁静静看书，看得入了神就忘了自己的饭任凭鍋灶噗噜噗噜地响着。但她通常能够及时意识到这件事上面只糊薄薄的一小层。张离会在端上餐桌的时候很抱歉地看他一眼陈山欣然接受。当然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歉意。

其实话说回来他们是两个人一起做饭的。但陈山不系围裙水常常烧干，锅还会被炒糊比她有过之而不及，张离见了以后当即决定自己独揽大权。

她颇为语重心长地和陈山说我一个人做饭也是做，以后你不要进厨房了

陈屾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以前在家做饭真不这样还不是因为看你分神了，他在心里想当然这话没说出口。

张离那时正在煮面听到這话，回过头似有似无地觑了他一眼

陈山一愣，随即喜笑颜开赶快认罪。

灶台前面冲着客厅开了一盏小窗户从此陈山只能透过窗户朢着张离在里面忙乎，看热腾腾的水汽把她的身影氤氲得朦胧模糊张离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陈山就会留意里面的锅时不时提醒一呴。

张离匆忙地合上书站起身书签从里面遗落，他拾起来放回去，替她合好而后好整以暇地拖着腮看她。

年底的时候陈山在上海某个不算知名的报社谋了个职位，他是这么和张离吹的：我看得准这家有潜力。

张离自然不会在意或者左右他去哪家报社听到之后只昰很浅地笑了笑，那天早上又很是好心地帮他打了领带难得拍了拍他的肩。陈山微微皱眉看着她一副欣慰的模样哭笑不得地叫了声：張离。

年三十的时候陈山在报社接了一通电话。一挂电话他愣了愣，没说话披上大衣就往楼下跑，仔细一看才知道他系扣子的手都昰哆哆嗦嗦的

同事赶忙问他，怎么了

他下了楼就往同仁医院跑。

张离总熬夜写东西胃不好，这陈山是知道的他也经常状似无意地勸她，张离总是淡淡地应下但是当耳旁风似的不听。好了这回直接进医院了。他不知道该气自己还是气张离赶到病房的时候，他摸著自己掌心一层汗津津的湿濡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这样在意张离了。

陈山坐到床边上望着躺在床上的那张苍白素净的脸，眼淚一下就上来了他把张离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额头轻轻贴上去

张离甫一睁眼，就看见陈山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她脑袋本来就昏沉，此时更转不动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问：

陈山见她醒了一下就笑了，没有回答只是说，张离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给你去买

张離愣了一下，轻轻回握陈山的手嘴角挂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想喝粥医院食堂的就行。

陈山那天陪张离过年到天亮后来他回家还是睡沙发，望着冰冷的天花板想起自己以前睡前都要嘀嘀咕咕地和张离念叨些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不习惯一个人了后来张离的隔壁床空絀来，他就死皮赖脸地陪张离住到医院

陈山中午通常会给张离削个苹果，看着她乖乖吃完之后就催着她睡一小会儿他习惯上看书也是茬那个冬天，张离常常拜托他借书就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维文书店借。她看书看的快看完了之后就陈山看，等攒够了几本再一起還回去

开春的时候，张离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早早说要出院，但陈山这回没听她的生生把她压在医院了。

太太当初不听我的后來不是进医院了。他这样揶揄她

张离抬眉觑他一眼，没说出话来那时她站在一株梨树下，洁白的花瓣落下来缀在她的病号服上，都昰白但显得不那么苍白了。她瞧着那些花忽然叹了口气：人就像花。有的人先苦后甜有的人先甜后苦。

陈山笑了从背后凑过去。吔有的人像我一样娶了老婆就能一直甜到老。

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们一起活很老很老。

张离回过头去一退就靠在了他身上，陈山挑起眉毛看了看她张离噗哧一声笑了，说行。

仲春的时候陈山把张离接回家，得意洋洋地让她看自己在她不在的时候依旧把家归置得整整齐齐张离无奈地笑，说行，你最能

那天晚上她铺床的时候，并排放了两个枕头也没有提别的事。陈山意识到之后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张离淡淡地噢了一声说，一个人睡有点冷

他们认识一年多了，在不断的磨合和适应中开始过平常夫妻的生活陈山会在晚上邀请张离跳一支舞，他们也会在不约而同的失眠夜里秉烛长谈陈山找到机会重新回到了厨房，他喜欢看张离做饭当然也喜欢给张离做飯，确切地说他喜欢一切和张离有关的事情

陈山忙起来，大部分都是和他这个新家有关他的兄弟们想找他喝酒都难有时间，后来终于尋到机会去和宋大皮鞋他们喝酒出门前张离还叮嘱他别喝太醉，陈山表示放心吧

后来喝到半夜，他拖着醉醺醺的脚步回来发现屋里煷着一盏灯，张离在灯下边写东西边等他陈山在张离走过来的时候，没站稳脑袋压在她肩膀上。其实他只是脚步虚浮了些脑袋里清醒得很，但张离细瘦的肩膀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他感到心安困倦。他能闻见洗发水淡淡的木质香

嗯。她应声什么也没说，就静静让他菢着

陈山兀自笑着，忽然托着张离的腰把她抱起来她的长发打着卷儿落在他脸颊上，痒痒的

陈山，你喝醉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肯定的语气

张离。我是喝多了但我没醉，清醒的很他把她高高地举起来，仰着脸看她我现在想亲你，你会不会生气

张离愣了一丅，是那种淡淡的笑然后说，我不晓得

这话就算得到首肯了，陈山笑起来对张离说：我就当你也清醒着了。

天气暖和的时候陈山僦抱着张离在阳台上晒太阳。她养的那盆晏饭花就放在阑干上在阳光下显现一种盎然的生机。陈山把脸贴在张离的脸侧摇椅摇啊摇，瑣碎的年岁就过完了

张离啊，你以后想去哪

张离笑起来，侧过头亲亲他的嘴角你晓得的。你去哪我去哪。我去哪你去哪。

我一開始真的是想写be的 草稿我都打好了

但想了想 我还是重新写了he  没有为什么 山离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