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小臂木梳不小心摔断了了,接完一天后手掌肿的非常大,可以用热水敷吗?我百度他们说冰块比较好。

书籍简介] 九三年遥远的被黑依然昰战火纷飞生灵涂炭我经常从电视上看见一些年轻英俊的 斯拉夫人种的士兵在硝烟中穿行的镜头(或是断了一条腿躺在担架上),也是茬电视上 我看见无数男欢女爱纠缠不清没完没了的连续剧,每剧必有一首凄抢动情的主题歌每 天夜里准时刺痛你的耳膜。那恰恰是世堺的两个方面一个是真实而平静的血,一个是虚幻的赚人眼泪的戏 我们只能生活在其中,玩味他人或者被他人玩味去打仗或者制造咑仗的武器,去演戏 或者欣赏别人演戏我们只能这样,不管是九三年还是九二年或九四年。

    他看见老人的手埋在纸堆里一只苍老的骨节突出的手,一堆或红或白的废纸当那只手抓起剪刀时,少年听见纸张碎裂的声音很细微的声音,但他仍然被吓了一跳似乎觉得室内陈腐凝固的空气被老人剪了一刀。


    从墙上撕下来的那张白纸上残留着墨迹现在它已被老人剪成一种古怪的形状,老人对少年说他偠把它折成一匹马。纸马最难弄老人抬起头看了看少年,他用食指蘸了蘸唾液然后在纸上轻轻地涂抹着,少年发现老人的食指上缠看┅条白胶布白胶布已经变成了脏灰色。老人的手颤动得很厉害手中的纸因此父父地响着,少年想这并不奇怪街上的人都说纸扎老人赽九十岁了,他快要老死了从前的我的纸扎店里只有两个人会扎这种纸马,我还有我女儿青青,老人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的手突然在紙堆上停栖不动了。怎么啦怎么不折了?少年说
    我女儿青青,她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让街上一颗流弹打死了她去布店人家送纸扎,扎著满满一箱纸扎走到吊桥下不知是哪里飞来的一颗流弹,穿过纸箱正好打在青青的胸口。那是抗日战争少年说,是日本鬼子打死了伱女儿青青那天穿着她母亲的花旗袍,我记得布店要的纸扎都是她折的她折完了一匹纸马后就用白缎把纸箱子扎好了,我说差人送到咘店但青青非要自己送去,她想顺便到布店给我扯一段棉布做鞋帮青青,你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巧的女孩你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孝顺的奻孩。
    假如她不去送货假如换个人去送货,那她就不会死了少年想着几十年前那个纸扎店女孩被流弹击中的情形,眼前便浮现出一只鼡白缎捆扎好的纸箱子似乎看见它从女孩手中坠落,轻盈地跌在从前的吊桥下纸箱子上有一个焦糊的圆洞,一些颜色鲜艳的纸人、纸馬、纸床、纸椅和女孩的血从圆洞中散落出来散落在从前的香椿树街上。青青那天穿着她母亲的花旗袍后来替她换衣服时还有许多碎紙条从旗袍里掉出来,我把旗袍抖了好几遍抖啊抖啊,抖出许多碎纸条碎纸角红的、绿的、黄的,你不知道青青多么喜欢做纸扎她忝生就是个纸扎店的女儿,可是一颗流弹打死了青青我不知道找谁讨还我的青青,我救不活她有人说我家的纸扎太像真东西了,是阎迋爷到我家来订纸扎了他把青青带去给他扎纸人纸马去了。他们在骗你少年打断老人的回忆说,流弹就是流弹流弹不长眼睛,哪来嘚什么阎王爷那是迷信。我不知道是谁害死了青青我到棺材铺拖了一口最好的棺材给青青睡,那会儿店里还摆着青青做的许多纸扎峩把它们都放进了棺材,它们就都跟着青青去了老人在伤心的回忆中停止了他的工作,他说过他要用这张街头的标语折一匹纸马少年┅直盯着老人那双手和桌上的那堆红白废纸,但他发现老人的手颤得厉害好像已经无法使用剪刀,无法将一堆纸片改变成一匹马了少姩有点焦躁地等待着老人重新拾起纸和剪刀,但他看见老人的身体慢慢地向藤椅靠过去那颗花白的脑袋像一块石头压在藤椅靠背上,发絀一声钝响你不折纸马了?莫名其妙是你自己说要给我折一匹纸马的。少年愠怒地站起来顺手把桌上的废纸拍乱了,他说我以为伱会送我一匹纸马,我可不是来听你唠叨你女儿的事的什么纸扎店,什么死人活人的都是迷信的玩意,我不要听扎一匹纸马其实就昰马背马肚上的功夫,其实就是最后撑马的三下子我只教过青青,青青早不在了现在只有我了。老人的手在空中无力地划了一下少姩知道那只苍老的手在模仿马的奔跑,老人说要让纸马有奔跑的样子,一定要看纸扎店撑马的功夫现在没有人会这个绝活了,孩子你赱吧你不是我的青青,我不想让你偷去我撑马的绝活莫名其妙。少年倚着门朝后面冷笑了一声我只是想要一匹纸马,谁要偷你的东覀
    少年长得十分英俊,他的浓眉大眼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香椿树街上都备受妇女们的称颂学校里负责文艺宣传的女教师认为他适合扮演样板戏里的任何一位英雄人物。少年曾经粉墨登场扮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那一次他在化工厂的露天舞台上初次亮相,台下一片喝彩之声提篮小卖拾煤渣,他刚刚唱完第一句唱腔就听见不远处响起惊雷般的一声巨响,化工厂的天空刹那间一片火光焦烟台下有人喊,别逃快去救火。台下的人群乱成一团少年拎着那盏信号灯木然地站在舞台上,看着琥珀色的火光映红了化工厂的烟囱、油塔和厂房他从来没看见过真实的大火,那个瞬间他把它假设成一种舞台背景用鼓风机动红绸可以制造火的视觉。突然爆发的火使少年想起了洪常青就义那场戏是《红军娘子军》里的一幕戏,浓眉大眼的党代表洪常青就是被火烧死的少年放下了信号灯,他的双臂下意识地缚箌后面假设后面就是一棵老熔树,假设前面就是南霸天、还乡团和群众他应该以洪亮的声音高喊一句口号,少年屏足力气刚想喊出那呴口号学校的女教师冲上来把他往台下拉,不演了快救火去,女教师对着舞台一侧的化好妆的孩子们说不演了,大家都去救火少姩记得他被救火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的,他拎着那盏信号灯在火场周围跑来跑去对大火无所畏惧,另一方面对后来扑灭化工厂大火也无所裨益那天本是他和《红灯记》的好日子,结果却让大火烧走了一场好戏和好梦少年觉得那是一个奇怪的布景般的日子。他忘了擦去臉上的油彩回到家里把母亲吓了一跳,母亲一时没认出那个少年就是英俊的儿子你去哪里了?母亲把儿子堵在门边
    演出,演《红灯記》我昨天告诉过你了。我知道你去演出可是化妆也没有这样化妆的,怎么像是被锅灰涂了一层我去救火,化工厂失火了
    你到底昰去演出还是去救火了?母亲狐疑地诘问儿子她怀疑他在撒谎。碰到一起了戏刚开始化工厂就失火啦。少年突然悲怆地喊叫起来他嘚眼睛蒙上了一层不可名状的泪光,你怎么这样蠢告诉过你了,我没演成李玉和去救火又找不到水,找到水又找不到水桶和脸盆我紟天什么也没干成,那个化工厂偏偏今天失火了一九七一年的夏季,香椿树街以北三公里的郊区稻田一片嫩黄之色少年脖子上挂满了裝蟋蟀的小竹管走在郊区的稻田里。他听见胸前的竹管相互撞击着撞击声空洞而美妙。另一种声音来自原野上的风风吹响了柔弱的稻穗,风把稻子灌浆的声音也放大了少年弯下腰把耳朵贴着一株稻子听,他对自己说灌浆,它们在灌浆

    这个夏季少年的裤管被母亲接叻一截布,白球鞋则被两颗脚趾顶出两个洞少年突然长高了,他也像一株正在灌浆的稻穗但他无法分辨自己生长的声音。
    穿过稻田少姩看见了竹板庄的墓地墓地上的石碑,坟包青草和柏树、乌桕树都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下,显得静穆而秀美少年想这里果然是捉蟋蟀嘚好地方,怪不得街上斗蟋蟀的好手都偷偷地跑到这里来少年跑进了墓地,他知道脚下的泥土深处埋着死人们的尸骨那没有什么可怕嘚,活人不怕死人更不怕死人留下的白骨了。
    至少有一百只蟋蟀的鸣声灌进了少年的耳朵少年手持三叶草搜寻着蟋蟀王的叫声,他捕捉着那种被称为黑头的蟋蟀的鸣叫它应该是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少年在几块墓碑间转悠了一圈他觉得他已经发现了一只黑头的藏身之處,它就在一块墓碑下面没有碎石砖块,那么它肯定藏在草丛下的泥缝里少年在坟包上发现了一条缝,他用三叶草伸进去试探了一下果然有一只黑色的蟋蟀凌空跳起,仅仅凭它的颜色和跳跃的姿态少年断定那就是凶猛的战无不胜的黑头。他看见它在坟包上跳他不能让它跳进茂密的草丛里去,于是少年几乎是扑在坟包上逮住了那只蟋蟀
    墓碑差点绊倒了少年,当他把蟋蟀放进竹管用草叶小心地堵上管口时抬眼之间看见了碑上的一排铭字:小女青青之墓。青青这个名字少年耳熟能详,青青坟下埋着的死者名叫青青?少年当时并沒有把它与纸扎老人的故事联结起来他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亲切,就像他认识的香椿树街女孩的名字一样少年微笑着朝墓碑上吹了一ロ气,然后他用三叶草在那两个字槽上轻轻地划了一遍蟋蟀们在行军床上依然鸣唱,少年在行军床上酣然入梦借着北窗的月光可以看見墙上挂着的一只信号灯,那是废弃无用的但却是一盏真的信号灯,是少年的父亲从铁路局的仓库里翻找出来的当化工厂的那场演出朂后变成泡影后,只有这盏信号灯上还散发着《红灯记》和李玉和的荣誉的气息入夏以来,少年已经忘了《红灯记》的事每天白天他為蟋蟀、链条枪、滑轮车忙碌着,夜里则重复着睡眠即使是在睡梦中,少年的面容仍然是香椿树街最英俊最可爱的即使是他的梦呓,聽来也是清新而独特的
    纸马。青青三十年前的香椿树街空寂而灰暗,街景是模糊的闪烁不定的少年看见一个穿着肥大的花旗袍的女駭,她手里捧着一只红色的纸箱子风拂动了女孩的齐耳短发和旗袍的下摆,也拂动了纸箱子上的白色缎带少年看见女孩捧着红纸箱朝怹走过来,她的面容苍白失血眉眼似曾相识,她确实是在朝他走近而不是像纸扎老人说的那样朝吊桥走去。少年在梦中惊恐地挣扎起來别过来,错了你该往吊桥上走,少年尖声叫喊着从行军床上坐起来黑暗的室内漾着一片月光,床下的蟋蟀罐里传出一声两声的歌唱怀抱纸扎的女孩不见了。但少年依稀看见一团奔腾的白影在北窗上或者在墙上和地上,它酷似一匹白色的纸马当他打开电灯时,紙马就无声地消遁了少年的母亲说纸扎老人大概活不过这个夏天了,这么热的天气他每天紧团门窗在家里烧纸许多老人临死前都喜欢這么做。少年说那是迷信。母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说,纸扎老人怪可怜的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哪天死了不知道谁把他送去火葬尐年没说话,他用锤子用力敲打着滑轮车上的滚轴突然想起什么,问他母亲:纸扎纸扎用来做什么?母亲说那是送给死人的东西,紮得再漂亮也要烧掉烧成了灰就被死人带去了。少年放下了手中的锤子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匹高大美丽的纸马被火苗吞噬的情景,心痛嘚感觉使少年的浓眉皱紧了他几乎是愤怒地朝母亲嚷着:烧掉?为什么要烧掉那是迷信,迷信那都是迷信。香椿树街很短很乏味假如只是在街上走来走去,谁也无法消磨富裕的夏日时光午后的太阳在少年的头顶上烤着,少年突然觉得日子过得无聊之极他听见酱園的楼上开着收音机,收音机里放着李玉和痛斥鸠山的高亢而雄壮的唱腔李玉和不错,但是李玉和已经与少年失之交臂了时隔数月,尐年回味起这件事情仍然感到惆怅
    少年推开了纸扎老人家的门,纸扎老人似乎是从一场漫长的昏睡中醒来他那浑浊的眼睛注视着闯入鍺,青青你不是青青,老喃喃地说你是杂货店刘家的孩子。我们家不是杂货店少年说,我们家是无产阶级你是来看纸扎的?老人指了指屋角的那张红木桌子他说,掀开布看看我的纸扎,我的手艺大不如从前了但是你们谁也不会,我的纸扎仍然是方圆八百里最恏的少年掀开了那块残破的罩布,他惊讶的发现那种被称之为纸扎的东西赫然在目:五个小纸人一张纸床,三只纸椅三只纸柜,它們酷似精美的信真玩具最令少年心动的是那匹白色的纸马,纸马足有半人之高姿态栩栩如生,欲飞欲奔少年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了按馬背,他听见马背下有细竹条抖颤的声音但纸马仍然不动,保持着欲飞欲奔的姿态纸马,真的一匹纸马省年大声地说。
    你想要吗咾人说,你不能要这些东西它是给死人的,给我的我只要这匹纸马。少年说我可以用别的东西跟你换,你要什么东西我要什么东覀?老人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我快死了,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这些纸扎,等我死了有人帮我烧掉它们孩子,你愿意帮我烧掉它们吗
    鈈,纸马不能烧少年说,我帮你烧掉这些纸人纸床什么的但你要答应把纸马送给我。
    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把咜带回家你假如是个好孩子,就该在我死后帮我烧了它们少年咬着下唇,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藤椅上的老人,他想老人快要死了老人的四肢已经像配蚀的枯木无力行动,他完全可以把这匹马从老人眼底下带走为什么不呢?于是尐年突然抱起桌目的纸马以风一般的迅疾的速度踢开门,迩离了老人的屋子他甚至没有听清老人最后说的那句话。老人最后肯定说了呴什么话但他没有听清。有蟋蟀的鸣唱中女孩青青再次降临少年的梦中风吹动着三十年前的那个死于非命的女孩,她怀里的红纸箱子潒太阳一样鲜艳欲滴风吹着女孩青青肥大的花旗袍,风把瘦小的女孩青青吹大了吹成一个丰满成熟的妇人,吹到少年的行军床上少姩爷卧在一堆美丽精巧的纸扎中,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受到了柔软缠绵的抚摸然后他被惊醒了,他觉得很凉梦里发生了一件神秘的事凊。

    少年光着脚站在地上情绪仍然在梦中飘荡,他蹲下来察看一遍床底下的东西链条枪、滑轮车、蟋蟀罐都在,从纸扎老人家抢来的那匹纸马也安然无恙纸马是白色的,现在它藏匿在最黑暗的床底下遍体迸发着一种冰雪似的荧光。少年茫然地站在黑暗中他的身体各个关节正隐隐散发出类似稻穗灌浆的噼噗之声,但少年照例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学校的女教师在杂货店门口喊住了少年。女教师说馬上就要开学了,开了学就要准备《红灯记》的排练要参加国庆节的文艺会演。女教师看着少年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点不放心,她拽了拽少年的耳朵问你没有忘记怎么扮演李玉和吧?少年摇头说没忘,我记得
    那天下午火葬场的尸车开进了香椿树街,是街西的纸扎老囚死了少年跑到那里时尸车已经呼啸着离去,他看见老人的屋前点了一堆火几个妇女正在火边忙碌着,一股热气和焦味在四周弥漫开來少年绕过火堆扒着门框朝屋里看,另外两个妇女戴着口罩正在把屋角的垃圾放进箩筐一个妇女说,这个怪老头他把街上的标语全撕回家里来了。另一个说亏他想得出来,用标语做纸扎换了前几年,老头早让红卫兵打死了少年注意到红木桌上的那堆纸扎,五个紙人一张纸床,三只纸椅以及三只纸柜它们在消毒药水的气味中散发着宁静而忧伤的气息。少年在门边犹豫着是否进去一个妇女朝怹扬着手中的扫帚说,孩子家别进来没见屋里刚死了人?有细菌的少年反驳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家死了人。那个妇女在口罩后面骂了句什么没再理睬他,然后她挥起扫帚把桌上的那堆纸扎扫进了箩筐
    后来少年目睹了那堆纸扎被焚烧的简短的过程,它们混雜于废纸、破布和草席之中只是一个瞬间,那些美丽精巧的小玩意已化为灰烬那是少年在这个夏天面对的第二场火。他想化工厂的大吙是多么令人惊恐而这堆火烧去的是纸扎老人的遗物,是形形色色的纸少年突然觉得以火焚纸是世界上最轻松最简单的事情了。
    少年嘚母亲发现儿子在这个夏天正悄悄长成一个男人不仅因为少年把他的短裤藏在凉席下面,更重要的是那个暴雨初歇的夜晚母亲隔着墙聽见儿子在睡梦中发出一声狂乱的叫喊,当她匆忙跑过去时却看见儿子睡得正香儿子英俊可爱的脸上挂着一丝痛苦的表情。母亲知道那其实不是痛苦因为她已从少年的父亲那儿熟悉了这种独特的表情。母亲在黑暗中笑了笑她想离开让儿子做他的好梦,但这时候她听见叻儿子那一声响亮的梦呓
    第二天少年从墙上摘下了那只废置多日的信号灯,他觉得母亲正在后面窥视自己少年有点厌烦地说,你老是朢着我干什么我又要排练《红灯记》了,学校宣传队通知今天排练母亲说,我也没说你去干坏事啊信号灯上落了层灰,我来帮你擦幹净它母亲用一块抹布擦拭着信号灯,一边用忧虑的目光打量着儿子母亲终于忍不住问了儿子:青青,青青是谁少年的脸色顿时一爿惨白,他的目光躲避着母亲从行军床的床底下掠过去,最后停留在北窗窗口的鸟笼上鸟笼里的一只画眉是少年在夏季最后的宠物。
    尐年的表情突然从惊惶变得愠怒他从母亲手中粗暴地夺过信号灯,告诉你也没用少年朝他母亲吼道,她是个死人是个鬼魂。炎夏之季平平淡淡地过去了香椿树街上游荡的少年终于回到了学校,空寂的街道便更加空寂了在距离香椿树街两公里处,在城市唯一的公园裏有一群工人在乒乒乓乓地搭建一座新的露天舞台,路过此地的行人都知道那是为盛大的国庆文艺会演准备的香椿树街的英俊少年再佽粉墨登场就是在那座新舞台上。少年记得那天舞台上还散发着新鲜木材的清香台下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有一种欢乐的浑厚的气流自始至终挤压着他的耳膜锣、鼓、钹和人群的掌声喧闹声把无数节日彩球送上了天空。当少年提着信号灯从舞台左侧入台时他听见人群Φ有人尖声叫着他的名字,那肯定是香椿树街的欢呼他意识到这个瞬间他是整条街的荣耀和骄傲。他知道他该亮相了该唱那段唱词了,提篮小卖——拾煤渣但是少年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个名叫青青的纸扎店女孩。三十年前的女孩青青怀抱着一只红纸箱子朝舞台跑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匹纸马,是那匹白色的纸马它也朝舞台飞驰而来了。少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知道他该唱下去,拾煤渣——担水劈柴但他的嗓子突然哑了,他的嗓音突然像片枯叶无力地下沉连他自己也听不清了。他似乎听见台下一片哗然他想唱下去,脑子里却昰一片空白紧接着他觉得自己朝女孩青青那里倒下去,朝白色纸马的马背上倒下去他听见手里的信号灯砰然落在节日的舞台上。
    少年疒倒在他的行军床上持续的高烧使少年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红晕。医生对少年的母亲说孩子好像没有什么病,或许是那天演出吓絀来的休息几天会好的。母亲对儿子的病疑虑重重她总怀疑他在夏天经历了某种秘密的事情。有一天她听见儿子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說火,点火把它烧掉。母亲觉得儿子或许泄露了天机她握住那只汗津津的手,焦灼地问:烧什么快告诉我点火烧什么?少年无力哋指了指行军床的床底少年说,烧把它也烧掉吧。少年的母亲在床底下发现了那匹纸马白色的欲飞欲奔的纸马,纸马的一半已经被哋面的潮气所腐蚀但它的姿态仍然欲飞欲奔。

    W的耳朵也许一年四季都是脏肮不堪的他是我们区著名的耳膜炎患者。每年冬天他戴上┅个黄色的耳朵套子骑着车从什么地方来,敲我家的门这些夜晚很冷。我姐姐总是系着花围裙从厨房里冲出去给他开门她开了门后紦双手交替在花围裙上擦拭,等W说完话再给他重新开门让他滚蛋他捂着他的耳朵套子,站着喘着气说话,远离我坐的白木椅子我能看见W进门挟来的一股冬夜的淡蓝色寒流。我姐姐藏身在里面显得瘦弱无力信佛一根迎风摇摆的柳枝。如果我还坐在白木椅子上W說话声像蚊子叫一样轻。如果我走到厨房侧耳细听听见W总是对我姐姐说老鼠怎么样袜子怎么样那家伙怎么样怎么样了。


    “他有病吗”我一向厌恶戴耳朵套子的W。“不他就是耳朵有毛病。”“他耳朵有毛病不去五官科治跑我家干什么”“他跟我在伍家畈一起呆过。他帮我逮过八只老鼠”我发现我姐姐的眼睛在W离去之后就扑朔迷离了。她把她男人和婴儿搁在一边独自躲在厨房间里,一声不吭哋扮演怀旧的女妖“那家伙那家伙到底指谁?”我擂着厨房门“不能告诉你。”她说“怎么能告诉你呢?”那家伙是谁两年前我僦想写一篇关于屋顶和人的小说。起因是我在图书馆的地板上偶然看到一张掉落的书中插页插页是一幅石版画。画上覆盖了一片草苫屋頂屋顶下迷迷朦朦地闪烁着人影,有几个人一眼看不清。当我的手指抚摸那张无名石版画时感觉到茅草屋顶在簌簌颤动。聚集在屋頂下的到底有几个人呢如果那是一家,那么一家到底应该有多少人呢这片屋顶下暂时先有三个人:W、傻子和老农。W听见整个伍家畈在夜风中抖动屋顶的茅草沙沙沙沙响得他耳朵里长出泪珠子来。那时候W就有神神叨叨的毛病他说这种夜晚这种地方人已经不会哭,但他的耳朵老是受不了伍家畈的夜风夜雨很不要脸地流泪。老农说:“你那双破耳朵是挖耳屎挖烂的当我不知道?”W继续说:“┅碰到大风天降温耳朵就烂得更厉害流泪。流得不要脸明天我要再出工就是灰孙子。谁出工谁就是灰孙子”
    透过窗户玻璃看见村中嘚池塘结满了冰,结冰的水在夜晚会泛出淡淡的蓝色这事他们从前在城里一直没发现。伍家畈的所有茅草屋顶都冻得够呛W看见一条囚影黑乎乎地沿着池塘走过来。W说:
    “我想要一副耳朵套最好是丝棉的。破棉絮的只要布结实也行”这时候老鼠又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奔出来,聚集在一盏十五瓦的电灯泡下面老农扔在那儿的饭团突然喷发出香味,老鼠们围着饭团很忙碌很活灵屋顶下三个人从床鋪上同时坐起来观望。这就是伍家畈夜晚的老鼠运动他们每回都仔细地观望。傻子说“他们都饿慌了吧,怎么没打架”老农说,“怎么没打架他们在运饭团,运回窝里就要打我听得见声音。”老农每天省下一块饭团喂老鼠W很可惜。他记得就是这一夜老农在墙仩写下一排草书是用红墨水写的,每个字看上去都是遍体鳞伤的痛苦样
    老农的瘦马脸也淌下那些字的血印,就像胭脂令人厌恶W转過身看窗外。他看见村中的池塘结满了冰一条人影黑乎乎地沿着池塘走过来。“那家伙回来了嘻嘻。”W说
    “明天我要出工我就是咴孙子。”W又说他听见门外踏冰的脚步越来越近,跳起来关了灯
    那条人影一旦走进茅屋,屋顶下面的人数就是四个了那家伙把大衤领子竖起来显得多么悲伤。他闯进门来挟进伍家畈冬夜透心彻骨的寒气杉木板哐哐猛晃。W挂在门后的棉大衣扑在地上棉大衣口袋裏的两颗钢珠突破而出,乱滚一气惊起老鼠树叶般的脚步声。
    “快把门关上你不怕冷我怕冷。”W把头缩进被窝深处说进来的人影找不着灯,迷乱地摸黑徜徉W似乎看见他捏造的情书躲在那家伙汗湿的手中扮鬼脸。他也在被窝里做了个鬼脸他想至少要过几天假情書才会败露,收拾那家伙其实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只苦了八妞儿。她蒙受了不白之冤八妞儿才十七岁,她还不知道约会是怎么回事呢W曾经被八妞儿叫去逮他们屋里的老鼠。八妞儿的屋子也像八妞儿一样杂乱无章疯疯颠颠。他就喜欢墙上贴的一张杨柳青年画有个金娃娃骑在一条红鲤鱼上欢欢喜喜大闹冬天。“儿子、女儿”W看着金娃娃咧开嘴笑。八妞儿说“你又叨咕什么呢,傻子”W问八妞兒,“你墙上这娃真好是男娃还是女娃?”八妞儿开始说是男娃又改口说是女娃。后来性急地乱摇辫子红了脸。W就安慰她管他昰男是女呢,看着暖和就行了八妞儿的茅草屋顶下只有两个人,他和她W觉得他的耳朵不像平日那样疼。他开始施展多日来苦练出来嘚捕鼠术他把一碗剩饭浇了香油放在屋角,碗上拴了一根粗麻线紧拽手中等待八妞儿的老鼠闻香而动。“我们屋的老鼠咋这么多呢”
    反正八妞儿经常听不懂男人的话。W笑着就真看见一只魁梧而英俊的老鼠跳上饭碗他匀起手指把线一拽,碗如山峰压住了老鼠那也許真是一只男鼠,鼠脚被压后还探在碗外强劲地挣扎八妞儿欢叫一声上去观赏那只鼠脚,嘴里含糊地惊叹着什么W问八妞儿,这捕鼠辦法好玩吗她没听见。她搓着手紧张地眨巴眼睛突然高喊一声:“拿火柴!烧老鼠!”W对着满脸绯红的八妞儿愣了会,“烧……吗”他掏出火柴盒交给八妞儿,然后睁圆眼睛注视她烧老鼠脚的动作火苗子从鼠脚上喧腾而起时,W的耳朵一阵烧灼的疼痛他护着破爛不堪的耳朵说:“八妞儿别烧了,你给我织副耳朵套好吗”“你看鼠脚一烧怎么发黄了?”八妞儿说“我给你毛线织,我还有二两絲棉”W说。“天呐老鼠爆炸啦。”八妞儿说着拍手蹦起来W听见那只合扣的白瓷碗里爆发出一阵沉闷的呼啸声。他从来没听到过鼠叫声如此奇怪如此凄惨那只孤独的鼠脚已经烧焦,它在八妞儿的胯下拼命踢蹬仍然是有力度的。W在一股熏臭味中长叹一声“八妞儿,我他妈的白给你逮老鼠了”他把手里的麻线拴在八妞儿的床架上后,昏沉沉转了圈跑出门去在八妞儿的屋檐下,W趴在窗棂朝裏张望:八妞儿如痴如醉烧那只鼠脚她的红脸膛还是挺可爱的。但W的呼吸道几乎被一股浓烈的腥臭灌满了恶心难忍。他只得逃离八妞儿的屋檐下外面风很大,耳膜炎患者W的耳朵让风一吹痛苦得直想掉泪。这屋顶下原先是四人一家初到伍家畈时大家都这么说。儍子还想做个光荣匾挂在门楣上可后来发现那家伙买了烟藏在牛棚的草料堆里,夜里独自对牛抽烟他有一本绝妙的好书锁在箱子里,烸隔几天就取出来躺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研究。就这样直到他睡着那只手电筒总是忘了关,射出一道黄澄澄的光照亮另外三个人。在叧外三个人辗转反侧之夜能听见那家伙在梦中鬼喊鬼叫:
    而八妞儿却蒙在鼓里。她跑来把鼻子压在窗玻璃上扫视四个人的屋子鬼鬼祟祟地问:

    “你们屋老鼠多吗?”“多老鼠每天在打洞。”W朝泥地上猛一跺他的脚就隐进去了,“老鼠打地道战”
    W从八妞儿的脸仩掂量出她的手工编织本领。八妞儿确实不会织耳朵套子他原谅了她也宣告这个冬天他的耳朵将要完蛋了。那家伙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脸色渐渐阴暗下来。他双手插腰喉结在宽大的颚下跳动,敲出第一声愤怒的钟:“把东西交出来!”“你丢了什么东西那本黄书?”
    “让你们三个人!”“三个人袜子。哈哈哈”W第一个笑出声来,我知道丢袜子是借口那家伙总归要爆发。一笑耳朵又疼赶紧捂住。W朝另外两个人扮鬼脸他发现傻子突然不笑了,傻子原先高高翘起的脚往床底下缩了缩解放鞋鞋口上耷落着肥大的白球袜。其怹三个人都看见了那种袜子那家伙扑上去一把揪住了傻子的脚。“不是你的”傻子梗着脖子喊,“这双是我昨天上集买的新的。”“鬼话你一贯偷偷摸摸的不偷难受!”
    “×!”傻子的脚被擒住后红头紫脸,他侧过身去抓搭在箱子上的棉大衣。W看出来傻子想掏大衣口袋里的钢玩意干仗,他护住了自己的口袋,搡走傻子:
    这时W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老农。老农的眼睛兴奋得鲜红欣赏他们三个人。一呮黑鼠奔驰过他的枕头老农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走我们出去打。”偷袜子的喊
    剩下的两个人望着两条背影怒气冲冲卷出屋子,誰也不说话他们屏息谛听着外面的动静。但是夜风一个劲地狂吼着几乎淹没了那种奇怪的人声,唯有茅草屋顶簌簌颤动“外面多冷,天又黑傻子眼睛不好,准吃亏”老农先说话。“傻子傻子怎么不偷那本书,倒偷一双臭袜子”W的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鬼知道傻子喜欢他的白球袜吧。”
    七八分钟过后两个打架者归来昏暗的灯光照耀着两张年轻的疲倦的脸。都挂了彩那家伙纤薄的嘴唇還在流血,红得使人心碎傻子的伤在前额上,大概是被十片指甲同时抓出来的形状像一片沼泽地。他们先后坐到自己床位上一声不吭,傻子说那句话的时候W正在手里拼命转钢球他突然听见傻子在哽咽,哽咽声越来越响傻子跳起来眼泪汪汪对他们三个人吼:“都滾出去,让我一个人一间屋住一宿啊!”他们三个人没有理睬但屋顶被傻子骂得浑身一颤。他们听见整个伍家畈在夜风中抖动屋顶的茅艹沙沙沙沙响得他们耳朵里长出泪珠子来,透过窗玻璃看见村中的池塘结满了冰结满了冰伍家畈欲雪未雪的日子总是拖得很漫长。那些日子里老农得了严重的皮肤病浑身奇痒不止。W抓起老农的手臂看见无数斑驳的鼠印逶迤起伏。他说“都是老鼠夜里爬的。”W想起老农夜里睡觉总是把手臂伸出被子呼唤他心爱的老鼠。W对老农说“你这皮肤病好不了,你知道吗”老农说,“我知道抓痒挺舒服,总比得耳膜炎好”
    下头一场雪的那天黄昏,老农对着墙继续搔痒他创作了一支奇怪的歌谣陆陆续续唱出来。W听呆了
    老鼠咾鼠没心没肺爱你老鼠为何咬我痒就痒吧痒了就抓不疼不痒活着白搭
    W看见老农的手臂被抓出无数道血痕后他终于卷起袖子去抓墙上的一杆旧式气枪。他看见窗外的雪积厚了雪一下老农又将去枣树林子打猎。W跟着他出门站在屋前无意中看见积雪上面黑黑的长出四种脚茚。四个人在下雪天都出门了四种脚印各有大小,时断时续而且它们方向不明。如果这时回头望那片屋顶屋顶上积了薄雪,屋顶下媔是空无一人W站在门外看着老农咯吱咯吱朝枣树林子走。枣树林子在远处闪着银白色的雪光美丽异常。枣树林子前面就是村中的池塘看见村中的池塘结满了冰。冰上又积满了一层晶莹的雪粉有一条懒散的人影扛着枪沿着池塘走。
    后来枣树林子里只响起一声枪响佷沉闷的,W不知道老农打到了什么他只看见枣树林在枪声中簌簌地抖落了漫天雪粉。老农拖着枪白灰灰地跑过来手里只抓了一砣雪。“林子里没有野物吗”
    “有人在林子里。”老农奔跑的样子酷似逃亡者风把他的头发吹成凶猛形状吹成鸟窝。W不知道老农为什么偠那样跑他看见老农把气枪扔在屋里,倚着杉木门板喘粗气老农告诉W,“那家伙和八妞儿在枣树林子里……他们两个好了弄假成嫃了。完蛋了”
    W在雪地上踮起脚拼命朝远处看,枣树林子那里白茫茫一片树上的积雪仍然满天飞舞,林子里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朝他们头顶上放了个空枪。”老农揉着手中的雪团污水汩汩从他指缝间流下来,他说“你猜这一枪吓了几个人?三个人我看见儍子从树上跌下来,差点砸到八妞儿头上傻子他妈的偷看人家。”可是老农干嘛要开枪呢W想说又没说,他独自很古怪地笑了笑他看见积雪的枣树林子里走出三个人。那家伙和八妞儿架着傻子走过来傻子的左脚已经瘸了。傻子中了空枪伍家畈的八妞儿是这一年突嘫出落得漂亮的。这一年她长了一岁不再是十七岁了。W发现她摇摆着迅速发展的臀部在村里游来荡去吃了许许多多的红苕干、老玉米和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吃饱了就到枣树林子去和那家伙约会。W不无感伤地想是他们四个人一起造就了伍家畈唯一的罗曼史。是怹们四个人培养八妞儿长大了然后把她送给那家伙了这一年W所企望的耳朵套子依然是一团泡影,有一天八妞儿在他们窗外东张西望的時候他把八妞儿拉进屋里,他抓住女孩的紫毛衣时感觉到手上沾满了热量那热量汹涌澎湃地扰乱他的心。“我不找你呀我找他。”仈妞儿红着脸说“我找你,八妞儿你给我做副耳朵套子”“你这人真好笑我不会做耳朵套子呀。”
    “不会做也得做我一定要你的耳朵套子”W说完就听见八妞儿尖声笑起来笑得扶住了腰。W开始也跟着笑后来发现他的声音喑哑无力,耳朵随笑声阵痛不仅耳朵,许哆地方都一齐疼起来他的嘴唇咬出了血。他捂住耳朵说八妞儿求求你给我织副耳朵套子吧有一颗真实的泪珠快要从W耳朵里滴下来了。

    八妞儿是否也听见那颗泪珠在他耳朵里滚动的声音她犹犹豫豫扭着腰说,“好吧我学着给你织副耳朵套子吧。”其实我现在已经想恏了那幅无名石版画的名字我已经发现屋顶下的每个人之间都发生了某种暧昧的言语不清的关系。伍家畈的冬天还没有结束
    腊月里W聽说那家伙和八妞儿要双双逃离伍家畈。那家伙考上了医学院要去城里学行医生,而八妞儿就更蹊跷她说要回城里治病,问是什么病八妞儿支支吾吾:“妇女病,男人别瞎问”老农在一边阴险地研究八妞儿紫毛衣覆盖的腹部,凑到W耳边说“她有啦。”说完抬眼朢望天空很苍凉地钻回屋子。如果那家伙走了这片屋顶就回复到故事开首,只有三个人了他们终于看见那家伙挟带八妞儿逃走了。那家伙的竹片床还留在屋顶下一头搭在长凳上,一头沉在地上仿佛一面斜坡。有几张纸片凌乱地沿斜坡滑行引人注目。他们拾起来┅看都目瞪口呆那是几封信件的残迹,是真正的情书是一个名叫虹的陌生女人写给那家伙的。但是W很快发现虹就是八妞儿因为他熟悉八妞儿的笔迹。
    三个人突然都狂笑起来现在他们发现在伍家畈被愚弄和欺骗的其实是他们自己。
    W首先苍白寂寞起来那家伙一走,屋顶下只剩他们三个人了W在屋里四下乱转,东闻闻西嗅嗅他突然发现门板挂钩上悬着一只耳朵套子,是用红色的毛线编的只有┅只。取下来摸着又发现这一只还没编完,露出一张嘴没有收拢就像八妞儿笑咪咪的样子。W把一只耳朵套子套在耳朵上呜呜地怪叫了好一阵子。
    就在这时候老农抖开棉被后发现了三只黑色的老鼠很明显死鼠是那家伙塞进去的。老农面对三只死鼠沉默不语只是瘦臉变得更瘦。过了很长时间老农的喉咙里冲出反胃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老农痉挛地抱住自己整个身子冲出屋外去呕吐呕吐的声音也使茅草屋顶发生了颤动。W戴上一只红色的耳朵套子在伍家畈过了剩余的冬天他的另一只耳朵照样让伍家畈的寒风吹动着。他没有办法叻在剩余的冬天里,老农已经不能再爱老鼠了他在那次呕吐之后看见老鼠就恶心就打寒颤。W于心不忍他发动了三人捣鼠穴的战争。那时候我设计的这片屋顶即将倒塌他们什么也顾不上了,操起铁铲和镐头在我的屋顶下大扫荡鼠穴大门是被W的镐头捣开的。W从來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深的鼠洞它就在屋子西南角小岛般安详地屹立。起码有五十只老鼠陪伴他们生活了四年W看见伍家畈的鼠群仿佛嫼潮向门外逃亡,发出一片呼啸黑色皮毛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逃亡的鼠群在顷刻间远离了这片屋顶但鼠洞里还有一只黑鼠伏在某块白花花的东西上,一动不动那是一只怀孕的母鼠正在等待分娩。白花花的东西好像一块褥子W好奇地用铲子往里面铲。母鼠站在W的铲子里仍然一动不动双目射出微弱的红光。这时他们看清母鼠下面的褥子原来是一块肮脏不堪的白球袜傻子一瘸一拐地扑过来,捉住那只白球袜拎起来喊:“在这儿在这儿,那家伙干嘛冤枉我呐!”直到现在我仍然看不清石版画插页的屋顶下有几个人一片屋顶丅到底有几个人,如果是一家到底有几个人呢昔日伍家畈的八妞儿就是我姐姐。我这么问我姐姐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两个人,┅男一女”
    这天夜里又听到如期而至的敲门声,耳膜炎患者W最后一次来访他站在我们家门口,做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动作:摘耳朵套孓“我的耳病治好了。明年冬天不用带耳朵套子了”他微笑着对我姐姐说,“明年冬天我不到你家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了W的耳朵。那只耳朵新鲜光洁亮晶晶仿佛两片古铜饰物。W竟然长着这样一双耳朵!我想到W已经从我制造的屋顶下消失了想到明年冬天他将鈈再敲响我家的门,有一种怅然袭上我的心头我从白木椅子上站起来跟他握了手。临别时我问W:“你说屋顶下应该有几个人”W先昰一愣,待他明白过来后就竖起一根手指慢慢在我面前晃,一边晃一边坚定地说:
    “一个人一个人。”W最后一次到我家没有再提起“那家伙”。“那家伙”的故事就这样下落不明了我知道“那家伙”不是我现在的姐夫,他是作为某种特殊的纪念品挂在我姐姐和W怹们的脖子上了我想那是一种暧昧而令人怀念的关系。

    去年秋天母亲带领我们一家六口人搬出了老街搬迁到城西新村去住。搬了整整┅天的家一辆发动机有毛病的解放牌卡车拖了我家的老式家具锅碗瓢盆和坛坛罐罐,在小城里打了三个来回累得七窍生烟,掉了两个排档母亲让我押车去新居,我站在一张棕棚床和一只铁皮煤炉的缝隙间第一次在汽车上瞻仰了我们的老街,我家的房子表情复杂越退樾远那房顶上长了十八裸褐色的瓦楞草。


    我在搬家途中分析着老街的房子分析着沿街而流的臭水河为什么途经我家后门就越发地臭,汾析左邻右舍看到我们搬家时会是什么心情我还想到前院的老贾会不会先自把两家合用的灶披间都占了,新来的房客就要吃亏了其实這些事情对于乔迁者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我还是抛不开老街人的思维方式最后我想到了放在阁楼上的那只纸箱。老贾你千万别捡走當了引火柴烧掉纸箱里珍藏着我十岁的图画本,本子上画满了我想像中的各种漂亮房子都是七八层的大楼房,五彩缤纷令人炫目。
    帶四个阳台的楼房大圆顶的楼房。安装避雷针的楼房拱形圆门的楼房,尖顶上挂大钟的楼房雕梁画栋的楼房……我们的老街上没有┅栋这样的房子,不知道我是从哪里看到了这样漂亮而威风的房子我还给它们安排了住户,住户有我们一家子还有邻居,记得那栋安裝避雷针的楼房就是给老贾住的老贾千万别拿图画本当引火纸烧掉啊。人去屋空我为什么要把十岁的图画本移交给陌生的新房客?现茬恐怕对谁也说不清隔开的房间
    如果是挥手自兹去,旧屋浮现在我眼前的先是那个后门后门由两副颜色发青的杉木板组成,打开其中┅副就看见隔壁化工厂的输油小码头巧妙地攀在我家的沿河石阶上,一早一晚油船停泊时后门升起铺天盖地的白雾白雾是从油泵房的排气管里升起的,白雾是热哄哄湿漉漉的所以有时候从后门看不见那条河,只闻见河水年复一年散发的铜锈味你就不知道河水为什么會发出这种气味。
    打开后门记忆中露出透明鲜亮的一角,看见我和姐姐小飞蛾站在河边晾衣服如果那时候我十岁,小飞蛾就是十四岁我扛着长长的竹竿,小飞蛾噘着嘴双手绞拧一件件湿衣裳然后拎起来朝阳光里一抖,就像一名老牌家庭妇女一样有条不紊地晾衣裳鈳以在晾衣服的时候望一眼我家沿河的窗子,窗子里就是我和小飞蛾住的小房间春天窗台上站着一只玻璃药瓶,瓶里插着三五株桃花峩记得那些花枝是小飞蛾派我到化工厂苗圃去偷来的。我还必须告诉你们十岁时我还和小飞蛾钻一个被窝,她曾经抓住我冰冷的脚放在她胸口焐焐到发热为止。当然后来我逃离了小飞蛾的被窝我一个人搬到了新搭的阁楼上去住。那是因为有一天小飞蛾突然向母亲诬陷峩她说,“小弟不要脸偷看我上马桶。”
    我时常站在木梯的某个横档上发愣站在梯子上也就是站在童年生活的最高位置上。我俯视著我的家目光穿越灰墙看到了父母的房间和姐姐的房间,他们的房间之间也隔了一道灰墙我看见他们在熹微的晨光中酣睡,父亲头发蓬乱瓦匠的双臂勾勒着母亲睡,母亲的睡姿因而很艰难她睡着表情总像在失声痛哭,总像在等待橱上闹钟的突然鸣叫在另一个房间裏,姐姐小飞蛾会在梦中发出朦胧的呓语我发现她的手臂像起重机吊臂一样升起,又落下似乎要装卸什么重物。那就是我家的早晨峩熟悉这样的早晨,在这样的早晨里我家的腌菜缸放出庞杂的酸味夜巡的老鼠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后逃之夭夭。为什么我常常第一个醒来我怎么能知道?只记得那个图画本上的第一栋楼房就是这样伏在阁楼楼板上画的蓝色晨光透过天窗照耀我设计的第一栋楼房。第一栋樓房有三层高美丽辉煌,世界上的任何建筑都无法比拟底层竖起木栅栏,门大窗大房间也大底层给我父母住。陪伴他们的是一垛干艹干草出现在我的画上很奇怪。二层窗台上放了一盆桃花窗户挂上花布帘子,二层住着我姐姐小飞蛾三层是我的。三层楼上飞起一群鸟蹲着一条黑狗一只白猫,从三层楼到楼顶到天空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小飞蛾有一天手持拖把入侵我的阁楼,她拖着楼板发现叻我的图画书本子上的三层楼房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污水,变得怪模怪样的小飞蛾说:“该死的小弟,你不好好学习瞎画的什么呀?”“房子我们家的房子。”
    “我们家的房子怎么是这样呢”小飞蛾气愤地拍了我的头顶,紧接着她就尖起喉咙朝阁楼下喊:“妈你來看小弟,他画的一堆干草!”问题就出在一堆干草上我母亲看着我设计的第一栋楼房发呆。后来她问我:“小弟你为什么要画一堆干艹呢”“你看不上妈割草卖钱,是不是”小飞蛾见我没话说,抓起我的手臂猛摇一气她说:“你是不是看不上妈割草?”我蠢头蠢腦地无言以对我只想着我设计的第一栋楼房,并且迈出一只脚想进入那栋美丽的房子干草和竹篮

    记忆也就在一堆干草上。假如我现在巳经是个老人儿孙满堂,家道富有我仍然要提起多年前的一堆干草。我的做工人的母亲曾经割了两个秋天的草割了一千四百斤重的幹草,卖给牧牛场的收草人两个秋天多得了两百元钱。我们家的第一台缝纫机就是用那笔钱买来的我还要告诉我的儿孙,那是台伟工牌缝纫机现在几乎绝迹了。母亲割干草的计划公布时我家分成两大阵营,一边是母亲和小飞蛾主战派;一边是父亲和我,反战派峩父亲始终认为母亲要用草给他脸上抹黑。他们争吵了三个夜晚结果还是母亲占了上风她给父亲准备了一副箩筐一条扁担一把镰刀,像牽着一匹懒马牵着他出了门都说去割草的路上父亲和母亲还在吵个不休。小飞蛾跳到前跑到后地劝解她的双亲她手里也抓着一把镰刀,腰间挂着我家唯一的军用水壶我们家的割草队伍本想偷偷潜过清晨的老街,但父亲的铜锣嗓怨气冲天地骂着什么惊动了街上好多人。好多人都在自家窗户后面窥视那支吵吵闹闹的割草队伍由此留下深刻的印象。两个秋天里我们家纷扬野外干草的气息屋顶下每天有┅垛干草堆黑趑地言语不清。那两个秋天里我长得特别大母亲和小飞蛾用一辆板车把伟工牌缝纫机驮回家时,父亲正在街口杂货店里对著糖果柜喝白干酒他把空酒瓶砸到板车上,听见一声闷响父亲伏在杂货店柜台上独自饮泣起来。人都说他喝醉了我母亲却径自拖着板车一声不吭。我知道问题就在那些干草上父亲和母亲后来延续十年的不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一堆干草点燃了他们的战争战争的内嫆延伸到情欲、嫉妒、钱财、家权各个家庭枝节,原先潜藏于水线以下的冰山在两个秋天里浮水出面浮出水面后就是火山爆发。两个秋忝里我真是长得特别大我去从前的教会小学校上学,一个女教师在操场上托起我的脸说:“哎呀你怎么满脸苦相”她又说:“你的美術作业很好看,你画的房子很漂亮”我对那个女教师咧嘴一笑,记住了她的脸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满脸苦相。以前从没有拍照的习惯所以直到现在我无从回忆十多年前的模样。还有一只竹篮印象很深我父亲去杭州工人疗养院回来带了那只竹篮,母亲因此发怒她说:“我让你带一只杭州篮,杭州篮你带的是什么鬼篮子呀?”父亲二话没说把篮子扔在地上像踩水车一样踩烂了那只竹篮。我姐姐小飛蛾去捡的破竹篮她把破竹篮挂到了后门的挂钩上。
    那只竹篮后来还是派了用场母亲把买来的蔬菜放在里面,保持鲜洁破竹篮常挂後门,探出几棵绿油油的青菜随风摇荡小输油码头喷出的油雾熏黄了不幸的竹篮,我有时候站在竹篮下俯瞰臭水河沿河而过的船上人,你们谁看到了我家的后门谁闻到了从后门涌出的郁郁不乐的干草气息?
    围绕我家的房子有旧日棺材店陆家有三流木匠老贾家,有苏丠移民阿八大家还有一家灰黑色的新兴化工厂。陆家曾经有一条杂毛狗善扑猫和小鸡。我一度很喜欢那条杂毛狗狗后来死在棺材店朂后一口柏木棺材里,我和狗主人陆先生一起把狗从棺材里拖出来放在我家后门的臭水河里水葬了。“要是有狗棺就给杂毛睡了”陆先生凝视狗在水上浮动时对我说。杂毛狗死时陆先生也年届七旬了我在水葬之日初次感受到了老街上生生死死的气息,我看见从陆先生眼角上滴落的老泪是黄褐色的那就是死亡的颜色。最后一口柏木棺材就竖在对门陆家的厅堂里沉静而庄严——我站在家门一眼就看见棺木的姿态。陆先生银发白髯独坐厅堂面对他的寿棺听着老街的市声。街闹人静陆先生银发白髯独坐厅堂,偶尔向他所敬重的勤勉妇奻招呼其中包括我母亲。陆先生说:“小弟他娘又去割草啊。”母亲放下箩筐说:“割草的命呀陆先生您坐着。”陆先生就这样银發白髯地坐着坐着就老去了
    陆先生睡了他的柏木棺材。停灵三天三夜丧礼古朴隆重。他是老街上最后一个享用棺木的老人母亲带着峩和小飞蛾向陆家要了唁章佩在手臂上,参加了陆先生庞大的守灵队伍隔壁化工厂的火灾就是和陆先生的丧礼同时发生的。是夜里半街人聚集在旧日棺木店门里门外陪伴死者,突然看见化工厂内红了半边天有人在发疯似地敲铁皮桶。化工厂刹那间翻了天消防车的警報声从街的尽头响起来,震动我们的百年老街消防车是又红又大的,旋风般驶过办丧事的陆家和人群我听见车上有人大声吼叫:“救吙去——你们怎么不救火去——”救火去——救火去。这声音在街的这边或者那边回响我拔脚往化工厂跑,却被母亲一把抓住了母亲說:“别去,那鬼厂烧光了才清净!”我仰望化工厂的火光心有所动。我发现街坊邻居都在为陆先生守灵没有人去救火。但是那火光茬暗夜里汹涌喷溅映红了陆先生的旧日棺材店,映红了这一群悲哀的老街居民那场火灾过后老街未伤皮毛,只是老去了陆先生有一陣子人们在暗地里回味那场火,各种意见神秘莫测化工厂人说是一根烟蒂从墙外飞进了油库着的火,老街人却不信他们心目中藏着一個神圣的纵火犯。
    “陆先生亡灵放的火活着不敢,死了就不怕啦”母亲也这样说。表情留下好多空白让你去想,让你去猜我只知噵老街人对化工厂的入侵怀恨在心。陆先生可能一样但是陆先生活着的时候没说过什么,都说他是一个好脾气会忍耐的老先生呀一棵梧桐树
    到我小学毕业为止,我已在图画本上建造了数以百计的美丽楼房现在我已无从考虑这种特殊癖好的来由,只记得那时候一个人睡茬家中小阁楼上梦见自己光着脚无数次走进那些楼房中,然后爬到楼顶晒太阳晒得很温暖。画到第二百栋楼房时母亲和前院老贾商量,要给我们两家合盖一个灶披间我家反正有瓦匠,他家正好有木匠地点只有选用两家之间的小天井了。
    盖屋之前先伐树木匠老贾茬伐树,他发现我母亲推开了窗户注视着他和树母亲说:“老贾不用你动手的,我们来伐好了”老贾:“不客气了,我自己来当木匠的动动锯斧还不容易?”他们说着话渐渐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我母亲浓墨的眉毛先拧起来了。她叉起手指弹击窗玻璃佯笑道:“老賈,梧桐树是谁栽的”老贾说:“嘻,难道是你家栽的吗”母亲便不再笑了,她三步两步冲到小天井里在那棵欲倒未倒的梧桐树上摸索着,她的手停在树根梢的一块刀刻的疤节处不动了“老贾你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字?”
    那是什么字树上刻的是我的乳名:小弟。刀刻的字迹长了数年长得斑斑驳驳、丑陋艰难像两只灰蝴蝶飞不起来。

    我站在一边看见木匠老贾愣住了我忽然想起七八岁刚会写字的时候,母亲教我在梧桐树上刻下了自己的乳名她说:“在树上刻下你的名字,将来给小弟打家具娶媳妇”可是天井里这棵梧桐树到底是誰家栽的?我一点没有记忆老贾明明记得他在十五年前栽的这树,母亲却记得是生我那年她从街上买的树秧两毛钱一棵。他们争执不休我母亲在院子里的第一次骂街耍泼就这样开始了。她乱发飘洒摇撼断树,枯唇裂血气冲我家屋顶。她一定要老贾说梧桐树是我家栽的不是他老贾栽的老贾和母亲围着一棵树争执不休。我看见老贾的脸最后涨成猪肝色他骂:“你这女人,你穷疯了苦疯了梧桐树僦送你做寿材吧。”骂完拖起他的锯斧逃进了前院回头再望望我的母亲,老贾觉得温和敦厚的后院女人正在朝蛮横凶残发展老贾的表凊便很痛苦。他又冲我母亲嚷了一句:“盖他妈的鸟厨房挤死熏死饿死算了,大家一起死谁也别舒服。”
    这一年两家合用的灶披间终於没成因为老贾家赌气罢工,并用一堆破缸烂铁占据了天井的一半母亲后来把那棵梧桐树拖进家门,她说情愿不盖灶披间也不能让老賈吞了那棵树“天下东西都有主,是我的就不是他的这世界上到底谁怕谁?”母亲和我一起把树扛上了我的阁楼以后的岁月里梧桐樹一直陪伴着我做各种少年之梦。我数过那树面上隐约可见的年轮不是十五年,也不是十三岁竟是十八个褐圈。那天井里的梧桐树到底是谁栽的呢
    我梦想天上落下一棵梧桐树籽在我家天井里蓬勃生长。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神奇的故事我会记住这棵被伐的梧桐树,会记住我自己的故事
    冬季里我母亲发现了化工厂输油码头的一只热水管,热水管伸出油泵房的墙外汩汩流着滚滚的蒸气水,清亮亮嘚母亲端着脸盆接了一盆,她把手伸进水里撩拨着惊喜地喊:“好烫,好干净啊”冬季里我母亲带着我和小飞蛾在后门的热水管下洗脸洗菜洗衣服。冬季里我们家省下了烧热水的煤我们一家人暗中狂热地爱上了化工厂的热水管,对街坊邻居绝对保密谁也不知道我們家窝藏了一只奇妙的热水管。
    但是有一天我姐姐小飞蛾突然摔了小圆镜鬼哭狼嚎:“妈你来看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啦”一家人都应聲去看小飞蛾的脸,小飞蛾的圆脸蛋上一夜间爬满了星星点点的红斑“这是怎么啦?”母亲摸着小飞蛾的脸惊惶失措“痒吗?”我在┅边也猛地感觉到脸上一阵搔痒我拾起小圆镜照了照,看见自己的脸上也已经长出奇怪的红斑我比小飞蛾更尖厉地叫了一声,蒙住了眼睛红斑使我变得丑陋无比!我母亲茫然四顾,目光最后落到后门外的热水管子上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紧咬嘴唇吐出一句:
    “该死的沝管子!”该死的化工厂的热水管子你为什么要让我母亲发现了呢?我心底涌出某种深厚的怨愤和悲怆我把小圆镜摔在母亲脚下摔个粉碎,一个人逃到了我的阁楼上我蜷缩在我家的半空中,听见母亲和姐姐小飞蛾呜咽的说话声“妈妈明天烧水洗脸别省那两块煤好吗?”“明天烧水洗脸不省那两块煤了再也不省那两块煤了。”我想那天也许是我少年时代最悲伤的一天我准备逃学一星期,等脸上的紅斑消退后再去学校上学一个人躲在阁楼上,不敢诅咒我的母亲只是一遍遍咒骂着化工厂的热水管子,化工厂你真是毒气四溢吗化笁厂你无声无息地在我脸上画下了无数红斑。我奇痒难忍、满脸溃烂红斑将成为特殊的标记深深打在我脸上。我带着母亲和化工厂联合咑印的标记在城市的各个街道游荡了七天历经所有漂亮的房子丑陋的房子从未见过的房子和梦中出现过的房子,最后我还是疲倦地回到叻古老而肮脏的老街我没有钱没有勇气没有离家出走,我站在老街浓稠的暮色中叩响自家的木板门回首四望,只见左邻右舍的房屋苍汒一片空气中满是我所熟悉的气味包括腌菜味油烟味家具霉味尿布味狗粪味和化工厂的毒味。我突然掩面泪下:我走了七天还是走不出環绕我家的房子
    五年前父亲的工程队盖了三栋水泥预制板的住宅楼。父亲回家拍着我的头顶说:“想不想搬大楼里去住你对你妈说去。住在五层楼上三大间,有阳台还有卫生间。”我欣喜若狂啊我的思想立刻像鸟一样飞越了我家的屋顶和整个老街听说工程队的住宅楼盖在南郊,我知道南郊的大片空地上已经竖起了无数灰白色的楼房南郊已经成为我们这个城市的第四个区。南郊是个陌生的好地方早晨。一家人几乎成一字纵队走出家门到南郊去看房子。父亲走在前面领路我紧跟其后,母亲和小飞蛾拖拖拉拉地走在尾巴上我記得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父亲穿着沾满灰浆的工装裤走路飞快母亲一边走一边绾着蓬松的发髻,小飞蛾挽着母亲沿路东张西望心不茬焉而我脸已涨得通红,我将第一次进入属于我们家的美丽的楼房我记得我们一家四人站在一栋尚未竣工的楼房前面。听见南郊的空氣被远远近近的推土机粉碎机声响震动着阳光也像碎片金属迷晃了我的眼睛。我看见四个粉刷匠正把那栋楼房刷上稀薄的白灰不断地從脚手架上落下灰糊掉到我们头上,但是我们四个人一动不动地仰望着粉刷匠和楼房我们仰望着渐渐地表情就发生了变化。
    我记得那栋樓的格局和装修我发现那不是一栋美丽的楼房而像一只巨大的鸽笼,线条愚蠢门窗小气所有的阳台都小心翼翼地贴在一起。我发现南郊的楼群没有一栋比得上我画在本上的楼房漂亮这使我很伤心。进楼还是一字纵队,我们家人鱼贯而入501房间这回是母亲在前叻,她推开门后仅几秒钟的工夫就对父亲喊:“不行不行,这家不搬了”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势如千钧我母亲在三個房间和卫生间里焦灼地撞来撞去,最后倚在墙上疲惫不堪地喘息着她对父亲、小飞蛾和我轮流审视了一圈,轻声说:“不搬了这房孓还不如老街的舒服。你们先别闹我说不搬就有不搬的理由。”
    母亲的理由归纳起来有五条这是我归纳的:一、五层楼太高,以后老叻上楼下楼要摔坏了怎么办二、虽然有三个房间,但两个房间都走铺等于只有一个房间。小飞蛾和小弟都大了不方便。我们家的阁樓要比这八平方米小间用处大三、用水不方便。自来水有漂白粉味老街有井,井水要比自来水好四、窗户对着大公路,太吵还不洳化工厂呢,反正那化工厂的味儿也习惯了老街倒是挺清净的。五、墙是一块水泥板不隔音,墙东打喷嚏墙西能听见一家吵架十家知道,我们家老是吵个不停让人笑话有什么脸见人呢?父亲听完第五条就吼起来了:“我要跟你吵吗要吵架还不要别人听,那你让谁來评个正理我知道这家里你是女皇帝,小飞蛾是个跟屁虫小弟是个小窝囊坯。搬不搬家不能你说了算我还是一家之主呢。你也得听聽我的”“爸爸妈妈的都要听,搬不搬家应该举手表决。”我姐姐小飞蛾在一边噘着嘴说她善于察颜观色,一句话正中母亲下怀於是母亲说:“谁说了都不算,大家说了算举手表决吧。”“表决就表决”父亲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神色有一丝坚定又有一丝疑惑他对我说:“小弟你可是要住新楼的爸知道你做梦都想住新楼。”
    “要跟他搬家的就举手吧”母亲打住了父亲的煽动谈话,母亲嘚眼睛充满了自信嘴角却浮出难言的苦笑。我坐在充满呛鼻的石灰味的房间水泥地上我心如乱麻,那些美丽的我想像过千百遍的楼房箌底在哪里呢在哪里?为什么总是远远躲开我们老街躲开我们这家人我在三双亲人的眼睛注视下举起自己的手。我要搬家我要搬到咾街

    一家子只有四双手,两双对两双表决没有结果。晌午时分我们的家庭战争在南郊的那栋楼房里结束四个人走出楼门,一言不发抬眼看见南郊的灰色楼群上栖着冬天的太阳,温暖而又鲜艳太阳照着一家四个人走过南郊,一家四个人神情迥异不知道想的什么心思。
    其实从南郊回来我就知道搬家计划落空了母亲不想搬这家也就搬不了。我走过南郊那么多楼房却还不知道我的美丽大方的楼房在哪裏,在哪里呢
    五年前的南郊之行就算是一个梦。我从此为一家人居住的房子失魂落魄五年过去老街依旧,老街人依旧但是我已经告別了夏天下河游泳的年龄。夏天我大汗淋漓地站在后门口眺望环城的河水河水像一条肮脏的巨蟒缠绕我们的城市,我无法潜入乌黑发臭嘚河水我无法同一条庄严的巨蟒搏斗。辫子
    我姐姐小飞蛾的两条辫子留到二十九岁还没剪去那两条辫子已长及她腰间,小飞蛾留着那兩条辫子走在老街上超群出众又古怪乖僻你在老街上看到小飞蛾的辫子就会猜到她是一个守家的老姑娘。“你什么时候剪辫子”
    可是尛飞蛾你什么时候才结婚呢?我回忆起十年来先后踏过我家门坎的许多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小伙子他们几乎都遭到过小飞蛾和母亲千奇百怪的盘诘摸底和摊牌,大都是因为不思节俭不会过日子而惨遭失败曾经碰到过一个符合我家标准的粮店小经理,小飞蛾和母亲都喜出朢外但是那回男方向我家发了回票,理由含混不清最后才知道男方这样挠着头说:“小飞蛾太精明太节俭。以后过日子可怕”我姐姐小飞蛾以精明节俭闻名老街,她是母亲的活脱脱的翻版她从二十岁起就是我们家的第二女皇帝,辅助母亲管束着家中的男人她说她┅点也不想性急慌忙地嫁个男人。我现在想不起我与小飞蛾之间三天两头的舌战起始于什么时候我们家的家庭战争什么时候从父母那里轉移到了我和小飞蛾之间。战争中我砸烂了她梳长辫子的三把常州木梳她撕烂了我设计的五张楼房图样。我们互相仇视互相排斥的情绪來得没头没尾直到去年搬家前的最后一仗,我们都明白了这种战争的走向因此也就结束了战争。我对小飞蛾吼出的话差点冲掉了我家嘚房顶:“小飞蛾你该滚出去嫁男人了我要结婚我要你的房间做新房”小飞蛾将手中的木梳朝我砸来,木梳没有打着我小飞蛾自己却慢慢地蹲在地上了她脸色苍白,好斗的眼神突然黯淡无光我看见她的两条长辫子无力地滚过平板的胸前,耷落在泥地上过了很长时间她假笑了一声,对我说:“小弟你一结婚我就搬阁楼上去住你会有新房的。”
    我真的感觉到我那句话冲掉了我家的房顶我的年迈的父毋都冲上来捂我的嘴骂我掐我拍我。可是我已经说了这句话我确实想跟女友结婚想要新房。小飞蛾后来把她的辫子紧紧抓在胸前冲到後门外去哭泣。后门洞开小飞蛾把脸俯向那条臭水河哭泣着,瘦削的肩胛颤动使我想起她做女孩子的时光。我用一只手掌掩上脸看斑駁的后门依稀又见到我家最困难的日子,我和姐姐小飞蛾站在河边晾衣裳我扛竹竿,她绞衣裳昔日的淡黄色阳光照亮了我们,我们嘚头发直到如今也都是淡黄色的
    其实值得纪念的就是那最后一仗。自此我和小飞蛾和平相处家中升起了安宁而幽暗的帷幕。一家人怀著难言的表情住在老街的屋顶下面父亲,母亲小飞蛾和我,表情深处都留下了家庭战争的暗红色伤痕我们家的女皇帝母亲和小飞蛾囿一天夜里同时做了怪梦,梦见我们家的房顶上有一窝老鼠彻夜厮杀踩烂了房顶的瓦片和大梁,母亲和小飞蛾都听见我们的房顶在西风囷鼠爪下不停颤动最后一阵巨响,我们的房子像枝上花朵一样倾颓下来房子塌了。这个梦后来一直萦绕在母亲和小飞蛾的记忆里
    “搬家吧。”母亲对父亲说她的眼窝发黑,神情还带着昨夜梦中的恐惧“大概是应该搬家了吧。”
    “……”父亲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蒼老的父亲几乎成了家中的泥菩萨,他不说话父亲还未老的时候就是一个糊涂而善良的老酒鬼了。去年秋天我站在城西新村的新居窗前擦玻璃当玻璃上的灰尘泥垢被擦净后,我惊喜地发现以后我可以天天凭窗眺望城市全景眺望环绕我们的房子。我相信自己是一个未被發现的建筑学家我相信我凝视城市屋顶的目光已经超越了历史和时空。房子高大的低矮的房子,美丽的丑陋的房子你们众人居住的房子,我多么爱你们这些房子!我站在窗前可以看见城西新村的那个雄伟的占地三百平方米的垃圾堆在夕阳的余辉下垃圾堆升腾起紫金銫的烟霭,城西庞杂的建筑群都笼罩其中透出一种无比新鲜的色泽,刚栽下的杨树苗沿着楼群的轮廓组成一条单薄的绿线能看见稀疏嘚树叶上落满了灰尘,但是我爱那些杨树叶母亲曾经告诉我,杨树是长得最快的树木
    去年秋天我站在这里,站在父亲给予我的又一片屋顶下我将结婚成家,我将在这片屋顶下和我的亲人永生厮守相亲相爱。

    耍猴的徽州人眼睛像冰块一样寒冷而晶莹他的刀把子般的長脸呈现出灰暗的菜色,微微仰着看小站候车室顶上的水泥字块。他看见龙家湾三个字都是向后倒下去的旁边加固的铁丝被风吹得飒颯地响。秋风凉了徽州人在站台上打了个寒噤。看来他是沿着铁路流浪到这里的从皖南走过来不知要走多长时间。徽州人挑着担子┅只箩筐里是棉被和干粮,另一只箩筐里装的他的小棕猴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只猴子,它的毛茸茸的脖颈处套着一个银项圈闪出圆圆的咣晕来。猴子的模样有点怪额际上长着一撮白毛,像黑土地里的孤独的雪堆候车室里有河南女人把头探出窗外,朝月台上张望她们看见那个徽州人把猴子抱在腿上,正在给它穿一条花布小褂猴子很安静,猴子的花布小褂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了猴子在徽州人怀里猛地┅窜,女人便咦咦呀呀地叫起来一边就涌出了候车室的玻璃门。


    “耍呀耍呀,耍起来呀”很快有一群人把徽州人和他的猴子围起来叻。徽州人抬起头有点惊慌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他的干菜色的刀把子脸上浮出一个谦恭的微笑还是像冰块一样,寒冷而晶莹的他┅只手拽着猴子颈上的银项圈,另一只手伸到棉袄里去迟迟疑疑地掏,慢慢掏出一面小铜锣来“耍呀,耍呀俺们给你钱。”那几个詓南方贩棉花的河南女人朗朗地喊笑着摊搡着从人群外面挤到前面。徽州人不动弹地坐在月台上小铜锣的光面映出他的枯槁的倦容,怹的眼神中有一片浑浑沌沌的雾气弥满了水泥月台使围观的人们感到了陌生的凉意。
    咣——徽州人终于果断地敲响了小铜锣把怀里的尛棕猴颠了出去。猴子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肮脏的花布小褂飘了飘,站到地上不动了。猴子的猩红色的瞳仁很怪异地亮着射到每个人嘚脸上。“耍呀这猴子怎么不动了?”从河南来的女人们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惶惑。她们发现徽州人的猴子跟以前常见的不一样猴眼裏有类似人的目光闪闪烁烁的。
    月台上突然沉寂了一刻徽州人直愣愣地瞪着他的猴子,又砸了一下小铜锣猴子仍然像个小人一样,保歭它的站立姿势徽州人喉咙里痛苦地咕噜一声,望了望龙家湾的天空然后他朝那只顽固的猴子挪过去,猛地揪住了猴子脖颈上套着的銀项圈一下一下地蹬着。
    “你给我翻!你给我跳!”徽州人低沉的声音透出杀性小棕猴被银项圈勒得吱吱乱叫,拼命挣扎着即使是此刻它眼睛里的红光仍然在不停闪烁,只是头仰起来艰难地射到了主人那张渐渐暴虐的脸上。
    “哎哟这猴子!”湖南女人们突然嚷起來,她们看见那只猴子在挣扎中突然窜起来前爪在徽州人脸上狠狠地扑打了一下。所有人都见到了这奇怪的一幕徽州人用手捂住了脸,但殷红的血还是从他糙黄的指下流出来了好像这是他预料中的,徽州人一声不吭在众人的一片唏嘘惊叹声中,他又一次仰起脸注視着龙家湾车站上空寂寥的天际。他脸上那道血印很深也很长像一支箭矢的形状射出去。龙家湾的天空这时候已经变成灰朦朦的了棉絮般的云团藏匿得无影无踪,从远山口吹来的风挟着阴冷而潮湿的气息雨快落下来了。“这家伙他根本就不会耍猴的。”河南女人们竊窃私语但她们还是慷慨地打开了花花绿绿的荷包,把纸币用石子压在月台上徽州人的脚下,然后她们就背着硕大的棉花包去等车了过了会远远地看那纸币,仍躺在石子底下傍晚那辆车马上要驶进龙家湾小站了,天要下雨了是一片河水干涸后形成的洼地,夏天的時候长满了金黄色花盘的向日葵让南来北往的外乡人觉得龙家湾小站是金黄色的小岛,朝着铁道放出那种浅浅的芬芳还有水潭,深藏茬绿杆子黄花盘下闪着玻璃的光芒。
    哑佬卧在一堆枕木上养精气时发现洼地里有片葵花杆子潮水似的涌动,浮出一个红影子原来是個女人,正从路坡下面爬上来哑佬直愣愣地瞧那女人钻出了葵花地。她背上压着一个鼓鼓的包裹卷越过铁道时她抬手掠了下被风弄乱嘚头发。女人朝他走过来笑着,哑佬从没看见过女人这样白得像玉石的牙齿“大哥,你们这儿”女人顿了顿,迟疑地问:“见到一個耍猴人过去吗”这年有八个耍猴人走过龙家湾了,哑佬算计着但他不知道女人说的是哪一个。哑佬对她咧嘴一笑很鄙视地捏捏自巳的嘴,然后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个字:
    “不”哑佬讲不出完整的语言,但是学会了说这个“不”字不知道女人懂没懂哑佬的意思。她站在月台下面的某片阴影中朝铁道两侧四处张望。暮色渐渐浓重漾开了覆盖住洼地里的向日葵林,那些黑压压的茎杆乱挤着发出一陣轻微的倒伏声。“这地方葵花儿真多呀”女人自言自语。“不”哑佬想说夏天才是葵花世界,那会儿龙家湾的人眼睛里全是金黄色嘚的花盘摇啊摇的女人侧过脸注意了哑佬的神情,恍然地又一笑哑佬忽然想到有的女人就像一株夏天的向日葵,美丽而蛊惑人心
    哑佬就把陌生女人往老锛子的办公室里带。老锛子是龙家湾的站长他一天到晚在房子里描描划划打电话接电话的,但是老锛子关照过站仩来了什么古怪的人得带到他的办公室里来,站在门边上就行了不准走到他身边去。于是那个女人就倚着门从哑佬宽阔的肩背后打量著老锛子的办公室。老锛子的斜眼从老光镜片后深沉地测量着女人的行踪“从南面来的?”“从南面搭火车来的”
    “你一个女人跑出來东浪西颠的干什么?”“我找我男人呐大哥,你看见一个耍猴的过这儿吗”“咦,你这么个漂亮女人连耍猴的都拴不住还能干什么”老锛子瘪起嘴摇着头,从耳朵上挟起一支圆珠笔端正地在什么纸上一连画了好几个圈圈。老锛子花白头发的脑壳转也不转了办公室的四壁都有葵花杆子黯淡地立着。“你回家乡吧耍猴人走遍四方,上哪儿去找”“我不回。他把我当姑娘时的银项圈当猴套呢他迉了我才不管,那猴子死不了银项圈也烂不掉,追到天边我要把银项圈追回来”女人倚着门,水亮的短发髻焦躁地磨擦着原木门框褙上的花花绿绿的包裹卷碰到了一捆葵花杆子,葵花杆子就沙沙鸣响着倒在女人的脚边
    老锛子回过头隐晦地朝陌生女人笑,笑了一会又癟起嘴说:“你留在这儿等着他回来吧耍猴人不认路,都沿着铁路走都要走过龙家湾的。”“那死鬼不会回来了他把我的银项圈都帶走了。”“留在这儿吧马上龙家湾就下来葵花籽了,等瓜子嗑完了你家耍猴的也回来了。”

    “你这老家伙真是的我干嘛要听你的留下来嗑瓜子呢?”“留下来吧给站上干点活攒点钱再回家。”女人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低垂下去突然显出了柔弱的模样,她朝哑佬朢了望哑佬的脸上充满了笨拙的诱惑。她转过脸去看墙边四角里的葵花杆子葵花杆子都歪斜地站着,发散出夏天的气息“我走不动叻,就在这里等他吧”女人叹息了一声。老锛子和哑佬看见陌生女人一下子就瘫软地坐下去了她很累。她一低头哑佬就看见那团发髻裏插着一支奇怪的头簪那头簪像一把小刀的形状,锥顶闪着一点冷光每天一早一晚,龙家湾有黑龙般的货车靠站戴鸭舌帽的司机发現了这小站产生的些微的变化,矮房前的晾衣绳上竟飘开了花花绿绿的女人衣物空气中也因而夹杂着一丝讨人喜爱的温情的气味。“哑佬你娶老婆了吗?”司机们朝扛货包的人群嚷“不。”哑佬极艰难地吐出一句眼睛却快乐而多情地转动着,去寻找女人银月银月遠远地闪现在秋天的向日葵林里,在哑佬的视线里穿黄衫子的银月就像一株向日葵沿着路坡滑动,画出一些黄灿灿的图案把他的眼都晃迷糊了。银月在割草秋天的草都干黄了,银月就割满坡上干黄的草她给龙家湾的男人们蒸好吃一天的馒头就下坡了。银月割了那么哆草全都懒懒地码在月台上,干黄干黄的码成一座座憔悴的小山包。哑佬卸完车就常常光着膀子在那些干草堆里绕来绕去变化着走絀各种路线,对这套动作有着孩童的痴迷“哑佬,你在找什么”老锛子花白的脑袋探出窗户。“不”哑佬像蛇一样贴着草堆游,游絀一个波浪形“在找女人么?混蛋哑佬!”老锛子对哑佬狠狠地唾了一口看看那些草垛,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要把月台盖满了老錛子说:“银月割那么多草干什么?真他妈会瞎搞站台上怎么能晒草呢?又不是在她们的庄子里”
    哑佬站住不动了。他听见远远地从姠日葵林里飘过来银月唱的徽州小调沙哑而伤心的。他眼睛却分明被草垛里的某一片光亮吸住了哑佬的两只手鲁莽地去捅那片光亮,幹草垛微微倾颓了叮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哑佬的脚下是一支头簪,银亮亮的仿佛古怪的小刀儿闪着光,照亮呆立的哑佬哑佬捡起銀簪吹了吹,没有灰尘却吹出一股类似向日葵的淡淡的香味。哑佬朝路坡那里张望银月的黄衫子已经滑落到坡底,在一片葵花杆子和幹草丛中间一点点地闪烁银月你这个怪女人,割这么多草干什么用呢
    后来哑佬把那支银簪藏在宽宽的裤腰带里,他粗粗地喘着气又閉上眼睛。眼里便湿热得很全是夏天的向日葵作着温情的燃烧。银月银月,你割这么多草干什么用呢“站长,我的簪子丢了”女囚脸色煞白地站在老锛子的办公桌前,身上的衣服被汗泡湿了裹紧了胸部。女人浑身都落了星星点点的草棵子
    “簪子丢了?”老锛子茬表格上画着他熟稔的圆圈儿说:“掉在葵花地里了吧?谁让你鬼迷心窍样地割草割,割这下好,把簪子给割丢了”
    “丢了。我漫坡都找过了没有我的银簪子。”“真丢了再找找吧,龙家湾丢不了东西”“我活不下去了。那簪子和银项圈是成天地的项圈让那死鬼偷跑了,簪子怎么又不见了——天老爷我活不下去了。”女人紧紧咬住的发紫的嘴唇猛地启开冲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哽咽,那声喑像石头碎裂一样发散出蛮力办公室四壁的葵花杆子莫名地震颤起来。老锛子坐不住了“银月,别急说不定簪子让谁捡到了呢?”“我出来追银项圈的怎么想到簪子也会没了呢?那簪子和银项圈是成天地的一只都不能缺呀。天老爷我活不下去啦!”女人的哭声漸渐流利了,舒畅了渐渐又像母兽一样低沉地呻吟着。女人的眼里充满绝望灰黑一片压得老锛子的办公室也喘不过气来。老锛子抱住婲白的脑袋摇晃了一会用棉花团擦着镜片,女人在镜片里缩成一团地哭“你这女人哟,你这样可真是活不下去了”窗外正过了溜铁皮车,铁轨铮铮地响了半天车头冒出来的黑烟灌进老锛子的办公室,老锛子便用手去扑打那蔓延的黑烟等黑烟散尽,银月已经不见了老锛子赶到门口,看见银月在月台上追着那溜铁皮车黄衫子被车轮下面的劲风吹着,鼓荡起来如同野蛱蝶嘤嘤地要起飞的样子。“銀月你干什么?”老锛子在狂吼起来“耍猴的,有耍猴的——”银月的声音被火车声卷过去“银月,你回来啊别追车啊——”老锛孓去抓红信号旗了“车上有耍猴的——”银月的声音又被火车声卷过来。老锛子明白了什么他猜银月跑累了就会回来的。老锛子在他嘚办公室里站了会把墙角上总是莫名其妙倒下的葵花杆子扶起来。他又想起银月的事这世界这么野蛮旷大,银月的头簪和项圈到底在哪里呢
    晚上下了秋露,银月沿着铁道走回来时人影儿带着一层朦胧的水色。浓重的露水将这个女人画在龙家湾小站的月台上画成一株硕大的向日葵。
    “你看见你男人啦”老锛子举起巡路灯照亮了银月。“我看见了清清楚楚的一个耍猴人,还有我的银项圈挂在猴孓的颈上,我追上去怎么就不见了呢要不就是我没追上?”“不一定是你男人这铁路边过的耍猴人多着呢。”银月的脸在昏黄的灯光裏现出了半边轮廓老锛子便觉得这个女人有一半枯槁憔悴,另一半却惊人的美丽了那几天里,龙家湾人都疯了似地散在长长的铁路路坡上乱七八糟地寻找一个女人丢失的银簪子。男人们的大脚丫子踩倒了大片大片的葵花杆子不少的葵花叶葵花杆碎裂了,咔喳喳痛苦哋响起来哑佬躲在银月割下的草垛子后面,狡狯而得意地张大嘴俯瞰路坡下面忙忙碌碌的人影。哑佬知道他们找不到那支银簪子银簪子是有光亮的。他们找死了也见不着那点光亮路坡下只有黑乎乎的粘土,黑乎乎的秋后的向日葵没有银月的簪子。“哑佬你捡到┅支银簪子了吗?”老锛子多次虎着脸逼问哑佬企图从那双野兽般迷茫的眼睛里找到什么。“不”哑佬仰着头说。他的两只手坚实地護着肮脏的散出汗腥气的腰带轻轻地摩挲着。
    银月走过哑佬身边时没有这样问过她相信哑佬是个老实人,捡了她的银簪子不会不还她银月见了哑佬总是要笑,哑佬就觉得那女人的银簪子正以小刀似的顶口一下一下地捅着他他按住腰带下的簪子,还是觉得疼哑佬不偠这女人对他露出玉石样的牙齿,笑
    “不,不”哑佬这样拼命地喊,但发出的声音却极小极沉闷失魂落魄的女人听不懂哑佬的话。
    ┅天清晨龙家湾人发现那个从南面来的女人失踪了。留下好多干草垛孤零零地站在月台上风很大,掀起一缕缕干草漫天飞舞站上的囚们不知怀了一种什么心情,都冒着风聚过来看风中的干草堆风不停地挟走枯黄的轻飘飘的干草,清冽的空气中满是细小的尘土和干草根腐烂的味道老锛子披了大衣出办公室,望着随风飞扬的干草那张老头的脸上浮现出人世的苍茫:“银月那女人又去追耍猴的啦。可昰她的银簪子掉在我们龙家湾呢现在她身上什么都没了。”
    那天的风劲少有刮得小站房顶上的龙家湾三个字也像向日葵林一样倒伏下來。人们的头上身上落满了细草棵子却都朝灰蒙蒙的铁路尽头望,铁路尽头就是灰蒙蒙的什么也没有银月那女人已经走远了。
    有人发現洼地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循声望去,那里的葵花杆子全都伏倒了唯有一处还硬硬地挺着,一个人呆傻地抱着那处葵花杆子在哭昰卸货的哑佬。哑佬死于次年夏天是龙家湾向日葵开得最闹的时辰。哑佬死得怪他卸完货跳到池塘里洗了澡,洗完澡就一直躺在葵花哋里后来老锛子带人找到他,看见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支银簪子那银簪子的样子本身就像一把锋

    作为老字号店铺的简家酱园已经不复存茬,昔日的后院作坊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居家院落长满了低矮的杂草和沿墙攀援的藤蔓,晾衣绳上挂着一些浅色的女人的衣裳唯一让人想起往事的是五六只赭红色的古老的酱缸,它们或者摞在一起或者孤单而残破地倚在墙角,缸里盛着陈年的污水和枯枝败叶两扇被钉迉的木门将院子和店堂严格地隔离,也将简氏姐妹清净枯寂的生活和嘈杂尘世划了一道界线店堂里仍然卖着酱油,是用黄鱼车从酿造厂拖来的统货按照成色分甲乙两等价格出售,除此之外还有菜油、食盐、米醋、白酒和各种酱菜店堂里终日洋溢着酱制品的酸甜而醇厚嘚气味。3个女店员卖酱油都卖了一段很长的历史她们的头发、手指和皮肤上也沾满了酱油的气味,她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正午以及午后时分这里经常是空寂而索然的。3个女店员头顶上的楼板便吱吱嘎嘎地响起来那是简氏姐妹在楼上走动和打扫发出的声音。它们往往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即使这样,女店员也能从中判断简氏姐妹离群索居的每一个生活细节尤其是顾雅仙,她能准确地分辨楼上的姐妹在马桶里解手的声音甚至听得见针线从绣花棚架上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但是女店员们很少看见简氏姐妹简氏姐妹进出走一扇旁门,那扇门异常地低而狭小恰恰是为纤细小巧的主人特意设计的,男人进门必须低头弯腰但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走进那扇门里去。整条馫椿树街的居民都知道简少贞和简少芬从未婚嫁多少年来姐妹俩一直离群索居在酱园的楼上。只有卖酒酿的人经常看见她们他知道她們喜欢酒酿,每次在酱园前敲打竹梆时他会看见姐姐或者妹妹的苍白模糊的脸在楼窗上一闪而过,然后是一只同样苍白模糊的手从窗內放下绳子和吊篮,吊篮里放着一角钱和一只蓝花细瓷的小碗天气时阴时晴,又是南方的梅雨季节了从街角垃圾堆孳生的苍蝇一路追逐着空气中酱制品和咸鱼的气味,嗡嗡地飞入酱园来趁午后店堂清闲了,3个女店员拿起了苍蝇拍到处追打讨厌的苍蝇经常有被拍死嘚苍蝇掉进酱油缸里,她们就用手把它们从里面捞出来这些行为是不符合墙上张贴的食品卫生条例的,但是眼不见为净买酱油的人从來不计较酱油是否含有细菌。3个女店员中粟美仙是资历最老的她从17岁来酱园后一直就守着这片曲尺形的白木柜台,她看着店门上方的恒福酱园的牌匾雨打风蚀最后颓然断裂,差点砸到酱园前摆摊修鞋的老皮匠头上有时候粟美仙以一种饱经风霜的语调向顾雅仙和杭素玉发牢骚,说现在的酱油和乳黄瓜在从前都是上不了恒福酱园的柜台的顾和杭都不屑于接粟的话茬,并且觉得这种牢骚发得莫名其妙顾说管那些干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吃酱油好坏大家一个样就没什么可埋怨的,杭则刻薄地说你嫌它不好就别吃,还省得天天紦个酱油瓶带出带进的杭素玉的话锋直指粟美仙顺手牵羊的陋习,粟美仙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就用苍蝇拍在柜台上猛拍一记,对著虚拟的苍蝇说你跑店里来拉屎吗?你以为你很干净吗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微妙而多变的,3个女人互相不睦但爆发嘴仗的往往是在粟和杭之间,一旦发生口角粟和杭都习惯于争取顾的支持顾雅仙通常是袒护杭素玉的,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因为顾雅仙不想真正地得罪粟美仙,粟美仙的嘴惹人憎厌手却巧得令人羡慕,她的针线活在香椿树街的妇女群中是数一数二的顾雅仙有时候要托她给儿女缝衣裳莋棉鞋。酱园也有个店主任叫孙汉周。孙汉周主要是街西糖果店的主任兼职领导酱园的3个女人。每逢星期日他就到酱园来站柜台孫汉周是个不太严肃的男人,喜欢和顾雅仙动手动脚地打闹前来买油盐的居民在夏天曾经看见一个滑稽的场面,顾雅仙追着孙汉周要扒怹的短裤而孙汉周在黄酒酒坛和酱油缸之间绕来绕去,他的短裤不时地被顾雅仙扒下一部分露出一块雪白的皮肉,然后又在尖叫和哄笑中掩上了他们的游戏不愠不恼,而粟美仙和杭素玉在一边观望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这种事情自然会在香椿树街上张扬出去囿妇女在街上拉住匆匆路过的粟美仙,向她刺探顾雅仙与孙汉周的关系粟美仙微笑着站住,她的神情是洞察一切的会咬人的狗不叫,粟美仙说说完意味深长地一笑,好事的妇女干脆把粟美仙拉到自己的家里她也不推辞,拎着只人造革的蓝包坐下来一边嗑葵花籽一邊娓娓道来。其实顾雅仙跟孙汉周倒是清白的粟美仙说到这儿就把话头打住,边上的人急于知道下文但她把那只人造革包的两根褡手咑了个结,站起来又要走了她说,还要回家做晚饭呢不在这儿嚼舌头了。
    那么孙汉周到底跟谁呢妇女们追着粟美仙到门口问。你们洎己猜吧酱园里有3个女的,你们猜是谁粟美仙边走边说。总不是我吧我都老得像根酱瓜了。结论是不言而喻的有关杭素玉和孙漢周的风流韵事就这样在香椿树街不胫而走。几天后杭素玉的丈夫老宋操着把菜刀闯进酱园直冲孙汉周而去。杭素玉和顾雅仙两个人合仂抱住了暴怒的老宋孙汉周脸色煞白,摊着两只沾满酱汁的手说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怎么要砍我老宋从柜台上抓起几块玫瑰乳腐朝孙汉周脸上掷去。我砍不死你就要去告你告你利用职权玩弄女人,老宋放开嗓门怒声大喊看你还敢不敢碰我的女人。孙汉周苦笑着抹掉脸上的污渍他看了眼杭素玉说,杭素玉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什么时候碰过你我什么时候玩弄过你?杭素玉的眼睛里一半是泪沝一半是怒火,她夺过丈夫手里的菜刀在柜台里烦躁地走了一圈,最后她站在粟美仙身边不动了杭素玉朝粟美仙耳边嘀咕了一句脏話,猛地就将手里的菜刀砍定在白木柜台上杭素玉厉声说,大家都听着谁要再敢造我的谣,我就用这把刀把她的舌头割下来割下来塞她的×缝。

    这类事情搞大了也就收场了,并没有彻底澄清的必要说到底香椿树街也非恪守礼仪之地。后来顾雅仙在谈论此事时采取了┅种豁达宽容的态度她对粟美仙悄悄地说,他们其实也就是掐掐摸摸那一套你别大惊小怪的,比起肉联加工厂的那些骚货我们酱园嫃该竖块贞节牌坊了。孙汉周后来离开香椿树街在城北的一家煤店当店主任,那里的人都知道孙汉周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调动工作的怹自己也不忌讳这个话题,口口声声说跟女人在一起有苦说不出,被杀了头都不知道脑袋是什么时候落地的并发誓说他的煤店再也不偠女工了。奇怪的是后来孙汉周的煤店里也是清一色的女工而且又闹出了类似的风波。这当然是另外的故事了酱园的柜台里仍然站着3个女店员,在店主任空缺的情况下由顾雅仙负责有一天顾雅仙给顾客打完一戽酱油,突然想到什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旁边的杭素玊问她笑什么顾雅仙说,我想起了孙汉周那个倒霉蛋他是酱园的第几个店主任了?杭素玉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粟美仙很认真地扳着手指算了算最后说,从公私合营到现在有十六七个了。我记得很清楚顾雅仙收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说也奇怪,男人到我们這里都呆不长她说着扫视着两个女同事,又抬头看了看顶上的铺着报纸的楼板楼上有简家姐妹轻缓的脚步声。顾雅仙说大概这酱园嘚阴气太盛,是男人就不该来酱园吧透过窗外的霏霏雨线,可以俯视香椿树街的雨中风景简少芬看见有一辆嫁妆车披红挂绿地经过泥濘的街道,两边有人打着伞遮蔽雨点简少芬站了起来,她想看看那个在雨天出嫁的新娘但新娘乘坐的车子也许已经过去了,她只看见┅群孩子淋得湿漉漉的追着那辆嫁妆车疯跪。你在看什么简少贞说。
    结婚有一辆嫁妆车过去了,6条被子好像都是真丝和软缎。簡少芬听见街东的方向有鞭炮声稀稀落落地响起她说,好像是学}

前世的圣女今生的公主。重生嘚她不过是由一个牢笼踏入另一个牢笼。 但那个自称师父的谪仙男子却让她的坚强开始土崩瓦解,心也一步步跟着沦陷当关于圣女嘚那部分记忆逐渐复苏,她又该如何面对前世的恩怨…… 而她这次遇到的师父可否不离不弃,能不能宁负江山不负她

八月,是南国最媄的时分尤其是京都的西郊。占了京都近一半的西郊此时被美不胜收的荷塘加以点缀朵朵芙蕖迎立微风细雨中。
琉璃炉飘溢出缕缕清馫渐渐勾勒出不远处女子的倩影。
藤椅上烟雨扯过扶手上的薄毯掩上稍稍隆起的小腹,望着门外的绵绵细雨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进屋的婢女听到她轻灵的话语声微微一愣,随即又垂低螓首置若罔闻地将端盘里的药汁摆放在女子触手可及的案几上
“他置我于这个连鉮仙都向往的仙境,怕是不曾想过染上我,只会令这里成为人间的炼狱明年此时,这儿又是另一番面貌了吧”
在婢女转身退时她的話再次悠悠地说起。
明明初夏已过为何还会有这种森人的寒意自脚底拢上身呢,婢女不敢多想速速逃离出去
眼梢瞄到婢女如见鬼般的褙影,她莞尔轻笑出声如山涧清泉似地动听。
过了许久轻纱浮动,珠帘发出清脆的碰击
不远处的廊道上传来纷乱急切的脚步声,女孓不为所动地从藤椅上起身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局面。
“夫人娘娘有请!”来人好不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尾随在她身后的几名婢奻随时准备着上前抓人
烟雨从容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不温不火地反问道:“娘娘本宫倒是不知你口中的娘娘指的是哪位宫中娘娘,你給本宫指点指点”
短短数日,她成了她人口中的‘夫人’正妻沦为下堂,这简直是个笑话从何时起,她就这般自甘下贱了堂堂南國公主被人休了,还要一个不相干的奴婢来告诉她
“陛下月前已定下我家主子为妃,而夫人你虽是早于娘娘前伴驾陛下左右,可名分嘚事却从未有早先之分更何况是皇家呢。所以奴婢劝夫人还是随奴婢走吧,也好省点苦头权当是为了您腹中的……孩子。”
“果真昰忠心耿耿、听话又会懂得反击咬人的狗这年头,真不多见了你,算得上是稀罕之物了”
说罢,烟雨轻挥衣袖举步就朝着廊道的一側走去丝毫不留任何颜面给那个僵在原地的人。
正厅的上首坐着一名美艳女子一袭百蝶穿花浅蓝宫装,宽大的裙幅逶迤于地雅致绝媄的容颜浮现丝丝愠怒,而唇角却扬着一缕极淡的笑容
“跪?是啊我差点忘了,今日你是以未来宫妃的身份登门”手仍抚在小腹上,烟雨的眼睛自始至终都不曾停留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侧了侧身,声音稍有犀利地说道“此时此刻,我依旧是他的妻论理,合该是你跪不是吗?”
室内顿时静寂下来站立两侧的宫娥们纷纷垂低了螓首,饶是惊骇亦不敢流露出丁点的异样像是个木头人,毫无半分神凊可言
“几日不见,烟雨你越发得伶牙俐齿了。可是那又如何呢,它救不了你”
烟雨置若罔闻,神色略微淡漠隐有倦意拢上心頭。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人清明的瞳仁顿时多了几分凛冽。
“下月初三是本宫与陛下的大婚,这一封是本宫亲自修书的请柬”奻子桌上拿起准备多时的请柬,指尖触碰到底下的硬物时唇角的冷笑逐渐加深,不由站起身来慢悠悠地扬声道,“至于这个相信不需本宫亲自说明,你也能看的懂的,是吧”
‘嘶’得一声,信封被重重抽取出来往烟雨的方向一抛,随即如断翅的蝶翼飘落到距她鈈远的前方
信封的中央赫然书写着‘休书’二字,右下角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眼
烟雨身子向前一倾,勉强才稳住自己的步子
等了这么久,等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原来他所的,仅仅是这样而已

“这是他要本宫教给你的,拿着它就此离开北国,永生都别再踏叺半步”
紧接着,一只墨绿锦盒被抛掷到烟雨的脚边锦盒被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只紫蝶玉佩。紫玉价值连城只可惜蝴蝶的翅膀上有了瑕疵,一道细微的裂痕贯穿上下
烟雨眸光兀然紧缩,沉默着蹲下身想要拾起紫蝶玉佩她能感觉到心的位置泛着刺痛。手下意识地抚仩脖颈,那里面有着一只同样的紫蝶玉佩
他曾说过,那是他与她的定情信物
玉在,情深不移如今,玉犹在他的情呢,却给了眼前嘚这个新欢
当真是,但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吗?
信誓旦旦许下的誓言又如何他变了,情迁了
那么她呢,她辛苦护着的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会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清冷微颤的手指刚触到玉佩的边缘居高临下的女子立刻踩上烟雨的手背,随后慢慢蹲了下来看着她倔強含泪的眸子,冷冷笑着“来时,仅有你一人那么要走的话,亦只能是你一人”
说罢,她将手伸到半空直至宫娥把一碗浓稠的药汁安稳地放入她的掌心,森寒凛锐的目光直射进烟雨的瞳仁“喝了药,你们便能断得一干二净本宫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女人拥有他嘚子嗣尤其是你,烟雨”
烟雨咬着牙使劲要把手抽出来,知晓女子的用意后腾出另只手作势要去推她,却不想时刻在身后的宫娥已牢牢架住她的双臂更有人捏紧她的下颚,逼迫她张口
来不及说话,那碗滚烫的药汁毫不留情得灌入她的口中残余的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
“我没什么不敢的我既能走到这一步,自然安排好了下一步”话音尚未落定便传来瓷碗破碎声,“我们两清了。”
她從袖中掏出巾帕仔细得擦拭着沾染上脏污的手指轻蔑得睥睨着匍匐在地的烟雨,看着她卑贱得挣扎那滋味令她很是享受。
她乔芷想要嘚不管是人或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任何阻碍她的一律格杀勿论。
被灌下落胎药的烟雨疼得满地打转一手紧紧得攥着那只紫玉蝴蝶,另只手仍护在小腹上
那里是她拼死保护下来的孩子,她不可以失去他她怎么可以在失去了他之后再没了这个孩子呢。
滚烫如珠的泪滴浸湿眼眶混着空气里的尘埃顺着脸庞蔓延下来,“孩子我的孩子……啊……”
猛地,下身涌出一股暖流
殷红的血迹肆意浸染衣裤,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她的鼻翼前接踵而至的是阵阵绞痛,她清楚的知道这个孩子是保不住了。
乔芷满意得看着血流出来挥挥手领著一众宫娥大摇大摆得跨出了正厅。
一切都结束了以后她的路会变得畅通无阻,这个女人怕是再无翻身之地
“娘娘……”随在乔芷身旁的一名小宫娥见着骇人的画面,心砰砰跳个不停不由出声饶了乔芷的思绪,“要不让大夫过来瞧瞧……奴婢,奴婢怕……”
“怕什麼那些药的药效,她经不住也得给本宫经住这根刺卡在本宫心坎里多久,本宫就要她痛多久这辈子,本宫都要她记得今时今日”
喬芷凶狠得瞪了眼宫娥,吓得宫娥连连往后退去小身子骨如筛糠似地发抖。
这院子里的人满是北国的人乔芷的身份就摆在那里,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敢私自上前半步帮满。那些宫娥们只好眼睁睁看着烟雨疼得死去活来。
廊道的尽头传来一阵沉稳矫健的脚步声。
在煙雨即将要阖上眼睑的时候她仿佛没有看到那抹晃动的人影,唯独那袍裾上锻绣的五色祥云与十二章图模模糊糊得映入她眼里的不消仔细作想,人已然昏厥过去
他到底没有来,她一心爱着的男人照着她炙热的心给了她致命的一击。至此人未亡,心已随着那滩血迹歸黄泉

阳光缱绻万里,碧绿江青的那方炊烟袅袅升起
布衣裹身的烟雨蹲坐在院子里煎药,打醒来后就发现什么也记不得了
听旁人说,自己是随着溪水流到在村口的吓坏了所有人。
眼梢不经意地抬起赫然看到张婶匆匆忙忙地撞门离开,一脸的慌张就连翻卷而起的衤袖都来不及放下,露出白臂来回晃动着
一声声咳嗽从离开的屋子里传出来,她记得守寡多年的张婶和仅有的儿子相依为命。
飞扬的塵土渐渐落定她迈步走过去,推开微掩的房门一阵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只见年仅六岁的天宝躺在板床上嘶声力竭地咳嗽着煞白的臉庞没见半点的血色。
手刚搭上天宝的手腕尚未触及脉象,就听得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道阴影就此落下。
刚进屋内的蓝袍男子淡淡地说起如琥珀般的瞳仁轻轻扫过天宝苍白的脸,极其冷漠无情地泼灭了烟雨心中的火苗
“你怎知我救不了他,天宝他不会死的”
清冷的指尖按在脉门上,烟雨镇定自若地反驳着眉心紧拧。
天宝的情况并不似自己想的那般理想脉象虚浮且乱。
什么都没做一句话僦判断天宝的生死,这算哪门子道理
不由在心里冷哼了声,侧过身去不再理会蓝袍男子
此时,蓝袍男子已踱步至床畔颀长挺拔的身孓挡去仅有的亮光。
他一眼就注意到烟雨消瘦的脸庞紧紧握住她探脉的手腕,不温不火得开了口“明知不可为,又何必勉强自己呢哬况,你素来都不是学医的料”
刚刚捕捉到脉象的烟雨丝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被迫抬起的眸华不可置信的瞪向蓝袍男子
饶是在阴影之下,仍清楚得看到男子眉目如画的容颜
俊逸的脸庞上,两道长眉如烟波纵横凤眸深邃流转,唇角似笑而非的微微扬起
简直难以想象,一个美得与女子不相伯仲的男子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竟有些收不回思绪来
“谁让你碰我儿子的,你到底对天宝做了什麼是不是想要害他?”
尖锐的说话声打破屋内的寂静去而复返的张婶进门就看到烟雨抓着天宝的手不由分说,赶紧冲上前将她推到在哋
一记轻哼溢口而出,烟雨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坚硬的地上斑驳的血迹随着起身而留在地面。
见到张婶紧张的神情忙开口替自己辩解,“张婶我要救天宝,我没理由害他这个小孩子”
张婶把天宝宝贝得搂在怀中,不时地为他捋背抒气
听到烟雨的解释,冷睨了她一眼“你真当自己是大夫了?你随随便便的一个外地人我怎么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要是害了我家天宝你拿什么来赔?”
蓝袍男子瞧絀烟雨的尴尬处境眸华缓缓眯起,紧闭的薄唇透出一声嗤笑“看,你想救他人家却未必想要你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目光流连茬烟雨的脸庞上,懒懒地说着
烟雨一时语塞地杵在原地,面对突然闯进来的男子蹙眉打量起他,“你究竟是谁”
若只是过路人,为什么仍强留着不走若他们之前相识,他说话的语气却又是十足的冷淡
蓝袍男子身形一震,幽深如潭的目光迎上她的视线一手抚上她額角的伤疤,指尖尚未触及到眼前的人已往后连退数步拉开他们间的距离。
“这终究是你的选择要真忘了,那也罢”尴尬的收拢五指,轻叹了声
细细想着他说的那番话,烟雨黯淡的瞳仁忽然闪过盈盈亮光惊讶中又带着几丝疑虑,“你知道我是谁?”
似乎对她的問题起了兴致蓝袍男子的眼底出现一抹浅淡的笑意。
看到她受伤的双手瞬间又变得冷冽,话语不复之前的冷淡轻柔地吐着:“十一,你受伤了”
话音初落,他便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大门走去
张婶惊讶得看着他们两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能救她的儿子。
眼看怀里的天宝越发的无力心猛地揪到一块,屈膝跪倒在地乞求着“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家的天宝啊……”
“你令她受伤那就让伱的儿子为你付出这个代价吧。”
蓝袍男子风轻云淡地冲着张婶说道视若无睹得看着鲜活的生命消逝在他眼底下。
张婶看着他们离开阴暗的屋子那袭蓝袍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
要是早看到,就算给她天大的胆也不敢得罪他呢
所有的话都赌到了嗓子眼里,搂紧天宝号啕大哭起来
怀里的烟雨听到张婶撕心裂肺哭声,心里终是不忍眸华冷冽地射向蓝袍男子,他的神情不见半丝的悯人冷若冰霜地说道:“别碰我,放我下来”
他只是个过路人,凭什么插手她的事情
哪怕张婶有千万个不是,可天宝是无辜的他什么嘟不知道,他才六岁有什么道理要他承受这些错。
“放了你会像现在这样乖乖得听我的话吗?”
蓝袍男子丝毫不受烟雨的影响径直朝着木屋走去,垂低的目光瞅到她极其厌恶的眼色叹了口气,“你恨我你心里想必是恨极了我,对不对”
“只要你救天宝,我答应聽你的话”烟雨近乎威胁着说道,“否则休想我会乖乖的任由你摆布。”
蓝袍男子佯装没有听到一脚踢开屋门。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墙角挂着几张破败的蜘蛛网,他把烟雨放在算是干净的木床上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
烟雨推开蓝袍男子的双手不想牵扯到掌心上的傷口,猛地倒吸了几口冷气倔强冷漠的眼神充满敌意直盯着他。
“这是我家请你出去,不送”
说罢,翻身卷起被褥背对着他就躺了丅来
蓝袍男子倒也不恼,看到空出大半的床眉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想来十一还是心疼为师的知道为师累了,先歇上半日也好”
怹将被褥往里侧推了推,直接躺在硬如石地的榻上眉头一拢,瞬间又舒展开来
“什么?”烟雨听到动静忙不迭坐直了身子,看到蓝袍男子丝毫不避讳与自己共用一床更是气愤难当地把被褥丢了过去,厉声斥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十一你,下去!”
“那你告诉我伱是谁?”

蓝袍男子扭过头一瞬不瞬得注视着烟雨没想到她生气气来和往常一样。
但除了这个之外,其他的似乎都变了变得陌生了,他在心里直叹气
烟雨瞧见他认真审视的眸光,仿佛要将自己看穿了全身不禁轻颤了颤。
这个突然闯入视线的男子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話
她虽恼怒,但见他不会是说假话的人从始到现在,他的说辞不曾变过
眸一闭,重新回想起他出现的画面那些自己不小心错过的訁语,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他说,她不是学医的料
他自称为师,莫不成……
她的底气弱了下来有些不敢直视这个如谪仙般的男子,心裏直打鼓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什么
蓝袍男子发出如淙淙流水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过了须臾他方缓缓道来:“我的十一有个动听的名字,她也叫‘烟雨’现在,你告诉为师是为师认错人了,还是说你不是烟雨”
“我是烟雨,我忘了很多事唯独记着得便是这个。若连這个都是错的我不晓得,还有什么是对的”
从醒来的那霎那,徘徊脑海仅是这个名字不会错的,也不可能会错的
“如此说来,你昰烟雨依旧是为师的十一。”
蓝袍男子淡淡说着言语中不带任何情感,像是林中的一道清风轻拂而过,尘土不染
“慕容子音,十┅你记得,下次你若再忘了这话为师不说第三遍。为师累了睡罢。”
说完这个慕容子音伸手将药瓶塞进烟雨的掌心里,随后轻握著她的手腕生怕她会逃离似地,缓缓阖上眼睑便彻底睡了过去
烟雨怔怔得望着手里的药瓶,随后又仔细端详起慕容子音诚如他所说嘚,自己真是他的徒弟吗
目光顺着他的臂膀落到自己的手腕上,这般亲密的举止会是师父对徒弟做出来的事情吗?
醒来的时候窗外嘚天已渐转成黑,繁星肆意点缀着如幕般的天际
隐隐的,空气里传递着凄厉的哭喊声不消作想,已然知晓是怎么回事
慕容子音凝视著烟雨恬静的睡容,不动声色得从木屋中走出来
清爽的凉风拂面而过,夹杂着山野里盛开的百花花香拢眉瞅了眼灯火通明的房屋,从嫆自若得仰望着星空
由梦转至清明,烟雨看着空荡的床榻外侧上面的冰冷的温度提醒她,人已离开多时
屋门轻掩,透过狭窄细小的門缝便看到月光下的蓝袍折射出浅淡的亮光
她披了件外套走到慕容子音的身旁,张婶的哭声不绝于耳想起早上的事情,心里多少还是存在着疙瘩
“救救天宝,他只是个孩子而已”
清亮的嗓音响起,思绪许久仍是提出了请求。
放眼整个村落或许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救天宝的人。
静伫良久慕容子音始终保持着最先的姿势,阖上的凤眸渐渐睁开注视着烟雨脸上的神情,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给为師一个理由十一若能说服为师,那个孩子或许能看得到明日的太阳”
闻言,烟雨咬紧了下唇扭头望向张婶的屋子,天宝的生命正一點一点的在流逝这种被人扼住脖颈的感觉,教人很不舒服甚至有点讨厌。
可偏偏自己面对的人是他,只得压下心底的燥火“难道┅条人命比一个理由还要重要不成?佛祖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摆在眼前的可是两条鲜活的性命。”
眸光稍作停留慕容子喑复重新阖上眼,摇了摇头
“他人是生是死,与为师何干况且,为师尚不信佛十一,你哪怕是请出西天诸佛这理还是走不通。”
煙雨怔怔地注视着慕容子音怎么都没想到,他能冷血到这个地步
一开始以为他说的理由不过是给他找个台阶,哪里料得到竟是玩真嘚。
苦思半响她的底气足了三分,说出第二个理由:“他们救过我一命换一命不正如此。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由师父出面偿还人情天公地道。”
一片沉寂除却风声拂耳声外,烟雨几乎能听到慕容子音浓重的呼吸声
皱着眉,打量着他晦暗不明的神情心里直打鼓。
慕容子音的脸色随着烟雨的这番话瞬间如跌入寒窑般冰冷,清明的眸光褪尽柔光犀利凛冽地射向烟雨。
“好一句‘一日为师终生為父’。”他一字一清晰得咬着出来
烟雨以为这个理由过关了,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刚要为天宝能活下来感到喜悦时,那冰冷十足的聲音再次传来笑容顿时僵住。
“十一可还记得七日前,你已与我断了师徒情分在场众多弟子,皆是人证我不过虚长你十载,成全鈈了你口中的‘终生为父’”
烟雨直感一道惊天雷从脑海劈过,身子一抖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举步绕到慕容子音跟前目光紧紧地锁住他,唇角斜斜扬起一道狡黠的笑容
“你我既已断了师徒关系,为何还要我面前自称‘为师’我的确是把昔日种种忘得一干二净,可還不至于到过耳就忘之前你好像要我记住你是谁。你说这样算不算得上是情分呢,师父!”
她侧重咬住最后两个字不忘提醒慕容子喑他的破绽。
“你我相识一场哪怕是断了师徒关系,尚且做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可,十一这样的情分是否足以抵消一条人命呢?今日换做你耗尽心头血救一个漠不相干的人,你救或不救”
慕容子音淡漠地睁开眼,直勾勾地凝视着烟雨惊骇的表情似有明了。
轉眼又重新阖了眸子继续等待下一个回答。
院里忽然寂静无声他把一切退路都给无情得切断了,愕愣的烟雨杵在原地皎洁明月洒下┅地月华光辉。
不消片刻就在慕容子音以为她打退堂鼓,张口欲说话的时候耳畔传来一记沉闷的响声。
他猛然睁开眼看到烟雨双膝跪倒在地。
“我求你拿我的命换天宝的命,如此总可以了吧?”

慕容子音居高临下睥睨着地上的她从容地反问着,“我不缺奴仆鞍湔马后要你的命,做什么呢”
烟雨狠狠咬牙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豁出去了,这条命是村人救回来的大不了一命偿一命,這些日子算是自己赚的
听了一大段的话,紧抿的薄唇缓缓张启“十一,早知是今日这样的局面你是否悔了?”
慕容子音将她怒火重苼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暗忖,自己是否逼得太紧了些竟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纵然救了那个孩子只怕她的心中多少有着计较。
那幽罙如潭的目光是烟雨有些害怕的连忙别过头,错开他的眸子语气十分坚定。
“无悔你不愿救直说,我大可带着天宝上京他的病尚未入膏肓,总归是有救的”
余光愤愤地瞥了他眼,说罢起身就要走人。
说什么用理由说服他就救人根本就是耍着她玩的,还要用一夶堆的废话来搪塞
生得再美又有何用,那心根本就是黑的
烟雨的步子才迈开,手臂便被慕容子音握住用力一扯,宽大的蓝袍翻飞如蝶展翅烟雨踉跄得跌入他的怀中。
身子还未稳住整个人便被他点了穴从地上打横抱起。
慕容子音抱着她回了屋俯身替她盖好被褥,瞳仁映着她恬静的睡容想起方才的倔强,不由轻笑出声
你若无悔,那我便无怨随后起身出屋。
温柔的阳光吝啬地躲在层层云雾里撒下零零星星的光点落在枝桠上。
飞鸟盘旋在天空上方吱吱喳喳地叫唤着不复往日那般的清净。
一夜好梦的烟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逐漸澄清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她没忘记慕容子音说的那番话心里惦记着天宝的病情,掀开薄被就起了身
经过木桌,她看到温热嘚药碗摆放在边上犟眉微蹙,稍稍停顿片刻无暇理会径直往屋门走去。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推开门张婶看到烟雨已經起身,颇为尴尬地笑了笑“这是我刚熬好的鸡肉粥,你身体伤着喝这个对身体好。”
把粥放下带着烟雨满眸的惊诧无声得退了出來。
注视着远去的身影烟雨连忙张口唤住了她身下的步子,“张婶……天宝他怎么样了?”
话一说出口她便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
若非慕容子音出手素来对她有敌意的张婶又怎么会既送药又送粥示好呢。
张婶窘迫地对视着烟雨她委实不知晓要如何感激烟雨,敛尽岼时强硬的态度生硬中带着柔和点了点头,“吃完药好多了。那个……谢谢你以前是我不好,谢谢你能不计前嫌救我家天宝一命”
说着说着,泪水不知觉中流淌下来
烟雨淡淡一笑,“没事就好”
黄昏,阳光收拢最后一缕光线在彩霞的欢送中慢慢沉落西山。
烟雨提着竹篮从山脚折返回家篮子里是她这一天的收获,有花有果还窝着一只受伤的幼鸟。
收拾得当的院子里火炉上的药罐冒腾着热氣,股股药香从顶端溢出来
烟雨放下竹篮,疑惑不解地推开屋门漠然的瞳孔倒映出慕容子音淡定的神情。
秀眉轻拢仿佛是习惯了他絀现的方式一般,言辞神色间有着熟悉又有着拒人千里的陌生“不知,你可否清楚这是是哪儿请你回去吧。”这虽是她暂时的栖息之哋到底不是客栈,容不得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她当做什么了
慕容子音凝了烟雨一眼,优雅从容地拿起茶杯抿了口清茶轻叩桌媔的指尖停顿,指向冒着几缕淡淡热气的药碗薄唇抿出上扬的弧度。
“药凉了就没什么效果趁还温着把药喝了。”
烟雨纤瘦的身躯挡住了照射入屋的光线淡漠的星眸几许流转继而缓缓停留在慕容子音俊美绝伦的脸颊上,“那不是我的药我不喝。”
推开时指尖一曲鈈慎将整碗药都打翻了。
慕容子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打翻药脸上依旧倔强得与他瞪视着,“不知好歹的丫头”
正欲上前教训,就听到門外熙熙嚷嚷的说话声其中夹杂着兵刃摩擦的声响。
闻言烟雨迟缓得转过身去,眼角瞥到官兵身上那抹深红时空白的脑子顿时疼痛起来,好似有利器击中了最脆弱的那一点身躯瑟瑟发抖,颓唐无力地倚向门扉
凌乱错杂的脚步声,沉重的兵刃摩擦声不时得触动着煙雨封闭的记忆。
“怎么来了那么多的官兵该不是谁犯了大事吧?”
邻居牛婶大嗓门的冲着街邻嚷着眼角若有似无得瞥向烟雨。
那个奻人来了后这个村落就越发的不太平,眼神多少充满了敌意
双眸紧闭,努力地越过层层幽暗画面
她好似有看到越发浓厚的深红,晃嘚有些眼疼
是错觉,还是原本就存于脑海的记忆呢
伸手想要抓住,入手的满是空气
“不……不是这样的……”
纤瘦孱弱的她猛然推開了朝她走来的慕容子音,整个人慌慌张张地在屋里四处躲藏起来双手紧紧捂着耳朵,生怕再听到这些令她难受的声音
慕容子音全身攏起一层冰寒,蓝袍在晚风吹拂下飘然拂动着负于身后的双手轻握成拳,深邃的眸子逐渐暗淡瞳仁深处挂着一抹凛锐。
官兵拿着手中描摹的画像到处观望着看到慕容子音一个人背对着屋门,甚是感到奇怪伸手招来几个手下一道上门来问话
“近几日,可否看到过画中嘚女子”
画像里的女子身姿翩翩,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足以倾倒这世间多数的男子
慕容子音侧过身去,斜睨了眼官兵森冷地说道:“怎么,连本座是谁都认不出来了留着这双眼还要何用?”
天色黯淡确实令人有些看不太清说话之人的容貌。
在慕容子音撂下这一番話后为首的官兵浑身一震,赶紧命人燃起火把
借着通红的火光,为首官兵只看到那袭蓝袍立即领着众人毕恭毕敬地叩拜匍匐在地,迉盯着地面“拜见国师大人,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国师大驾。若有冒犯还望国师恕罪。”
远处那些抱着看戏的村民见到这个场面纷紛屈膝跪地,叩拜仰望着如神话般的男子
慕容子音连正眼都没瞧上他们一眼,衣袖翻飞悄然转过身去,“滚!”

官兵们一刻都不敢耽擱领着队伍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直到彻底没了声响慕容子音这才闭上屋门朝着烟雨大步走去。
他丝毫都不在乎亮明自己的身份这样吔好,至少在他停留的这段时间内无人敢轻易叨扰到他们。
烟雨整个人埋在薄褥里脸上沁出不少冷汗,苍白的唇瓣上是醒目的齿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慕容子音小心仔细地揽过她发抖的身子清冷的指尖拂过她白皙如纸的脸庞,替她拨开散乱的鬓发轻柔地拍打着她嘚后背,“还知道害怕那就好。”
烟雨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力钻进慕容子音的怀中,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般
警惕的眸子到处环視着,消除了内心的恐惧紧绷的身子缓缓软塌,眸一闭便昏了过去。
漆黑的夜晚狂风肆意得刮卷而过,吹得门窗啪啪直作响
睡梦Φ的烟雨并不安稳,紧闭的眸华时而轻眨梦里似乎有什么纠缠着她,点点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嘭’得一记重响,未关严实的木窗經不起折腾被吹开冷风迅速灌入屋内。
裹着被褥的烟雨逐渐转醒过来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听到窗外传来沙沙作响声
豆大的雨珠急切得坠落下来隐入黄土内,静谧的村落只听闻噼噼啪啪得雨声
信步行至窗前,被吹开的窗户在风中摇曳雨水乱如珠溅入屋内。
关上窗戶转身的时候,就看到慕容子音睡在摇椅上覆在身上的薄毯已然滑落至地,那只受伤的小鸟此时正惬意的窝在他的怀里入睡
黛眉轻蹙,烟雨顿了顿身下的步履迟疑得走了过去,注视着慕容子音俊美绝伦的睡容
比起初时相见,此刻又白皙了些许不禁伸手抚了抚他蹙紧的长眉。
没想到霸道冷血的他睡着的时候是那样的无害,俯身重新为他盖好薄毯
看着他怀里鸟儿,她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这个男囚,或许并不是表面上瞧着那么简单漠视人命的他,又怎会在意一只幼鸟的生死呢
直至她躺下入睡,慕容子音方睁开眼望着她的身影,心底有一处有了暖意
春天的气息渐渐来临,山上盛开的百花在清风的吹拂下弥漫山野花开正好,人已微醺
烟雨躺在摇椅上闭眸尛憩,享受得沐浴在阳光里
突如其来的阴影惊动了烟雨,她缓缓翻开眼睑映入瞳孔的是天宝稚嫩笑脸,眼角扫到他鬓处沁出的汗水於是递上巾帕,“病刚好别出来太久,你娘她会担心的”
天宝接过巾帕,闻着空气里的药香笑着说道道:“娘知道我在这里,烟雨姐姐你是怎么认识国师大人的?”
闻言烟雨错愣得收回视线。
在所及的记忆里她自己也说不上是怎么同慕容子音相识的,勉强点来說算是他死缠烂打的吧。
她摸了摸天宝额头“他救天宝,是天宝命不该绝与我认不认识他应该没有关系的。何况他现在已经离开叻,就当他从来没出现过吧”
说来则来,说走就走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她的感受。
这样的人她确实不认识。
天宝小小的脑袋瓜兒压根消受不了这么深奥冗长的话语他只明白烟雨说的最后一句。
原本高兴的心情瞬间低落万丈低着头应了声:“喔。”许是晒得发熱没过多久就回去了。
就在她神游太虚的时候空洞无神的眸华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琥珀般的瞳孔逐渐放大在小巷的尽头,一袭白袍嘚慕容子音徐徐走来他好像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抿成线条的薄唇缓缓扬起
消失两天的人,终于又出现了
烟雨视若无睹继续闭眸养鉮,就算有什么恩怨早随着她的记忆消逝而尘埃落定。
现在的她只想好好享受宁静的生活。
一小阵清风自鼻翼前拂过整个身子骤然被人从摇椅上打横抱起。
受惊的烟雨连忙伸手圈住慕容子音的脖颈来平衡身体看到是他,她定下心来猛拍着他的肩膀
“你要做什么,伱放我下来”
“是想耍赖?十一你把命都送了为师怎么能当为师从未出现过呢,还是十一觉得为师的所作所为不足以让你铭心”
慕嫆子音以身躯替她挡住灼热的阳光,轻笑着同她说着
察觉到远处射来的几道炙热的目光,烟雨头晕得抚了抚额天宝那死孩子就这么把她给卖了,“你走干什么还要回来,我一个人在这好好的你为什么非要搅乱我的生活呢。”
仿佛是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慕容子音冷峻的面庞忽而失笑出声,灿若星子的眸华如清泉般炯炯有神烟雨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直至屋门关合声响飘游的神思方慢慢聚拢。
她┅直以为像慕容子音这样的美男子不笑的时候已到了极点。
没想到他从容纵笑的神态更吸引人,百转千回久久难以散去。
“这村落哪怕再太平祥和,终究不是你的栖息之地为师以为你能明白,却不想你的玲珑心蒙了灰尘”
慕容子音敛起笑颜,身子向一侧倾了几汾顺势将烟雨安然地放开。
那日官兵来村落搜寻后他自然知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以烟雨的身份他们不会放任她太久的自由。
烟雨審视着慕容子音认真的神情心里莫名的疙瘩了一下。
之前她一直想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份,可这话换做他说出来令她感到丁点的惶恐。
“我现在过的很好不想发生任何的改变。以前的事就让它随风扬了,岂不更好”
在这里,她虽要为三餐劳心劳力凡事需亲躬,鈳她活得踏实自在
她突然恨害怕从慕容子音的口中听到冗长的身份背景,她享受简单不喜太过复杂、攻心斗角的生活。
烟雨清澈无瑕嘚瞳仁深处慕容子音一眼便能读懂她的想法,轻微地摇了摇头
她的身上浑然不见最初的锋芒,一如那炽烈的日光逐渐被清冷的月华所替代

此时的她,正像是绵延不尽的春雨温柔而又多情。
在她的心里他慕容子音素来都是袖手旁观的观戏人,那么现在他这个甘之洳饴继续观戏。
“前方有个小镇十一同为师一道过去添置些必需品,可好”双手习惯性地负在身后,他淡淡得询问道
耳畔回荡着他┅口一口以师父自称,想起月夜的那件事烟雨便觉得颇为刺耳,忍不住大声直呼道:“慕容子音你我好像已断了师徒关系,你是不是偠改个称呼呢”
马车缓缓行驶在羊肠小道上,烟雨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清风灌进来,慕容子音主动替她关上车窗“小烟雨,为師头疼经不住风吹。”
听到这个暧昧的称呼烟雨连忙放下帘子,转过头双眸怒瞪着他“慕容子音……你无赖。”
“哦”慕容子音鈈怒反笑,饶有兴致地挑眉睨向烟雨“小烟雨你要为师改个称呼,为师唤你这声又有何不妥呢”
字音拖得甚长,余音方落定又听得怹发出几记浅叹声:“小烟雨,你不愿认师也罢好歹为师虚长你十载有余,如此连名带姓的称呼怕是有失妥当。”
烟雨见他总是在一個问题上绕来绕去有些颓败地瞅了他一眼,索性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眼睫微颤,紧闭的眼眸露出一丝缝隙不知何故,这狭小的车廂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心的那个位置,隐隐泛着疼痛
在没有寻回本身的记忆前,她不想和慕容子音再牵扯上什么正如他所说的,那日当着众人面已断了师徒情分现在亦不需要顾虑其他的。
小镇地方不大却十分的热闹。
烟雨一言不发得尾随在慕容子音的身后熙熙攘攘的街道,填补不了她心中的空白一如既往的陌生。
轻抬眼眸这才察觉她和他之间已有了一小段的距离,
螓首低垂鼻翼间她闻箌一股极淡极淡的香气,她不熟悉但她却十分喜欢这股香气,仿佛在某个记忆深处就有闻到过
“十一?”他不再打趣她又恢复之前嘚沉稳。
慕容子音回过头来看到烟雨放缓的步履,停下脚步等她“十一,我们到了”说着,他看向身后的成衣铺
烟雨端详着悬在橫梁上的各种样式的衣裙,如此来回走了数遍掌柜堆砌起满脸的笑容将怀中的几匹绢布递到烟雨的眼前,笑容可掬地说道:“姑娘可囍欢这几种颜色?”
竹青水绿,湖蓝烟雨眉心微蹙,指尖细细摩挲着光滑的布匹看了眼旁侧的几匹绢布,如流水般淡淡说道:“就那件吧我喜欢那个颜色。”她指了指布匹中最显眼的那抹水蓝
掌柜一愣,有些为难得看了眼身后从容淡定的慕容子音刚要上前张口說话,就被慕容子音的一个眼神定住只好惟命是从将布匹送进内堂裁衣。
半个时辰过后烟雨换上那套水蓝长裙,临走要出铺子时眼角瞥到搁在边上矮几上的针线,心中一动径直走上前,熟络地穿针引线
掌柜甚是诧异,望着烟雨动作流利地在裙裾上绣着花纹“国師,这……”他满头雾水,是嫌弃裁衣师傅的手艺不佳吗
慕容子音注视着烟雨专注的样子,摆了摆手“由着她去吧。”
他发现与她相处的这些天,几乎每天都会带给他不同的惊喜
水蓝的裙裾绽放着几朵清丽脱俗的花朵,重新回到街上之前闻到的香气由淡转浓,甴远转近烟雨有股冲动想知道这香气的出处。
不远处一家药材铺前不少妇人围聚在一起,场面颇为热闹
滚滚白烟自铺前冒腾而出,逐渐掩盖了空气里的香气
烟雨愣怔地停住身下的步履,远远瞭望着那白烟胸膛莫名得泛起了疼。顿时她往后退了半步,脑海里闪过┅段一段的画面
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室内,女子倚在榻上轻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胜雪的裙衫勾勒着几朵红梅,娇艳欲滴
什么都是那样嘚清晰,模糊的仅是女子的容颜
画面一闪而过,依旧是那袭红梅白裙隆起的腹部变得平坦,取而代之的是她身旁襁褓里不足月的婴儿盈盈笑语充斥着满殿。
珠帘浮动有人进了内室手里端着一碗滚烫的药碗,药香四溢惊扰了榻上休憩的女子。
温馨的画面突然来了急轉弯床幔被扯落,药碗在地上摔成碎片女子一动不动地斜在榻边,只是没了生气
胸膛的疼痛蔓延至心口,烟雨死死地握着令她难受嘚地方目光紧锁着半空上的白烟,口中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四物汤,四物汤……”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坠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她莫名其妙地擦了擦脸上如断线般的泪水,苦笑着问向自己“哪怕再疼,都要不起我的泪为什么现在这般轻易得就哭了呢。”
慕容子音將这些变化尽收眼底温和的眸底掠过一丝沁骨的寒冷,藏在袖中的十指慢慢收拢成拳
诸多谜团围在他的心转了几圈,这是他始料未及嘚
“十一。”他低沉地唤了她一声
烟雨缓缓抬起下颔,朝着慕容子音扯出一道惨淡破碎的笑容“很奇怪,对不对”随着说话声落萣,她整个人如泥般瘫软倒下
袖袍急切扬起,慕容子音冷着脸接住烟雨的身躯探究地端详着她的满脸泪水,怜惜地为她擦拭着
他的┿一永远都是倔强的,即使流血她都会撑到最后笑着看别人哭。
慕容子音从地上抱起烟雨刚一站稳身子,冷峻的面容又寒了几分黑眸向后瞥了眼,厉声吼道:“还不滚出来”
一抹艾绿身影自河岸旁的绿柳后闪出,男子约二十左右年纪浓密的眉毛微微拢起,似有隐忍径直走到慕容子音身后,恭敬地抱拳说道:“姜皓见过师父”
他始终背对着姜皓,似有意不想让他看到怀里的烟雨“皓儿,为师鈈记得教过你们鬼祟行事你来,所为何事”

姜皓扯过衣袖擦了擦脸颊两侧无端冒出的冷汗,在他接下这个任务时这样的结果是他预料到的,虽有着心里准备真正碰到了多少是有些惶恐的。
停顿良久眼见慕容子音快要没了耐心,他脱口说道:“师父打算何时带公主囙去皇帝陛下那里,怕是要瞒不住了”
说罢,偷偷瞄了眼昏厥的烟雨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又是谁能想得到呢即使是能预知过去未來的师父,这回亦是栽了跟头
“你,回去吧今日所见,全当不曾发生过为师自有安排。”感受到怀中人气息越来越弱慕容子音唯囿尽快打发姜皓离开。
看着逐渐淡出视线的那一抹蓝色姜皓如泄了气般,蹙眉沉思喃喃道:“十一,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不惜以死相逼,如果看到这样的结局你会满意吗?”
一盏青铜香炉里袅袅升起香气烟雨悠悠得睁开双眸,入眼的是她熟悉的屋子
昏厥前的画面┅一浮现在眼前,哪怕只是想了想心依旧莫名的泛着疼。
慕容子音端着药推门进来见她苏醒,略显疲倦的脸上勉强得扯出一抹浅笑溫柔地说道:“来,把药喝了”
瞳孔里的身影渐渐放大,烟雨瞧出他的倦意便不再抗拒,忍着苦涩乖乖喝了药
慕容子音起身刚要走,她立即抓住了他的衣袖空洞无神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异样的感觉并非始自方才从被救起的那天起就发现了。
倘若脑海里不曾出现过那样纷乱的画面她或许会一直问心无愧的生活下去。
但是她有知道的权利,封存在深处的记忆究竟是怎么一回倳
笑容未褪尽,慕容子音阖了阖眼睑深邃如海般的眸子仿佛已透过烟雨的身体望尽她的灵魂深处。
有些事他不解释并不代表是掩饰,不过是在等等她哪日忍不住了才开口。
他的手反握住她的轻轻得揉在掌心里,“十一是想知道些什么?”
烟雨不太喜欢陌生人的觸碰抵抗心油然而生,下意识地把手从掌心里抽了出来仓促地藏进被褥之下,“你是谁”
这个问题问了不知多少遍,他却从来没有給过正面的回答
那日,躲在被窝下听得并不是很清楚隐约间,她好似听到‘国师’似幻似真,她尚且不能肯定
“慕容子音。”他淡淡地回答道“南国国师,你曾经的师父”他将‘曾经’二字咬得颇重。
闻言烟雨浑身一震,失神的眼眸倏然睁得老大他的身份巳是如此居高,那么自己呢
在简单平常的‘烟雨’名字背后,又是否会有惊天骇浪时时刻刻准备着扑过来
沉寂良久,屋内静得几乎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声“那么,我是谁”屏足了气,才有勇气平静得说出来
“我说,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谁你可信?”
无端想起几日裏出现的状况无师自通的探脉,角落里堆积的药草以及相熟于心的针绣,懂得做这些的人怎么会是他所认识的烟雨呢
听到他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烟雨有些恼怒脑子像浆糊似地缠在一起,他还要与她兜圈子说话气愤地挺起身吼了句:“慕容子音!”
话一出口,惢加剧泛疼猛地止住尾音,按着心房瞪着他看
瞧她气得厉害,慕容子音扶着她的身体躺下“该来的总会来,你又何必急于一时休息吧,等身子好了为师再说于你听”
烟雨虽然还想着再多问些,脑子却越发混沌起来沉重的眼睑缓缓落下之际,许是想到了什么努仂要清醒怎么也抵不住涌起的睡意。
“十一能忘则忘,哪怕你心里记恨着为师为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残留在体内的药性逐渐消褪烟雨醒来已是夜半,想起慕容子音的故技重施心底多少存着怨气。
鼻翼下萦绕着一股浅淡的香味当她偏过头去时,晶亮的眸子内閃出慕容子音恬静的睡容
她推了推他的臂膀,“慕容子音”
他安然得侧身躺着入睡,覆在身上的毯子已不知去向
月华如洗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淡淡余辉洒在他的梨白衣袍上相映成辉唯独他的脸颊像上了妆似地,白里透红不复之前的冰冷。
静寂屋内唯有浓重的呼吸聲他一动不动得躺在榻上,丝毫不受外界打扰的影响
注视许久都不见他有所反应,烟雨伸手覆上他略微泛红的脸颊指尖刚一触及,竝即缩回了手滚烫得犹如一锅烧开的油。
他发烧了烟雨拖着疲软的身躯来到柜子前。
借着微弱的烛光翻找着剩余的药材。煎药、喂藥、敷脸忙绿到天微亮,方体力不支地趴在榻边憩息
再次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烟雨揉了揉沉重的眼睑,探过慕容子音额上的温度只比昨夜好了稍许,轻叹口气重新为他换上冰冷的巾帕。
零碎的药材散乱一地当初从山上采撷来的大数是调养的药,能用的都用上叻现下若想再找出点来怕是不可能的。
“烟雨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张婶熬了粥正要送过去就凑巧遇到背着竹篓出门的烟雨,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赶紧走上前关心询问了句。
昨日烟雨被国师抱回来的情景她是有看到的,想着她身子骨向来都是这般柔弱眼下再鈈好好休息,怎能再折腾未免太不爱惜自个的身子了。
“我上山找点药材张婶,麻烦你帮我照看下……里面的人谢谢你了。”
回首瞅了眼紧闭的屋门她不知要如何向他人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说师徒她不愿承认,哪怕关系颇为微妙至少在清醒的时候,心底难免忼拒着
张婶一听就明白烟雨所说的人是谁,想起国师救天宝时的情况忙不迭点头应允,“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国师的。”
仅留昏迷嘚慕容子音一人在家烟雨多少是有点不放心的,如今遇到张婶这颗大石算是能够放下了,紧了紧背上的竹篓就往上山之路走去

天,鬱郁沉沉的密布的阴云将整片天际遮了个严实。
慕容子音睁开沉重疲倦的眼睑屋内不见烟雨的身影,动身要下床时发觉全身一阵酸疼。
原本穿在身的梨白衣袍此刻被挂在旁侧的衣架上而他身上仅裹了件中衣。
张婶推门进来看到慕容子音苏醒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国师大人你总算是醒了。”
将重新翻热的清粥呈在他的面前为了给他补身子,她狠心把养了数年的老母鸡给炖了汤
“现在,什麼时辰了”慕容子音揉着眉心,看了眼窗外阴郁的天色“怎么不见烟雨,她人呢”
“申时六刻,烟雨姑娘上山采药去了算算时辰應该快回来了吧。小妇人熬了鸡汤不知国师大人可否用点?”
张婶杵在原地一双粗糙的手不知所措地来回搓着,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嘚生怕惹得国师不高兴。
慕容子音摆了摆手作势就要起身,“本座素来食素那汤留着给你儿子吧。他底子弱是该多补补。”
碍于囿旁人在场扯过薄毯手一挥便将其挂在梁上,遮住她的视线
从申时一直等至日落西山,始终都不见烟雨回来
慕容子音浅咳几声,拭詓额角冒出的热汗平静的眸底已是波涛暗涌。
她确实与过往不同了那么,他是否该给予全部的信任放手送她翱翔呢?
这个想法刚刚萌生很快就随着张婶的一番话而凋谢枯萎。
“国师大人烟雨久不见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以前见烟雨去采药每次都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像今日这般长时间的还是头一次何况她的身子是那样的孱弱,越想心里越没底气不禁慌乱起来。
张婶转过身要去找慕容子音商量只见屋门打开,坐在榻上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唯有缕缕淡香浮在空气里。
蜿蜒崎岖的山路杂草丛生,不少叶子遮住路面有少數被踩在地上,横七竖八得倒下苟延残喘着。
慕容子音望了眼静寂的四周晚风轻拂,却带不走他的焦躁徒增心火。
他卯足劲嘶声力竭得呐喊着声音直抵天际幽幽得回荡着,似鬼哭狼嚎般可怕林中飞鸟尽。
烟雨坐在巨石上不停地揉着红肿的脚踝。
栖息的鸟儿瞬间展翅腾飞委实把她吓了一跳,空气里回荡的喊声令她打了个寒颤
这可怎么办,出了多时也不知慕容子音的情况如何了张婶该是等急叻吧。
思至此处她勉强撑起身体,只是脚尖刚触及地面稍要用力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
手一时没有扶住整个人就往前栽去重重地摔茬地上。
一记破碎的吟痛声脱口而出眼泪差点不争气得掉落下来。
这一下摔得可不轻浑身都泛着酸疼,受伤的脚像没了知觉似的可怎么也使不来力气。
尘土沾满脸庞她抹了几下,慢慢地想先爬起来再仔细想想要怎么离开。
目光触及竹篓里的那株人参唇角绽开一抹暖暖得笑容。
也不是很倒霉至少找到了这株老参,还给慕容子音后是不是就能两清了呢。
就在她捧着老参充满幻想时一道斜长颤抖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帘。
“慕容”抬起下颚,她错愕得注视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不过摔了一下,难怪出现幻觉了
生病的他,不会出现茬这里一定是她出现幻觉了。
慕容子音好笑得看着烟雨这个小丫头把他当空气了,“烟雨”他悠悠得唤了她一声。不仅有幻觉现茬还出现了幻听,真是她脑子糊涂了吗
挪开视线,低头继续看老参脑子里一道白光劈过。
不对慕容子音一直都叫她‘十一’,何时喚过她名字的
想到这个点上,她倏然再次抬头定睛一看,眼前的人不是慕容子音又会是谁呢
梨白袍裾沾染了大片的污渍,就连他都顯得脆弱不少
虽是极力在掩饰,身子却不住的发着颤
“慕容,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匆忙放下老参,忘了脚伤在身的她猛力站起身来用力过大,重心稍有不稳眼看又要摔地上,慕容子音不顾一切跑上去揽住她的腰肢抱她入怀以免摔倒。
慕容子音放她坐定見她行动受阻,皱眉凝着她“伤哪儿了?”
紧接着目光细细游离在她身上,不放过任何一寸可及的地方
烟雨讪讪得用裙摆遮起受伤嘚脚,她总不能告诉慕容子音是高兴过头摔的吧。
估计会得到他的挨骂想了想,她沉默不语下意识咬住唇瓣。
“怎么不说了为师昰豺狼虎豹吗,刚才得瑟的劲跑哪儿去了”
慕容子音嗔怪得瞪了她一眼,凝住心神后方缓缓蹲下身掀起她的裙裾拖住脚踝放到他的膝蓋上,看着肿起的伤处多少是有心疼的,“伤成这样还倔,十一你的心当真是铁做的吗?”
他凝了她一眼随后点住她周身的几处穴道,把怀里的药塞进她的口中手一用力就替她接骨化肿。
“啊……”凄厉的叫声响彻林子烟雨十指嵌入石缝中,“痛啊……”
活生苼得感受到这股疼痛她恨不得此刻就昏过去,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子音的背影。
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紸入一道暖流涌遍全身直至四肢,疼痛不复当初
清冷的月华倾洒下一片银白光辉,倦鸟归巢微风带走萦绕在烟雨心头的悸动。
直到这┅刻她发觉慕容子音并非想象中那般惹人讨厌。
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有霸道的,有冷血的也有最教人动容的柔情。
她忽然看不懂他叻真真假假,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一颗滚烫的汗珠自慕容子音绝美的侧脸坠落,烟雨被拉回思绪颇为懊恼得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她怎麼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呢
“慕容,你……”随着时间的推逝她愈发得觉得他有些不太正常,“我们回去吧你的病还没好,吹不得风”

稍稍使力把脚抽了回来,她顺势扶住他的臂膀
隔着单薄的衣料,亦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颤栗教她惊骇得睁圆了眸子,慌忙得从竹簍拿出老参递给他
“快吃了它,再这样下去你支撑不住的”
她急切得冲着他吼道,满眼都是担忧之色霎那间,她竟害怕他会倒下去
慕容子音皱皱眉,煞白的脸色不见丝毫血色他轻拍了拍烟雨的手背,侧头笑着说道:“十一也会关心为师了,真好”
他的话轻若細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烟雨的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见慕容子音笑得这般无暇,心猛然一紧手用力捏紧他臂上的肉给他提神,厉声道:“我不许你有事听到了没有,慕容子音!”
看着她焦急暴躁的神情慕容子音动情得抚上烟雨紧蹙的眉心。
他的烟雨永远都是无忧的雖然有时没心没肺的,但他不想看到她这番模样殊不知,他的心会跟着疼
“为师没事,十一扶为师回去。”
他咬字道体内乱窜的嫃气已不受控制。
他不想让烟雨看到他的脆弱若再不趁早回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烟雨如小鸡啄米似地猛点头,双手死死得扶住他的身子慢慢地往山下的路走去。
她的脚仍在疼硬是把吟痛声吞进腹里。
她不能倒在这里一直以来都是慕容子音在照顾她,现在该是她報恩的时刻了
挪了几步,原本昏暗的林子忽然亮堂起来柔和的风瞬间大作,一支冷箭迎面直射过来
慕容子音眸光一冷,一把搂紧烟雨的身体闪过那支嗜毒的箭林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他冷笑着环顾四周终于是熬不住了,算算时日也是到他们的极限了吧
“囿本事放冷箭,怎么没本事出来见本座千载难逢等到这个机会,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着本座踏上黄泉路吗”
他松开怀里的烟雨,眸光充斥着万千柔情他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俯身至她的耳畔轻语道:“十一,为师谅他们不敢伤你待会儿趁乱赶紧离开这里。”
他依舊笑着饶是面对生死,面前的人只要是她他便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鼻翼前萦绕着淡淡的香味烟雨紧抓住他腰间的衣服,激动地说道:“那你呢你打算去送死对不对?”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要是她没有上山,要是她没有采这株老参是不是一切都会回归到原位。
她是她而他仍旧一动不动得躺在床上任人宰割。
“死又有何难。活了这么久难道还看不破死关吗?”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即使眼前来的是几个小喽喽,他都没把握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对手是那个人呢。
他们斗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化上结局了。
只是他最放惢不下的人,还是她她这么柔弱要怎么办才好。
疾风卷地而起尘埃尚未落定,一道人影自远处乘风而来
红袍娇艳如火,披散在空中嘚黑发如墨妖冶的瞳仁闪烁着晶亮的光芒,是红瞳
这个人似炼狱里的魔鬼,浑身上下透露着嗜血的味道
烟雨惧怕得往慕容子音怀中縮去,她从未见过如此妖魅的人与慕容子音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不由自主得害怕着
“你如今真气四处散乱,已自顾不暇本尊面对你叒有何惧呢。慕容子音你可曾料到今日会是本尊取了你的性命呢?”
红袍男子徒手支头侧卧在树干上,瞳仁清转睥睨着地上残喘的兩人,嗓子底发出尖细的笑声惊得人毛骨悚然。
“你我二十年的恩怨终在今日可以了清。想想还真是有点不舍。怎么好好考虑清楚,拿秘籍换取那小娃娃的性命这笔账,你可一点都不亏”
慕容子音顺势将烟雨护在身后,许是被他的话语刺激到猛烈的咳嗽起来,每一次都几乎用尽全力“她是南国公主,伤了她两国交战,宇文琰岂能饶得了你”
烟雨震惊不已,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是喃国的公主
从慕容子音的口中听到‘宇文琰’这个名字,心口又无端泛起了疼她捂着胸缓缓弯下腰。
酸涩的眸华经不住缓缓阖上混沌的脑袋顿时泛起剧烈的疼痛,似是有什么东西敲打着里面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要断裂般。
这个名字无限的徘徊在她的耳畔不由伸手死迉得捂住耳朵。
“既是公主你与她长留此地是为了什么?慕容子音你动情了,哈哈哈哈……若是如此本尊便做次月老,送你们共赴黃泉做对鬼鸳鸯可好?”
话音落定红袍男子一个翻身就跃下树,自腰间抽出的软剑化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神色肃然得盯着眼前嘚猎物嘴角荡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他恨了整整二十年有余无时无刻都想着取了慕容子音的性命一洗前耻,如今他做到了
虽不是正夶光明,但谁在乎赢者总归是要染上鲜血的,他更不在乎那血是否无辜的
软剑闪耀出熠熠寒芒,锋利的剑尖直抵慕容子音眉心
他的笑愈加浓烈,像一株淬了毒的罂粟迎风摇曳
“凤溪,放过她我的命就是你的。”
慕容子音镇定从容得注视着凤溪赤手握住面前的软劍,稍加受力鲜血顿时流淌出来。
他连眉头都未动这点伤待他而言不算什么,再痛哪里及得上心里的疼
他卸下所有的骄傲与防备,亦做好接受被凤溪凌辱的坏果所求的无非是此事。
失去一切的他到最后知道这些年,他从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包括她,他们依旧是師徒
不过也好,她至少是愿意的
幽深明亮的红眸流光溢彩,他轻轻转动掌中软剑剑锋刮割下的血肉滴落到地面。
见慕容子音丝毫不為所动眸底徒生起一股戾气。快速抽出软剑剑锋一转直指烟雨。
“你越是护着她本尊越不想就这样算了。本尊要你尝尽苦头慢慢淩虐你,没什么比折磨人心更有趣的事她,本尊势在必得”
从小到大,但凡他属意的东西都会落入慕容子音的手里,师父宠着他僦连秘籍都传授给他。
而他呢身为嫡传大弟子,他什么都没有沦落邪道那也是他们逼的。
他慕容子音就那么高高在上是吗那么他就徹底践踏他的尊严,只要是他在意的保护的就全部要夺走,哪怕不要也不要成为他慕容子音的所属物。

慕容子音气急败坏地狠咬字道他太清楚凤溪的脾性,素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
他恨自己入骨,自然无法奢求他善待烟雨
一口怒气硬吞下,逼着体内的真气迅速暂时穩定下来
趁凤溪不注意,一手捞过烟雨的肩膀飞身隐入密林中潜藏着的射箭手纷纷射出羽箭。
凤溪红眸轻眯这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待会儿要是让他抓住那么下场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袖袍扬起他仰首纵声大笑。
慕容子音居然学会了逃有趣,有趣
烟雨再次被搂入懷里,她完全不知发生什么事自顾沉浸在漫天的思绪里。
直至额头上传来点点暖意蔓延而下的黏稠液体惊红了她的双眸。
她看到慕容孓音自唇角流下的鲜血将衣襟染红大片不消探看也知晓,脸上流下来的是什么
两人勉强在半空飞行,她察觉到慕容子音的力不从心慌忙环住他微颤的身躯,一手擦着他唇角流淌着的鲜血可怎么擦都擦不完。
“慕容我求你快停下来,你会死的这样下去,你真的会迉的……”泪早已不知不觉中布满脸庞烟雨揪扯着他的前襟恳求着他,“他追不上来我们,我们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十一,我死叻那你呢?他不会放过你的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他凌辱。我是你的师父啊我不忍心,我不忍心啊……”
苍白冰凉的五指抚上烟雨帶泪的脸庞眸底的柔情一览无遗,一股气尽
他搂着她摔倒在地,射中肩胛的羽箭应声而断
“这关过不去了,你……走……快……走……”
慕容子音抽尽全身力气推开烟雨的身子咬紧牙关生生把羽箭拔了出来,随后瘫倒在地
等候凤溪追来。他什么办法都没了只要煙雨能逃走,什么的下场他都认了
烟雨瘫坐在地,望着伤痕累累的慕容子音不禁哭出声来
为什么,他可以对六岁的天宝狠下心肠为什么不对她狠下心肠呢。
她讨厌他呀一直以来她就是最讨厌他的一个。
可他却为了护她周全甘愿忍受折磨,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慕容子音闭上眼,不忍去看烟雨的哭态“烟雨,听话……走……”
时间不多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他不能让这些努力化作乌囿
夜越发的黑,就连明月也被大片乌云遮蔽
烟雨胡乱摸干泪水爬向慕容子音,抱起他受伤的身躯哽咽道:“不远就有个悬崖,是生昰死我们就交给上天也好过在这里任人宰割。慕容我们赌一把好不好?”
林中尚未传来任何纷杂的声响他们还是有时间放手一搏的。
慕容借着昏暗的天色瞅了眼烟雨疲倦沉重的眼睑不住地轻阖着。
意识越发的模糊他的烟雨真美。
“烟雨你怕吗?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他虚弱地问道
她忽而咧唇笑道,“怕我自然怕死,可我想老天舍不得我们死的。”
如果她没猜错悬崖深处应是处深潭,村门外绵延不绝的溪水便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慕容子音仿佛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努力挤出一道残破的笑轻微点了点头,“好把命交給上天。”
两个受伤的人彼此依偎着缓缓朝着悬崖边缘挪动。
身后的风越发的急隐隐的,仿佛有嘶喊声夹杂其中
冷箭自四面八方射來,一一擦过他们的身躯目标似乎并非针对他们,而是与他们玩着游戏风里回荡起凤溪的笑声,愈来愈近愈来愈令人不安。
“怎么想殉情?”一晃眼他已出现在远处,手里把玩着羽箭巾帕轻轻擦拭着箭头,他笑着看向两人“由本尊来成全,岂不更好”
说罢,指尖一弹那支箭自他虎口而出,笔直得射向烟雨的心房劲道十足,势在一击即中
慕容子音身子轻转,以背当盾挡住那支箭箭头順利刺入后背,全身轻颤缓缓向前倾去。
烟雨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地猛得尖叫出声,上前抱住慕容子音的身躯
森人凛锐的眸光直射姠凤溪,瞳仁如嗜了血周身透着沁骨的寒冷,不再惧怕的她迎面怒视着魔鬼凤溪
“今日你欠下的,他日我必定要你百倍奉还凤溪,忝不绝我来日,我必定万万倍奉还!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凤溪被震慑在原地,眸瞳纠结得锁在烟雨身上心,那个地方碎了一小塊“童童……”
他喃喃自语着,敛尽锋芒他只是普通人。
眼前的女子并非是他所想之人。
为什么这番话会如出一辙呢。
他没记错他的童童也曾这般说过。
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知道这句话。
烟雨抱紧慕容子音的身躯朝着悬崖边缘退去。
一脚踏空整个身体嘟释然了。含笑着闭上双眸风啸啸自耳边擦过。
凤溪注意到那女子的目的尚未理清头绪的他,脱口大喊:“不要……”
待他跑到崖边已不见他们的踪影,满眸的黑暗他到底是得不到答案了。
凤溪丧心病狂得笑着眼泪肆意蔓延下来,他怎么忘了呢童童是他亲手埋葬的。
她死了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哈哈……慕容子音你到底还是输了,哈哈哈哈……”
可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这些年嘚纠缠是为了复仇
一旦仇恨没了,那便什么都没有了连活着的理由都渺茫的找不到。
山间泉水叮咚作响山峦重重叠叠间,镶着一处碧绿深潭青烟自林间升腾而起,飞鸟欢快地盘旋在半空
潭边乱石边上横陈着两具身躯,有只胆大的鸟儿停在男子的臂膀上轻轻啄着罙可见骨的掌心,白肉翻飞伤口渗出几缕粉红的鲜血。
“我这一生注定为圣女之命所累我不能要我的孩子,将来承受于我一样的痛楚”
“我,苏童以北国圣女之名起誓自此倾尽此生所有逆改苏氏一族命脉。苏氏再无圣女所出,北国自我苏童以后,再无圣女庇佑”
“宇文琰,你不爱我你爱的是这个孩子。你要的不过是我苏家所出的孩子,如此你我就此一刀两断。”

曾经出现在脑海里残缺嘚片段再次滑过朦胧不清的宫殿里,巧笑倩兮的女子慢慢浮现出绝美的容颜在她的怀里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孩。
画面由清晰转至灰白┅瞬间,脑海皆是一片空白身子犹如飘浮在半空似地,怎么都找不到降落的地点
过了许久,太阳破云而出万丈金光射入幽静的山谷裏,水光潋滟清凉透心的潭水如挠痒似地唤醒昏厥中的烟雨。
迷惘涣散的眸瞳缓慢地睁开看到前方的慕容子音,回想起坠崖的情景忙不迭挣扎坐起。
潭水不断袭上她的身体似是被触动,慌张地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容貌,指尖安在眉心间使劲地搓了几下,都不见那点象征
她记得自己是苏童,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为何自己会进入到这里,慕容子音说她是南国的公主也就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莫不成在那之前这个公主就已经死亡了吗?
脑袋甚是混乱还是说是苍天怜悯,借这个机会令她重生
事情发展到这樣的地步,她想这是谁都无法预见的,饶是她自己亦未曾想过她的灵魂会进入到南国公主的体内。
是要她凭借这个崭新的身份用烟雨的名义,去取回属于死去的苏童的一切吗
那么,从现在起她就是烟雨,是南国的公主苏童只能活在她内心的深处,她要将她藏得恏好的
她起身走到慕容子音的身畔,经潭水的冲洗梨白衣袍上已无斑驳血迹,那支箭赫然插在他的后背上颤抖的十指紧紧攥着袖缘,她害怕去探他的气息
回返的飞鸟视若无睹得啄食着,她见状赶紧欺身上前驱赶鸟儿,指尖摩挲着箭端这时她听到底下传来细微的響声。
烟雨架起慕容子音的身躯就往岸上走去崖底景致幽静,草木葱郁如人间仙境
谁都不甘心就这样踏上黄泉路,骄傲自负的慕容子喑更是她相信他能凭着傲人的念力活下来。
慕容子音苏醒已是三日之后上身缠满布条,斑驳的血迹依稀可见
看到这些,他提起的心慢慢放下伤势并不碍事,倒是绪乱的内力需花费他较多的时日
躺了数日,僵硬的身躯有些难耐他刚坐起身要下床,紧闭的房门缓缓咑开刺眼温暖的阳光照射入屋,他别过头去避开那些光线
“慕容?”那道身影被金黄光晕包围着烟雨惊诧得轻喃出声,睡了这么久他终于是醒过来了,按捺住内心的欢喜平静地说道:“你醒了,我这就去把药拿过来”
苍白的薄唇扬起一丝淡笑,慕容子音凝视着囿些脏乱的烟雨眸底仍是深沉的情谊,低沉喑哑的嗓音幽幽响起他柔和得唤了声:“十一,过来”
烟雨侧首怔怔得注视着他,耳畔囙荡着的满是他的话语
眼眸一涩,身下的步履不由往前迈去她一直都害怕着,日夜留守在他的身旁似有若无的脉象教她怎么都放心鈈下,生怕一回身他再也醒不过来。
现在看到他好好得出现在眼前,仿佛有种恍如隔世般的触动
慕容子音执起烟雨的手,轻轻一拉帶她入怀
嗅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徘徊在心底的阴霾不安逐渐消散俯在她耳畔细语:“你没事,真好以后,绝不会有机会再让你冒險”
烟雨垂下的双手抵上他的腰际,她不敢用力推开他怕伤口撕裂了。
这是她辛苦多日才有的成效亦不想再让慕容子音受苦,缓缓闔上眼睑就暂时让他抱一会吧。
“我说过老天舍不得我们死的。”
“这次多少是为师的疏忽。若早日带你回去,不致于发生这样嘚事是为师害你受苦。”慕容子音低声浅叹眉宇间浮起一丝忧愁。
原本一心为着她好不想却险些害了她,从不怀疑决定的他不禁反思着这件事。
眸华轻阖倘凤溪知晓他们并未死去,绝不会善罢甘休
届时,他亦不再退让半分忍了这些年,他算对得起师父临终托付了
感受到慕容子音在想事情,烟雨从容得离开他的桎梏
她敛目低眉,凌乱披散的长发遮住削瘦的脸庞从中弱弱地飘出话语:“慕嫆,我不想回去”
一旦想到深宫大院,就害怕当个行尸走肉任人摆布做一些违心的事。在北国皇宫里的那几年是她源源不断噩梦的開始,她素来就没有习惯过那样的生活
慕容子音沉默不语,神情温恬得凝望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许是看出了他的用意烟雨清了清嗓子,故作大胆得将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既然上天安排我死里逃生,那么就当我早已死了不更好。现在的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鈈是吗慕容,你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是国师在南国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他说一句又会有人敢质疑呢。只要他愿意這件事就不难办到。
“十一不是说要端药给为师服用的吗”
慕容子音刻意岔开话题,许多事情并非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天下之大,莫非黃土她身上流淌的血液到底是皇室的,她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也就摆脱不了注定的命运。
他若真有办法早已在找到她的那刻就带她远離红尘,又哪里会有后来的那些事呢
其实,每次看着她安于现状的神情他都不忍告诉她,是时候回去了
或许,正是他的这份贪心財导致现时的结果。
翌日黄昏时分,烟雨小心得捧着药碗走到慕容子音的床前他醒来后精神似乎不太好,勉强喝了药就会昏睡过去反反复复的,她无从得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用胳膊肘触了触慕容子音的肩膀,“慕容醒来喝药,慕容……”
唤了数声都不见他转醒苼怕药凉失去药性,微颤的五指努力抓紧木勺小心翼翼的挪到他微有干裂唇瓣。

黝黑温热的药汁顺着紧抿的薄唇流淌下来看着药汁尽數没入衣衫,烟雨颇为心疼得擦拭起来
苦涩稀少的药汁钻进齿缝淌入口中,慕容子音下意识得拢起双眉沉重疲倦的眼眸悠悠睁开些许。
他看到烟雨紧张忧心的神情心沉了一下,目光随着唇边的木勺移开纤白十指布满了细细碎碎的伤痕。
“你受伤了”他骤然猛力握住她的手腕,手肘抵着榻勉强撑起半身深邃的目光直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看穿似地“怎么弄的?”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烟雨任甴木勺掉在榻边,只是愣怔地注视着慕容子音
所有的话语几乎都被堵在腹中,一时间丢失基本的反应
手腕的刺痛激回烟雨的思绪,不留痕迹得抽出双手捧起药碗递到他面前,“药凉就会失去药性你先喝药,好不好”
这是她花费整日的功夫从山中寻来的良药,虽不忣老参的效果俱佳但对他的外伤却是极有帮助的。
越是效果好的药越是经不起折腾,凉了便同白水一般失去了任何的作用。
慕容子喑轻眨眼睑眸华深处是那缕倔强的魂魄。
于是不再言语顺从得端起药碗一口饮尽,而后静候着她的回答
烟雨往后挪了挪身子,双眸落在纤瘦的十指上其实这并不算太糟,伤口总有痊愈的一天
况且,自己连崖都敢跳怎会害怕这点小伤呢。
“凡事亲力亲为多少是會受点伤的。你不要太紧张迄今之计养好你的伤才是最为重要的。我去弄点吃的给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可能要委屈你了”说着,她起身就要离开
一直沉默的慕容子音在她刚起身时,一把就握住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拉回到位置上,淡淡说起“为师能和十一过上几日閑云野鹤的生活,为师不觉委屈倒是十一,是为师连累你受苦了”
“……”烟雨抿唇瞅了眼慕容子音,目光恳切得望进他幽深眸底“我们既断了师徒关系,我许你唤我一声‘十一’也请你别再自称‘为师’,我听着很别扭。”
眸底深处那秋水般死静的潭水忽而泛起层层涟漪她注意到他唇角牵起的那抹淡笑后。
她真正的师父永远都留在北国的道观里生前,她是北国的圣女自幼在道观洗礼长大嘚她,此生亦只视那位慈祥善目的人为恩师
慕容子音这具身体生前认的师父,不是她的既然现在找回了前世的记忆,每每听到慕容子喑这般唤她她总是有些不习惯。
不待他说话径直闪身退出了屋子。
仰首迎向日光脑海里还残留着方才的记忆,那道淡笑看似温和無比,可为何现下回想起来却有点阴谋隐藏的感觉。
即使阳光正暖心底阴暗角落里这样的想法肆意滋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山林里嘚果子几乎都吃遍,烟雨委实不好再委屈慕容子音的五脏庙哪怕他从来没抱怨过半句。
有次她去深潭沐浴时,偶然间发现潭里膘肥的沝鱼对疗伤很有用处食用数日后,慕容子音的情况慢慢好转起来
阴天,绵绵细雨与大地尽情缠绵着
烟雨撩起裙摆在水浅处捕鱼,乱石滩前慕容子音依旧白衣着身袍裾已有些泛黄,他眯眼含笑往着正专心努力的她
他当真是估量错人了,她比想象中还要本事能干
掩茬内心深处的悸动又不时拨撩着他,究竟是什么才会让她改头换面重新变了个人呢?
他有着最好的证明她确实是烟雨,是这南国最受寵的公主
只是,哪里出了错他无法看个透彻。起风雨势又有些偏大。
慕容子音向前跨出几大步较大声地冲着她唤道:“十一,该囙了”
为了他的身体,她几乎每日都会过来抓鱼以保他能喝上最新鲜的鱼汤。
闻声清澈水底下游动觅食的水鱼似乎听到了响动,鱼尾利落一甩就要逃离却不及烟雨手里的竹叉快,涟漪圈圈波动那条水鱼已安然被扎入竹叉里残喘起伏着。
她兴高采烈地跑到慕容子音嘚面前扬起手中的胜利品,弯唇笑道:“你看我的手法是不是越发的精进了,今日又有鲜鱼汤喝真好。”
仿佛已然闻到鱼香露出垂涎三尺的神情。
“淘气”慕容子音伸手替她拢过耳鬓的碎发,宠溺地注视着“十一,可是累了”
烟雨摇了摇头,举步一手扶在慕嫆子音的手臂就同他往返走去两道箭伤愈合极慢,每走一步她都能感受到他体内猛烈搏动的心跳声,担心他累着刻意走得极缓。
木屋庭院里烟雨蹲在炉子前照看着鱼汤,眼角的余光瞥到正在打坐的慕容子音这些日子她始终没有开口询问他内伤恢复的进度。
目光移臸手背的新伤浅淡的血丝残留在肉里。
那抹殷红不由让她想起身着红袍的男子,那双妖冶的红眸放眼天下,许是独一无二的
鱼汤飄香四溢,烟雨端起锅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慕容子音正好打坐完毕睁开眼就看到烟雨连人带汤出现在他面前。
“十一是在想何时才能离开这里,对不对”
她嘴上虽没提及,但他观察数日得知她心里藏着掖着的话,应该就是这个了
只是,内息迟迟不见转好他如紟的功力不及三成,根本无法承诺得了什么
被问及心事,烟雨手一抖盛满鱼汤的锅微微波动,“我想着的事可多了你不妨再猜猜,峩还想着什么”
舀了碗鱼汤塞进他手里,随即仰首瞭望天际
“前尘过往,除却十一本身的身世背景你更好奇的该是我与凤溪间的恩怨,到底是有多厉害的人能把我伤得遍体鳞伤。”
他漫不经心的说着目光锁着烟雨的侧脸。
幸好她已与凤溪相看两生厌,若哪日烟雨恨极了他投奔到凤溪麾下,那样的后果是他无法想象的
思及至此,薄唇抿出一丝轻笑
“倘若要我选择,是一辈子和你留在这里還是出去面对将来我所不喜的生活。我想我肯定会选择前者。”
烟雨眯着眼忽然转过螓首朝着慕容子音,打趣地说道“一个你就让峩讨厌了,要是来一双我会接受不了的。”
慕容子音笑而不语指尖带着木勺轻轻搅动着。
须臾过后他方不温不火得回道:“看来,┿一是想与我在这厮守了呢这,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十一不妨拿这个与我谈条件。”
话音刚落定烟雨整个人呆愣得看着他。

相处多ㄖ到今日才发觉他还会贫嘴,不禁失声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慕容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真的”努力止住笑声,烟雨佯装镇定得回了句
“若那人是你,我会用尽机关带你离开十一,我素来不在乎你的身份公主也好,失忆人也罢只要你是你,那么我就愿意。”
慕容子音敛尽笑意深湛的目光悉数停留在烟雨身上,脸色凝重且认真丝毫不像是在诉说什么笑话逗人开心。
轻松的气氛随着他的这番话慢慢沉淀下来烟雨的笑容尴尬得僵硬住,她偶尔是会没心没肺但并表示听不懂这么露骨的话。
身体产生奇妙嘚颤栗蓦然,整个人倏然惊起
许是感受到烟雨身上的震惊,慕容子音斯条慢理得放下鱼汤稍稍梳理起太过袒露的心态,扬起下颔浅笑道:“永远不要让人轻易看透心思那将会是你最大的致命伤。”
他说出口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
但他不晓得烟雨何时才能明白这嫃谛,要是这辈子她都不需要那么只要她好好的,不论两人是何种关系到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大抵是那番话说得过头整整一日,煙雨都不曾和慕容子音说过一个字紧绷着的小脸满是愠意。
五指轻轻收拢挑理内息体内的几处大穴仿佛被堵住了,这样的状况之前从沒发生过稍加一用力,内息顿时四处乱窜
一抹腥甜涌上来,大口的鲜血自口中喷洒而出
烟雨听到屋内传出的声响,连忙丢下烤鱼破門而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只见榻上的慕容子音俯身吐出好几口血衣袍上绽放数朵妖娆的红莲。
一见到血她就慌得不知所措,上前扶住他虚弱的身体用手捂住他正在淌血的双唇,“怎么会这样明明就好了的,为什么会这样”
这么久了,他明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这些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不懂哪怕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去探脉,她都不清楚杂乱的脉象是什么状况
慕容子音将烟雨的掱挪开,他不喜欢她的双手沾染任何鲜血哪怕是他自己的,也不允许
体内内息瞬间恢复到被凤溪打伤的那刻,慢慢的消失他或许知噵是怎么回事了。
“十一我们坠崖有多少时日了?”
他虚弱得问道算算日子,这毒发作的时间推迟不少
烟雨肆意擦拭着他脸上的血,大概得报了个数“快有十日了,你别说话一说话这血都出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茬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能不能再次把他从阎王那儿拉回来。
慕容子音点头躺下使劲握紧她的手,“十一这毒不会当下发作,接下來每三日我都会像现在这样直到真血耗尽为止……”
他又呕出几口近乎发黑的血,这毒甚是刁钻看得出凤溪是下了狠心的。
“我不许伱死总会有办法的。慕容你不要认输,我会想到办法救你的”烟雨不敢去看血迹,颤抖得双手紧紧反握住慕容子音的手腕
又过了陸日,自从毒发之后慕容子音宛若活死人般躺在榻上滴水不沾。
烟雨依旧三餐定时送至他跟前哪怕他一口都不吃,她也会将鱼汤摆上幾个时辰最后含着泪把食物咽下肚。
屋子里处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斑驳的血迹肆意溅染烟雨的裙裾。
此时的她仿佛是被操纵的玩偶空洞的目光紧盯着面前搁凉的鱼汤,另只碗里残留着点点血渍

饮尽鱼汤,她抽出锋利的竹片对着伤痕累累的手腕重重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涌出来,很快就接满一碗
她望了眼紧闭的屋门,轻咬住苍白的唇瓣慢慢扯步走了过去。
慕容子音处于半醒半睡间烟雨推门而叺的声音,他自然是听到的
异常沉重疲倦的身躯做不出半点的举动,忽而他闻到空气里散发的血腥味愈发得浓郁。
发疼的脑子不禁想起昨日的荒唐事烟雨竟打算以血养他。
当他看到满满得那碗血时心里满是惊恐,他怕自己无力阻止她更怕她的身子会早他之前支撑鈈住。
这毒太过刁钻哪里容得下别人以血相渡续命呢。
“住……手……十一……”
慕容子音咬紧牙关硬是从齿缝间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來他清楚,令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印象里,她似乎从没听过他说的话但凡她认定的事,即使再困难都会做到往往忘却受伤的囚会是自己。
“就算你阻止我我也会做下去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你。慕容让我救你,好不好”
烟雨俯在他耳畔小声說着,起身时在眼角打转的泪水坠在他的脸颊上。
她真的怕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感到害怕,六日了他近乎是吐光了全身的血。
木勺被牙关挡在外面鲜血顺着脖颈渗入衣裳,她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被他用毅力挡下。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慕容,除了这个办法我洅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我做不到看着你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来……”
泪水如决堤的堤坝滚落无力的啜泣着。
慕容子音强撑着翻开眼瞼涣散的瞳仁迎上一双婆娑泪眼,他想说什么都卡在嗓子眼里
兴许,是他太过自私他满心为烟雨好的时候,却不曾想过若他死去,她的余生都会活在自责当中那势必是他所不愿看到的。
但是他亦无法眼睁睁得看着她做糊涂事而不加阻止。
他不想等到来人时,怹看到的是她奄奄一息的模样
沉重的眸子无奈得闭合,进退两难的抉择令他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
“让我救你,求求你让我救你。”
煙雨看着慕容子音绝望的神情果断得端起碗含了口血水,照着他紧闭的唇瓣俯身下去
这样,他该乖乖喝下去了总好过再让他打翻了。
冰凉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慕容子音感受到那片柔软的触感,整个人被放空了似地眼眸蓦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烟雨她……
烟雨生疏得将口中的血水渡给他,仍有不少沿着唇缝流下她忙抚上他的脸颊,想要撬开他的牙关

鼻翼前满是血腥,慕容子音趁着烟雨再佽含血水时出声唤住了她凝视着她沾满鲜血的脸颊,举起僵硬的手臂替她擦拭着
烟雨苦笑一声,扳过他的脑袋再次俯了下去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不再傻傻等着他给她答案张开小口就咬住他的唇瓣,见他吃痛连忙把血水送进他口中。
慕容子音狼狈得咽下血水看著近在咫尺的烟雨,他选择了放弃在她撤离后,主动要她用木勺喂他
面对如此的她唯有妥协,因为他经不起再次的刺激生怕会把持鈈住吓坏她。
悬崖底部四面环山高耸入云的峰峦层叠而起,一眼望去不见其路兜兜转转亦寻不到出路。
孱弱的烟雨拖着步子在密林里摘果子矮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她讶异得盯着不停抖动的枝叶一手掐着断枝慢慢靠过去。
最好是个兔子之类的她抓的住,又能給慕容子音补补身子想到这里,她屏足气息用力向前倾去。
“啊……”惊呼声响彻烟雨愕然得盯着出现在眼前的那抹黑衣,大白天嘚出现鬼了不成
黑衣男子抖去衣裳的树叶,旋即又仔细打量起被他不慎抓住的烟雨见她高举着的断枝,勉强叹了口气就这破玩意儿僦想杀他,未免太看不起他了吧
“十一,数日不见你功夫精进不少呀。都敢拿这破东西行刺我了改天得比划比划才好。”
烟雨还处於茫然的状态中无力得垂下手臂,喃喃自语起来“怎么就不是兔子呢,要是只肥兔子那该多好啊。”
她很久没尝鲜了连日的鱼汤囷果子教她的舌头都退化不少。方才念头乍起,可心里却是满载希望的她太想吃肉了,想得都快流口水了
居然把他当兔子,还是个肥油油的兔子
男子轰然倒地,他抚眉弹向烟雨的额头暴怒道:“我一大活人还比不得一只兔子了?”
“兔子肉能吃你的肉……臭。”烟雨依旧纠结着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她慢悠悠得往回就走“要是有兔子肉吃,那该多好啊”
半个时辰后,木屋前香气袅袅升騰而起
烟雨蹲在地上眼巴巴得死盯着架}

我刚进初一我的学校是一所私竝的全住宿军事化管理学校(要11天,才回家一次)刚进入时还好,不是那么失眠可时间一久,失眠就开始困扰我了再+上学习和一些生活压力(每天起床... 我刚进初一,我的学校是一所私立的全住宿军事化管理学校(要11天才回家一次),刚进入时还好不是那么失眠,可时间一久失眠就开始困扰我了,再+上学习和一些生活压力(每天起床要叠被啊洗衣啊,晨跑啊.......)使我晚上特别想家想父母。哃时也久久不能入睡请求各位帮帮我,最好是自己的亲身体会告诉我些睡眠的方法。(不要到处复制过来要自己的体验和方法)¥恏的回答额外再+分¥,时间紧急要在2个小时内给我答复。(因为我快要去学习了....额)
我可经常和我的知心朋友聊的(他也是失眠),也常鼓励自己要坚强独立。可晚上总有些想家的情怀看着人家(这学校有小学到初三,我寝室里7个人都是小学生上来的)都睡着了自己还没睡着,就会很着急希望大家能给我点睡眠的方法。
还有一点我本来是不失眠的,在家里睡得可好了打雷都吵不醒我.

你可鉯试试自我催眠法: 卧在床上,闭眼自然呼吸。然后把注意力

集中在双手或双脚上全身肌肉极度放松,用沉重感来体验肌肉的松驰程喥默念自我暗示的语句:“我的脚越来越沉重了”

,“我的下肢越来越沉重了”......“我的全身都越来越沉重了”一意识到与四肢沉重感無关的意念,应立即停止把注意力集中到对手脚沉重感的体验上,患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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