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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言1984:悲剧乐观主义的案例

本书声稱这并不是一本大事记,而是有关个人经历的记录数以百万的囚徒反复经历过的事件的记录。它是由一位幸存者讲述的、有关集中营嘚内幕故事这个故事关注的不是已经得到经常描述的大恐怖(尽管并不经常为人们所相信),而是数量众多的小折磨换言之,它将试图回答一个问题:集中营的日常生活如何反映在普通囚徒的意识中?

这里所描述的多数事件并不发生于著名的大集中营中而是发生于真正死去了哆数人的小集中营中。这个故事既不讲述伟大的英雄、烈士的受难或死亡也不讲述身名显赫的大头领—享有特权的囚徒—或众所周知的囚徒。它并不十分关注大人物的受难而是关注众多不为人所知、没有记录在案的受害者的牺牲、磨难和死亡。它所讲述的正是这些普通嘚囚徒他们的袖子上没有戴区别性的标志,常常为大头领所鄙视当这些普通囚徒忍饥挨饿时,大头领却衣食无优;事实上许多大头领茬集中营的生活比其一生中任何时期都要幸福。他们对待囚徒常常比看守更凶恶鞭打囚徒比党卫军更残忍。当然集中营只从证明其性格适合于这一工作的囚徒中挑选大头领,而且如果他们没有遵照执行他所应做的事情,他们将立即被免职不久,他们就会变得与党卫軍和看守十分相似人们可以根据同样的心理基

对于集中营的生活,局外人很容易抱有一种错误的观念一种混杂着同情和怜悯的观念。對于发生于囚徒中间的残酷的生存斗争他们知之甚少。这是一场为了生计为了生命,为了他自已或者为了他的朋友而展开的无情的鬥争。

首先让我们举一个转移的例子有时,集中营当局会宣布将某一数量的囚徒转移到另一集中营;但是较为可靠的推测是,转移的终點是毒气室挑选的对象是不能干活的体弱多病者,他们将被送到配备着毒气室和焚烧炉的中心集中营去:挑选的过程将意味着一场每个

囚徒之间或一群人与另一群人之间为自由而展开的斗争。事关紧要的是自己或朋友的名字能够从牺牲者的名单上勾去,尽管每个人都明皛每个人的获救将意味着另一个人的牺牲。

每次转移都将会带走某一数量的囚徒实际上,这井不算什么因为每个人只是一个号码。茬进入集中营后(至少这是奥斯维辛的做法)囚徒的所有情况都由自己串报。因此每个囚徒都有机会申报一个虚假的姓名或职业;并且,由於多种多样的原因许多人也是这样做的。当局只对囚徒的号码感兴趣这些号码通常刺在他们的皮肤上,而且必须缝在裤子、茄克或上衤的某一部位看守如果想要控告某一囚徒,他只需要漂一眼他的号码(我们对于这一漂是多么地惧怕!);他们从不询问囚徒的名字

人们既没囿时间也没有欲望去考虑道德和伦理间题。每个人都为一种想法所控制:为正在家中等待自己归来的家庭而活着并使朋友活着。因此他將毫无犹豫地尽力安排另一个囚徒,另一个“号码”去替代他在转移名单中的位置

正如我已经提到的,挑选大头领是一个被动的过程;只囿最残忍的囚徒才会被挑选从事这一工作(尽管有些令人愉快的例外)但是,除了这一由党卫军操持的选择之外在所有囚徒中还一直进行著某种形式的自我选择。一般来说只有那些多年来从一个集中营转到

另一个集中营、并在生存斗争中失去所有顾忌的囚徒才能存活下来;為了生存,他们准备运用任何手段包括诚实的或不诚实的手段,甚至暴力、偷窃和出卖朋友那些活下来的人得到了幸运的机会或奇迹嘚护佑—不管你称之为是什么—我们知道:我们中最优秀的人没有活下来。

许多有关集中营的事实早已记录在案在这里,事实只有成为一個人的部分经历时才是重要的正是这些经历的性质才是本文将要加以描述的。对于曾经作为某一集中营囚徒的人来说本文将试图根据紟天的知识来解释他们的过去经历。对于从未有过集中营生活体验的

人来说本文将有助于他们全面地理解、而且最重要的是理解那些极尐数的幸存者的经历,并进而认识到他们今天所处的艰难状况那些曾经做过囚徒的人常说,“我们不喜欢谈论我们的经历对于曾经生活于其中的人来说,所有的解释都是不需要的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既不理解我们当时的感受也不理解我们现在的感受。”

鉴于心悝学要求保持某种程度的科学中立提出一种解释这一主题的方法是十分困难的。但是当观察者本人就是囚徒时,这一中立还是必不可尐的吗?旁观者拥有这样一种中立但他远远不能作出有价值的陈述。只有亲身经历者才能知道他们的判断可能不够客观:

他们的评价可能囿失公允。这是不可避免的必须尽量避免任何个人偏见,而这正是此类著作的困难之处有时,在提到个人经历时拥有勇气是必不可尐的。在撰写此书时我曾倾向于匿名发表,只使用我的监狱号码但在草稿完成时,我意识到作为匿名出版物,本书将失去一半的价徝;并且我必须拥有勇气公开表达我的信念。因此我没有删除任何段落,尽管我并不喜欢暴露主义

我将有关从本书内容中提炼出纯粹悝论的工作留给他人。这一工作可能会大大促进囚徒生活心理学的发展这一开始于一战之后的研究,使得我们熟悉了“带刺铁丝网疾病”的症状我们应当感谢二战,它丰富了我们的“大众精神病学”知识(如果需要,我可以引用由勒庞撰写的一本书中的众所周知的词语囷题目)因为战争给了我神经之战战争给了我集中营。

由于这一故事涉及我作为一名普通囚徒的经历十分重要的是,我必须提到并非沒有任何自豪地,除了最后几周之外我在集中营中并没有被雇佣为精神病医生,或者甚至是医生我的一些同行十分幸运地受雇于毫无緊张气氛的急救站,使用碎纸片打绷带我的号码

是119104,在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在铁路线上挖橱和铺设轨道。有一次我的工作是独自一人為路面下的水管开挖一条壕沟。这一工作并非毫无报酬;正好在1944年圣诞节之前我得到了一种所谓的“奖偿券”的礼物。它是由建筑公司向峩们这些实际被卖作奴隶的人发行的:公司向集中营当局支付每人每天多少钱的固定价格这些奖偿券每张实际用去了公司50芬尼(德国货币单位,相当于一马克的百分之一—译者注)通常在一周之后,每张可以换取6支香烟尽管有时它们也可能失去效用。成为价值12支香烟的符号嘚拥有者我非常自豪。但是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香烟可以换取12份汤而12份汤有时可以暂时免除非常真实的饿死惩罚。

实际的吸烟特权昰为那些能够获得每周定额奖偿券的大头领们所保留的;或者是为作为仓库或车间的工头的囚徒而保留的因为他们可以收到一些为调换危險工作而贿赂的香烟。这一情况的惟一例外是那些失去生活愿望并想“享受”最后几天的囚徒每当我们看到一位

难友吸着自己的香烟时,我们就知道他放弃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并且一旦失去,这一愿望就几乎不可能重返

当我们考察这些作为许多囚徒观察和经历的结果而收集的大量材料时,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囚徒对于集中营生活的精神反应可分为三个阶段:初人集中营阶段;适应集中营生活之后阶段;释放囷解放之后阶段。

第一阶段所特有的症状是惊恐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在囚徒正式进人集中营之前惊恐就已产生。我将把我自己刚进人集中营时的情况作为一个例子

人由火车运送了几天几夜:每个车厢有80人。所有的人都不得不躺在作为仅剩的少量个人财产的行李上车厢┿分拥挤,以至于只有车窗的顶部才能透进少许灰暗的黎明光线每个入都期待火车开往某一军工厂,因为在那里,我们就可以成为强迫劳工我们不知道我们是否还在西里西亚或者已经到了波兰。火车的鸣叫带着一种离奇的声音就像是为怜悯那些注定走向地狱的不幸嘚人而发出的求助呼喊。这时火车进了又道,很明显它正接近一个大站。突然从焦急的乘客中发出了一声呼喊,“站牌!奥斯维辛!”茬那一时刻每个人的心脏都猛地停止了跳动。奥斯维辛—这一代表所有恐怖的名字:毒气室、焚烧炉、大屠杀慢慢地,几乎是犹犹豫豫哋火车继续行进着,似乎它也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不让乘客们产生可怕的意识:奥斯维辛!

随着黎明的到来,庞大的集中营的轮廓慢慢地變得清晰起来:很长的几层带刺带电的铁丝网探照灯,在灰暗的黎明中长长的几队衣衫槛楼的人沿着笔直的荒凉道路,向谁也不知道的目的地移动着偶尔传来孤零零的命令的喊声和哨音。我们不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意

思我的想象力引导着我看到了悬吊着人的绞刑架。峩极度惊恐但也不过如此,因为我们不得不逐渐习惯这一极度的恐怖

最终,我们进人了站台最初的寂静被高声命令所打破。从那时起我们将在所有的集中营中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些粗暴、尖利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就像是垂死者的最后呼喊而且,毫无例外地都是如此它带着一 种焦急的嘶哑声,似乎来自于一位不得不一直这样喊叫的人一个被人用刀反复砍杀的人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车门被推开一队囚徒蜂拥而人。他们穿着破烂的囚服头发被剃得精光,但是他们看起来似乎营养不错。他们说着各种各样的欧洲语言并且都帶着一种在这一环境中听起来十分怪异的幽默感。就像一个行将淹

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我的天生的乐观情绪(它常常控制我的感情,甚臸在最绝望的情况下也是如此)产生了一种想法:这些囚徒看起来相当不错他们似乎情绪很好,甚至还在笑谁知道?我也许能够获得他们所享有的相当不错的地位。

在精神病学中有一种所谓的“暂缓性迷惑”的症状行将被处决的人在被执行之前有时会获得一种可能在最后一刻暂缓执行的幻觉。我们也抱有这种希望直到最后一刻还认为情况可能不至于太糟。那些囚徒红润的脸膛和胖乎乎的圆脸就是一大鼓励当时,我们都不

知道他们是一群精英,日复一日地跑到车站充当着接待新来者的专门队伍。他们负责管理新来的人及其行李包括稀有物品和被抢劫的珠宝。在战争最后几年的欧洲奥斯维辛曾经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金、银、白金和钻石等罕见珍宝随处可见不僅存在于大仓库中,而且还存在子党卫军的手中

3个囚徒被关进了至多可容纳200人的棚屋 里。我们又冷又饿而且非常拥挤,我们几乎无法蹲下更不用说躺着了。一块五盎司重的面包是我们四天中的惟一食物就是这样,我还听见一位负责栩屋的高级囚徒与一名接待队的成員就一个由白金和钻石制成的领带夹讨价还价利润的大部分将最终用来购买一种饮料—杜松子酒。我不记得需要几千马克才能买到足够喥过一个“快乐夜晚”的杜松子酒但我知道,那些长期囚徒确实需要杜松子酒在这一情况下,谁能责怪他们用酒精麻醉自己呢?还有一群囚徒可以得到由党卫军无限量提供的饮料:这些人受雇于毒气室或焚烧室十分清楚终有一天他们将被另一批新来者所超度。届时他们將不得不丢下作为行刑者的角色,并成为他们本人的牺牲品

我们这批人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怀着一种幻想,认为自己将被缓期执行认为所有一切都将不错。对于即将来临的场景背后的意义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得到通知所有的行李都将留在车上,所有的人将分成兩行—男女各排一行—列队经过一名党卫军高级军官的面前令人惊奇的是,我居然还有勇气将帆布背包藏在上衣里而我的队伍在这位軍官的面前行进着,一个接一个地我知道,如果这名军官看到了我的背包我将面临危险。他至少将会把我打倒;我从过去的经历中得知叻这一点我本能地挺直腰板走向军官,以防他看出我的沉重负载然后,我面对着他他是个精瘦结实的高个男人,穿着一身干净整齐嘚制服与我们这些经过长途旅行之后又脏又乱的人相比,这一区别是多么的明显!他做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姿势左手撑着右肘。他的右手舉着懒散地用这只手的食指指向左边或右边。对于这人手指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更多向左的动作背后所蕴涵的险恶用意我们全嘟没有领会到。

轮到我了一个人轻声告诉我,分到右边的人将意味着干活分到左边的是患病的和不能干活的,将被送到另外一个特殊營地我静静地等着事情的发生,将要来临的许多次中的第一次帆布背包把我压得稍微向左倾斜,但我用力挺直了身体党卫军军官看著我,似乎

有些犹豫把双手放到我的肩上。我尽量表现得精干然后,他慢慢地转动我的肩膀直到我面向右边。于是我转到了那一邊。

晚上我们获得了有关手指游戏重要性的认识。这是我遇到的第一次挑选第一次对于我能否存活的判决。对于我们这批人的大多数即约百分之九十的人来说它意味着死亡。他们的判决在到站的几个钟头之后就被付诸执行那些被分到左边的人从车站直接走进了焚烧室。正如在那里十活的某个人告诉我的焚烧室的门上用几种欧洲文字写着“澡堂”。进去时每个囚徒都能得到一块肥皂,然后—我不鼡解释将要发生的事情许多记录已经描述了这一恐怖的场景。

我们这批活下来的人在晚上得知了这一事实我向曾经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間的囚徒询问,我的同事和朋友P被送到了哪里

“他被分到左边了吗?”

“那么,你可以在那里见到他”他告诉我。

“哪里?”他的手指向叻几百码外的一座烟囱它正向灰暗的波兰天空喷出一串火苗。这一火苗慢慢地溶化在阴暗的烟云之中

“你的朋友就在那儿,正慢慢地飄向天堂”这就是回答。但是直到有人用平常的语言向我解释事实时,我才真正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我谈论这一间题是不合时宜的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从火车站的天刚破晓直到我们在集中营的第一晚休息我们面前还有一段非常漫长的路要走。

在荷枪实弹的党卫軍护送下我们被驱赶着从火车站出发,·经过带刺的铁丝网,穿过集中营,一路赶到了清洁站:对于我们这些通过第一次挑选的人来说這是一次真正的洗澡。我们的缓刑幻觉再次得到了验证党卫军的人看起来非常有风度。不久我们就发现了他们

这样做的理由。只要他們看见我们的手表并可好言好语说服我们交给他们时他们就会对我们友好。我们难道不应当将我们所有的财产都上交出去吗?那个相当友恏的人为什么不应拥有手表呢?也许有一天他会报答我们呢

我们在看起来就像是传染病病房候诊室的棚屋里等待着。党卫军出现了并在地仩铺开了一块毯子我们不得不把所有的财物包括手表和珠宝都扔到了上面。我们中的一些天真的人问道他们是否能够保留一枚戒指、┅枚奖牌、一件幸运物,惹得站在那里帮忙的经验丰富

的人发出了一阵笑声人们还不知道所有东西都将被剥夺的真相。

我试图把一位年咾的囚徒当成知心朋友我偷偷地靠近他,指了指我上衣口袋中的一卷纸说道,“瞧这是一本科学著作的手稿。我知道你将说什么;能夠活命我就应该感激涕零了因为这是我惟一能够期望从命运中得到的东西。但是我自己不能控制自己。我必须

不计代价地保留这一手稿;它包含了我毕生的心血你能理解吗?”

是的,他开始理解了一种露齿的笑慢慢地展现在他的脸上,起先是凄惨的然后是逗乐的、嘲諷的、侮辱的,最后他吼出了一个词来回答我的问题,一个常常出现于集中营囚徒词汇中的词:“狗屁!”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简单的倳实,并做了标志着我的第一阶段心理反应顶点的事情:我勾销了我的整个前半生我们这群人一直在四处站着,脸部灰暗、惊恐绝望地討论着。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再一次地我们听到了沙哑的命令声。我们被殴打、驱赶着进人了澡堂的前厅在那里,我们围攏在一直等着我们的党卫军的周围然后,他说道“我将给你们两分钟,并且我将用表给你们计时。在这两分钟之内你们必须脱去所有的衣服,并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你正站立着的地上除了鞋、皮带和吊带,或者捆扎带之外你们不能带走任何东西。现在我开始计時—开始!”

人们以不可思议的飞快速度脱去了外套。随着时间的临近他们也变得越来越紧张,笨拙地忙于脱去内衣、裤带和鞋带然后,我们听见了鞭子的第一次响声;皮带打在了赤裸裸的身体上

接着,我们被赶进另一间屋里剃发:不仅头部光亮而且整个身体也毫发无存。然后我们又排起队来淋浴。这时我们相互之间几乎无法辨认;但是,带着极大的安慰一些人注意到了真正的水从喷头里流了下来。

茬等待淋浴时我们感受到了我们的一无所有:现在,除了赤裸的身体之外我们变成了真正的一无所有;事实上,我们所拥有的只是我们赤裸裸的存在能够作为物质纽带把我们与前半生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还有什么呢?对我来说,有眼镜和皮带;后来我还不得不用后者换了一块媔包。对于裤带的所有者来说还藏着一些额外的令人兴奋的东西。晚上负责我们棚屋的高级囚徒用一通讲话对我们表示欢迎。在讲话Φ他用个人名誉向我们保证,如果有人将钱和珠宝缝在了裤带里他将亲自把他吊起来,“从那根横梁上”—他用手指了指他自豪地解释说,作为高级居民集中营法律赋予了他如此行事的权力。

就鞋子而论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我们虽然可以拥有鞋子但是,拥有相當体面鞋子的人最终却不得不放弃这一权利并换回一双不合脚的鞋。真正陷人麻烦的是一些囚徒他们听取了高级囚徒的善意建议(在接待室里),剪去上部以削短长统靴然后在剪口上抹上肥皂来加以掩饰。党卫军的人似乎正等着人们这样做所有被怀疑犯有这一错误的人將不得不走进毗连的一间房屋。过了一会儿我们再次听见了皮鞭的抽打声和受拆磨者的惨叫声。这一次它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峩们一些人仍然怀有的幻想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被破灭了并且,非常出人意料地我们多数人都被一种冷酷的幽默感所战胜。我们知道除了可笑的赤裸裸的生命之外,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当淋浴开始时,我们都使劲地开玩笑既取笑自己也相互取笑。

毕竟真正的水从淋浴头中流了出来!

除了这一奇怪的幽默感之外,另一种感觉也吸引着我们:好奇作为一种对于陌生环境的反应,我以前曾经曆过这种好奇当我的生命由于登山事故而面临危险时,在那一关键时刻我只有一种感觉:好奇,一种对于我能否安全脱险或者脑袋开婲.或者受到其他伤害的好奇。

甚至在奥斯维辛这种冷酷的好奇心也十分盛行。它使得意识脱离了被认为具有某种客观性的环境当时,囚们是作为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来培养这种意识的人们急切地希望知道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例如,如果我们站在露天站在蓦秋的寒风中,全身裸露且淋浴未于将会产生什么后果。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的好奇心演变成了惊奇:惊奇于我们居然没有感冒。

许多相同的惊奇在等待着新来者我们中的医生首先知道了:“教科书在撒谎!”教科书的某一地方说,人如果不睡足多少钟头就不能存活错了!我曾经相信有些事情我不能做:没有这个我就不能人睡,或有没有那个我就不能存活在奥斯维辛的第一个夜晚,我们睡在叠成几层的床铺上每层床铺(長度约6。5到8英尺)睡九个人而且直接睡在木板上。每九个人伙用两条毯子当然,我们可以侧睡相互挤在一起,由于天气寒冷挤在一起倒也不错。虽然禁止将鞋子带上铺位但是,一些人还是俏悄地把鞋子当作忱头尽管鞋子上沾满了泥浆。如若不然我们将不得不把頭放在几 乎脱臼的臂弯上。就是这样我们还是睡着了,从痛苦中忘却和解脱了几个钟头

我想顺便提出一些对于我们能够承受多大痛苦嘚惊奇:我们无法刷牙且严重缺乏维生素,但是我们的胃却比以前更健康。半年以来我们不得不穿同一件衬衣,直到它完全失去衬衣的外观许多天以来,由于自来水管冻结我们一直不能洗漱,甚至连部分擦洗也不

可能双手因在土里干活而肮脏不堪,但手上的疮和擦傷却从不化脓(也就是说除非有冻疮)。一些人原来睡眠很浅隔壁房间的一丝响动都可能搅得他不得安宁,但是现在他却能够与一位离他聑朵几英寸、妍声震天的囚徒挤在一起在噪音中沉沉人睡。

现在如果有人问我们,托斯绥夫斯基把人定义为可以习惯任何事物的观点昰否正确我们将回答:“是的,人能够习惯任何事物但是,不要问我们人是如何习惯的。”我们的心理学研究还没有把我们带得那么遠;我们的囚徒也还没有到达这一点我们还处于心理

如果把一瞬间的想法也算进去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自杀的念头死亡的潜在危險和现实无时不在,无处不有使得生活情形天生就带着一种绝望。从我将要提及的个人信念出发在进人集中营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坚萣地立下了誓言我将永远不会去“碰铁丝 网”。这是一个集中营用语用来描述最常用的自杀方法—碰撞带电的带刺铁丝网。就我而言作出自杀的决定毫无困难。自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对于普通囚徒来说,客观估计并加上所有的偶然性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他没有任何把握成为闯过所有选择的极少部分人中的一员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囚徒在惊恐的第一阶段就不俱怕死亡。在最初的几天之后至毒气室都不再恐怖—毕竟,毒气室能使他免除自杀的麻烦

我后来遇到的朋友告诉我,我不是那种一遇见恐怖场景就抑郁不堪的人茬奥斯维辛第一个晚上之后的那个早晨发生了一起事件,对此我只是笑,而且笑得十分真诚尽管有一条不准擅离我们所在的“街区”嘚禁令,我的一位前几周到达奥斯维辛的同事还是偷偷地跑

进了我的棚屋他希望能够安慰我们,并告诉我们一些注意事项他迅速地消瘦下来,以至于一开始我们竟没有认出他来他带着一种幽默的表情和漫不经心的态度,匆忙地给了我们一些提示:“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选擇!M博士—(党卫军医疗总监)有一副医生的软心肠”(这句话错了;我的朋友的善意的话语是误导性的。一位囚徒一位棚屋街区医生,一位约陸十岁的老人曾经告诉我他是如何乞求M博士的—放过他的将被送进毒气室儿子—但是,M博士冷冷地拒绝了) “我只乞求你们一件事,”怹继续说“如果可能的话,每天刮脸即使你不得不用玻璃去刮,·一即使你不得不用最后一块面包去换。这样,你将会看起来很年

轻而且,刮脸还使你的脸看起来更红润如果你想活下来,只有一个办法:看起来适合干活如果你瘸了,由子让我说下去,你的脚后跟仩有一个水疙如果党卫军看见你这样,他就会把你招到一边第二天,你肯定将被送进毒气室看起来悲惨可怜、落魄潦倒、患病

瘦弱、不再能干重体力活的人,总有一夭通常是在不久之后,都要被送进毒气室因此牢牢地记住:刮脸、神气而有力地站立和行走;于是,你僦不用害怕毒气了所有站在这里的人,即使到达这里只有24小时也都不用担心毒气,当然可能除你之外。”然后他指着我,说道“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对你如此坦率地说话。”对着其他人他再次说道,“他是你们中间惟一必须担心下一次挑选的人所以,大家不鼡担心!”

我微笑着现在,我相信任何一位在那一天处于我的位置的人都会这样做。 我想莱辛曾经说过,“有些东西可能使你失去理智或者你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失去。”对于一种反常情形的反常反应是一种正常的行为甚至我们精神病学家也期望人们对一种反常情形洳被送进收容所,作出与他的正常反应成比例的反常反应一个人对丁进人集中营的反应代表了一种非正常的思想状态。但是客观地说,正如后面所要论述的这是一种对于既定环境的正常的、典型的反应。正如我已描述过的这一反应在几天之后开始发生变化。囚徒从苐一阶段进人了第二阶段;一种相对冷漠的阶段在此期间,他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情感死亡

除了已经描述的反应之外,新来的囚徒还经常遭受其它痛苦情感的折磨而他也试图缓解所有这些折磨。首先是他对于家乡和家庭的无穷思念这一情感有时会变得非常强烈,以至于怹感到自己被思念所吞噬其次是厌恶;厌恶他周围所有的丑恶现象,甚至仅仅是外表二多数囚徒都有一件穿起来只会使稻草人稍显俊美的破烂囚服在集中营棚屋之间,遍地都是粪便而且清除的次数越多,人们就越是不得不与它接触将新来者被分派到专门清扫厕所和清除粪便的工作队,是一种广受欢迎的惯例正如通常所发生的,在运输途中道路

的高低不平经常使得粪便溅到囚徒的脸上。如果这位囚徒对此表现出任何厌恶的情绪或者试图用手擦去粪便,他将遭到大头领的一顿痛打就是这样,人的正常反应受到了强烈压制

一开始,某一囚徒看见其他人被罚示众往往会转 过脸去;他不忍看到囚徒们在泥潭中来来回回列队行走几个钟头,而且动作稍有不慎,即遭一頓痛打几天或几周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清晨,天还没亮这位囚徒与他所在的小队一起站在门前,准备列队上路这时,他听见一聲尖叫看见一名囚徒被打倒,再次被提起再次被打倒—这是为什么?他正在发烧,但在不恰当的时候报告了医务室他因这一非正常的請假行为而遭受惩罚。

但在进人心理反应的第二阶段之后这位囚徒不再躲避。这时他的情感己经迟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举另外┅个例子:他在医务室等待着,希望能够因受伤或浮肿或发烧而获得两天集中营内的轻巧工作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这时一个1岁的男孩被帶一r进来。由于他被迫在雪地上以立正姿式站了几个钟头或者由于他没有鞋子而赤脚在野外干活,他的脚趾被严重冻伤值班医生用镊孓一个一个地撕去己经变黑坏死的趾头。对于我们这些旁观者来说厌恶、恐惧、怜悯,等等己经成为难以感觉到的情感。在进人集中營几周之后受难者,包括正在死去的和己经死去的变得如此司空见惯,以至于不再能够打动他了

曾经有一段时时期,我在棚屋里照看斑疹伤寒病人他们发着高烧,常常神志昏迷其中许多人正濒临死亡。在其中的一位死去之后不久我情绪安定地注视着随后出现的場景。一种在囚徒死后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场景一个接一个地,囚徒们走近了余温尚存的尸

体一个人夺去了剩下的土豆泥;另一个人覺得尸体的木制鞋子不错,于是动手与之作了交换第三个人一与死者交换了上衣,而另一个人则因得到一些真正的细绳而沽沾自喜!

我漠鈈关心地看着所有这一切最后,我让“护士”搬走尸体当他决定这样做时,他伸出脚来踢了一下尸体使之落到了作为50个斑疹伤寒病囚床铺的两排木板之间的小过道里,并把它沿着高低不平的地面拖到了门口由于长期缺乏食物,我们的身体极度衰竭因此,爬上通向外面的两层台阶就成了我们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台阶每层高约六英寸如果不用手抓住门的侧柱并用力拖拽,我们就无法爬上这些台阶

这个人拖着尸体,慢慢地接近了台阶首先,他费力地把拖拽自己然后,拖拽尸体:首先是脚其次是躯于,最后是头带着一种奇怪嘚嘎吱声,颠簸着爬下了台阶

我的床铺位于棚屋的一边,与惟一一扇靠近地面的狭窄窗户相邻当我用冰冷的双手抱住一碗热汤贪婪地吸饮时,我向窗外望了望刚刚移出去的尸体止用钝滞的眼睛瞪着我。两个钟头之前我还跟这个人说着话。现在我接着喝汤。

如果说峩的情感缺乏从职业兴趣角度来看没有使我吃惊,那么我也许早已忘记了这件事情,因为其中确实不存在任何情感

冷漠、感情迟钝,以及人们不再关心任何事情的感觉是产生于囚徒心理反应第二阶段的症状,并最终使他对于时时刻刻的殴打折磨无动于衷通过这一無动于衷的感觉,囚徒们用一种非常必要的保护性外壳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稍有不敬,有时甚至毫无缘由就会招来一顿殴打。唎如面包是在我们干活的地方分发的,而且为了领取面包,我们还不得不排队有一次,我后面的人站得稍微偏了一点这一对称性嘚缺乏惹怒了党卫军。我不知道后面的队伍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意识到党卫

军的存在,但是我的头突然被猛击了两下。到了这时我財看见党卫军正在我的侧面抡起他的棍棒。在这一时刻最疼痛的并不是肉体(而且它既适用于成人,也适用于儿童);它是由不公正、由彻底嘚不可理喻而造成的伤害

十分奇怪的是,在某些情况下没有留下痕迹的打击甚至比留下痕迹的更加疼痛。有一次我站立在暴风雪中嘚铁路上。天气虽然恶劣但是我们仍要不停地干 活。我卖力地用碎石修补路基因为这是保持身体温暖的惟一办法。我停了下来靠着鐵锹喘了日气,也就一会儿的功夫然而,倒霉的是正在这时,看守转过身来发现我在偷懒:他对我的伤害不是来自于侮辱和拳打脚踢。这个看守认为不值得向站在前面的这位衣衫破烂、瘦骨嶙峋的家伙说一句话,甚至不值得咒骂、相反地他顽皮地捡起一块石头并向峩扔了过来。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一种办法,用来吸引野兽注意吹喝家畜干活,一种与你几乎没有共同之处的生物以至于你甚至不愿意惩罚它。

打击中最疼痛的部分是打击所包括的侮辱有一次,我们在结冰的轨道上抬着沉重的钢梁如果一个人滑倒,不仅危及他的生命而且所有抬同一根钢梁的人都会受到影响。我的一位年纪较大的朋友的臀部先天性脱臼尽管如此,能够干活他仍然十分高兴因为進行

选择时,身体残疾的人几乎肯定要被送上死路他抬着沉重的钢梁。在铁轨上一瘸一拐地走着看起来几乎要倒下去,其他人也被拖拽着当时,我没有参与抬钢梁因此,我不加思索地跳起来帮助他然而,我的脊背立即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并听到有人粗暴地申斥和命

令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分钟之前打我的那位看守还抨击我们说,我们这些“猪锣”缺少合作精神

有一次,在一片森林中气温华氏2度,为了铺设 水管我们开始挖掘冻结得非常严实的土壤。但在当时我的身体一作常虚弱。同来的人中有一位脸颊红润饱满的工头怹在寒冷的冬天里戴f一双很温暖的手套。他一言不发地看了我很长一会JL:我感到麻烦就要来

了因为我面前的土墩表明了我的工作量。

于是怹开口道:“你这头猪秽我一直在看着你!我来教你怎样干活!一直等到你用牙齿挖土—你会像野兽一样死去!两天之内我将要你完蛋!你一生从未干过活。你是干什么的?商人?”

我忍无可忍但是,对于他的死亡威胁我却不得不严肃对待。因此我挺直身体并直接盯着他。“我是醫生—专业人士”

“什么?你是医生?我想你一定从人们的口袋里捞了不少钱吧。”

“说实在的在为穷人开的诊所里,我的工作大多分文鈈取”但我说得太多了。他像疯子一样吼叫着向我扑了过来并一拳将我打倒。他喊叫了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希望通过这一显嘫不值一提的故事说明有时,看起来十分老练的囚徒有时也可能发怒—不是由于遭受毒打而是为了与之相连的凌辱。那时我热血冲姠头部,是因为我不得不听一位对于生命一无所知的人对于我的生活说只道四一位r我必须坦白:以下在我离开现场之后我的囚徒所作的评淪,给了我孩子般的宽慰)“看起来庸俗粗鲁,以至于我的医院门诊部的护士都不愿让他进人候诊室”的家伙的评沦〕

有幸的是,我的笁作队的大头领对我一直不错他喜欢我的原因在于,在走向工地的漫长路途中我一直洗耳恭听他的爱情故事和婚姻麻烦。我对他的性格诊断和精神疗法建议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他对我十分感激,这一态度对我是弥足珍贵他为我保留了一个铺位。这一铺位紧挨着他在我们这个通常由280人组成的铺位方阵的第一排。这一位置所带来的优势十分重要清晨,天还没亮我们就必须起来排队。大家嘟担心迟到担心落在后面。这是因为如果需要有人去做令人不快的工作,大头领就会站出来通常会从后面几排挑选一些需要的人。這些人必须步行到另外一个地方在陌生看守的指挥下从事令人畏俱的工作。有时为了抓住偷奸耍滑者,大头领也会从前五排挑人在精确无误的拳打脚踢下,所有的抗议和哀求慢慢地平息了被挑选的受害者被喊叫和鞭打驭赶到了集合地点。

但是只要大头领有向我倾訴的需求,这一厄运就不会落在我的身上我将荣幸地永远占据与他为邻的铺位。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优势。当时就像集中营中几乎所有的囚徒那样,我正患着水肿我双脚肿大,脚上皮肤紧绷以至于几乎不能弯下膝盖。为了使鞋能 够适应我的肿胀的双脚我不得鈈让鞋带松散着。即使我有袜子也没有袜子的空间。所以我的一半裸露的脚总是湿的,鞋子里总是装满了雪这当然会生冻疮。每迈┅步都是真正的折磨当我们行走在冰雪覆盖的土地上时,大块的冰雪冻结在我们的鞋子上一次次地,

人们滑倒在地跟在后面的人绊倒在他们的头上。然后这支队伍将停顿片刻。不久看守就会动起手来,用枪托向囚徒的身上捣去催促他们赶快起来。你的位置越靠菦队伍的前面你就越少受到必须停下来、然后为弥补时间面用疼痛双脚赶路的打搅。作为私下任命的尊敬的大头领的医生我能够在队伍的第一排四平八稳地走着,心里自然感到非常高兴

作为这一服务的额外报酬,我可以肯定只要工地午餐有汤可分,在轮到我时大頭领就会将汤勺直接伸进汤桶的底部,捞出一些豌豆这位大头领,一名前军官甚至有勇气低声向曾经与我发生争执的工头说,他知道峩将成为非同一般的千活好手这样做似乎毫无用

处,但他还是努力去挽救我的生命(许多次中的一次我曾经因此而获救)。在我与工头发苼冲突的那一天他偷偷地把我派到了另一个工作队。

有些工头会同情我们并尽力改善我们的处境,至少是在工地上但是,即使他们吔不断地提醒我们一名正常的工人可以做几倍于我们的一作,而且所用的时间更短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正常工人并不以每天十又二汾之一盎司的面包(理论上的—实际上,我们常

常吃得比这更少)和一又三分之一品脱的汤生活;正常工人并不生活在我们不得不屈从的精神压仂之下没有家庭的消息,不知道他们是被送往了集中营还是直接被送进了毒气室;普通工人并不每时每刻地受到死亡的威胁我曾经对一位心地善良的工头说,“如果你能在我

学会修路所需一样长的时间内学会做脑部手术我将对你敬若神明。”他咧嘴笑了

第二阶段的主偠症状,冷漠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自我保护机制。现实暗淡无光并且,所有的努力和所有的情感都集中于一种任务:保全自己以及他人的苼命非常典型的是,晚上当囚徒们被驱赶着从工地回到集中营时,他们常常轻松地叹口气并说道“唉,一大又

非常容易理解的是這样一种紧张状态,加上经常需要关注如何才能活下去的问题迫使囚徒的内心生活降到了最原始的层次。我的几位曾受过精神分析法训練的集中营同事经常提到集中营囚徒的“退化”—一种向更原始精神生活的倒退囚徒的希望和梦想明显地表

现在他们的睡梦中。囚徒们經常梦见的是什么?是面包、蛋糕、香烟和舒适的热水澡这些简单需求的难以满足导致他们在梦中寻求愿望的实现。这些梦是否有益是叧外一个问题;重要的是,做梦的人不得不从梦中醒来面对集中营生活的现实,面对现实与梦幻之间的强烈对比

我永远不会忘记,一天夜里我是如何被一位囚徒朋友的呻岭声所惊醒的‘、他在梦中四肢乱动,很明显他正在做恶梦。因为我一直同情做恶梦的或精神错乱嘚人所以,我准备把这个可怜的家伙唤醒突然,我抽回了正准备摇晃他的手并因为我正要做的事情而惊恐不已。在那一时刻我强烮地意识到,不管梦是多么的恐怖它也比不了集中营的现实,而我却要让他回到恐怖的现实之中

由于囚徒们极度的营养不良,对于食粅的渴望自然成为精神生活中的一种原始本能让我们观察一下,当囚徒们碰巧在一起千活且无人严加看管时多数囚徒都做了什么?他们將立刻开始探讨食物。一位囚徒问另一位正在他旁边干活的囚徒他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然

后,他们将交换菜谱并着手为他们的聚餐—茬遥远的将来,当他们获得解放并回到家时—准备菜谱他们将反复讨论,描述它的一切细节直到突然传来一声警告,通常以一种特别嘚暗语或号码的形式:“‘看守来 了”

我一直认为,这样讨论食物是卜分危险的当人们努力适应这些份量少民热量低的食物时,用这样詳细而有影响力的美味去挑逗人的有机体难道不是一种错误吗?尽管它能够提供大量的精神安慰,但是这一幻觉在生理上却未必不带有┅定的危险性。

在囚禁的后一阶段我们每天的定量包括每天一次的稀汤和通常很小的一块面包。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额外补助”,包括四分之三盎司的人造黄油和一小片腊肠或者一小片奶酪,或者一点蜂蜜或者一汤匙稀薄的果酱。每天都有变化这些食物在热量仩绝对不够,尤其考虑到每天的繁重体力劳动以及穿着单薄的衣服长时间站在野外。得到“特别看护”的病人—也就是那些被允许躺在棚屋里、不用离开集中营去干活的人—生活就更差了

当最后一点皮下脂肪消失的时候,当我们看起来就像用皮肤和破布掩饰的骸镂时峩们可以看到,我们开始消耗自己的身体生物体消耗自身的蛋白,肌肉逐渐消失了然后,身体失去抵抗力一个接一个地,我们栩屋僅剩的一些人开始死去我们每个人都能相当精确

地计算出下一次将轮到谁,他自己的死亡将在什么时候发生多次观察之后,我们已经┿分熟悉这些症状并使得我们对于症状的判断具有相当的把握。我们相互之间轻声低语“他活不r多久。”或者“厂一次就轮到他了。”并目_在我们每天寻找虱子的时候,或者当

我们在夜间着见我们自己的裸体时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一身体,我的身体现在实际仩已经是尸体了。我已经变成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在带刺铁丝网之后.拥挤在几座棚屋中的一群中的一员;每天某一部分由于它变得无生命而开始腐烂的一群中的一个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每当囚徒获得一点空余时间时他们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到食物。这也许可以理解为那些没囿相同经历的人几乎无法想象,濒临饿死的人所经历的毁灭灵魂的思想斗争和意志力的冲突他们几乎无法理解这一切都将意味着什么:在壕沟里站着挖土,盼望着上午九点半或十点—半小时的午餐时间—的哨音因为这时将分配面包(如果仍然能够供应的话);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笁头—如果他不是令人不悦的话—现在是几点钟;温存地抚摸上衣口袋中的面包,首先用冻僵的手抚摸它,然后籍下一点,将它放人u中最后,用最后的一点意志力把它再次塞人口袋暗暗发暂一定要坚持到下午。

在处理这一小块面包—在监禁的最后阶段每天只分发一佽—的某一方法是否具有意义的问题上,我们可以展开无休止的争论在此问题「,大致可分为两大派别一派主张立刻吃完。这有两方媔的好处第一,可以至少一天一次满足严重饥饿的剧痛第二,可以防止面包被偷或丢失另一派别采取不同的观点,主张将份额分成幾份最终,我加人了后一派别

集中营生活24小时中最可怕的时刻是醒来的时候。当还处于夜间的时候三声尖利的哨声无情地将我们从疲惫的睡眠中和梦中的希望中惊醒。然后我们开始努力将因浮肿而酸胀的双脚用力塞进湿辘滚的鞋子中。而且常常因一些诸如替代鞋帶的电线突然折断等细小故障而呻吟和叹息。一天早晨我听见一位一直表现得非常勇敢和自尊的囚徒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这是因為他的鞋子破了,无法再穿最终只得赤脚走到冰雪覆盖的操场上。在这一可怕的时刻我找到了一点小小的安慰;我从门袋里掏出了一尛块面包,满怀喜悦地用力咀嚼起来

营养不良,除了成为人们普遍关注食物的原因之外还可用来解释普遍缺乏性冲动的事实。除了最初惊吓的影响之外营养不良似乎是精神病学家对于这一在全部由男性组成的集中营中一定要观察的现象的惟一解释。与其他完全由男性組成的组织—例如军营—相比这里很少有性的渗透。甚至在囚徒的睡梦中他们似乎也从不将他们与性联系在一起,尽管抑郁情绪以忣其他更好的、更高级的情感在睡梦中有着确切的表现。

就囚徒的大多数而言原始的生活,以及防止挨打的努力导致他们完全忽视与此目标无关的任何事情,并可解释囚徒的情感缺乏我在从奥斯维辛转往附属于达乔的集中营的路途中得到了这l-.感受。装载我们—大约2側刃名囚徒—的火车经过了维也纳。大约在半

夜时分我们经过了维也纳的一座火车站。火车轨道将带领我们经过我出生的街道途经成為囚徒之前我一直居住着的房屋。

囚徒车厢共有50人车厢里有两个很小的带栏杆的窥视孔。车厢的空间只够一群人蹲坐在地面上其他人鈈得不站立几个钟头,围挤在窥视孔的周围我踞起脚尖,从其他人的头顶向窗户的栏杆望去看到了我的出生城市的奇异景象。我们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死面不是生,因为我们认为我们的旅途的终点是我们只能活一周或两周的时间。我有一种独特的感觉我是用一位从叧一世界回来的死人的目光观看我孩提时的街道、广场和房屋,观看一座令人毛骨惊然的城市

在几个钟头的耽搁之后,火车离开了车站那里就是街道—我的街道!那些年轻人在集中营中生活了许多年,并且这次旅行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正在专心致志地通过窥视孔姠外凝视。我开始乞求他们让我在前面站立一会儿。我试图向他们解释对我来说通过那扇窗户向外望一眼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然而我被粗暴而嘲弄地拒绝了:“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那么你已经看够了。”

总体上说集中营还普遍存在着一种“文化冬眠”。对此有两種例外:政治和宗教在集中营的每个角落,人们不断地谈论着政治;这些讨论主要是以传闻为基础人们不加分辨地披露所谓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又迅速地传播给了更多的人有关军事形势的传闻通常是自相矛盾的。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传来结果造成所有囚徒的思想混乱。由樂观性谣言所煽起的战争即将结束的希望一次次地破灭一些人完全失去了希望,但是不可救药的乐观派是最为令人可气的。

就其发展嘚范围和时间来看囚徒的宗教兴趣是最虔诚的。宗教信仰的深度和活力常常令初来乍到者惊奇和感动在这一方面,给人留下印象最深嘚是在棚屋的一角,或者在将囚徒从遥远的工地拉回集中营的黑暗、密闭的牛车上我们又累又饿,衣服破烂而缩成一

团仍然不忘祈禱上帝。

1944年冬和1945年春斑疹伤寒爆发并几乎传染了所有的囚徒。身体瘦弱的人只要还能活动就必须继续于活,因而死亡率极高病人房間极为缺乏,而且几乎没有药品或护理人员这种疾病的某些症状非常令人痛苦:对于任何食物哪怕是一小块面包都会产生不可遏

止的恶心(這更增加了生命的危险),以及可怕的神志昏迷我的一位朋友神志昏迷已经到了极点。他感到他即将死去因而希望祈祷。但是由于神誌昏迷,他竟然想不起来如何向上帝祈祷正如其他许多人所做的,为了避免神志昏迷我在夜晚的大部分时间都尽量保持

清醒。在这几個钟头里我在脑子里组织着句子。最后我开始重新构思我在奥斯维辛传染病房里丢失的手稿,在小纸片上以速写记下一些关键词语

茬集中营中,有时还会发生科学争论有一次,我见到了一种甚至在我的正常生活中都未见过的活动尽管它与我的职业兴趣相去不远:精鉮降神会。我接到了集中营医生主管(他也是囚徒)的邀请他知道我是一名精神病学家。聚会是在他个人专用的病人房间中的一间小屋子里舉行的参加者围成了一圈,其中有一名来自于卫生队的准尉军官这着实令人感到意外。

一个人开始用祷告祈求神灵集中营的一位职員端坐着,面前放着一张空纸没有任何写的意识。在其后的十分钟里(在此之后由于祈祷未能使神灵出现,降神会终止)他的铅笔慢慢哋在纸上画线,组成了“败者该遭殃”—失败者的不幸据说,这位职员从来没有学过拉丁语而且以前也没有听过。在我看来他在一苼中肯定听到过.而且,在我们获得解放和战争结束之前的几个月这些词语出现在他的“精神”(他的下意识的精神)中。

在集中营中虽然囚的身体和思想由于受到压迫而处于原始状态,但是人的精神生活的深化也是可能的。习惯于丰富的知识生活且思想敏锐的人可能会遭受很大痛苦(他们常常身体瘦弱),但是他们内心自我则较少受到伤害。他们能够从恶劣的环境转向内心丰

富且精神自由的生活之中只囿这样,人们才能解释为什么一些身体不太强健的囚徒有时似乎比强健的人更能在集中营里生存下来。为了明确表达我的意思我将引鼡我的个人经历。让我来告诉你在那些我们步行去工地干活的早晨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有人高声命令“分队,向前正步走!左一二三四!咗一二三四!左一二三四!排首注意左左左左!脱帽!”这些命令在今天仍然常常在我的耳边回响。在发出“脱帽”命令时我们将通过集中营嘚大门。探索灯照着我们如果我们没有提起精神正步走,就会遭到一阵痛打而且,如果有人由于天气太冷没有得到允许就将帽子戴囙头上,将会遭受更加严厉的打击

我们沿着从集中营通向外面的路,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会儿爬上大石头,一会儿趟进夶 泥坑押送的看守不停地咆哮着,并用来福枪的枪托驱赶着我们脚部疼痛的人扶着其他人的肩膀。人们几乎一言不发;刺骨的寒风吹去叻人们的讲话兴趣在我边上走着的囚徒用_L翻的领子遮住嘴巴,突然说道:“如果我们的妻子现在看见我们那该多糟糕啊。我确实希望她們在集中营中过得好并且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

这勾起了我对于我自己的妻子的思念我们跌跌撞撞地走了几英里,在结冰的地方滑倒相互搀扶着爬起,费力地向前娜动着我们没有说话,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妻子。有时我看着天,星星開始消失清晨的粉红色光线在一片黑云的后面扩散。但是我的意识仍然停留在我的妻子的形象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准确性来想象她嘚形象我听见她回应我的间话,看见她在向我微笑她的坦率而鼓励的表情。不论真实与否她的形象甚至比正在升起的太阳还要明亮。

突然间我惊呆了:我平生第一次看见了真理,它被一些诗人谱成歌曲并被许多思想家称作是最后的智慧。这一真理是爱是人可以立誌追求的、最终的、最高的目标。于是我理解了,人的诗歌、人的思想和信仰揭示的伟大秘密所蕴涵的意义:人的拯救是通过爱或

被爱来實现的我理解了,在世上不再拥有任何东西的人只要他拥有短暂的时间来思念他的爱人,他就可以理解幸福在一种完全荒凉的环境Φ,当人们不能用肯定性的行为来表达自己时塔他惟一成就只是以正确的方式—令人尊敬的方式—忍受痛苦时,在这样一种

情形下人能够通过回忆他仍然保留的爱人的形象获得满足。平生第一次我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天使们迷失在对于无限荣耀的永恒思索中”

┅个人在我面前跌倒在地,跟着他的人摔倒在了他的身上看守冲了过来,对着所有的人一顿猛打我的思路因此而中断了几分钟。但是鈈久我的灵魂又从囚徒的存在回到了另一世界,并且继续着我与爱人的对话:我问她间题他回答我;她转而问我,我回答她

“停止t”我們到达了工地。每个人都冲向黑暗的棚屋希望能够找到一件好使的工具。每个囚徒都得到了一只铁锹或一只镐

“你们这群猪锣,难道鈈能干得快一点吗?”不久我们又恢复了几天前在沟里的情景。冻结的土地在镐尖下裂开火花四溅。人们沉默寡语脑子里一片空白。

峩的意识还停留在我的妻子的印象上一种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我只知道一件事—至今仍记得它:爱远远超越被爱者的肉体存在在他的精神存在和内心自我中,可以发现最深刻的 意义至于它是否实际存在。是否还活着都不再重要。

我不知道峩的妻子是否还活着我也没有她的消息(在监狱生活期间我没有寄出或收到任何信件);但在这一时刻,这一切都不再重要我也没有必要知噵;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感受到我的爱、我的思念,以及我的爱人的形象的力量即使当时我知道我的妻子已经死去,我想我仍将不会受到这┅消息的打搅专心思念着她的形象,并且我与她的精神对话将会同样的生动有趣,一样的令人满意“将我像封条一样置于你的心上,爱就会像死一样强壮”

这一内心生活的强化有助于囚徒通过回忆过去来回避生活的空虚、凄凉和精神贫困。当思想得以自由驰骋时怹的想象力就会回到过去的、常常是细小的而非重大的事件。这一怀旧的回忆给他们带来荣耀感并使他们的性格表现出一些奇怪的特征。对于他们来说现实

世界及其存在似乎非常遥远,他们的精神热切地想念着过去在我的意识中。我想象着我乘坐公共汽车,打开公寓的前门接听电话,拉开电灯我们的思绪常常集中于这样的一些细节,而且这些细节还常常把我们感动得流下眼泪。

当囚徒的内心苼活变得强烈时他还能够感受到他以前从未经历过的艺术和自然的美。在美的熏陶下他有时甚至忘记了所处的恐怖环境。在从奥斯维辛到巴伐利亚集中营的路上当我们通过囚徒车厢带栏杆的小窗户看到扎耳茨伯格山脉的山峰在落日中闪闪发光时,这

些人的面部所传达嘚情感很难使人相信,这是一些放弃了一切生活和自由的希望的人尽管存在着恐怖的环境—也许正是由于这一因素—我们仍然能够感箌自然的美,一种我们向往已经很久的美

在集中营中,一个人还能把另一个在他旁边干活的人的注意力引向一幅落日映照巴伐利亚森林Φ的高大树木的美丽景色(正如在一幅著名的水粉画中的景色一样)在这片森林中,我们正在建造一座巨大的秘密兵工厂一天晚上,我们精疲力竭手里拿着汤碗,在棚屋的地上休息这时,一位囚徒冲了进来招呼我们去操场观看精彩的日落。站在外面我们看见险恶的雲在西边闪闪发光,整个天空布满了从铁红到血红、形状和颜色不断变化的云荒凉的灰色泥屋提供了鲜明的对照,泥泞土地上的积水倒映着闪闪发光的天空二然后在几分钟的寂静之后,一位囚徒对另一位说“世界多美啊!”

另一次,我们在壕沟里干活四周的黎明灰蒙蒙的;上面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在黎明的灰色光线中,雪也是灰蒙蒙的;囚徒所穿的破烂衣服也是灰蒙蒙的他们的脸也是灰蒙蒙的。我再一佽默默地与妻子对话或许可能正在努力为我的受苦受难、为我的慢慢死去寻找理由。在对即将来临死亡的绝望作最后的激烈抗争时我意识到,我的精神正穿透四周的黑暗我感觉到,它超越了绝望的、无意义的世界并且,从某个地方我听见了一声胜利的“是”来回答我的最终目是否存在的间题。在那一时刻在巴伐利亚黎明的凄惨灰色中,一丝灯光出现在遥远的农家房屋中它就像画在那里一样出現在地平线上。长时间地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结冰的地面上。看守走过来侮辱我、我继续与我的爱人交谈。我越来越感觉到她是存在嘚,她跟我在一起;我有一种感觉可以摸到她,伸手就能抓住她这一感觉十分强烈:她就在那里。那时正是在那一时刻,一只鸟飞下来停在我的面前,站在我从沟中挖出

的土堆上并坚定地看着我。

前文我曾提到艺术集中营中存在这样的事吗?这取决于人们如何称呼艺術。囚徒们时常举行即兴的歌舞表演暂时清理出一间棚屋,将一些木板凳排到一起节目就这样开始了。晚上集中营中有地位的人—夶头领,以及不需要离开营地步行去遥远地方干活的人—集中在那里人们有时会发出一些笑声,或者流出一些眼泪;无论如何‘它可以幫助人们忘记。有歌曲、诗歌、笑话其中一些用来讽刺集中营的生活。.听有这一切都旨在帮助我们忘记而且,他们确实也起到了这一莋用这种聚会十分有效,以至于一些普通闪徒虽然十分疲劳甚至因而耽误了每天的食物定量,也会去看歌舞表演在半个钟头的午餐時间里,当下地上开始分汤(它由合同者提供且花费不多)时我们可以进人一间没有完工的机器厂房中。在进人时每个人都能得到一勺稀湯。当我们贪婪地喝汤的时候一位囚徒就会爬到水桶上,高声吟唱意大利抒情曲他们非常喜欢这些歌曲,而他则可因而得到双份稀汤而且直接“从底部捞”—这意味着汤里带着豌豆。

在集中营人们的报偿不仅来自于消遣,而且还来自于掌声例如,我可以得到集中營最令人畏惧的大头领—因不只一种原因而被称做为“杀手大头领”—的保护(我从来没有需要过这是多么幸运!)。事情是这样的一天晚仩,我十分荣幸地再次受到邀请来到了举行精神降神会的房间。医生主管的那些密友集中在那里卫生队的准尉军官也再次出席。“杀掱大头领”碰巧走进了房间人们邀请他朗诵一首闻名于(或声名狼籍于)集中营的诗。他根本无需再次邀请就毫不客气地很快抽出一个日记夲似的本子开始朗读他的艺术作品。我咬紧嘴唇直到疼痛,以防对他的爱情诗笑出声来并且,这样做的结果非常可能挽救了我的生命另外,由于我的掌声十分慷慨甚至曾经有一天,我被分配到他的工作队中—对我而言这一天已经足够了—我的生命却得到了保留。无论如何从有利的角度让‘杀手大头领”认识你,总是有益无害的所以,我用尽全力地鼓掌

当然,从总体上看集中营中的艺术縋求显得有些怪异。我将要说由任何与艺术相关的活动所形成的真实印象只会产生于艺术行为与集中营凄惨生活之间的强烈对比。我将詠远也不会忘记在奥斯维辛的第二天晚上,我如何从疲惫的酣睡中醒来—为音乐所唤醒棚屋的高级典狱官在他靠近棚屋门口的房间里舉行某种庆祝活动。醉酒的人声嘶力竭地哼唱着陈腐的曲调突然,一片寂静一把小提琴演奏着一首无限悲伤的探戈,一首不因反复演奏而失去魅力的、非同一般的曲调小提琴哭泣着,我的内心也流着泪因为这一天是某人24的生日。那个人关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另外一個地方可能只有几百或几千码之遥,而我却无法接近那个人就是我的妻子。

对于一个局外人来说当他发现集中营存在着某些类似于藝术的东西时,他会感到惊奇然而,当他听说人们在那里还能找到某种幽默时他也许会更加感到惊奇了;当然,这种幽默只有微弱的痕跡而且,只会持续几秒和几分钟在自我保护的斗争中,幽默是另外一种灵魂武器众所周知,与人的构成中的其他任何东西相比幽默在使人远离和超越环境方面的能力更强大,即使它只能维持几秒钟我曾经努力培养一位在我旁边干活的朋友养成幽默感。我向他提议我们每天至少编造一个有关我们获得解放之后的某一天可能发生的事情

的故事。他是一名外科医生曾在一所大医院里做过助手。所以有一次我向他描述,当他返回以前的工作时他将如何不能摆脱集中营的生活习惯,希望以此与他逗乐在建设工地上(尤其当监工巡回檢查时),工头常常通过喊叫来催促我们+活:“动起来!动起来!”我告诉我的朋友“有一天,你回到手术室做一例腹部大手术。突然护理員跑了进来,通知高级外科医生将来这里他喊道:‘动起来!动起来!”’

有时,其他囚徒也会编造一些有关将来生活的笑话例如,他们预測在将来的某一次宴会中,当饭店侍者端汤上桌时他们可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乞求侍者“从底部”舀汤

培养幽默感以及用幽默的眼咣来看待事物,是人们在掌握生活艺术时学会的一种技艺然而,即使在集中营人们也有可能亲身实践这一生活艺术,尽管生活的苦难無处不在打个比方说:人的受难类似于气体的行为。如果将气体吹进一间空置的房屋不管这个房间有多大,它将完全而均匀地充满所有嘚空间因此,无论苦难如何巨大或者渺小它总是充满了人的灵魂和思想。因此人的苦难的“规模”总是相对的。

同样地一件芝麻夶的小事有时也能带来极大的快乐。作为例子我将举出一些发生于从奥斯维辛到附属于达豪集中营的旅途中的一些事情。我们一直扣心我们正开往毛斯豪森集中营。据一位经验丰富的囚徒的介绍到达毛斯豪森必须经过一座跨越多瑙河的大桥。当

火车接近这座桥梁时峩们变得越来越紧张。没有相同经历的人不可能想到当囚徒们看见我们的路不是越桥而过,而“只是”开往达豪时车厢里的囚徒所表現出的欣喜若狂的情景。

在经过两天气夜的旅行并最终到达集中营时将会发生什么呢?由于车厢的空间无法容纳所有的人蹲坐在地板上,峩们中的大多数人只得一路站着其他少数人则轮流蹲坐在浸泡着人的屎尿的、为数不多的草垫上。到达集中营时我们从老囚徒那里得知,这个相对较小

的集中营(它有2500人)没有“炉子”,没有焚烧炉没有毒气!这意味着,这批人将不再直接送进毒气室而将一直等待,直箌安排所谓的“病人护送队”返回奥斯维辛这一惊喜使得我们所有的人都情绪高涨。我们在奥斯维辛的高级典狱官的愿望实现了:我们来箌了没有“烟囱”的集中营—这与奥斯维辛大不相同我们放声大笑,尽管在其后的几个钟头里我们还要经历很多的痛苦

在清点新来者嘚人数时,发现我们中的一位失踪了因此,在找到失踪的人之前我们必须在淫雨寒风中等着。最后在一间棚屋里找到了他。在那里他因疲惫而睡着了。然后点名演变成了一场惩罚性的示众。在经历长途旅行的劳顿之后整个夜晚和第抓天早

晨,我们一直站在外面浑身冻僵,衣服湿透然而,我们都非常地兴奋!这个集中营没有烟囱而奥斯维辛远在千里之外。

另外一次我看见一群囚犯途经我们嘚工地。当时在我们看来,苦难的相对性是多么的明显!我们羡慕那些囚徒因为他们拥有相对正规的、安全而幸福的生活。我们悲衷地想着他们肯定拥有正常的洗澡机会。他们肯定有牙刷和衣服刷有床垫—每人单独一个—每月有邮件,给他们带来有关家庭的情况至尐他们是死是活的消息。而我在很早以前就失去了这一切。

我们是多么羡慕那些能够进人工厂、在有遮盖的厂房里于活的人!获得这样一種幸运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幸运的相对程度还能进一步扩展甚至在集中营外面干活的各种工作队中(我是其中一个工作队的成员)也有┅些被认为是较差的队。一些人可能羡慕那些不用每天1小时在陡峭斜坡_仁的深泥潭中来回奔跑、卸载铁路矿车的人每天的事故大多与这┅工作有关,而且这些事故常常是致命的

在其他工作队中,工头们保持着动辄拳打脚踢的传统这使得我们认为,不在他们的指挥之下幹活或者只是暂时受到他的指挥,是一种幸运有一次,由于一次倒霉的机会我进人了这样的一个队。如果不是空袭警报在两个钟头後打搅了我们(在这段时间里工头正

专心教训我),并使得重新分队成为必要我想我将躺在运载因疲劳而死亡的或奄奄一息的囚徒的车上返回集中营。无人可以想象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警报能够给人带来多大的安慰;甚至一位曾经因宣告一个回合结束的一声锣声而免于在最後一分钟被击倒的拳手也不能想象。

我们常常因一些不足挂齿的小恩小惠而感激涕零如果睡觉之前有时间驱赶虱子,我们就将非常高興尽管这一工作本身并不令人偷快,因为这将意味着我们必须在屋顶上悬挂着垂冰、没有暖气的房子里一丝不挂地站着。但是如果茬做这件工作时没有出现空袭警

报,或者电灯没有关闭我们也将十分感激。因为如果我们不能完成这项工作,那么整个夜晚我们都将無法人睡

集中营生活极为罕见的快乐提供了一种消极幸福,—正如叔本华所说的“免于受难的自由”—而且,即使是这样一种幸福也具有一定的相对性真正的积极快乐甚至是非常小的积极快乐,也是少而又少的记得有一天,我曾经画了一张快乐平衡表结果发现,茬过去的几周里我只经历了两次高兴的时刻。一次发生在收工的时候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我被允许进人厨房帮助工作并被指派負责管理排向囚徒厨师F的队伍—他站在一门大锅的后面,向囚徒们伸过来的碗中舀汤囚徒的队伍迅速地移动着。他是惟一不管是谁将碗伸过来的厨师;惟一平均分汤而不管接受者是谁、不对他的朋友或同乡特别照顾、为他们多分土豆而其他人只能得到从表层撇起的稀汤的厨師

但是,我的本意并不在于对于那些将自己人置于其他人之上的囚徒进行评价在或早或迟它将成为或生或死的问题的情况下,如果有囚偏向于他的朋友人们又能怎么样呢?除非有人能够绝对诚实地们心自问,在同样的情况下他是否能做出同样的事情。否则他就不

应評价他人的这种行为。

在我恢复正常生活很久之后(即我从集中营出来之后)有人给我看一份带有插图的周刊。在其中的一些照片上一些囚徒拥挤着躺在床铺_上,双口无神地盯着采访者“这些可怕的双目圆睁的脸,以及有关它的一 切难道不可怕吗?”

“为什么?”我反问道,因为我确实不能理解在那一时刻,我再次看到:早晨五点外面仍然漆黑一片。我躺在栩屋的硬板铺位上在这里,大约有70人“受到照顧”我们正患着病,无需从集中营外出干活;我们无需出操可以整天在棚屋的角落.里躺着,打着吨等着分发面包(当然,病人的面包将被削减)和每天的稀汤(非常稀薄且数量极少)但我们确实感到十分的满足;尽管有着许多的痛苦,我们仍然十分高兴我们相互依偎在一起,鉯此减少不必要的热量损失我们非常墉瀚,而且毫无兴趣以至于如果没有必要,甚至不愿动一下手指头我们听着从广场传来尖利的哨音和喊声,在那里_卜夜班的囚徒刚刚回来,正在排队点名门被推开,暴风雪吹进了棚屋一位囚徒精疲力竭,满身白雪跌跌撞撞哋走进来,希望能够坐上几分钟但是,高级典狱官将他赶了出去清点人数时,陌生人是绝对禁止进人棚屋的在那一刻,我对那位囚徒非常地同情并因没有处在他的位置而感到高

兴。我患着病在病房中打着吨,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在那里呆上两天甚至在两天の后再呆上两天,该是多么舒适的生活享受啊!

当我看见杂志中的照片时所有这一切都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当我进行解释时我的听众理解了我不认为照片恐怖的原因:毕竟,照片上的人可能并不是不幸福的

在病房的第四天,我被分配去做夜班这时,医生主管冲了进来問我是否愿意在另外一个有着许多斑疹伤寒病人的集中营中承担医疗职责。我没有听从我的朋友的恳切劝告(尽管几乎所有的同事都不愿意從事这种服务)决定报名参加。我知道如果继续留在工作队

中,我将很快地死去但是,如果我必须死在另一集中营它将至少可以使峩的死亡具有某些意义。我想作为一名医生去帮助我的囚徒,无疑将比无所事事地活着并最终作为一个没有出产物的劳力(而我当时正是這样)死去会有更大的意义。

对我而言这只是个简单的数学题,而不是献身但是,卫生队的准尉军官稍稍地下达命令在离开之前,兩名自愿去斑疹伤寒集中营的医生应当“受到照顾”我们看起来非常虚弱,以至于他担心他的手上将留下两具尸体而不是两名医生

早些时候,我曾经提到所有与保证他本人或他的朋友生存这一直接任务无关的事情都不再具有价值。所有的事情都服务于这一目的人的性格专注于一点,以至于陷人了一种威胁到他所持有的所有价值观并使之受到怀疑的精神错乱在集中营中,人的生命的价值和人的尊严鈈再得到认可人被剥夺了意志并成为将被消灭的对象(然而,这一过程是有计划的首先,充分利用他的身体资源)—在这一环境的影响下人的个体自我逐渐地失去价值观。如果集中营的人不能作出最后的努力来维护他的自尊他将丧失作为个体、作为有思想的、有内心自甴和个人价值观的个体的情感。于是他只把自己看作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他的生存将降低到动物的水平。他们将被驱赶着—有时到一个地方有时又到另一个地方;有时被驱赶集中起来,有时又被驱赶着分散开来—就像一群羊没有自己的思想或意志。一群规模不大但十分危險的狐群狗党从各个方向看管着他们并伴随着各种变态的折磨办法。他们嚎叫着拳打脚踢着,不停顿地驱赶着羊群一会儿向前,一會儿向后而我们这群羊只想着两件事—如何躲避恶狗,如何获取食物

正如胆怯地挤人羊群中间的羊一样,我们每一个人也都试图躲进隊伍的中间它使得我们获得了较好的机会来躲避来自于队伍的两边或前后的看守的打击。中间位置还具有躲避寒风的额外优势因此,淹没在人群之中成为维持生命的一种办法。这是一种在我们当中自

然发生的行为但是,有的时候这是我们的一种自觉行为—它与集Φ营的自我保护律令完全一致:不要太出众。我们时刻提防着避免引起党卫军的注意。当然有的时候,远离群体也是可能的甚至是必偠的。众所周知在一种强制性的群体生活中,、、一个人一直关注其他人的所做所为这将导致他产生一种不可遏止的、至少是一段时間内远离群体的冲动。囚徒渴求离群独思他们盼望清静和孤独。在被转移到所谓的“体息集中营”之后我获得了每次五分钟的独处宝貴机会。在我工作并居住着50名神志昏迷病人的棚屋的后面在环绕集中营的双层带刺铁丝网的角落里,有着一块安静的空地一座用柱子囷树枝临时搭成的帐篷遮挡着五六具尸体(这是集中营每天的平均死亡人数)。还有一口通着水管的竖井每当无需工作时,我就蹲在竖井的朩盖上我只是蹲坐着,向外看着绿色的、开花的斜坡以及远处被带刺铁丝网所分割的巴伐利亚蓝色的山脉。我渴望地梦想着我的思緒向着北部和东北部我的家乡的方向漫游,但我只能看见一片片的云

在我旁边爬满虱子的尸体井不令我厌恶。相反地只有路过此地的看守的脚步声才能把我从梦幻中惊醒;或者病房有人招呼我去接收刚刚到达的分配给我的棚屋的药品—五至十片阿斯匹林,供50个病人使用几忝我收下这些药品,然后巡回探视病人触摸他们的脉搏,给予重病号半片阿斯匹林但对于病情过重的则一点不给。因为这将无济于倳面且,还将剥夺有希望康复的病人的机会对于病情较轻的,除了几句口头鼓励之外什么也不给。依此办法我从一位病人挪到另┅位病人,尽管我本人也因斑疹伤寒的严重打击而极度虚弱然后,我回到水井木盖这一清静的地方

这门水井曾经偶然地救过三个囚徒嘚性命。在解放前夕集中营组织向达豪大规模转移,这三个囚徒聪明地逃避这一转运他们顺着水井爬了下去,并在那里躲避看守我岼静地坐在盖子上,看起来单纯井玩着一种将卵石扔向带刺铁丝网的孩子游戏。看到我看守犹

豫了一下,但是然后继续走开不久我僦可以告诉一下面的三个人,最坏的危险已经过去

对于局外人来说,要想理解集中营中对于人的生命的极度蔑视是十分困难的。集中營的囚徒是老练的然而,当集中营组织病人转移时他们叮能更加意识到这一对于人的存在的完全漠视。病人的瘦弱驱体被扔到两轮马車上由囚徒们拉着,通常是在暴风雪之中经

过几英里的跋涉,到达下一个集中营如果病人在出发后死去,也必须将他扔在车土—名單必须正确无误!名单是惟一重要的东西一个人重要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囚徒号码。一个人实际上变成了一个号码: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一个“号码‘’的死活完全尤关紧要。这一号码和这一生命背后的东西就更不重要厂:这个人的命运、经历和姓名在病人转移过程中,作为医苼我必须一路陪伴,从巴伐利亚的一个集中营到另一个集中营有一次,一位年轻的囚徒需要转移而他的兄弟不在这份名单上,因此必须留下米这个年轻人苦苦乞求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集中营典狱官决定给子调换。当时有一位囚徒希望能够留下来于是这位兄弟替代了这个人的位置。但是名单必须准确无误!这很容易。于是这位兄弟与这位囚徒交换了号码。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我们没有档案;然洏幸运的是,每个人都还拥有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身体还能呼吸我们其他一切东西,例如悬挂在瘦骨嶙峋的骨架七的破衣服只囿当我们被安排参加病人转移时。才会引起人们的兴趣人们带着一种不知羞耻的好奇去观察

即将离开的人,看看他们的L衣或鞋子是否比洎己的更好毕竟,他们的生命已经完结了但是,那些留在集中营的人他们仍然能够于活,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他们并不多愁善感囚徒们知道,他们的命运完全取决于看守的情绪—命运的玩物—这使得他们变得缺少人性其程度甚至超过了环境的作用。在奥斯维辛.我给自己立了一条规矩而且证明,这个办法相当不错并被大多数囚徒所效仿。后来在一般情况下我会真实地回答各种问题。但是对子任何没有明确问到的问题,我则保持沉默如果问到我的 年龄,我告诉他如果问到我的职业,我说“医生”但不做进一步的解釋。在奥斯维辛的第一个早晨一名党卫军军官来到操场。我们按照命令分成不同的小组:超过40岁的、40岁以下的、饭金工、机修工及其他。然后检查我们是否患有庙病一些囚徒又组成一个新的小组。我所在的小组被赶进了另一间棚屋里在这里,我们再一次排起队来在被再次挑选以及回答了诸如年龄、职业等间题之后,我被派到了另外一个小组再一次地,我们被赶到了另外一间枷屋并被分成不同的尛组。这一工作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群说着外语的陌生人中。这着实令我不悦然后,进行最后一次筛选我發现,我又回到了我曾经呆过的第一个棚屋的小组!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是从一个棚屋回到同一个棚屋。然而我却意识到,在这几分钟里我的命运经历了多么大的变化。

在组织病人向“休息集中营”转移时由于需要一些医生.我的名字(即我的号码)出现在名单上。但是没囿人相信,转移的目的地是真正的休息集中营几周之前,曾经准备了一次相同的转移当时,每个人都认为转移的目的地是毒气室。當集中营军官宣布自愿参加夜班工作者可以把姓名从转移名单上划去,82名囚徒报了名一刻钟之后,取消了这次转移但这82名囚徒仍要仩夜班。对于其中的大多数来说这意味着两周之内将会死亡。

现在向休息集中营的转移又要组织了。没有人知道这是否又是一个从疒人中榨取最后一点工作的诡计—哪怕只有14天—它将走向毒气室,还是去真正的休息集中营?在十点差一刻时一直对我另眼相待的医生主管偷偷地告诉我,“我在护理员办公室里得知你还可以将你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你可以在十点之前做这件事。”

我告诉他这不关我的倳;我学会了听天由命。我说“我也许可以跟我的朋友在一起。”他的眼中透出一丝同情的表情似乎他已经知道·一他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似乎是一种告别,不是生命中的一次告别,而是与生命的告别。慢慢地,我走回了我的棚屋。在那里,我看到我的一位朋友正在等着峩。

“你真的想跟他们一起走吗?”他悲哀地问道

眼泪涌出了他的眼睛。我努力去安慰他然后,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表达我的愿望:“聽着奥托,如果我不能回家去见我的妻子如果你能够看见她,那么请你告诉她第一,找每时每刻都在与她说话你记住了吗?第二,峩比任何人都爱她第三,在我娶她的短短一段时间超过了任何事情甚至超越了我们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奥托你现在哪里?你还活着嗎?从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刻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又找到了你的妻不了吗?你还记得我是如何让你记住我的愿望的吗—逐字逐句地—尽管你的眼中充满了孩子般的眼泪

第二天早晨,我与转移的队伍一起出发这次转移不是一个诡计。我们不是开往毒气室而是,确实开箌了一个休息集中营那些同情我的人仍然留在集中营。在那时将要发生的饥荒甚至比我们新的集中营更严重。他们曾经试图保护自己但是,他们只是堵死了他们自己的命运在获得解放之后几个月的某一天,我遇到了一位来自于原先集中营的朋友他告诉我,作为一洺集中营的警察他是如何寻找一块从一堆尸体上丢失的人肉。在一口罐子中他查抄到了正在煮着的人肉。同类相食的现象开始出现峩离开得正是时候。

这难道没有使人们想起德黑兰死鬼的故事吗?有一天一位富有而强壮的波斯人与他的仆人在花园中散步。仆人哭着说他刚才遇到了死鬼,死鬼威胁他他乞求主人给他一匹最快的马,以便他能在当天晚上赶到德黑兰主人表示同意,仆人飞身上马在返回房间的

路上,主人本人遇到了死鬼主人质问死鬼,“你为什么要恐吓和威胁我的仆人?”“我没有威胁他;我只是对于他仍在这里而我們计划今大在德黑兰相见的情况表示惊讶”死鬼说道。 集中营的囚徒不敢作出任何决定或采取任何主动性行为这是因为,他们强烈地認为命运是他的主人,他不应以任何方式影响它相反地,他应听从命运的安排另外,冷漠情绪在相当程度上也促成了囚徒的这种情感有的时候,囚徒们必须作出具有生死性质的突然决定在这种情况下,囚徒们往往让命运为他作出选择当囚徒们必须作出涉及逃避戓不逃避的决定时,这一逃避责任的现象表现得最为明显在他必须下定决心的几分钟里—并且,它通常是几分钟的问题—他经受着地狱般的折磨他应该逃避吗?他应该冒险吗?

我也经历过这样一种折磨。随着战线的推进我有了逃跑的机会。我的一位同事因履行医疗职责的需要而经常出访集中营外面的棚屋他想逃跑并希望带我一起走。他以探访一位病情严重的病人几需要专家建议为借口,将我带了出来在集中营的外面,一个外国抵抗

运动的成员将为我们提供军服和文书在最后时刻,我们遇到了一些技术上的困难不得不重返集中营。利用这一机会我们为自己准备了一些供给—几块腐烂的土豆—并且寻找一个麻布袋。

我们闯进了一个妇女集中营它空无一人。所有嘚妇女都被送到了另外一个集中营;栩屋一片狼籍;很明显许多妇女获得了供给并得以脱身。棚屋里有一些破 布、稻草、腐败的食物和破裂嘚陶罐;有几只饭碗仍然完好无损对我们来说,这将是一笔巨额财产但是,

我们决定不带走它们后来我们才知道,由于形势令人绝望这些碗不仅用来盛放食物,而且还用作脸盆和马桶(按照规定,棚屋中严禁放置任何卫生器具然而,一些人被迫打破这一规定尤其昰一些斑疹伤寒病人,他们非常虚弱以至于甚至在别人的搀扶下也不能

走出去。)我作为一个屏障站立在门口我的朋友则顺势闯进棚屋。不久他在上衣里夹带了一块麻袋片回到了门外。他看见里面还有一块麻袋片我可以带走它。所以我们交换了位置。我钻了进去峩在垃圾中四处寻找,最终发现了一块麻袋片和一只牙刷突然,在所

被丢弃的东西中我看见了一具妇女的尸体。

我跑回棚屋收拾我嘚财产:我的饭碗,一副从一位死亡的斑疹伤寒病人那里“继承”下来的破手套以及一些写着速记符号的纸片(正如我以前所提到的,我在仩面开始重新构思我在奥斯维辛丢失的手稿)我迅速地最后巡视一遍我的病人。他们躺在棚屋两边的朽木

板上我走近了我的惟一的同乡,他已濒临死亡尽管如此,我仍然希望能够挽救他的生命我尽量地掩饰逃跑的念头,但是我的难友似乎猜到了什么(可能我表现得有些紧张)。他用一种疲惫的声音问我“你,也要出去吗?”我慌忙加以否认但是发现难以避开他的 悲惨的表情。在转了一圈之后我回到叻他的身边。我再次地看到了绝望的表情而且。我感到这一表情是一种谴责当我告诉我的朋友我将跟他一起逃走时,这一痛苦的感情僦变得分强烈突然,我决定再一次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跑出棚屋,告诉我的朋友我不能跟他一起走在告诉他我将和我的病人┅起留下来之后,这一痛苦的感觉立刻远离了我我不知道未来的几天将发生什么,但我获得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内心平静我回到了棚屋,坐在我的同乡脚头的木板上努力地安慰他;然后,我跟其他人闲聊努力使他们在神志昏迷中安静下来。

我们在集中营中的最后时刻箌了随着战线的日趋接近,几乎所有的囚徒都被转移到其他集中营大头领和厨师已经逃跑。这一天一纸命令要求集中营在日落之前必须全部撤离。甚至为数不多的几个囚徒(几位病人、医生和“护士”)也必须撤离到了夜里,集中营将被点燃到了下午,接送病人的卡車还没有出现相反地,集中营的大门突然关闭看守严密监视着带刺铁丝网,防止任何人乘机逃脱剩余的囚徒似乎注定要与集中营一起燃烧。于是我和我的朋友第二次决定逃走。

我们接到命令将三具尸体埋在铁丝网的外面。在集中营中只有我们俩还有力量做这项笁作。几乎所有 其他人都躺在尚在使用的棚屋里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俯卧在床上现在,我们开始制订计划:在运出第一具尸体时我們将把我的朋友的麻袋片藏在用作棺材的洗衣盆中,偷运出去在运出第二具时,我们将带出我的麻袋片第三趟,我们将伺机逃跑前兩趟,我们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回来之后我等待着我的朋友,他正试图找到一片面包以使我们在逃人森林的几天里能够有些东覀充饥。我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由于他没有回来我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在三年的囚禁之后,我愉快地想象着自由想象着跑向湔线将会多么令人兴奋。但是我们没有走到这一步。

我的朋友刚刚回来集中营的大门就打开了。一辆程亮的、铝灰色小汽车_卜面画著巨大的十字,缓缓地开到了操场日内瓦国际红十字会的一位代表到了。从现在起整个集中营和囚徒都将受到他的保护。这位代表住茬附近的农庄时刻监视着集中营,以防出现紧急事件现在,谁还会操心逃跑的事呢?他从车卸下装着药品的箱子并给大家散发香烟:,峩们接受着摄影兴奋程度达到了顶点。现在我们没有必要冒险跑向前线了。

兴奋之余我们想起了第三其尸体。所以我们把它抬到外面,并放到我们为这只具尸体挖掘的狭窄的墓穴中陪伴我们的看守—一位不令人讨厌的人—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看出局势可能发苼大转换,因此争取赢得我们的好感::在向尸体上洒土之前,他加人了我们为死者举行的简短祈祷在经历了过去的紧张与兴奋之后,在喥过了与死神赛跑的最后儿天之后我们乞求和平的祈祷十分炽热,就像人类声曾经发出的一样

所以,集中营的最后一天是在对于自由嘚盼望中度过的但是,我们高兴得太早了红十字会代表向我们保证、协议已经达成,集中营无需疏散但在那天夜里,党卫军的卡车箌了并带来了清空集中营的命令。最后剩下的囚徒将被带到中心集中营从那里,他们将在48钟头内被送往瑞士—用来交换战争囚犯我們儿乎不敢相信这些人就是党卫军;。他们非常友好好言好语地劝说我们不用害怕,只管上车告诉我们,应当为我们的好运而高兴那些身体还算强壮的人自己挤进了卡车,而病重体弱的则被费力地抬了上去我和我的朋友—现在我们不再隐藏我们的麻袋片了—排在了最後一组。在这一组中将挑选]3个人等待乘坐最后一班车们两位医生主管清点出了必要的人数,但是忽略犷我13个人上了卡车们感到惊讶、惱怒和失望,我们不得不留在后面我向医生主管抱怨。他说他疲劳过度且精神分散,以此为借n进行搪塞他还说,他原认为我们还想逃跑我们不耐烦地坐下来,将麻袋片披在背上与其他剩下来的囚徒一起等待着最后一班卡车。我们还得等待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我們在被人遗弃的看守室的垫子上躺了下来最后几个钟头的兴奋使得我们不断在希望和失望之间颠簸,至此我们已经精疲力竭。我们穿著衣服和鞋子时刻等待着出发,最后渐渐地睡着了。

来福枪和加农炮的声音唤醒了我们;飞弹的闪光照进了棚屋医生主管冲进来,命囹我们拿起地上的铺盖一位囚徒穿着鞋子从我上面的床上跳下来,正好落在了我的肚子上而这正好唤醒了我!然后,我们明白了正在发苼的事情:战线已经到达了我们这里!射击声逐渐平息天亮了。在外面在集中营大门的旗杆上.一面白旗在风中飘动。

很多星期之后我们發现,即使在最后时刻命运仍然在同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的剩余囚徒开玩笑。我们发现人类的决定是如何地不确定,尤其在生和死的问題上我曾见过一张摄于离我们不远的另一小型集中营的照片。我们那些在那天晚上认为他们正迈向自由的朋

友就是被卡车带到了那个集中营,并且正是在那里,他们被锁进了棚屋并被烧死在里面在照片上,他们一半被烧焦的躯体依然清晰可辨我再次想到了德黑兰嘚死鬼。除了作为一种防卫性机制的作用之外囚徒的冷漠还来自于其他因素。饥饿和缺乏睡眠是其中的重要原因(在正常生活中也是这样)並造成了囚徒精神状态的另外一种特征—易怒性睡眠的缺乏部分出自于害虫的烦扰。由于普遍缺乏卫生保健设施我们的异常拥挤的棚屋爬满了虱子。我们既没有尼古丁也没有咖啡因也造成了人们的冷漠和易怒。

除了身体上的原因之外还存在着一些以某种情结出现的精神性原因。大多数囚徒都患有自卑情结我们曾经是,或者想象自己是“大人物”现在,我们被当成无足轻重的人(一个人的内心价徝的意识植根于较高级的、较多精神性的东西,而且不会因集中营的生活而动摇但是,又有多少自由人更不用说是囚徒了,能够拥有咜呢?)如果不是有意识地思考它普通囚徒就会感到自己完全堕落了,当人们仔细观察由集中营这一单一社会结构所提供的强烈对比时这┅点就会变得十分明显。较“显赫”的囚徒如大头领、厨师、仓库管理员和集中营警察,作为一种普遍的情况并不像多数囚徒那样,感到自己被贬低了相反地—他们感到得到了提升!一些人甚至获得了荣耀感。嫉妒而牢骚满腹的大多数人对于这一受到优待的少数人的精神反应,通常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有时是玩笑。例如我曾听见一位囚徒向另外一个人评价一位大头领,“看一看)当这个人只是一个夶银行总裁的时候我就认识

他。他在这个世界里升迁得这样高难道不是一种福气q马?”

每当受贬低的多数人同受提升的少数人发生冲突時(这样的机会非常多,从分配食物开始)造成的后果通常是爆炸性的。因此当这些精神紧张被增加时,一般的易怒(它的身体原因在前文巳经讨论)就会变得非常激烈并不奇怪的是,这一紧张常常以一种普遍的争斗而结束由于囚徒们常常看见打斗场面,诉诸暴力的冲动就嘚到了增加就我个人而言,当我发怒时如果我又饿又累,我的拳头就会紧握起来我经常是疲惫不堪,因为我们不得不整夜地生炉子—在斑疹伤寒的房子这样做是允许的。然而我所度过的最无聊的时刻是夜半时分。在这时人们或者处于神志昏迷之中,或者在呼呼夶睡我可以直挺着身体躺在炉子的前面,并可以在由焦炭生出的火中烤一些偷窃来的马铃薯但是,第二天我感到更疲劳、更冷漠、哽易怒。

在我作为一名医生在斑疹伤寒病房工作时我还必须承担正在生病的典狱宫的工作。因此向集中营当局负责保持棚屋的清洁—洳果“清洁”可用来描述这样一种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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