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秋招代表着丰收，但在我看来，一定要给秋招找个类比的话，大姨妈最合适不过。

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秋招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也同样，没有姑娘能准确预测大姨妈的到来。

有男朋友的姑娘们总会为姨妈的推迟而焦心烦恼，没有offer的应届生们却在苦苦哀求着秋招不要结束。

真正为这次大姨妈垫上护垫，是在群里看到校友分享的关于互联网公司2018年秋招“补录”的消息。

补录？？？在我打开日历确定还只是七月份的尾巴八月份的前奏的狮子座之后，不得不说，起薪30万的程序员始终引领着时代，秋招也不例外。

我一度很嫉妒程序员，也很仰慕那些高枕无忧的博士，后者还可以在校园的象牙塔里潜心几年，然后走向教育、科研或是副处级选调岗位，既是体制内，又有户口，社会地位又高。

但是这种嫉妒和羡慕之情，会在我每次洗完澡，梳起我乌黑浓密大背头的时候，戛然而止。

八月底的某一天，虽然心疼，但我还是往银行卡里预存了最后一年两万的学费。

我仔细算了算，这一年一节课都没有，按照目前周边楼市的行情，在京三环边合租一年四人间的上床下桌，外加水电费网费暖气费和餐食补贴，还差那么一点才到两万。

就在我打开北京物价局网站准备投诉的时候，教育部朝我脸上甩来一纸文书。

我不动声色地关闭了物价局网站，然后在简历里标注了“双一流大学”+“双一流学科”。

作为一名女权主义者，我对当下劳动力市场的性别歧视有着深刻独到的理解，文雅一点说，一条Y染色体可能相当于一张985高校的文凭，简称，真鸡儿有用。

同时，基于资深人力资源管理的本科专业，我对当下劳动力市场的学历歧视展开过深入研究。

所以我对秋招的认知就是只要我在简历上加粗“985本科，人大硕士，男”就够了。

我不得不努力回忆着我从输卵管一路狂奔，最后终于冲破层层阻碍成为唯一一个受精卵、怀胎十月后出生、到如今二十二年来细细碎碎的一点一滴：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小卖部柜台里卖辣条的大爷第二天在操场给我们上体育课，然后我没去直接回家了；我想起初中的时候，我暗恋的那个马尾辫，在我写小纸条塞进她课桌被老师发现，我死活不承认，然后我站在老师办公室的窗前，居然看到我念过的小学被拆了。

原来，年幼的我总认为凡事都是可以逃避的，小学不开心还有初中，初中不开心就去好一点的高中，高中不开心就努力考大学，大学不满意再去考好的研究生——直至快要步入社会，才发现，没有未来可以逃避了，我必须试图在这里迎合，接受，扎根，生长，即使硬着头皮，即使满目疮痍。

我唏嘘着在网申系统里填完了所有信息，当我起身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食堂已经关门，天色已黑。

我才发现，第一份网申花了我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或者说，花了我整整二十二年的时间。

我单纯地以为，只要详实地填完这份表单提交，网申阶段就大功告成。

每家大公司都有其独立的人才储备系统，即使有部分企业依托第三方招聘平台，这些企业想了解的除基本信息外的每个细节大相径庭，简历也得重填，更何况第三方平台除了应某生、51jxb、智某招聘还有好几家。

于是我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我短暂又漫长的二十二年，事无巨细。

之后，就是石沉大海般漫长的等待。

期间有过无数次和父母长辈通电话，他们不遗余力地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我回家，在省会城市能安然找一份不错的工作，没有户口指标，没有买房压力，妻儿齐聚，尽享天伦。

也有过无数次和学长学姐聊人生聊理想，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月就辞职:一个北大女生的求职悲欢》，也看到了《北上广容不下你的肉身，三四线放不下你的灵魂》。

我们需要用前四分之一的幼稚人生去选择自己的职业归宿，也同样要决定后四分之三的人生和谁一起度过，我只知道我们都在这条路上随波逐流，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很害怕。

十月份起，陆续收到了几大银行总行的笔试通知。

我一向对自己的行测特别有信心，再加上15年亲历过股灾，并且因此努力学习了不少金融常识，我想，过工商银行总行的笔试不成问题。

工商银行的现任行长是（  ）。

工商银行连续（  ）年被英国《银行家》杂志评为“最佳银行”。

工商银行2017年上半年实现营收（  ），同比增长（  ）。

的时候，我一时无语凝噎。

从考场出来，行走在昌平的冷风中，我突然有点想家，就定了一张当天回昆明的机票。

落地的时候是凌晨，平日里早睡早起的家父家母一直等到两点多。

睡觉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招商银行那个颇受争议的信用卡广告。

我记得知乎上有个问题，“什么事情你以前很不喜欢现在越来越喜欢？”下面有个高赞回答只有两个字——回家。

前二十年我没看懂这个问题，寒暑假回家的日子也不长。这两年来我总是一有空就一张机票回到两千多公里外的父母身边，而且每次离家的时候，一个男子汉却总是会在偌大的候机楼里流泪。

回京之后，我已经养成了每天都上同一个网站看看的习惯，这个网站的首页有着让青春期男生过目不忘的特殊功能，就像“澳门赌场开业”的声音一般萦绕在耳边。

我一遍遍刷新着网申截止日期下的企业名录，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无声叙说着二十年来历历在目的琐事。

网申的路上有你想不到的各种门槛：

像中国石化就比较直接了：

紧随的附件就是个关于泰晤士前30的解释：

因为微信的全面普及，短信和邮箱这类“落后于”时代的通讯工具几乎成了手机里的摆设。再加之垃圾短信和广告邮件的轰炸，我直接关了手机上短信和邮件的提示。

以至于我差点错过几场笔试。

邮储总行的HR打电话来确认我是否收到笔试短信的时候，我在一千多条未读短信里找出了它，终于赶在截止时间之前回复了，然后发现中行和进出口的选考场通知安静地躺在我的短信里。

当我按提示打开中行总行的选考场页面的时候，只剩下零星几个远郊的考场。

于是，那一周的周六，六点起，去赶北六环外昌平县城邮储总行的笔试，中午提前交卷，抓起书包飞奔至离考场一公里多的地铁站，分秒必争地挤上人满为患的昌平线，一路换乘，到西南六环边的房山县城参加两点开始的进出口银行笔试。

在感慨京城之大和地铁之广的同时，我坐在地铁上回顾：如果我刚刚不是一个箭步冲上了昌平线，就要等八分钟之后的下一班地铁，然后在西二旗换乘的时候又会不巧错过刚走的五分钟一班的十三号线，继而在接下来知春路、六里桥、郭公庄换乘的时候又得顺延几分钟，说不定还会碰到终点站为巴沟的十号线回程车，再等下一趟...

以此，原本两个半小时的地铁，变成了三个小时，进出口银行很可能因此失去一位无足轻重的潜在员工。

不得不承认，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所有的机会都是稍纵即逝，你永远不知道下一趟列车会在什么时候到，也永远不知道它会不会在中途坏掉，而我们能做的，只有拼命跑拼命跑。

十月底的时候，我收到了两张面试邀请函，一个是工商银行总行，一个是国字头的垄断央企。

工总在面试需要填一份测评，我至今都比较好奇如何把握最后一题的度。

面试环节很放松，是小组围坐的形式，就和平日里几个朋友聊天的感觉差不多。我们组的八个人里，有来自清华大学本硕的公众号大V，也有人大本科北大硕士的学术大牛，还有美国藤校的海归...学历上就捉襟见肘。

从面试场出来的时候，我很清晰地认识到，清北的那些大神，和藤校海归们，绝不是简单的学霸。

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或多或少鄙视或者仇视富二代官二代，认为他们不过是靠父辈的努力获得了更高的起点，可实际上，他们不仅背景和见识比常人优越，能力也完全凌驾于常人。

所以其实整个十月中到十一月中，都是处在不断地笔试和面试中。

其中，中行总行的笔试第一部分为英语，60分钟的时间，50道单选题外加10篇每篇5道的阅读理解。

在火速做完前面80道题之后，计时器跳出来提醒我还有一分钟自动交卷。

我看到旁边座位上姑娘额头反射的汗珠，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慌乱的心情。为了表达我对试卷的敬意，不慌不忙地将后面所有题一一选了B，在我选完最后一个B的时候，试卷跳到了下一个环节。

“请输入您母亲的姓名”

“请输入您的11位手机号码”

高考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们要揣摩出题人的意图。所以，我瞬间理解了中行HR为防止替考的良苦用心，可脑袋里不由得回荡着中行HR的声音：“小伙子，我看你一直懵B，还记得你妈叫什么吗？！”

在接下来的行测部分，中行的HR完美演绎了现代表情包文化与图形推理相结合，常识部分更是与时俱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贯通中外，融汇古今，包罗万象。

再加上最后让人一脸懵逼的游戏环节，总的来说，中行的HR诠释了什么叫做——“男人可以不帅，也可以没有钱，但是，一定要骚。”

异曲同工，接下来的国家开发银行笔试英语部分，毫不夸张地说，二十道单选题的八十个选项，我就认识其中两个介词，一个是“to”，一个是“by”。

如果用两个词来描述我当时的状态，我想，我一定是“正襟危坐”和“信心满满”，而不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这段时间总会在图书馆或者考场碰见同样焦头烂额找工作的同学。

我们都行色匆匆，仿佛不是在等笔试面试的通知就是在去笔试面试的路上。

宣讲会跑了一场又一场，连续穿了一个月的白衬衫和西装也不敢脱下来洗。

会因为一条短信一封邮件影响好几天的心情和食欲，也会回拨过去那些甚至被标记了诈骗的电话。

我一向很鄙视渣男渣女，但很遗憾，如果把求职与求偶类比，我也是渣男。在这个秋天，我向数十家中意的企业发出请求，也接受了无数家对我的考验，甚至有几家还走到了“见父母”的环节，可最后不是对方拒绝了我就是我没给对方答复。

所以我开始尝试着去理解渣男，毕竟，每次选择都很重要，它可能会影响之后的每一步。就好比，作为一个内陆长大的孩子，在开了一个月的奥迪Q7之后，我也体验到了开船的乐趣；而一个初中同学两年前创业成功，给自己买了台众泰，他逐渐学会了修车，最后新开了一个修理厂。

所以你看，选择的路不同，技能的广度也不一样。

那天晚上笔试完回家，在地铁金台夕照站下车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广告牌上的一组数据对比：北京地铁日均发送旅客超1000万人，全国铁路系统日均发送旅客897万人。

我就想起学院里三年制的一个湖北的学长，有一周因为赶笔试面试，七天内来回了三趟武汉。

然后第二天中午，积累了无数笔试面试经验的他收到了工总录用前体检的通知。

一向对自己面试很有信心的我在好几个企业的终面时怯场了，以至于一个体检通知都没有收到。

所以每当我翻到同在求职的女同学刚面试完发的朋友圈，我都会默默点赞。

在女同学的描述里，她向面试官表示她不仅千杯不倒，而且不痛经，即使来例假也不会耽误任何工作，她没有男朋友也不会结婚，更别提生孩子了，还有，五年实地驾龄，能开着五菱漂移。

我成绩差就是因为又笨又懒，读研就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敲门砖，想来贵司就是因为要北京户口，还想体面地多赚点钱。

因此，即使每次到面试的时候就被刷，我虽然也会觉得不甘心，但一翻到交通银行总行2018管培生的名单就又看开了。

在那份公开的名单里，毕业院校几乎全是清北和诸如耶鲁、伯克利的海外名校，鲜有国内的其他高校学生入选。

十一月底，我去东直门确认了国考的报名，是一个不公开招录的特殊岗位，报名的人数应该不多，但一定都是清北出身的大神们。

虽然报录比可能远不及热门岗位的上万比一，不过，据传往年的进面分大概是150左右，毕竟要职，毕竟人精。

对于满分制200的国考来说，达到150是什么概念呢？

140足以通过国考绝大部分岗位笔试，相当于高考中的清北线。而150，与裸分进光华或者出国申请哈佛无异。

加之周末有农总的面试，再之后还有农发行等的笔试，以及一切可能的面试，毕竟这场大姨妈，量最大的时日到了。

所以，为了防止大姨妈任何侧漏的可能性，在从今天（11月底）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公众号的文章都很难再更新了。

如果我最后走上了为人民服务的岗位，我就回来给大家写一篇《我是如何在两周的时间里，考进中南海的？》

求职，就像黑屋子里洗衣服，你不知道洗干净了没有，只能一遍一遍地去洗。

等你通过面试拿到offer的那一刻，灯光亮了。

你发现，只要你认真洗过了，那件衣服都光亮如新。

而你以后，每次穿这件衣服都会想起那段岁月。

到目前为止，我一共收到了五个终面的拒信。

有的是以“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开头的短信，也有面试完要我回校等消息的。

最早面试的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我还是没等到体检通知，大概，要么是我太优秀了让面试官考虑太久，要么是我一直住在校外没有回校的缘故。

说到没有回校，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最后两场银行总行（建总和农总）的考试都被分配到了离住处不远的首经贸红庙校区，交完卷定了个外卖往回走就能和外卖小哥撞个满怀。这可能预示着我应该回家惬意安详地找工作。

正当我觉得自己要饿死在京城的时候，我登陆了公众号，收到很多商家推广合作的留言，我本来想靠我的才华混口饭吃的，可我还是婉然拒绝了。

我想，我的读者们大概都不需要丰胸类和壮阳类产品吧。

刚刚和家母视频，家母说，今早约见了一个要租房的小伙子，砍了半天价，可他连第一个月的押金都不够，对我们这儿更是一知半解，好像是孤身一人来闯荡的。因为是给我预留的新房，刚装修好准备先租着透透风，但又怕毛躁的租客弄坏了，所以家父家母挑挑拣拣一个多月，最后选了这个最不合格的租客。

我问家母：“那你干嘛租给他？”

“他拎着大箱子站在那里的时候，背影有点像五年前去北京的你。”

五年来，唯独今年的北京，没有下雪也没有雾霾。

可这将近两千个的日子里，我曾经四点多起，从西南远郊的良乡，拿着近半年的流水和BP，搭乘最早一班房山线进城，只为和资本公司谈初期的融资，却换来对方的蔑然一笑；也曾经因为囊中羞涩无法支付版面费，与国内核心期刊失之交臂；我曾经听过滇缅边境骨瘦如柴小孩儿的哀嚎，也见识过维多利亚港兰桂坊的豪掷千金......

是“北漂”抑或是“求学”，我想不到哪个词能简单地概括我这段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形成过程中最最重要的时光。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五年来，从《我是如何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考上人民大学研究生的？》到“知乎：大学生能做哪些收入较高的兼职赚钱？——最高赞：市民李先生，获得1w+个赞”，我用自己两尺长的脚步，丈量着偌大的首都，身体力行地感受着这个社会的温度。

如果翻译成国语的话——

最后的最后，是签了一家国有总行的管培，即将从偏安一隅的朝阳群众沦为实至名归的金融民工，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但我还是很怀念刚进城那会儿，洗碗刷盘不用网申无需笔试也没有一面二面三面终面的时候。

本文源自公众号： 学术那些事儿，为作者独立观点，并非蹦豆APP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