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学心理课教案我喜欢我自己有问题的人,谁能救救我,,我自己一个人呆就心里慌慌的,而且非常的急性子,缺乏安全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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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骑车”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非明已经累得不行,她之前一直想着要守岁度过零时,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坐回她的小竹椅没有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因怕她孱弱的体质在有风处久坐着凉,韩述把她抱回了她的小床,桔年拿着毛毯跟在后面。非明察觉到身子的腾空,喃喃地呓语了几句,并没有被惊醒。从小她就有在家里躺哪累了就睡哪的习惯,看电视,写作业,都能趴下去就梦周公,假如中途被叫桓,就必然有一通哭闹脾气。更小一些的时候,桔年还能认命地将睡着的她弄回房去,可随着非明的年纪和个子渐长,这个“苦差”桔年是越来越力不从心。看着韩述抱起小非明那小费吹灰之力的模样,纵使桔年觉得她自己足以应付生活中的任何事,仍不得不承认,上帝给了女人一颗完整的心脏,却忘记给她们一双有力的臂膀。
桔年把枕头塞在非明头下,为她盖好被子,见她呼吸渐渐趋于安稳,才悄悄地走出房外,掩上了门。刚转身,冷不丁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后面的韩述相对,平白被吓了一跳。
韩述便嘲笑道:“怎么在你自己家里也一付被狗追的兔子似的。”他说出来才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貌似把自己也兜进去了,不过现在他心情不赖,懒得在这细枝末节上计较。
“谢谢啊。”桔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韩述一时间楞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她道谢究竟是为了那桩,亏他脑子还能运作,联系她一贯的逻辑,再转念一想,才明白她十有八九是在谢她刚才主动充当了一回“搬运工”。
“这有什么好谢的,那孩子能有多重。”韩述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没有……嗯……不止这个,非明她今晚很高兴,我很感激。”
韩述原想说,“说这些干嘛,你留我吃饭我还没谢你呢。”但他忽然嗅出了桔年眉间话里显而易见的拘谨和客气,这让一颗心还徜徉在刚才的快乐融洽中出不来的他陡然生出几分警惕。
韩述喜欢桔年笑,喜欢她生气时闷闷的无奈,喜欢她偶尔的莫名奇妙,喜欢她贱言贱语气得他半死,喜欢她在他面前终于控制不住的流泪,甚至喜欢她偶尔恨他的样子,他承认自己有些自虐,可这让他觉得他不是别人,也让他和桔年都有血有肉地活在同一个人间。他最怕的是什么?是她看似原谅的漠然,还有就是眼前这般谨慎而生疏的客气,仿佛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山南水北跟他划清所有的界限。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韩述很有些挫败,犹如爬雪山过草地地跋涉长片,自以为已经千山万水,回过头才知道还在后院徘徊。
果然,韩述愤怒,这个女人,她所在的角度甚至都没有办法看清那瘟钟的指针。他忍着那口气,斜着眼睛扫了她两眼,没好气地道:“我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用不着赶也会走。”
桔年低着头,韩述只看到因尴尬而涨得通红的耳根,沉默了一会,就愤愤然去找他那个巨无霸的行李箱,当他终于把箱子的拉杆抓在手里,桔年顿时松了口气的表情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桔年还狗腿地说:“我送你出去。”
这样的刺激之下,韩述索性也不跟她虚以委蛇,她的可恶给了他无赖的勇气,什么拉皮箱作势要走都是假的,老实说,今天进了这个院子,他压根就没有出去的打算。
韩述松开手,从刚才的很有骨气到现在的厚颜,川剧变脸似的。“我真没地方去了。”
桔年想必也没想到他反悔如此之快,还过她也就是有预感他会演这一出,才先声夺人地摆出刚才那个架势,期待他心领神会自动离开。她是不可能收留韩述在这里过夜的。不管是出于任何一种考虑,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原本指望最好面子的韩述受不得憋屈转身就走,没料到他赖起来,什么都不顾了。
“韩述,不是故意跟你过不去,你别为难我好吗。”桔年相当克制地说着。
韩述也摆出讲道理的姿态。“你现在面前站着的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年三十晚上你要我流落街头吗?”
“我很同情你,但我没办法,你住在这,算什么回事呢?”
韩述假装没听懂,她就差没说你流浪街头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是不知道要她做出留下他的让步很难,以她的性格,就算换作是现在跟她打得“火热”的唐业,想必也难以得偿所愿。可韩述想,那又怎么样,他不是那个说句话都要思前想后的唐业,他的恬不知耻都是被她磨炼出来的。
“怎么没有办法,你只用收留我一段时间,不用多久的,过完年我就出去想办法。就当发发慈悲,救救一个可怜的人。”
“上帝救自救者。”桔年木然地说。
韩述气不过,又忍不住尖酸刻薄,“难怪上帝也救不了你,因为你从来也不肯救救你自己,你以为你一个老死在这话死人墓就很快乐了吗。你太需要一点人气了,真的,不光是你,还是这座房子。”他继而又宣告道:“反正我不走啊!”
桔年显然被他的话气得有些沉不住了,他居然还一付拯救者的姿态。
“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反正我不走!”韩述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横竖就是这句话。他在赌她拿不出行动上的实质驱赶。
果然,桔年无奈又冷淡地僵持了一会,终于放弃了跟他夹缠不清,一声不吭地扭头进了离间的房,关上了门。她自知拿他没有办法,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便索性缩进了自己的壳。
韩述顿时暗喜,以她这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他看来是如愿以偿了。他心情大好地把自己的行李重新放回原先的位置,再想起中午被老头子驱赶出门的晦气,觉觉古人的智慧了得,人不怎么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早在一天之前,他做梦也没敢想有朝一日还能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在空荡荡的客厅转悠了一圈,那欣喜的劲还没来得及过去,忽然一个很现实很客观的问题摆上眼前,那就是,他今晚睡哪啊。
桔年住的地方简单得一如苦行僧修行之所,这屋子只有两间房,分别被她和非明占据,所谓的客厅只是个四面墙围绕的寒窖,连张长沙发都没有,最舒适的位置莫过于非明之前坐过的那张竹制的躺椅。
韩述是那种打死也不睡地板的人,他确认找不到更好的栖身之所,只能锁定那张竹椅,被褥是不可能了,行李箱里作为居家旅行常备良品的床单这时发挥了它的功能。韩述将它铺在竹椅上,然后躺上去,非明可以整个儿窝在椅子上,以他的身高,两条腿却只能搁在地上。他只脱了外套,用尚有节余的床单包裹住自己,外边再盖上厚外套,便试图这么入睡。谢桔年能这么放任他在外边自生自来,不过是笃定他没办法栖身,他偏要让她知道,他的办法多得很,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处不能安身立命。
话是这么说没错,当韩述在竹椅上度过了十五分钟,他才知道 这一屈一伸是有够难受的。韩述打小没吃过什么苦,读书时好容易参加的唯一一次露营性质的夏令营,在效外搭了帐蓬,他妈妈孙瑾龄连夜跟司机一块从自己把被褥送到了他身边,他嘴上抱怨妈妈多事,可晚上抱着自家的被单,其舒适与帐篷里的毛毯想必自不可同日而语。桔年家的竹椅夏日还算凉爽,在这样一个冬夜里称得上苦寒,再加上薄薄的床单不但无非带来什么暖意,就连椅子上的些许小凸起都无一不咯得他难受。
于是,“碗豆王子”说过了豪言壮语,结果在这竹椅上却是辗转难眠,只觉得身下没有一寸平坦的地方,那双腿伸直也难受,蜷着更酸痛,比这更难以忍受的是老房子夜里的寒气,岂是一张床单和遮头露脚的外套可以遮挡的,人一静下来,刚有睡意,那寒气就像一条恶毒的蛇从脚心一直转,直至五脏六腑。
韩述越缩越紧,他也折腾了一天,好容易意识陷入朦胧,就进入了一个介于梦和幻觉之间的状态。他好像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迷了路,呵气成冰,血都快凝结了,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最可怕的是这冰雪的世界不知道哪里是个头,积雪中的脚印也被覆盖,走不出去,又回不去。
终于,有人坐着雪橇降临在他身边,那冰雪女王不是谢桔年又是谁。韩述如见救 星,连说:“你救救我,我冷。”
冰雪女王却说,“这只能怪你自己,你不该闯进我们的世界。”
韩述一阵疑惑,哪来的“我们”,这里明明只有他和她。
然而,这在这时,韩述竭力不去想起的那张容颜浮现在眼前,那个瘦弱的白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谢桔年身边,他们相视而笑,双手相连。
韩述如被狂风暴雪覆盖,打了个冷战惊醒过来,最后残留在脑海里的是桔年万吉冰雪般的眼。他骨碌地爬起来,从行李箱里翻出所有能够避寒的东西,统统堆在身上,可是没有用,他觉得更冷了,刚才那个梦让他透心凉。再次入睡成为奢望,他眼皮沉沉,意识混沌,人却醒着,每一次翻身那破竹椅不咿咿呀呀地响,鞭炮声时不时地炸响,还有那墙上的老挂钟,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催得不渐生心魔。
当最后一丝忍耐被耗尽,韩述一脚踹开身上披着盖着堆着的衣服坐了起来,落地就拖着酸麻得如同瘸了一条腿去敲桔年的房门。
韩述原本就心烦气燥,下身自然少了分寸,就是砸门也不算过分,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桔年常年只跟非明生活在一块,这屋子也没别人,她房间的栓扣脆习的可以,完全是个形式主义的玩意。事实上,早在在他的指节第一下落在门板上时,里面的锁或是门枢就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然后那门就开了缝。
这声音想必是惊动了房里的桔年,她躺在床上,原本就睡不安稳,这一响动吓得她几乎是立即翻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拉床头的灯。
那灯的开关还保留着房屋最初时的形态,靠着线绳的拽动开启光源。桔年谙熟线绳的方向,即使在黑暗中也第一时间摸索到了它,谁知她原本就心中有事,这一下被韩述吓得更是不轻,用力过猛之下,导致那年月已久的线绳开关“啪嚓”一响应声而断。桔年手里抓着那半截绳子,心里暗暗叫苦,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
天地良心,韩述的初衷只不过是想将门“敲”开之后,向桔年索要一套御寒的被褥,顺便申讨她几句,仅此而己。然而接下来的混乱状况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此情此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别说她,就连韩述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半夜破门而入的的暴徒。
房间里黑洞洞的,韩述用了一小会才颇适应了一些。
“你……你干什么?”桔年拽着那根绳子瑟缩的样子让他有些好笑,仿佛真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那绳子会成为她的救命稻草。然而即使还看不清她的脸,韩述也能读出她隐在黑暗中的恐慌。
“我快冷死了!”韩述上前几步,没好气地说。
桔年似乎这才从声音里确定这个逆光的黑影的的确确是韩述,然而这个认知交不能让她的心安定一些。
“什么……”她抖着声音问,显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再不给我一床被子一个枕头,明早上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韩述提醒道。
“被子?”这下她算是有些明白了,但是心思仍放在床头的灯开关上,她直起身子,伸出手去探那根绳子断在什么位置,为恢复房间的光亮作困兽之斗。狭小的空间,暗处里的相对让她本能的恐惧,她摸了许久,最后才不得不接受线绳从跟处断掉了的现实。
“我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了,多余的被我带到医院里……我已经说过你不能在这里过夜的,你进来干什么。”她磕磕绊绊地爬起来,试图下床。
她房间不大,韩述从门口迈进几步,事实上已到床尾。他看到她拥着的被子,顿时愤愤不平,他冷得都快死过去了,她却暖洋洋地在被子里睡大觉。他恶劣地拽了一把她的被角,半胡闹半赌气地说道:“那你把你的被子分一半给我。”
桔年正六神无主地挣扎着下床,韩述这用力的一拽无形中又绊了她一下,她跌坐在床上,细细地惊叫了一声。
她的慌张失措是如此的难以掩饰,这让仗着混劲走到她床边的韩述终于感到了一丝尴尬。
他打算说:“我就是想要床被子,真没什么歪念头。”
可他的手还把别人唯一一床被子的一角死死揪在手里。
韩述是个成年人,所以他很感受到这半源于他,半源于黑暗和混乱的暧昧气息,这气息如****一般,合着他的心魔,一点点催开了要命的花朵。
他不知怎么就坐到了床沿,喉咙紧了紧,梦呓一般喃喃地问:“你那么怕?”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探了出去,在黑暗之中轻轻触碰她的脸。他清醒时不敢这么做,可他现在清醒吗?清醒的时候他能够离她这样的近?他甚至不知道刚才那一场冰天雪地的邂逅和眼前这一幕,一如庄生晓梦迷蝴蝶,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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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她唯一的归航是海市蜃楼
桔年绊在被子砌成的障碍里,用手撑着床板往后缩了缩,脸侧到极限,去回避韩述的碰触。然后出其不意地,她扑往床沿的另一个方向,试图脱身,好像逃脱了这张床,就暂时从她的恐惧之舟里生还,然而她的脚刚落地,整个人却被韩述一手按了回去。
桔年的脸顿时埋在了被单上,就像把头埋进了沙堆里的舵鸟,“别这样,韩述,别这样,别这样……”
她仿佛只记得这一句,别这样。
她也有她的心魔,噩梦一般无边****。
“怎么样,这样……还是这样……”韩述哑着声音问,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最不堪的登徒子,无耻的臭流氓,而且越做越出格,可他的心,
他的手,没有一样由得了自己。
桔年开始挣扎,韩述的钳制让她如困兽一般,做濒死前的努力。
“你发什么神经,啊?你再这样,我要喊了。”她喘着气警告道。
“好。”韩述答得很干脆。
她不会喊的,否则不会等到现在。零时已近,爆竹声逐渐喧天而起,她知道她的喊声注定吞没在除夕夜狂欢的浪潮中。除了惊动睡着的小非明,她唤不来谁,可她绝对不希望非明目睹这一切。
韩述的理智飘到半空,看着为非作歹的自己。桔年的身体很热,这热度在慰慰他方才冻僵的魂,他看不仔细她的脸,可是想必再不会如寒玉般端凝,更不会如冰封般深寒,她再不能置身事外地漠然看着他,再也不能说,“韩述,这是我的事”,不管这是不是好事,至少是“他们”之间的事。许多年来,谢桔年是韩述心中的一道魔障,是他本能追寻的一道热源,可当他靠近,体会到的一直是凉。
现在她再也凉不起来了,这感觉让韩述如中毒般有种极致到癫狂的快乐,虽然他正在撕裂好不容易覆在他们身上的温情的面纱,做着自己都不齿的事。
桔年的胸口间已有细细的汗珠渗了出来,可她还在一直试图推开韩述的脸,她的力度和指甲让韩述尝到了自己脸上的伤口的****味,他不得不分心腾出一只手来压制,否则他毫不怀疑她的手指能把他的眼睛都抠出来。
在翻覆的扭缠中,韩述抓到一寸布的边角,它不属于被子,也不是床单的一部分,因为他摸索到了扣子。
那件衣服,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借着那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韩述终于确定,那是件浅色的男人的旧衣服。
桔年也注意到了这件衣服,她竟然放弃了庇护自己的身体的手,去疯狂地试图夺回那件衣服,韩述用身体的重量压制着她,挪开那件衣服,
就在她竭力伸出手,只差几毫米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几厘米,桔年就像忘记了韩述在她身上胡作非为,只是伸出手,在凌乱的被单上摸索,还是差几厘米,她的指尖就是触碰不到它。
“谁的?”韩述埋在她胸前问。
他没有忘记非明童言无忌说出来的那件男从的衣服时,桔年那时的脸很红,,这一刻身上更是煮沸了一般的烫。
桔年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根本不会去回答。
而韩述却在她的失控中找到了答案。
这是道单选题,从来答案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巫雨。
她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置于枕边,让它伴随自己入眠。也许那么多年来,这是支撑她心如止水度过一个女人青春年华的唯一支点。
韩述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惹怜,难道这样,她就可以假装巫雨就在身边?难道她不明白,就算是巫雨活着的时候,他未曾这样躺在谢桔年的身边,韩述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证实这一点。谢桔年看似无欲无求地活着,其实她是个自欺欺人到了极点的可怜虫,然而他何 尝不是,他活着,
但他输给一个死人,没有一点悬念。
太多的情绪找不到出口,所以韩述愤怒。
这是他第二次接触到她的身体,情景同样的不堪。区别只在于前一次她醉得那样厉害,这一回,她完全清醒着,他们肢体纠缠,虽然这纠缠,她挣扎的每一下动作都想要了他的命,一不留神之间,桔年猛然屈膝的膝盖让韩述小腹一阵生疼,他就势别开她的腿,双手捧住她的脸。
桔年紧闭着眼,韩述不知道她疼吗,因为她没有呼痛,没有表情,更没有一句话,只是殊死的挣扎。她把她的魂包裹得很严实,他探到她的身体,却探不到她的魂。
可是韩述知道她至少还听得见,他咬着牙说:“你忘了巫雨已经死了?”
十一年足够让当年那个男孩化为一摊枯骨,韩述就是要桔年知道,他死了,永永远远不会活过来依偎在她身边。
“他没死,他一直在我身边!”桔年终于开口说话了,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韩述,她也许斗不过韩述,但是她可以让他知道,他永远不能取代他的小和尚,“他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见。”
韩述大笑了几声,俯身上去,“他看得见?那他现在就看得见我们?就在我们身边?”
他听到了桔年压在喉间的一声惊呼,合着哽咽,她仍抗拒着他。
“如果他在,如果他在乎你,那他现在做什么?他大可以阻止我啊,给我一耳光,把我从你身上踢下去,他做得到吗?”
“韩述,你混蛋!”桔年弓起的脚再度被韩述压下去。
“我混蛋,他什么都好,连死了都阴魂不散。”韩述气喘吁吁地对着看不见的地方叫嚣,“你来啊,巫雨,你不是在吗?我甚至用不着你动手,你说一句,只要说一句,我马上放开她……要不你连话都不用说,随便你用哪一套,给点暗示就行,什么都可以,我马上从身上滚开,马上滚!”
“闭嘴,你给我闭嘴,我求你了行吗!”
“我偏不闭嘴,你不是在等着他附身、显灵、死而复活吗?巫雨,她那么喜欢你,她恨不得让我滚,你连为她做这点事都不肯?如果你在乎她,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吗?”
桔年在这时腾出手来,狠狠甩了韩述一巴掌,他终于停止了对巫雨的叫战,如果说刚才的桔年是痛苦而慌张,那现在她的眼里是一种在幻灭和绝望边缘的疯狂。她过去一直不肯说恨韩述,因为恨太沉重,可是这一秒,她恨死了他,他试图打碎她最后一个信念,她就知道他会搅得她永无安宁,让她无处安身。
那一耳光着实不轻,韩述的脸被打得重重偏向了一侧,然而桔年却在这个时候开始哭泣。
在此之前,韩述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那么多的悲恸,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她在眼泪流出来之后,渐渐停止了挣扎。
仿佛就连她也在等。
巫雨,你真的在吗?你真的像我以为的那样,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伴着我。如果你在,求你给我最后的怜悯。
韩述说:“我们不妨一块见证看看,假如他还在。”
桔年如浪中的一叶孤舟,颠簸着,惶无所依,她唯一的归航就是个海市蜃楼。
韩述的呼吸开始变得粗得,极致的快乐和极致的痛苦相交汇。
这样的迷乱桔年曾见过,那是一个颠倒的夜晚,属于烈士陵园里年轻的巫雨和陈洁洁,而不是谢桔年。
并不禁烟花爆竹的郊外,震耳欲聋的轰鸣此起彼伏,不时夹杂着几声尖锐的呼啸。外面的天空一事实上璀璨满天,可是她看不见。室内连风都不肯光顾,空气是凝滞的,只有欲望的气息,窗帘也未曾轻轻掀动一个角落,除了韩述和自己的心跳喘息,桔年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没有。
“你相信了吗?他不会出现的,因为他早死了,他没死的时候想要的也未必是你。”
韩述赢了,他至少让桔年相信了一件事。
巫雨是死了。
即使他活着,他也不会在她身边。最后的一面,他是来告别的,他对她构想过无数次塞北老家,梦想中的天堂,但当他决意放弃一切投奔那里而去,他想带走的并不是她。桔年在巫雨离开的若干年后曾经独自踏上那段旅程,她站在巫雨渴望而到达不了的那片平原上,感觉不到任
何熟悉的气息,只觉得空旷而荒凉。
原来她一直都只有她自己。
桔年流尽这晚的最后一滴眼泪。
韩述在感官上无比愉悦的一刻感受到桔年软软耷位在床沿的手。
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连这肉体都不是她的。
于是他摩挲着她的头发,还有她泪痕干涸了的脸。
“他死了,你还有我啊。”
然后,他听到她空洞洞的声音。
她问:“你又是谁?”
他是谁?韩述像被一盆雪水当头浇下。他是想过要一辈子对她好的人,可是连他现在看不到这个人,只看到赤裸的,连自己都恶心的自己。
所有的激情和欲望在这一刻湮灭如一阵青烟,韩述垮了下来,慢慢地伏在一身汗湿的桔年身上,动也不动,死去了一般。
桔年也没有动,他们长久维持这一个姿态,久得似乎是以腐化为尘。
累,很累。他们好像都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 又都醒了过来。窗外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从激烈到沉寂,悄如隔世,天还没有亮。
韩述翻过身上,平躺在床上。
“你恨死我了吧。”他愣愣地,仿佛是对着开花板说话。
他以为这个问题桔年同样不会回答,没有想到,过了一会,桔年发出一个合糊至极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做这样的事,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可我就是做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反正明天,明天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什么都认。但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在你心底,我究竟是谁?”
桔年发现自己悲哀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是谁。韩述对于她自己而言算什么?可以死一百回的恶人,死皮赖脸的膏药,与她整个青春交集的混蛋,左右了她命运的看客,破门而入闯进她尘封世界,提醒了她的安静只是因为孤单的人。
他不是她的爱人,却也不是路人。
有时她宁愿把他等同林恒贵,但是他不是林恒贵。
桔年没有想要去爱韩述,然而她所有的隐秘记忆都只与他相关。十一年前,他在她身边,青春尚如涩涩豆蔻,十一年后,老去只不过是昨夜今朝的事,却还是他。命运的奥秘谁勘得透?
“也许你是知道我对那点心思的,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做了很多后悔到现在的事,我后悔拉不下脸跟你说明白,后悔那一天跟着你去了烈士陵园,也许我该让你和巫雨走的,也后悔出事后相信了我干妈,我真天真,以为她会把所有的事都打点好,然后我们就能在一起;更后悔那时候我没胆子站出来,我坐过不下一百次的梦来弥补这个缺憾,没有用,只能是梦了;当然我最后会的还是因为害怕连去看你都不敢,这十一年里什么都没做……但是唯独有一件事我不后悔,说出来你怎么想都行,可是我真的是个死不要脸的木八蛋,我唯独没有后悔那个晚上,那个小旅馆里, 我跟你……我知道那不光彩,那是错的,可是我不后悔。”
桔年很难想起那一晚的细节,她忽然发现她跟韩述截然相反,她常常记忆起天亮以后接踵而来的噩梦,多年后再一桩桩地为自己开解,唯独那一晚,她很少去想,甚至故意回避了,就好像记忆的胶片凭空断了一截。
“你说,哪果那一晚,我把你送回家去,或者我们根本没有遇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韩述问着可笑的问题。
她可能找到巫雨,真的杀了林恒贵。也可能避开这一劫,看着巫雨入狱,等他,或是最终遇到另一个男人,顺利地过一生。
如果是无限可能的事,也是从无可能的事。
桔年说:“不知道。反正怎么活,横竖都是一辈子。”
他们各自拥着被子的一角,躺在一片狼籍的床上,不知道这一幕该有多荒谬,她可以打他骂他赶他,反正做什么都好,而不是在这最不和宜的时候,进行着他们自打相识以来最坦诚的一场对话。
也许他们都一样觉得身心俱疲,疲惫地无力去承载任何激烈而戏剧化的情节。接着,他们继续荒谬地继续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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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破碎的‘假如’
距离天亮只有一两个小时的那段时间里,韩述做着颠三倒四的梦,他甚至梦到了校园门口停着警笛长鸣的警车,他被正义凛然的公安干警拘捕归案,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充满了鄙夷地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的无非是他的下流和不要脸。有人当场晕倒了,那是他妈妈孙瑾龄,而韩院长双眼血红,要不是有人死命拦着他,他会当场冲上来亲手撕碎个彻底让老韩家门风扫地的逆子。韩述在无数双人的推掇中频频回头,他唯独看不到这个案件中的受害者,连个她的背影都没有,这让他既失落且惆帐,落到这一步他自知并不冤枉,但她若是能在场,哪怕给个大快人心的表情,他也觉得罪有应得和心里踏实。
直到清晨的光线惊绕了他锒铛入狱的心路历程,韩述才将眼睛睁开一线,用了十分之一秒让记忆复苏,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就立刻跳了起来。他此时的姿势是堪堪吊在床的边沿,这一蹦而起的姿势让他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摔到地上,还好缠着被子,并没有很痛。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那张昨夜他都没有看得太清楚的老式木架子床上,空空如也,就连那件不属于他的男人衬衣也早被收了起来。
尽管韩述一向崇尚自然醒,但他的生物钟很准,并不是个睡懒觉的人,反现谢桔年,他虽没有跟她共同生活的经历,但是以他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尾随观察来看,只要不上早班和没有特殊的事情,她通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睡眼朦胧地到财叔那拿牛奶,再联想到高中的时候,她通常都是 踩着铃声晃进教师的迟到大王,也不知道被他逮过多少回,没想到这一次他起床竟然落在了谢桔年后面,韩述不由顿时觉得被动至极,昨夜情景在脑海里重现,更是让他心慌脸烫,赶紧匆匆套好衣服,将床单被子略做整理,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非明还没有起床,大厅的那个破钟也证实了天色确实尚早。韩述心怀鬼胎地朝院门口望了望,没有梦里的警车和执法人员,接着听到门咿呀的一声响,受害者头发湿漉漉地从水气蒸腾的浴室中开门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盆衣服。
韩述有些难堪,便故伎重施地咳了几声,试图引起桔年的注意,桔年置若罔闻,放下了盆里衣服就栽了条干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韩述又加重了咳声,结果一样。他终于相信她根本是故意不打算理会他,就算自己咳破了嗓子也是枉然。他心里没了底,经历了昨晚上的浑事,不用说他自是罪孽深重,但是死是活要杀要剐,她好歹得给个话啊。
于是韩述期期艾艾地磨蹭着走到桔年身后,犹豫再三,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看……这……怎么办?”说完了之后他又想打自己的嘴巴,这是男人在第二天早上该说的话吗?
桔年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并没有回头看他。不过是喘口气的功夫,韩述觉得自己都快憋死了。
“你走吧,以后别来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感情起伏。
哦……她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好像没有发生。看起来他又可耻地逃过了一劫,韩述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他有些犯贱地想,自己那么混账,没理由就那么算了,她怎么能一句话就了结了呢?也怪他自己,昨晚,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一切都是那么圆满而完美,他可以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离她近了,谁知道后来邪灵附体似的闹了那一出,好端端的,什么都毁了,她这个态度,已是仁慈,他就算再不知廉耻,也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了。
“能让我洗把脸再走吗?”事到如今韩述只能这么说。
桔年没有说话,他便去翻出了自己的洗漱用具,催头丧气地走到天井的水龙头旁,刚在牙刷上慢腾腾地挤出一条形状完美的牙膏,他听到了院子外传来的叫门的声音。
“桔年,你在家吧?”
这声音,除了唐业,还能是谁。
当然,桔年也听到了,她直起身子,下意识地拢了拢半干的头发,看起来也有些不知所措。
铁门的锁拍打在铁枝上的声音继续响着,桔年愣是没有动。
韩述猜她此时想必是打着掩耳盗铃假装不在的主意,便“好心”地说:“用我去开门吗?”
这句话果然有效,桔年立刻转身拖住了他,脸上是可疑的绯色。
“你别动!”
她放下擦头发的毛巾,急急地应出门外。
来的果然是唐业,他身上还穿着昨天接桔年和非明时穿的那套衣服,下巴上有泛青的胡渣,想来是在蔡检察长病床前守到现在,人是憔悴的,唯独一双眼睛仍然清明无比。
桔年开了门,她站在门口,伸手掠了掠耳边的头发,问:“早啊,你来了?”
唐业点头,笑了笑,“新年好。”
是啊,这是大年初一的清早。桔年如梦初醒地回了句:“新年好。”
她并没有从门口让开身子请唐业进来,也不知道他一大早离开急病需要照顾的继母来她这里所为何事,于是便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唐业却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他的来意,他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打量着桔年,忽然问了句:“桔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桔年仓促间又掠了掠头发,那半干的发梢扰得人心烦意乱,她想去摸摸自己的脸,之前照镜子没看得足够仔细,那上边该不会留下什么形状可疑的痕迹……她想起来了,难怪他也觉得不对劲,按照本地习俗,是万万没有新年第一天 早上洗头的道理的。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有人从屋里走出来。
“喂,那个……我能用昨晚上擦头发的那条毛巾吗?”
桔年几乎是立即掉头,并不是她那么渴望见到韩述,而是她不愿意看到唐业此刻的表情。
韩述一脸无辜地举着支牙刷站在廊檐下,头发有些小小的凌乱,就差没有额头上写着:“我刚起床。”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半边脸上有三道明显的指甲抓痕,从颧骨直到嘴角。
仿佛是为了应对桔年并没有说出口的责难和不快,他有些无奈地说:“我严重申明我不是故意打断你们,你忘了我的车就停在门口,他能不知道吗?”
他说完了这个,第二句话是对唐业说的,“我干妈她好点了吗?”
桔年回过头,唐业的表情远比她想象中要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淡,有几分疲倦,也许那只是彻夜守护一个病人的结果。他礼貌地回答了韩述的问题。
“还是那样,没有生命危险,但一进半会是不可能恢复得正常人一样了。谢谢你的关心。”
“她也是我干妈啊,我迟一些就会去看她。”韩述说完,指了指屋子里,“要不进来坐着聊?”
他回应了唐业以同样的客气,仿佛工作上的矛盾和眼前的尴尬都暂时不存在,然而不止唐业,就连桔年也恍然觉得,他这么一开口,好像他才是这屋子里主人,其余的人才是不速之客。
“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唐业片刻都没有犹豫地说道。
桔年却侧过身子说:“请进吧,外面冷。”
唐业没有动,此情此景,这一幕,说不出有多诡异,好似什么都错位了。
财步家的鞭炮声响了,这是传统的习俗,新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开门放鞭炮,取“开门红”之意。韩述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问桔年道:“你没买鞭炮吧,这个兆头还是要的,放放鞭炮去一去旧年的晦气。要不,我这就去财叔家买几封。”
他说着就回头去放他的牙刷,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财叔家走。没有人对此表示异议,也许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他暂时的离开而松了口气。
韩述走过了,门口处就剩了唐业和桔年。
“昨天我失约了,真不好意思。”唐业仍然站在原地说道。
桔年是想过要解释的,她本想说,韩述被家里赶出来了,所以收留她他在这过了一夜。这本也是实情之一,但若说出来,反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既然说不清,那还不如不说吧。
“别这么说,你的事比较重要。”她低着头,半干的头发垂了下来,更显得一张脸小得堪怜。
他既没有进来的意思,她邀请的意图也并不热烈,两个话都不多的人便在门口沉默着。好不容易开口,却又撞在一起。他们几乎是同时说出下面的话。
“他对你还挺有恒心的。”
“你现在好吗?”
然后他们又好像都没有听见对方的话,俱是一怔。
唐业先笑了起来,他作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这就回医院去。”
桔年没有强留,浅浅地回了个笑脸,“你保重。”
韩述很快就从财叔那买到了鞭炮,从他们站着的位置,可以看着他跟财叔笑着挥手说话,然后就要折返。
“桔年,这一次看来我是躲不过了。对不起,我以为的那个“假如”看来只能是个“假如”,虽然我真的那样想过。我这半辈子都在做不切实际的事,半辈子都在犹豫不决,到头来恐怕什么都是空。”唐业上忽然上前一步,他说得那么急,仿佛过了眼前,就再没有了时间,他和她,也将不再会有时间。“我就是那种非得到了哪儿都不能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最想去哪里的男人,可惜什么都晚了……这个你拿着。”
桔年这才意识到唐业把他一直拿着的一本书塞到了她手里。那是本平装版的《西游记》,桔年第一次到唐业家时曾经翻看过的,当时尚是初识的他们就这本书还有过一次小小的较劲。
书很旧了,但确实是唐业最喜欢且时常翻看的。
“这个你留着。”他说。
桔年骨子里的敏感让她在接过那本书的时候本能地翻了翻,她很容易就打开其中的某一页,不是心有灵犀,而是里面夹着一张银行卡。
“这……”
韩述越走越近,唐业不容置疑地推回了桔年的手,也打断了她未来得及的拒绝,“钱不多,但每一分都是干净的,我原先让一个朋友代为保管,幸而这样才得以留了下来,以我背的罪名,恐怕倾家荡产也不足以抵还,我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出不出得来,阿姨她生活是没有问题的,所以那笔 钱我分作两份,一份留给姑婆,一份给你。你留着,总有个用处。”
他说得由衷,仿佛早已想好打消她所有拒绝的理由。
“这是施舍,桔年,如果你把我当作过朋友,就什么都别说……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唐业说这话事依旧淡淡的,既不忧愁也不烦恼,仿佛只是等着那个已然知晓的结局到来。这念俱灰的托付让桔年从心起。
她其实是想过对他托付一生的,如果她这生必须要有个托付。也许不够深爱,但足够温暖,他们相互懂得,相互体谅,这已经足以相当濡以沫到老。
想不到连一个未必成真的“如果”都碎得那么快。
桔年太了解监狱里的种种,不由得更对唐业的未来忧心忡忡。
像是为了化开那些看不见的愁绪,唐业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刚来的时候看到韩述的车还有他的人,我真有些傻在那里了,不过我又想,那也不是件坏事。”
“什么好事坏事?”韩述耳朵尖,尚在几米之外也听到了些话梢。
唐业朝他一笑:“我先走了。”
“不多聊一会?”韩述继续反客为主地扮着糊涂,他也看到了桔年手里多出来的一本书,没话找话说地问:“咦,你拿着什么好东西?”
唐业代为解释道:“我顺便带过来的一本书。”
“大过年的就为送出这本书?该不会是什么珍贵的孤本吧。”韩述半真半假地说道。
唐业何尝不知道,现在他对他自己一切的财产都没有处分权,包括一本书。
桔年这时面无表情地将书往韩述跟前一递,“要没收吗?”
韩述果然讪讪地,没敢去接,“我什么都没看到。”
唐业对韩述说:“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屋里的书,假如没什么价值,到时与其做了废纸,不如……我想把它们转赠桔年,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韩述愣了愣,才说道:“在没有判决之前说什么都言之过早。”
唐业也不这个问题上纠缠,面向桔年说了句,“真的要走了,代我向非明问好。”言罢便转身离开。
韩述柃着鞭炮,看着拿着本旧书沉默不语的桔年,自我澄清道:“我没赶他走啊。”他好像忘了,他其实才是那个将要被赶走的人。
“要不要叫醒非明来看放鞭炮?”韩述怕****潮湿,满院子地找可以挂鞭炮地地方。
桔年也打算去看看非明怎么样,她刚起床的时候已经去她房间看过一次,那孩子睡得很熟。
她走到廓檐下的时候,跟韩述同时听到什么东西碎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
声音是从非明房间里传出来的。
韩述几乎是立即扔了鞭炮,跟桔年一块往非明房间里跑。
非明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叭在床上,落地摔碎的是她床头柜上的玻璃台灯。
桔年六神无主地把非明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她那么恐惧,仿佛害怕非明也像玻璃一般,一不留神就碎了。
非明的脸很红,茫然地睁大眼睛,“姑姑,我的头有点疼。”
“没事,没事,我们马上去医院。”桔年用一种哀求的眼光看着韩述,她开始庆幸韩述没有离开。
非明却摇着头说,“也不是很痛,我们等天亮再去吧,韩述叔叔走了吗?”
她只是很平常地说出那些话,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大人立即白透了的脸。
此时清晨八点已迅,阴天,虽说不上阳光灿烂,但透过非明小房里的窗户仍可以非常清楚地辩别,天早就亮了。而韩述现在就站在她的床头,虽然他没有说话。
桔年如坠寒窖,她抱着非明没有出声,只是悄然用牙齿咬紧了自己抖得厉害的唇瓣。
韩述缓缓伸出手,在非明已经没有人焦距的眼睛前上下晃了晃。
“姑姑,韩述叔叔昨晚到底走了没有,他说他没地方去的。”非明有些吃力地说。
桔年短暂地闭上了双眼,韩述的手颓然地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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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不问因由的爱
大年初一的早晨,非明被火速送回第一人民医院。韩述的车在挂满了红色灯笼的街道上疾驰,身边的一切极速地在窗外擦过,幸而如此,他才用法着看清楚那些人脸上节日的欢快喜悦。
桔年抱着非明坐在后排,一句话也不说,反倒是她怀里的非明像在安慰两个无助的大人,她说:“就是眼睛不怎么看得清,其实算不上很疼。”
怎么会不疼?非明她看不见自己的脸,青白颜色,上面都是冷汗,只不过她经历过更疼的,痛楚在她看来已经是一种习惯。
抵达医院后,院方立即对非明进行了各项紧急的检查。这天住院部的病人少得可怜,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围绕非明而奔走忙碌着,那样的簇拥和如临大敌,让在外等候的桔年无法松下一口气,反而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孙瑾龄这天并不值班,但是接到通知后她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韩述一见她,就跟着挤进了她的办公室,在既是权威又是亲娘孙瑾龄面前,他甚至都无心掩饰自己声音里若有若无的哭腔,一开口就是:“妈,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孙瑾龄脱了身上的白大褂,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怎么办?胶质性脑瘤第四期,你知道有多棘手?实话跟你说了,我干这一行这么多年,见了病例也不少,这个病到了这一阶级,治愈是非常之低的……”
“低到什么程度?”韩述追根究底地问。
孙瑾龄坐下来,没有说话,韩述原来抱有一线希望地在这沉默中被悄然摧毁了。他妈妈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她沉默,就意味着那个数字真的非常之低,乃至于她不愿意说出来看着儿子难受。
“总有办法的,妈,总有办法的,她才十二岁不到!”韩述坐在孙瑾龄身边,无助地央求。
孙瑾龄说:“傻孩子,疾病对于任何生命而言都是一视同仁的,它不会因为年幼或是年迈,可爱或是可恶,贫穷或是富有而区别对待。不管这孩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这就是现实。原本我还存有希望,等她的身体处于一个相对良好的状态下再安排手术,尽可能减少手术风险,现在看起来是等不了啦。”
韩述心中依旧没底。“手术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孙瑾龄说:“开颅手术必然是存在风险的,何况以她现在的状况,任何一个小的意外都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至于所谓的概率,不发生在她身上就是零,发生了就是百分之百。”
韩述没办法不去想非明在自己身边时的灿烂笑颜,越想就觉得揪心似的疼,而他妈妈一席话时客观而残酷的判断让他充满了无力感。
“我不能让她死在手术台上,妈,你告诉我更好的医生在哪里,国内不行就国外,我不能让她死。”
孙瑾龄并没有因为儿子心烦意乱之下对自己专业的质疑和否定而有所恼怒,相反,她仍然温和的看着儿子,用最平静的语调陈述道:“那她或许不会死在手术台,而是死在路途中。”
韩述捂着脸弯下了腰。
“我刚才说的是最坏的结果,你可以凡事往好处想,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这样了,别为难自己,儿子。”孙瑾龄摸了摸儿子短短的头发。
“我当她是我亲生的女儿。”
孙瑾龄欲言又止,于是叹了一声,“你难过我知道,可你身边并不是只有这个孩子需要你关心,你去看了你干妈没有?还有你爸爸,昨天你离了家门之后,晚饭他都没动几筷子,一晚上胸闷气短。小二,我们都渐渐地老了,父子哪有隔夜仇,你爸那脾气,难道你要等他开口求你回来?”
“不是我要跟他别扭,他把话说得那么绝,你要我怎么办?”
“你就不能听他的一次,他也不会害了你。去道个歉,服个软,有你姐姐的事在前,他不会当真为难你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平是怎么骂我看不上我都没关系,但是这一回我没错,我不会放弃那个案子的,这是原则性的问题。妈,难道您要我明着道歉,阳奉阴违?”
“那个案子比你家人还重要?”孙瑾龄有些心痛地看着儿子,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她的确是两难。
韩述一脸的疲惫。“不是这么比较的,我爸不也一直是那么教义,他说人一辈子总要有些值得相信和坚持的东西,如果连这都失去了,那未免太悲哀了。我也只剩这点坚持了,别让我变得什么都不相信行吗?”
孙瑾龄不语,过了一会才问道:“你昨晚住哪……住她家?”
“满世界都是酒店,哪不能住人啊?”韩述干笑几声,可都说知子莫若母,他那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孙瑾龄的眼睛,更何况他还掩耳盗铃地试图捂住脸上如此明 显的伤。
“这脸是怎么回事?”孙瑾龄岂能心中一点想法都没有,她这个儿子最看重“脸面”,小时候被他爸爸痛揍,一边挣扎还一边大喊,“打就打,不要打脸!”在他脸上下手,就等于老虎嘴里拔牙,在孔雀屁股上拔毛。可这回都被抓成这样哼都不敢哼一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而她的这个宝贝儿子干了什么好事让别人一个温吞吞的姑娘下这样的狠手,她都不愿意深想。
孙瑾龄啐道:“你这个没出息的!”
韩述果然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你们啊,姐弟俩加上你爸,都是一群的臭脾气,没一个省心。你不是孩子了,再做那些没分没寸的事,小心毁了自己,到时没个哭地方。”
韩述从母亲的办公室里出来,回到病房去看非明和桔年。非明身上连着各色的仪哭和管子,但是状态已经稳定下来,正在和姑姑低声说着话。韩述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她说:“看不见也有个好处,我就不用看到李特以后长满青春痘的样子,有人说小时候长得帅的男孩子,长大了之后就会变得很丑很丑……”
她说的时候好像是无所谓,走近了才能看见,两腮上全是眼泪。韩述和桔年一样,宁愿看到她像刚住进医院的时候不管不顾哭闹的样子,她有权利任性和宣泄,总好过现在这个样子。她这样平静,倒让身旁的看着的人心都碎了。
陪着坐了好一段时间,韩述想到三人一早什么都没吃,现在已到午后,便寻思着外出找食。刚出到病房外,不期然看到一个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最近一张椅子上,那是陈洁洁。
韩述不知道她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只是在门外坐着。陈洁洁看到他倒是没有任何意外,甚至还点了点头。
“你好,韩述。”
韩述此时 顾不上风度,堵在门口就冷冷地来了句:“胆小鬼!你阴魂不散地又来干什么?”
陈洁洁定定地说:“我来看我的女儿。”
韩述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你的女儿,少来了,你问问你自己配当妈吗?”
陈洁洁也站了起来,“用不用我给你看亲子鉴定?”
韩述叹为观止,“你跟我来这套?你有什么权力在没有得到孩子监护人许可的情况下进行亲子鉴定?再说,就凭一张纸你就想把孩子要回去,没这么容易!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识趣些,反正也不是没做过没良心的事,要消失就消失得彻底,何必到这里来招人讨厌。”
陈洁洁没有生气,仿佛对一切责仅早已作好心理准备,况且她从来就是一个迈出去就不懂回头的人,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她看着韩述说:“说实话,你讨不讨厌我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跟我女儿在一起。”
“你当她是小猫小狗,不要的时候就扔一边,想起了才看两眼。你根本就没资格来看她。”韩述面露不屑。
陈洁洁一字一句地说道:“我 没说我是来看她,我要认回我的女儿,以后都不会让她从我身边离开。”
她这样的平和甚至是笃定地提出在韩述看来相当无耻的要求,简直就在挑战韩述的耐心极限,他离开病房门口几步,讥诮地笑笑:“让我猜猜,周家也快混不下去了,你已经到了试图认回私生女,再卖女儿谋笺地步了?要不你们家周公子怎么就肯带着红帽拖油瓶?啧啧,这么说起来,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面对韩述的尖酸刻薄,陈洁洁只是捏紧了肩上的包,“韩述,我感激你为非明做的一切,当然更感激桔年。所以我在门外等,我不想那么快打扰你们。但是我知道非明的日子还有多少,我不能等太久。就算我欠桔年的,可是里面躺着的孩子是我生的,我们才是亲母女,这不是亏欠了就可抵消的。”
韩述不再跟她纠缠,于是便搁下了一句:“你要认回孩子,那就法庭上见,我告诉你,你占不了便宜。”
陈洁洁说:“韩述,你能代表桔年吗?或者说,你能代表非明吗?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一厢情愿,非明需要妈妈,是她选择了我,她愿意以后跟我在一起,你懂吗?”
“你就信口雌黄吧,反正嘴长在你身上,非明会跟你?我都替你脸红!”韩述当然不信。
他们在门外的争吵其实都落入了房间里的人耳中,非明不再流泪,她茫然地睁着眼睛,在一片模糊的世界里努力去分辩她生母的声音,用不着开口说一句话,桔年已然明白,因为她从非明的脸上看不到恨,只看到眷恋。
但是她仍然轻声地问了非明:“是真的吗?”
非明犹疑了一会,还是点头了,她喃喃地说:“姑姑,我舍不得你,但我不是个孤儿,我想要有妈妈。那天我跟妈妈说,我不能马上跟她走,因为我还要跟姑姑一块过年,如果我不在,姑姑一个人就太孤单了……我答应妈妈过完年就跟她在一起,现在我在医院里,但是假如出院了,我不想再离开她。”
桔年怔怔地听完,点了点头。是她说的,要由孩子来作这个选择,她希望非明做自己想做的事,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对于这个结局,而她也早有预感,只不过刚刚过去的除夕,让她有一种错觉,她以为她们会平平静静地生活在那个小院子里,永远不分开。
桔年一直跟非明说的,活着的人谈不上永远。她自己却忘了。
当然也不能责怪非明,对于一个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的孩子来说,那剩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太宝贵,宝贵得她她舍不得拿来去恨去责怪生母当年的抛弃,她只想要爱,迫不及待争分夺秒去爱。
桔年起身走出门外,韩述和陈洁洁之间总是****十足的争执在见到她之后很自然地停了下来
“你说好不好笑,她以为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她一天都没有养过非明,却以为非明会跟她走?”韩述用一种感觉无比荒唐的语气对桔年说道。
“她说的是真的,韩述。”
韩述没有想到这句话也会如此平静地从桔年嘴里吐出来,为什么他反而成了眼前最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的人?
“非明想跟她在一起。”桔年深深吸了口气之后,转向陈洁洁,“孩子是你的,谁也带不走。但面在病成这样,争这个有什么意义,一切等她好转再说吧。”
陈洁洁面对韩述时是冷静而倔强的,然而在桔年面前却忍不住眼眶微绕,“谢谢你,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会来照顾非明的。”
韩述不敢置信地认清了这个现实,但他无法理解,“非明要跟她,为什么啊,一个没有见过的亲妈会比养了她十一年的人还重要?”他瞥了一眼陈洁洁,“你究竟搞了什么鬼,跟孩子说过什么?”
桔年显然也需要一个答案,非明要跟陈洁洁走,她拦不住,但她只想知道那个下午,陈洁洁和非明短暂的交谈究竟说了些什么,以至于非明立即就做了决定。
陈洁洁对桔年说:“我没有骗非明任何事,我甚至告诉过她我错了,我抛弃过她,她听着这些话之后,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她问你为什么喜欢她?”桔年低声问道。这对于她来说并不难猜,因为同样的问题,非明问过她,也问过韩述,但是不管她怎么回答,那孩子的眼里都只有帐然。
陈洁洁有些惊诧,还是点了点头:“没错,她就是这么问的。”
“那你是怎么回答。”桔年忽然无比迫切地想听陈洁洁的答案。
陈洁洁说:“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也许根本就没有理由,只是因为她是我女儿。”
桔年哑然了片刻,但有些东西也因此而变得明白了。也许这就是她比不陈洁洁的地方,不管这些年她怎么悉心照料,可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答案也显然易见,但是就是她答不上来。因为也没法告诉非明,她喜欢非明,非明已经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所有的补衷都只因孩子身上有着巫雨的影子。
非明要的却是不问因由的母爱。
孩子的心很简单,却比成人更容易感受到纯粹。
“你不能这么任着她欺负。”韩述为她愤愤不平。
桔年低头说:“其实也不是,我本来就跟非明没有任何血缘……现在她亲生妈妈出现了,我……我也算放下了一个担子,这对大家都好。”
她的声音平淡而漠然,也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回避里边的非明,接着又对陈洁洁说:“你进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等你。待会医生办公室有些交代,你跟我一块去。”
“你……”韩述看着陈洁洁走进病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只能顿足,指着桔年道:“你叫我怎么说好呢?”
桔年却叫住了不甘心就此离去,放任陈洁洁轻易赢回孩子的韩述,“你为什么非得说点什么呢?”
其实她大可以让这一幕更惨烈些,相视痛哭、依依不舍、拥抱述说、翻出旧帐、流泪道歉、相互谴责……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可那又有什么意义,除了让所有的人看起来更痛苦更可怜更难过,然而桔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她已经受够了。更重要的是,这样艰难的过程仍旧只会指向一个结果,该走的还是会走,因为这是非明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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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掌 他们终于一家团聚
桔年仍是非明的监护人,在正式的手续办下来之前,她征得陈洁洁的同意,便在医生办公室里签下了非明的手术同意书。关系手术的风险和可能导致的后遗症,医生也向她们阐述得相当清楚。手术可能成功,也可能让非明的生命立刻终结,即便是顺利,也许她会留下各种后遗症,除了失明,还有可能行动不便,甚至瘫痪和智力受损。这些都是可能,只有一样可以确定,那就是不管怎么样,非明却再也不会是个健健康康的正常人。
陈洁洁说:“我不管,她真的熬不过去,我陪她到最后一刻,她就算残废或是成了植物人,只要有一口气,我都会守着她。”
她和桔年一样都见证过死亡,爱着的人,哪怕他不再完整,只要他活着,只要还能摸到他的脸,终归是上天留有一丝余地,总好过天人永隔的遗憾。
手术安排在六天以后。在非明的一再请求下,陈洁洁决定在初五那天把她带出医院,去她生父,也就是巫雨坟前看看。医院那边倒没有实质性的阻拦,因为谁都清楚,即使她去了也什么都看不见,但这很有可能是她最后一个心愿,也是最后一个机会。
陈洁洁并不知道巫雨葬在哪里,所以桔年必须要带路,非明视力受限自然行动不便,那条路并不好走,是故韩述也自告奋勇地出现在一行中。
其实,桔年自从出狱后找到过那坟墓一回之后,就再也没有到巫雨坟前去过,她一直拒绝相信巫雨死了,也不相信他就躺在一堆黄土之下,所以她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埋骨之地。这一次,也许韩述已经打破了她的幻想,也许是多了陈洁洁和非明,一路上她反倒坦然了些。
虽然许多年没来,那地方还是老样子,桔年的回忆一直绕过了这个这里,可是她发现她仍然记得每一条小路的细节。
那天下着小雨,出行很不方便,必须要步行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是他们走了很久。
到了巫雨的坟前,不出意料之外,那里已是荒草覆盖,不留心根本无从发觉那一堆乱草这下还有一个孤冢。站在那些枯草上,桔年把位置留给了陈洁洁母女,自己并没有走得太近。很奇怪的感觉,不管曾经多么熟悉亲密的人,他的坟墓一样陌生而冰冷。她甚至无从感叹,也无从悲伤,因为她心中的小和尚,从来就没有办法跟这里联系起来。
桔年扯着差不多跟她一样高的一片树叶,等待着坟前絮絮低语的非明和陈洁洁。那片树叶被雨水打湿了,是青翠欲滴的颜色,这倒是当年和巫雨一块沿着小路上学是常见的。她记忆里的鲜活和眼前的荒凉有云泥之别。
“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还好,在我看得见的时候见过妈妈的样子。”隔着好几步的距离,非明的声音隐约传来。桔年不想打扰那一家人一生一次的团聚,也就在这种时候,她才发觉,在另一个小世界里,从头到尾,她都是不折不扣的局外人。
陈洁洁什么都没说,她一直在徒劳地试图用手拔除坟头上的野草和树枝,可那上面长着的小树树干都像手腕一般粗细,靠人力完全不是一时半会儿可能清除的。
韩述推着非明的轮椅,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离开时,桔年似乎看他的嘴唇若有若无的动了动,不知道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内容。
韩述推着非明从桔年身边经过时,他眼里有掩不住的担忧和关切,他问道:“你真的不用过去看着吗?”
陈洁洁对着巫雨的荒坟说道:“我说过恨你一辈子的,可是没想到一辈子那么长。非明病了,要是你在天有灵庇佑着我们,让她好起来,你就再等等我们;要是孩子真的走了,你们就一块等等我。我们总有在一起的那天,这辈子不行了,下辈子我不准你再失约……”
桔年低下头去,松开手,那片叶子就掉了下来。
巫雨,就连下辈子,他也不是她的。
她用摇头回答了韩述的疑问。
回去的时候,依旧细雨缠绵。非明淋不了雨,韩述用一把很大的伞遮挡着她,走得很快。桔年远远地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头顶的天空被覆盖,原来是陈洁洁撑着伞并肩走在她身边。
起初她们什么都没有说。直到看到韩述停在路口的车,陈洁洁才停了下来。
“桔年,对不起!那几年的牢,本应该是我去坐的。”
她撑着一把有着艳丽花朵的伞,光线透过薄薄的伞布,在两人身上留下了各异的阴影,呼吸着的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味道。
“是,你说得没错。”
对她们来说,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谁都没有必要虚伪。
“我只能道歉,因为用什么都不能弥补,所以我不求你原谅。”
“我问你一件事。”桔年看着陈洁洁,她们的身高差不多,所以眼睛是平视着的。
“这十一年里,你有没有过很快乐的时候?”
陈洁洁想了想,选择了诚实地点头。她曾经以为自己随着巫雨死了,可是正如她说的,一辈子太长,长到有很多东西可能悄无声息地填补进来。巫雨走后,她后来的日子并不是没有过幸福,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无法欺骗如镜子一般照见自己的谢桔年。
桔年听到这个答案,只说了一句,“那也好。”
总算有人是快乐过的。纵然陈洁洁如何愧疚道歉,都不可能挽回桔年失去的那几年。桔年不打算原谅陈洁洁,也不打算让别人觉得她有多善良,只不过既然已经失去了,那么能换回一点儿东西总是好的。就好像她丢失了生命中某个固定旅程的船票,她再也不能赶在那个钟点抵达,可是很多年之后,才被告知,有人曾靠这张捡到的船票因缘巧合去了要去的地方。她何必再去恨那个比自己幸运的人?
不是她,就是她,桔年很早就知道,那命运里的一个劫,她们都在这个劫里面,现在看来,至少有一个人是快乐过的,那几年回不了头,可总算不是满盘皆输。
陈洁洁低头良久,在流泪的瞬间,微笑了起来。
就在韩述推着非明走到车边的时候,他们都看见一个抱着小孩的男人一直等在小路的尽头。他抱孩子的姿势并不熟练,不用走近,桔年也猜到他脸上一定还有未痊愈的抓伤。不知道他和韩述会不会因为彼此的脸而同病相怜?
桔年推开陈洁洁的伞,独自加快脚步走开。也许她和陈洁洁再也做不回朋友,可她宁愿那张丢了就再不属于自己的船票载着另外一个人走得更远。
陈洁洁在桔年身后急声说道:“桔年,快乐没有那么难,当他在身边睡着的时候,就对自己说,假装他也死了,假装他也不会醒过来,这么想着,结果发现自己居然也是难过的——原来这辈子不止一个人让自己那么难过,好在,他还会醒过来。到时你就会发现,真的,一辈子那么长,求一点点快乐和安慰并没有那么难。”
周子翼提出自己开车送陈洁洁和非明回医院,桔年没有反对,便与他们在路口分别。陈洁洁一家背对着桔年和韩述,也许是为着之前的争吵,他们的样子很是别扭,过了一会,周子翼腾出一只手去拉陈洁洁,不料却被陈洁洁狠狠甩了一巴掌,他把脸偏过一边,随即也高高扬起了自己的手,然而这只手落下的时候却很轻,轻得像在擦妻子脸上的泪。陈洁洁拿开他的手,探身去看他手里抱着的孩子,就势也轻轻地抱住了她的丈夫,两人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非明坐在妈妈推着的轮椅上频频回头看着桔年。自从她和陈洁洁正式相认后,姑姑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非明以为姑姑会跟她一起掉眼泪,虽然那样她会难过,但是姑姑并没有这样。后来非明想,姑姑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也对,她毕竟不是自己的妈妈,离开了也好,即使她才十一岁,也知道姑姑带着她,比一个人过日子要艰难得多。
桔年一直看着周家的车越来越远,非明也离她越来越远,只剩 她还在原地。
韩述在她身边开着玩笑,“你难过的话,我不介意把肩膀借给你哭。”
桔年真的就扭过头去,伏在离她最近的那个肩膀上痛哭失声。
反倒是原本还笑着的那个人,就此绷在那里,分毫也不敢再动。
韩述把桔年送回了家,桔年没有拒绝。除夕那一夜过后,他们之间很多头绪其实都没有来得及理清楚,结果非明就出了事。有些事来不及说,当事人也不愿意再提,于是便不了了之。直至陈洁洁出现,他们从医院里回来,不管多不情愿,韩述最后还是收拾东西离开了她的院。这不只是因为韩述到底还是几分心虚,到了这一步,他也实在不敢逼得太紧。人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谢桔年绝对就是只闷声不吭但是急起来会咬得他一佛出窍二佛****的兔子。家是不能回的,节日期间,也不好打扰朋友,所以韩述就找了个安逸的酒店暂且住下。
几日没到这儿来,桔年已经把院门口的桔枝败叶和鞭炮红纸通通清扫干净,可也说不上为什么,韩述看到这收拾干净后更显空落落的院子,总觉得它比几天前更少了些什么。也许是非明也离开了,这原本就人气淡薄的地方更如同空城一般。
桔年没有招呼他,韩述自己找了水来喝,一杯凉水下肚,冷得胃都痉挛了。他本想****屋主说,不带这么过日子的啊,大冷天的,好歹烧点儿热水,冷死别人也就罢了,小心自己成雪人都不知道。谁知放下杯子回顾,桔年已经不在客厅。
他找到了屋子背后的开井处,果然看到了她,原来是斜飞着入檐的飘雨打湿了她一个神龛上的香炉,从背后看,她正用手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然后找来火柴,重新点燃了一炷香。
韩述心理泛着滴咕,都什么年代了,她还有这么多迷信的玩意,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特别相信命运鬼神这一套。
韩述走到跟前,想看看桔年拜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仙,是土地公公、观音菩萨、玉皇大帝,还是灶王爷?不但要初一十五地供奉着,年夜饭也得他老人家过目后才轮到饿肚子的凡人,就边今天这不算什么日子的日子,都还要香火伺候,说不定一年到头都是如此,究竟什么神仙能享受此等待遇。
他凑个头过去研究了一会儿,却发现这神龛有点古怪,因为在他这个无神论者仅有的经验里,既然供奉着什么,总要有点儿暗示,比如观间、佛祖像什么的,再不济也得有张画着神仙的画吧,可这儿除了个香炉之外什么都没有。
韩述心下有些纳闷,说过联想到她之前拿着条吃了一半的鱼都可以“虔诚地”忽悠神灵,在其他地方偷工减料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促狭地指着天偷偷问桔年:“那位同志对你的鱼没有什么意见吧?”
他以为桔年会回他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什么的,但桔年没有跟他计较,一反常态地从旁边取出了三支香,递到韩述面前。
“干什么?”韩述做出个退避三舍的动作。
桔年说:“你也上一柱香吧。”
她竟然用的都不是一个询问的语态,而是一个祈使句,仿佛在跟韩述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她明明知道韩述一直反复强调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韩述连连摆手,也有些狐疑,她供奉的到底是谁,是神,还是逝去了的人。他顿时心里有些发毛,很自然地想到了巫雨,但是她从业都不肯承认巫雨已经死去,又怎么会天长日久地为他焚香祈祷。
他拒绝道:“我不习惯这套,你自己玩就好,何必拉上我呢。”似乎是怕她不快,他又补充,“我只会给死去的亲人上香。”
桔年的手一直都没有撤回去,她已经听到了韩述说什么,却仍旧是没有什么起伏的那句话:“上一柱吧。”
除了请他远离她的生活,桔年很少要求韩述去做什么,她站在香炉之前看着他,韩述在这样的眼神下有些无措,最后还是服了软。他想,别说是点一柱香,就算刀山火海他也是会去的吧。不过是个形式而己,管它是什么鬼神,就当是让她高兴吧。于是韩述苦着脸照办了,接过香,桔年低着划头火柴。当他终于极不熟练地把香插在炉里的时候,桔年的注意力已不在他的身上,而是看着前方一个虚无的地方,她的时候里仿佛有一种在日久天长里已经平静下来的悲伤。
韩述试图阻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向自己蔓延,他拍着落在手背上的香灰说:“拜拜也好,反正我最近倒霉得很,什么都不顺利。我干妈的身体看来是回不了院里了,这下唯一一个能帮我说话的人也没有,昨天我们的代理检察长无缘无故叫我出去喝茶,话说得漂亮,我也不糊涂。别人那是催着我往市院走呢,还暗示城南院这边我该让出位子来了,建设局的案子也会由其他同事接手。这算什么,现在春节长假都没过,他甚至都没走马上任,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让我滚蛋,他也不想想,这几年城南院拿得出手的业绩里有几个不是我啃下来的,我到底碍着谁了我。”
他说着自己的牢骚和郁闷,但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于是自我安慰道:“算了,也怪不了他,谁让我们家韩院长的手伸得长,迟早的事罢了。市院也没什么不好,嫡系,大把好差事等着,我犯不着干那吃力不讨好的活。累死****他们这些接手的家伙。”
他虽一再往好处说,可那不是滋味的感觉傻瓜都听得出来。没受挫折的人,轻轻摔一下就会觉得很疼,何况他还对那个案子那么认真。
“对了。”他又 看了桔年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道,“唐业现在已经被拘留了,你知道吗?”
桔年果然一震,忧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其实也不该意外的。唐业早有预感,她更是无能为力,只得郁郁地应了一声:“哦。”
韩述为自己撇清,“别以为是我整他啊,说真的,我干妈病的不是时候,就边暗地里也护不了他了,也合着是他倒霉。我这一走,****他们如果不接着查到底,王国华已经死了,这个黑锅唐业那小子算是背得惨了。”
他的言外之意无异于提醒桔年,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桔年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走开去忙着收拾一些非明常用的东西。韩述的话确实让她心烦意乱,唐业的遭遇不得不让她难受和担扰。她匆匆地在房间时走进走出,手一时也不能停,一方面忙碌可以让她心里不用再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东西,另一方面也可以绕开韩述这只越赶越起劲、惹人心烦还在嗡嗡叫的苍蝇。
好在没过多久,来串门的平凤拯救了她。韩述见桔年有了客人,他也不好意在桔年之外的人面前展示他的无聊,史得悻悻然离开。
第二十九章 平凤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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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平凤的归宿
平凤每年春节都会到桔年家串门,她算得上是过去桔年在这个节日里唯一的访客。只不过今年她来得晚一些,换往常大年初二、初三她准出现。
桔年见平凤带来了一大袋子山货,才知道她原来是回了乡下老家过年。这倒是少见的事,平凤挣的钱虽然多半寄回家里,可她不爱回才老家,多少年春节都宁愿在外面漂着。桔年能体会那种感觉,没人不渴望家的温暖,可这种温暖经不起贫穷和隔阂的消磨。平凤的家人都知道她在外头是干什么的,他们需要她,却也鄙视她,平凤不愿意受那口气。既然这样,大家就眼不见为净。所以,平凤破天荒地回家过年倒让桔年略惊讶了一会儿。
“难得回去一趟,怎么不多住几天?”
“嘿,别说多住几天,多待一天我都要发疯。钱已经拿回去了,我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所以趁着过年人齐备回去看一眼, 在脑子里留个印象,再怎么说这辈子都算一家人,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见得着。”平凤说。
虽然早知道她和家里的那些事,可喜庆的节气里忽然听到她这么决绝的一句话,桔年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何况平凤的弟妹里还有几个同在这个城市里上学或打工,无论如何都到不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见得着的地步。
她埋怨道:“别说得跟诀别似的,听得人心里渗得慌。”
“被我吓着了?”平凤笑得前仰后合,停下来之后她埋头翻着带来的特产,无非是笋干、菜干之类的东西,桔年喜欢,她一直都记得。她把这些东西都推到桔年面前,说:“特意多带了些,不值什么钱,不过以后也难得再给你捎这些了。”
桔年再也忍不住,轻轻按着平凤呼啦啦推着东西的手,正色道:“平凤,你说实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平凤停了下来,眨了眨眼睛,桔年看到了泪水,更是着急,“说啊,出什么事了?”
平凤的样子很奇怪,她一边摇头,一边擦着眼角,可她并不是悲伤,好像流泪只不过是一种感叹,甚至带着几分喜悦。
“桔年,我听你的,不打算再做那一行了,我找到了一个愿意要我的男人,他要带我走,所以我准备跟着他离开这里。家里人不提也罢,其他的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是有些舍不得你。”
桔年是该为这个朋友高兴的,她一直希望平凤能过得好,现在平凤说找到了归宿,但桔年心中却茫然,不仅是因为平凤的告别让她有些突然,更因为一些未知的东西让她不安。
“我……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那个人。”
平凤的头低了下去。
桔年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个答案却慢慢浮出水面,变得清晰。
她放在平凤胳膊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
平凤说。“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难道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是望年?”桔年抖着声音问,真希望自己猜错,更希望平凤立即就否认。
但是平凤垂着的头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
“你是聪明人,我知道你一事实上早就有预感。”
桔年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是已经察觉到平凤和望年之间有什么不对,但她一直没有说,是不想让好友难堪,也心存侥幸地希望事情未必是那样,然而事实却朝首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向走。
平凤刚才说什么,望年要带她离开这座城市?
“平凤,我真的不懂。望年他还是个孩子,更重要的人,他小了我们整整八岁……”
平凤的眼睛也冷了下来,她“嘿嘿”一笑,“桔年,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以为你不会是个在意这些东西的人。其实你也不是真的不懂吧,你最介意的是我跟他的年龄差距吗?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出来卖的吧。你可以跟一个****做朋友,却不能忍受她嫁给你弟弟!”
“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桔年脸色煞白,她和平凤朋友一场,甚至可以说姐妹一场,也许她内心真如平凤一语道破的那么自私且阴暗,但是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平凤和望年要远走高飞这个惊人而荒谬的事实。
平凤有些黯然,“我想过瞒着你就这么走的,但我做不出来,这不是朋友做的事。”她直勾勾地看着桔年,就好像看见当年大家都缄默着的牢房里,为了护着她而受伤的桔年蜷在地板上,一身的血;别人都看不起她,同监室的犯人私下里把那些最烦琐的手工活都扔在她床上,第二天早上交不出成品,又是一顿好打,狱警见多了都视而不见,只有桔年做完自己的那一份,一声不吭地再做她那一份,还有她为别人做的一份……这些年,她们也是互相扶持着一路走了过来。她终于找了个嫌弃她,对她还算好的小男人,可他偏偏就是谢望年。
“我不想再瞒你,我跟他认识快三年,你还记得那时你带非明回你爸妈家过年,结果被他们骂了出来的事吗?我为你觉得生气,凭什么坐过牢就不是他们的女儿了,你爸妈老顽固就算了,谢望年他竟 然也帮着欺负你。我气不过,背着你找他“理论”了一次,我也没想到后来会成了这样,他说他喜欢跟我在一起,我也不讨厌他,可我怎么好跟你说呢?认识他那会儿,我还没有出来单干,在崔敏行的夜总会里混。那时望年刚从技校里出来,我还介绍他去给崔敏行做了一阵司机,后来他别外谋了高枝,我也从夜总会出来了,可我跟他还一直有着联系。在巷子里撞倒我的那一回,他其实是偷偷开着领导的车来找我,他不知道你也在那里,这完全是一场意外,我只有装傻。本来也没打算跟他认真,大家玩玩罢了,我以为等他厌了我,这件事也就这么过了,我也无所谓。可是桔年,我没想到他对我是动真格的,他现在要我跟他走,我可能这辈子再也遇不上这样的傻小子了,我顾不了那么多。”
平凤站了起来,“该说的我都说出来了,我也不指望你祝福,那些都是虚的,只有抓得到的日子、数得了的钱和留得在身边的人才是真的。你谅不谅解都一样,我一辈子都当你是朋友,至于你当不当我是朋友,这都无所谓。我也记得我欠着你的,这辈子运气好的话再还你好了。话就说到这儿,我走了。”
她当真就要走,桔年一把拦住她,“平凤,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爸妈,还有望年那边我早死了那条心,说放不下的,也只剩那点儿血缘了,问题是望年他能带你去哪里,他除了开车还有什么本事。他年轻,可以冲动,但是你以后怎么办?”
平凤说:“不走是不可能的,以你爸妈的脾气……也是,估计哪个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都不可能过上消停日子。不过你放心,我和望年不久前刚做成了一件大事,钱很快就要到手了,这笔钱也够我们过上一段时间。我不求什么宝贵,只要一个对我好的人,日子安逸一些,不用再吃那碗皮肉饭,那就足够了。”
平凤说这些的时候,因为桔年的关切,所以重新有了几分振奋,仿佛好的日子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桔年却仍回不了神。她跟望年不亲近,可这个弟弟她知道的,从小被爸妈宠坏了,他能做得了什么事?他有什么能力承担平凤这样一个女子倾尽所有的一生托付?桔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害怕他们铤而走险,就像当年的小和尚……她太熟悉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于是只能央求:“平凤,你冷静点儿,好歹说清楚,你们的钱从哪儿来?我爸妈那点家底早没了,望年到哪儿
赚得了这样一笔,还有,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
平凤的神情开始变得复杂,她回避着桔年的目光,“别问了,有些事知道得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桔年,你保重。如果我和望年的事伤了你的心……”她顿住了,以桔年拦也不拦不住的速度,左右开弓地用力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对不住了。”
桔年呆在那里,眼看着几道清晰的指痕渐渐浮现在平凤素颜的面颊上,正如悲哀也这么浮在她心里。她是不希望平凤和望年在一起,但是有什么办法,要走的人,从来就留不住。
“你等等,别走,等我一会儿。”桔年跑回了房,很快又回到平凤身边,把一样东西塞在没反应过来的平凤手里。那是唐业给她的一张卡,里面是不大不小的一笔钱。唐业是不会收回他的心意的,所以桔年留下了,原本是打算用在非明身上,可是现在非明回到了陈洁洁身边,而周子翼为了陈洁洁愿意接受非明,她的医疗和生活已经不是问题。周家为非明请了专职的看护,桔年甚至不用再日夜守在病房前,她节扣就可以回布艺店上班,一个人的日子足够应付了。她用
不上这笔钱,但平凤也许用得上。虽然平凤说她很快就会有一大笔钱进账,可平凤含糊其辞背后藏着的隐情,让桔年感到事情也许没有有那么顺利。
“你拿着,不说去哪里也好,省得挂念。但是假如望年靠不住了,你至少得有个防身的钱。拿着吧,就当给自己留条后路。”
平凤笑得像哭,“有你这么不相信自己亲弟弟的吗?再说你疯了,非明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桔年只得告诉平凤,非明跟回她生母了,她现在已经属于另外一个家庭,轮不到自己来管。
平凤捏紧了那张卡,她没有跟桔年推来推去。她知道,桔年从来不是个做表面人情工夫的。桔年把钱给她,就是认定了她比自己更需要。
“老是我这样欠着你的没意思。”平凤扭开脸去,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桔看见她一塌糊涂的样子,所以她拼命地挤出一个笑脸,“求你啦,总得给我个机会让我还你,让你也试试欠着我人情的滋味。”
“总会有机会的。”桔年便也试着去笑。
“那孩子找到了她亲妈也好,你别怪我说得不好听,留她在身边,你找个好男人都难,这事没多少个人愿意买一送一。桔年,你也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没有过不去的事,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别苦了自己。”
桔年低头笑笑,什么也没说。
平凤捅了她一下,“别装,刚才那个谁不是才从你屋里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嘛。”
桔年说:“他过来逛逛罢了。”
“那他怎么不到别处逛啊。得了,我能看不出来,说到底就那么回事,你见过那发情的狗吗?
脑子里没别的,只会在它看上的母狗身边晃荡---我不是骂人啊,我就想说人跟狗其实在这方面没区别,他都恨不得直接爬你身上去了。”
平凤口无遮拦,话说得辣俗,倒也直截了当,桔年窘得满脸通红,“说什么呢!”
“你劝我,我也来劝你,桔年,人活着还是得现实点儿。”平凤说道理的样子很诡异,但她却却说得由衷,“以前怎么样咱不管,我就认这个理,你看他,长得帅,有钱,有好工作,最重要的是他肯围着你转。你的好我知道,你配得上这样的人,但别人不会这么看,说得坦白一些你别恼,在别人眼里你坐过牢,年纪也不小了,你再找不到这样的啦!”
桔年一笑,“你不是说过,要我找一个跟我的过去没有关系的人吗?”
“问题你有这样的人吗?”
桔年想起如今身陷囹圄吉凶难卜的唐业,她得承认平凤说得没错,她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为什么她身边必须要有一个人。
桔年不愿意再往这个问题里深究,便对平凤随口说道:“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来我这儿诉诉苦罢了。”
“他怎么了?对不,我记得以前那个冤大头对你也很有意思的样子,现在怎么人影也不见了?”
平凤总算是想起了唐业。她要走了,留下她唯一的朋友,她只能帮助桔年扫描身边任何一个有可能的男人。
桔年苦笑道:“他更不会来了,他们两个说到底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刚走的那个姓韩的,不是听说他老子是什么法院院长,家里面应该是挺有势力的嘛,按量说没什么摆不平的事啊。”平凤低头用脚尖在地板上划着,然后她拉着桔年,索性又坐了下来,接着问,“你哪我说说,他们到底都怎么了?”
桔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感兴趣且刨根问底,不过平凤走了以后,可能她连个找个肯为她这些事情创根问底的人都没有人。她并不愿意卷进韩述和唐业的案子中去,只是从他们两人的叙述中得知这件事的大致始末。于是桔年叹了口气,她坐回平凤身边,就跟她简要地说了。
韩述调查建设局一案,唐业涉案,韩述疑心幕后另有主使,而且已经掌握了些证据,却为此与他父亲起了争端,最后人被赶了出来。韩述郁郁不得志,案子丢了,工作必须变动,唐业也势必顶罪……桔年淡淡地说出自己所知的来龙去脉,尽右能地像一个旁观者,不带任何感****彩。可这样并不精彩的叙述平凤却听得异乎寻常得认真。
末了,平凤沉默了很久,才说道:“这不公平,凭什么一个案子让你身边好不容易出现的不错的男人都搅得一身烂泥?其实本来没有那么糟的,偏偏韩述他老子插了一手,这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何必上蹿下跳,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她东西。”
“也别那么说,总之这些事牵扯得太复杂,我们这些看客怎么看得清里边的内情。”桔年说道,她想还好韩述没有听见平凤信口乱说他爸爸的那些话。她很清楚,韩述虽然对韩院长有诸多不满,但是心里还是非常崇敬这个父亲的,他那么聪明,却都从来不愿意从阴暗的角度去揣测他父亲在这件事情上异样的表机,而且他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侮蔑韩院长。
平凤声音抬高了八度:“怎么是看客,桔年你糊涂啊,这事关乎你一辈子的幸福,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机会?姓唐的在局子里是没指望了,姓韩的要真的在这件事上摔了跟头,还指不定以后会怎样呢,你说要是没有那个韩院长,不就什么都没了?”
桔年又气又好笑地听着她说这些天真的话。头脑简单一根筋的平凤,偶尔极度市侩偶尔又极度感情用事的平凤,她唯一的朋友,如今也要走了。
两人又说了些姐妹间才有的无边无际的傻话,各自颠来倒去地叮咛。最后桔年看着平凤离开,平凤跟望年,匪夷所思却坚信未来会幸福的一对,真的会幸福吗?
平凤走出桔年家的院门,反手替桔年把门掩上,隔着铁门,她咧嘴一笑,对桔年说道:“人不可能一辈子不走运。桔年,你应该有个好的结果,我也是。你相信我,什么都会好的。”
桔年笑着点头,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平凤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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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潘多拉的盒子
春节长假一过,桔年就回布艺店上班了。日子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除了她身边已经没有了非明。
正月初七那天,节日的氛围仍然很是浓郁,但对于布艺店来说,却是个淡季,因为大多数客人会选择在春节前采买好家里的新物件,以图个万象更新的好兆头。桔年上的是白班,一整天都很清闲。
下班的时候,她照旧在布艺店附近的报刊亭买了一份当日的晚报,坐在公车上一路看回家。报纸上****绿绿的,大都是春节期间各大商家的活动广告,桔年看完了娱乐新闻又去翻社会新闻,角落里有个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刊登着一则跟春节的喜气洋洋完全不搭的血案。说是一对男女在某出租屋里发生争执,最后该男子在女子腹部连捅三刀,女子当场死亡,男子企图逃逸,在案发数小时后被警方在车站抓获。在新闻的末行还注明,经警方证实,死亡的女子为非法性业从业者,行凶男子的身份尚在调查之中。
桔年在晃晃荡荡的公车上看完新闻,此类报道近年来层出不穷,那些处在社会边缘的人,命就像风中的烛火似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熄灭了,不足为奇。人们看多了,也不怎么吸引眼球。桔年心想,平凤的决定也许是正确的,不管怎么样,脱离那个行业,找一个哪怕平庸的男人,至少有安定的一生。
平凤那天从桔年家里离开就再没了消息,她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道过了别,不会再欲走还留。不知道她和望年离开了没有,已经去到了哪里?桔年跟父母彻底断了联系,也无从打听,她想了两天,已经慢慢地开始接受平凤跟望年在一起,一个不嫌弃她、对她好的男人,这就是平凤的要求了。到了这个时候,桔年挂心更多的是平凤,反而不是望年。所谓的亲姐弟,其实只是她自以为是。现在她只求望年对平凤好一些。
快下车的时候,她把报纸叠起来收进了包里,心里想着的是明天非明就要进手术室了。她昨天下班后去探望过非明一次,还是瘦,但是看得出来她真的是因为回到母亲身边而感到快乐和满足。陈洁洁不放心看护,整日守在医院里,连带着周子翼下班后都常常在医院里跟她们一块吃晚饭。桔年在非明病床边坐了一阵,见她一切都好,别人一家几口都在,她也不好待得太久。不过手术关系重大,桔年是不能错过的,她特意跟同事调了班,以便可以在医院里 守候手术结果。悲伤了太久,当这一天终于快要到来,她反倒没有那忐忑。非明若能平安出来,那必然是谢天谢地,假如该来的迟早会来,那么,桔年这几天彻夜祈求,也只为那孩子不用再忍受那么多的痛苦。
经过财叔的小商店,财叔的老伴叫住了桔年,然后递给她一个EMS快件,说是一个多小时前送到的,见她不在,财叔就代收了。桔年谢过,把那蓝白色的硬纸信封拿在手里,她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收到这玩意了。信封上没有寄件人地址,桔年本以为是斯年堂哥,但是看了看邮戳,本地的。
斯年堂哥要是回来,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来看她们的,应该不是他,那就是韩述,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新把戏。这时财叔也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到桔年就眯着眼睛直笑,嘴里还问道:“小伙子今天有事没来?他那天挠蚊子挠到毁容的脸好一些了没有?”
桔年以笑作答。韩述从之前的偷偷尾随到现在隔三岔五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桔年家附近,更何况大年初一大清早地就从桔年家跑出来买鞭炮,财叔他们都看在眼里,他早把桔年和韩述当成了一对。桔年也不解释,说多了只怕财叔也当她是女孩子害差罢了。
不过财叔随口问问,说得竟然也没错。韩述今天的确有事,他不情不愿地到市院报了到,这是上班第一天,虽然心中不满,但是他居然还不忘下班后请本部门全体同事吃晚饭,如此擅长人情交道,也无怪乎到了什么地方都还算吃得开。
中午的时分,韩述特意打过电话给桔年,跟她提起这件事,还说因为晚上的饭局,自己今天就不过来了。桔年觉得实在莫名,她本来也没让他过来,没什么事他老往这边跑什么,不来就罢了,居然还用得着为这个专程打电话说明,这样理所当然,要是不知道的人听了,还真以为跟他约好不见不散一般。她不过是沉默了一会儿,韩述就在电话里埋怨新环境,一个劲儿地倒着苦水。桔年一直听着他说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假如挂了他的电话,没准他疯起来会往店里的座机打。更无奈的是,他出现得如此频繁,就连财叔都知道,他要是不来,那一准是有事了。
桔年开门回家,她不是个急性子,尽管对那个快件感到有些疑惑,也一直拿着,等到放好东西,坐在椅子上才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的里面还有个用透明胶缠得严严实实的旧报纸包,桔年一一拆开,里面的东西才露出真容。
不是什么信件,甚至一张纸都没有,旧报纸里只有一叠相片,桔年只看了最上面一张,就再也没办法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那竟是一对男女以最不堪的姿态交缠在一起。
尽管桔年明知身边除了自己再没别人,但是乍然看到这样的东西,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面红耳赤,那照片里的人究竟是谁?
前几张灯光昏暗,里面的人物姿态扭曲,照片的质量很一般,看得不是非常清楚,只能从摆设分辩出那是一间算不上豪华的酒店房间。桔年又拿过信封仔细看了看收件人,地址是她家没错,收件人也确实是谢桔年没错,可谁会给她寄这些东西,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张张往下翻,男人从头到尾是光着身子,女人却有几张还穿着类似学生装的衣服,最后桔年终于停在某一张,她看清了那女人的脸,竟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平凤!只不过因为她头上扎着可笑而落伍的两个小辫,所以桔年在头几张有着侧面的照片里竟没一眼把她认出来。
事关平凤,桔年再也坐不住,她站起来,飞速往后翻着。难道邮件是平凤寄来的?桔年早知道她之前一直做的是这个行当,但是她不会无缘无故把这种照片拍下来寄给朋友。那男人中等身材,但是看得出有些老态了,桔年盯着他正面的样子看了很久,越看越眼熟,背上直冒冷汗。
那张脸她甚至是熟悉的,有她时常见到的另一个人的影子,但是年纪要大上许多。尽管她拒绝相信,但是眼睛不会欺骗她,那真的是韩设文,韩述的父亲,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望年的领导,小时候曾经住在谢家楼上的韩设文!
这个发现让桔年遍体生寒,甚至觉得胃里有几分不适。韩院长保养得很好,但是那脸身躯仍挑战者是出是一个正在逐渐步入老年的男人,这跟平凤那扎着两个小辫的素颜面孔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面,两个身体,一个苍老,一个娇娆,纠缠得如同深山里的蛇蔓。
桔年没跟韩院长说过几句话,只是凭幼时的记忆和韩述和描述中隐纸记得他那张严肃的面孔。他在桔年印象里一直是个虽过于威严,但始终是一本正经的长辈,然而他趴在平凤身上的每一个姿态都是那么猥琐,这到处是面具示人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桔年看完了所有的照片,又机械地把它们整理好,牢牢地封存回信封里,她不敢再看第二次,仿佛那是个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藏着可以毁灭一切的魔鬼。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平凤嘴里的“老肥羊”是谁,只怕平凤也早知他和韩述的关系,所以才一直没有说出来。以韩院长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他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就算他舍弃家庭于不顾,贪图美色,有的是女人自愿投怀送抱,他怎么会选择在穷街陋巷拉客的平凤。
平凤的打扮相当古怪,这必定是出于嫖客的古怪口味,韩院长压着平凤的样子,就好像他重新征服了属于他那个年代的青春。莫非他也深知自己的需求是如此丑陋,他那高雅贤淑的妻子不可能接受,正是受限于他的身份,他也不敢对离他更近的女人提出这种要求,所以他选择了一个跟他有着云泥之别的****,这样他才可以为所欲为地提出任何要求,这样他才觉得自己像是在别外一个世界那样安全?桔年只是想不通,作为平凤的情人,韩院长的司机谢望年,究竟在这一出丑陋的戏剧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是无奈接受,还是乐于穿针引线?在巷子里撞车的那晚,望年开着一辆黑色奥迪,而平凤第一次喜滋滋地会过她的“老肥羊”,桔年不愿意往下想,否则她会为望年跟自己身上留着相同的血液而窒息。
桔年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立刻就给平凤打电话,她要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假如照片真的是她寄出来的,她怎么会跟韩院长搅在一起,又为什么要让桔年知情。
平凤的电话关机。她那个老旧的手机,电池早已出现了问题,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动黑屏,打不通也不是头一回。桔年心慌气短地坐了下来,她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想到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难怪那天平凤听韩述的案子时会有那样不同往常的在意,因为她知道韩述父亲的丑事,并且手上已经有了这些照片,或许这就是她和望年干的一件“大事”,他们串通起来偷拍下这些照片,用以要挟韩院长,或是卖给别有用心的人以图发一笔横财,然后就远走高飞。但平凤临走前知晓了唐业和韩述的那些事情,她用她简单至极的逻辑推断出一个理论,那就是假如韩院长倒了,没有人为难韩述,唐业或许也不用背黑锅,能够给予桔年幸福的两个男人会就些解脱,所以她在临走前把照片寄给了桔年一份,她希望就此能够帮到她唯一的朋友。
平凤是好意,但桔年却没有办法想得那么简单。那些人,那些事,就好像零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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