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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巫术] 超囧巫术小说《清明幻河图》,慢慢贴大家一起雷吧
文章提交者:紫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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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术世界之清明幻河图作者:附近的内米湖畔,在阿里奇亚的丛林中,森林女神狄安娜的神庙左近,长着一株高大繁茂的圣树。任何一名罗马的逃奴都有机会成为守卫圣树的神庙祭祀,并获得森林之王的称号,只要他折下一根圣树树枝,并杀死前任的守护者。许多年过去,已经成为的遗迹,森林之王和他所代表的神力连同狄安娜神庙一起,早已经湮灭在阿里奇亚的密林中。而从东方到西方,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人们曾经深信不疑的诸多神秘力量与手段,也与那些残破的神庙一起,在杂草丛生中渐渐荒芜。120年前,的人类学者J·G·弗雷泽开始用大半生的时间,顺着内米湖畔的圣树,追寻曾经统治整个人类世界的巫术的踪迹,并写下十二卷近5000页的著作《金枝》。这差不多是最后一次,对人类巫术传统进行的认真研究。弗雷泽之后,世界又过了一百年。我们已经习惯微波炉、冰箱、电视机、卫星、人工降雨……没有人再相信——巫术!本书所引人类巫术传统,大多出自弗雷泽的考证,谨向他在百年前的努力致敬。一,煤球的选择的夸扣特尔印弟安人(Kwiutl Indians)的孪生子生来就有其使命。当需要雨水时,只有他们能发挥巫术力量:涂黑自己的脸,再用水洗净。他们相信,之后必会降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肩负使命。少数人能敏锐地觉察将要承担什么,而大多数人则在迷雾中懵懂穿行。许多年后当他回顾,才会发现在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开始了。无法选择,无法挣脱。唯一能做的,或许是顺流而下时,尽量让头浮出水面。男人穿着笔挺的保安制服,松松垮垮站在小楼门口,一张脸蔫蔫的。他眼眶青中带紫,紫中透黑,用手不时地揉着,似乎在做活血化淤的中医穴位按摩,嘴里小声嘟嘟囔囔。这是夏秋之交,比起往年稍凉爽些。但这样的一个下午,对大多数人来说依然和往日一样普通。少年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青黑眼保安的目光尾随他直到进电梯。通常只有刚刚长成的水嫩少女,才能得到大叔的这份待遇。少年的个头不高,身子单薄,脸庞清秀得有点稚嫩,略抿着嘴唇的神色会让许多欧巴桑忍不住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保安大叔对长大的正太并没有特殊的兴趣,他只是奇怪,这样年纪的少年,现在的时间不正应该留着短发穿着校服在学校里上课吗。裘泽对别人诧异的目光十分敏感,他想自己应该试着习惯,但每次还是浑身不自在,脸皮也会迅速地烫起来。他的长发并不披散开,而是用弹绳松松扎着,垂在青色缎服的后襟上。所谓青色缎服是一件交领广袖的上装,可以明显看出和澜服的痕迹。但除了袖口仍偏宽大外,其它部位都裁剪修身。也并不是及地的长袍式,过腰一尺多,腰里系一根粗旷的拧麻花草绳,不减飘逸。这仿佛是大设计师的手笔,上身的效果无可置疑,呃……你看,色保安大叔的目光不就被吸引了吗。裘泽闪躲着大叔的目光进了电梯,门缓缓关上,却被一只纤巧的手挡了一挡,又打开了。皮裤皮靴,火红的头发,性感的双唇,手里一根皮鞭。裘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这位火辣女郎只是穿着麂皮衬衫和牛仔热裤,披肩的卷曲长发是红色没错,手里拿的只是个LV包包而已。为什么恍神间会有那样的错觉,是气质吗?瞥了眼她的容貌,对美女裘泽总是不太敢正视,看上去有点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但这份气质……还是离她远一点好。紧随着又进来一大票人,裘泽向后退,直退到后背紧贴着轿箱内壁,成为沙丁鱼罐头的一员。早知道就走上去了,虽然要去的地方是顶楼,不过这幢小楼也就三层。电梯门再一次关起,显得有点艰难。裘泽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轻而悠长。咻~~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后颈被舔了一下。轻柔,缓慢,温热。裘泽当然没有回头,他后面是金属的电梯内壁。他只是微微撇了一下嘴,耸了耸肩。那么多人挤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空气立刻混浊起来。混浊之外,此时又多了另一种味道。“唔。”就站在裘泽旁边的皮鞭美女用鼻腔挤出一声,皱起眉,嫌恶地看裘泽。然后所有人都皱着眉向他看来。裘泽的脸立刻红了。“不……不是我。”他辩白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叮。三楼到了,所有人抢着离开电梯。裘泽最后一个走出电梯,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冤屈都有机会洗清的。他觉得今天的兆头不太好,或许别逃课乖乖去上学比较好。现在的时间,应该就快上语文课吧。此时刚开学不久,才上到第二课黑塞的《获得教养的途径》,那位老学究一定会摇头晃脑把古今中外做人的经义反复念念念,强力地凝固高二(2)班教室里的时间流,让这四十分钟流逝的异常缓慢。右边走廊前摆了一件四羊方尊,当然是仿的,绿锈做得相当到位。尊身上向四方探出的四个羊头,暗示了它为何被摆在这里。在上海方言里“旺”字就读“羊”,现在人们对谐音的敏感到了个很高的程度,在裘泽看来,这寓示着内心力量的不断虚弱。皮鞭女在经过方尊的时候,屈指在尊颈的兽面纹上弹了一下。青铜尊铮然低响,直到裘泽走过时还沉鸣未止,看来这件铜尊做得相当扎实。可是再扎实也是仿制品,裘泽有些好笑,放这方尊的人只想着生意兴隆要旺四方,却忘了这可是拍卖场的入口,放个假货……“梆!”一声炸响从走廊里传来,随即是嗡然回响。一个小男孩风一样从走廊里跑出来,“呼”地掠过裘泽身边,狠狠抽了抽鼻涕,嘴里“梆梆”叫着跑下楼梯。很有破坏力的口技。裘泽按了按耳朵,略有些耳鸣。走廊两侧用大块的汉画像石拼接,这可是真货。汉画像石现在应该算得上是古董里最不值钱的,徐州到处都是,恐怕收购的价钱还不一定比运到上海的路费高。用汉画像石装饰这条通向拍卖厅的走道,果然很别致。刚才裘泽是好笑,而现在是苦笑。徐州附近的郊野已经被洛阳铲打得像蜂窝煤,这东西都是盗墓人从墓里起出来的。墓葬,习惯在走道和墓室四周的大石板上做雕刻,让死者不孤单。也不知当初是哪个只顾装饰不懂古董的家伙,活生生把这里搞成了条墓道。裘泽伸手轻抚一块汉画像石,指腹沿着一匹奔马的刻痕移动。慢慢的,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和石头的接触面慢慢流入心中。这是两千多年时光累积而成的印痕,虽然这块石板从刻成到出土至今没有离奇曲折的经历,但只凭这悠长时间的累积,就足够让裘泽感觉到一些不同了。裘泽忙不迭松开手,那股在胸臆间滚动的厚重随之消散。这是他的一个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或许这个少年的秘密更特别。他庆幸自己缩手的快,就在那匹马的马嘴,悬荡着一坨青黄色的粘稠物,是好新鲜的鼻涕。拍卖大厅就在走道的那一端,门口有免费领取的拍品介绍,铜板纸印刷的十分精美。大多数人都已经来看过预展,但既然是免费品不拿白不拿,哪怕过了一就扔掉。裘泽也准备上去拿一份,他并没有看过预展,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一个特别到有点荒诞的原因。快走到门前,裘泽放缓了脚步。他意外地发现,身边居然有个人在写生。对着汉画像石写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合体的休闲装束,都是顶级品牌,可惜,全是仿冒品。用行话说,这些假货都是“超A货”,做工道地,买起来价格不见得比国内的品牌便宜,但却没能瞒过裘泽的眼睛。毕竟能自己设计制作出身上这件衣服的人,看衣服的眼光又怎么可能不毒辣。可是穿着这身假名牌的人,神情风度却仿佛一个真正的贵族。对真正的贵族来说名牌只是生活中自然而普通的一部份,根本用不着去在乎。人不因衣而显贵,只是有些精彩的设计更能把本人的气质衬托出来罢了。有这样气度的人或许会穿一件地摊货,但怎么会穿着一身假货?这位穿假货的贵公子面容俊朗又带着些懒散,正从容地对着一块画像石写生。他用的是一支钢笔,画在……自己摊开的左掌上。他只画了很短的片刻,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有些奇怪的举动。就在裘泽注目的时候,他已经收起笔蜷起左掌,裘泽不知道他摹下的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贵公子走到拍品介绍的领取处,蜷起的左掌悄悄张开,轻轻印在一个人的后心。那个中年人穿了件白色的长袖棉T恤,回头察看,左近有好些人,也不知是哪个碰了他。贵公子连一丝捉狭的笑容都没有露出,好像根本和他无关似的,从中年人身侧挤过去取了本介绍册子,往一边的厕所走去。大概是去洗手了吧。中年人的后背多了幅执戈图,效果不错,好像原本就印在那里似的。裘泽瞪大了眼睛,抿起了嘴,忍住不要笑出来。还真是很妙的恶作剧啊。“小宝!”一个刚从厕所里急冲冲出来的女人喊。“是个爱喊叫的小男孩?”贵公子拍了拍她。“对对。”“往那边跑了。”女人从裘泽身边小跑而过,裘泽看了看她的肩膀,嗯,二次拓印的结果是个不太清晰的轮廓,还算容易洗。拿了本介绍册,进门取了拍卖号牌,裘泽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册子翻看今天的拍品。这是个小型的拍卖会,拍品不多,只有二三十件,全是金石书画。粗粗翻看,都有一定价值,其中更是有几件吸引了他的注意。可是光靠图片,有许多东西是看不出来的。裘泽预展的时候没来,他怎么能从图上判断出这些东西是不是真货呢?拍卖会总保证说自己的拍品全都是真的,可实际上……特别是这种小型拍卖会,更是要靠自己的眼力。裘泽的手指在自己的耳轮上滑动着。他的耳轮和别人不太一样,差不多是螺旋的,可以顺着从最外圈转到最里面的耳孔。每当他出神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托着腮,竖起手指在自己奇怪的耳轮上滑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应该是那个夜晚之后吧,因为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就全变了。参加这个拍卖会,却连拍品的真假都没机会弄清,就算从介绍册页上看中了哪个,也不敢举牌叫价呀。裘泽皱起眉,他也不知道今天来这里干什么,不由伸手摸了摸后颈。于是他的手指又被舔了一下。一页一页往后翻拍品介绍,拍卖会还有几分钟就该开始了,这些精美的图片足够打发掉现在的空余时间。一方苏宣的“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印让裘泽多看了一会儿,苏宣是的篆刻大家,此印布局严正,气势雄强。上面的八字印文出自《》中“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裘泽估计这是苏宣博览秦汉玺印后的真实感触。相比之下,另一方的龟钮“偏印”,虽然等会儿的拍价肯定大大超过“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印,但那是因为它全用纯金打造,比起艺术价值,就大大逊色了。当然,这样的判断是建立在两者都是真货的基础上。翻到最后一页,通常在这样的位置,会放上整个拍卖会中价值数一数二的珍品作为压轴。这是一幅长二米零七的卷轴,上面一派市井繁华景像。下面的拍品介绍上写着“宋金浅设色作品,作者不详”。写着“宋金”,说明绘画年代只能判断个大概,而后面又写了作者不详,这样一幅画能放在压轴的位置,只因后面加的那句话。“疑为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份。”看到这里,裘泽轻抚耳轮的小动作都不禁停了下来。假的吧,应该是假的吧。《清明上河图》真的有被截去的后半部份,还出现在这种小拍卖会上?裘泽心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盯在图片上,好似要通过这精美的彩印来看出画的真假。“那我们的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裘泽听见台上一个声音说。“对不起,借过。”旁边一个人对他打招呼。裘泽身边有一个位子空着,看来是主人来了。裘泽把坐着的身子向后撤了撤,同时抬头看了眼。竟然是那位恶作剧的年轻人。等他坐好,裘泽悄悄把屁股挪远了一点点,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虽然刚才看他的把戏很有趣,但要是一不小心回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有那么个玩意……主持人继续在作着开场白:“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俞绛老师来为每一件拍品作简单的鉴定和介绍。熟悉古玩收藏的朋友对俞小姐肯定不会陌生,俞小姐在这方面的权威性……”裘泽听到俞绛的名字,注意力立刻就从身边转移到了台上。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位皮鞭女这么眼熟,现在应主持人之话而从第一排站起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的人,可不就是她嘛。嘴角一动一动的,似乎还在嚼着口香糖。俞绛的名字,正如主持人所说的,就算是一般的古玩爱好者多半都有耳闻,更不用说裘泽这个在古玩收藏研究方面已经登堂入室的人了。他对俞绛的了解,可比主持人介绍的丰富得多。这几年,她可以说是在业界传闻最多的人之一了,本来人长得漂亮就引人注目,而以俞绛的性格脾气,更是不是个省事的人。小道上的八卦传得一罗筐,哪些真哪些假,就不是裘泽分得清的了。俞绛两年多前从海外归来,年仅二十岁,此前在国内的古玩界毫无根基。有人说她是海外大收藏世家的子弟,也有人说她是某个华裔家族的继承人,更有人说她家里就是开私人博物馆的。凡此种种,都是力求为她为何能在这样的年纪,就对古玩有这样惊人的知识和眼力做些注脚。但凡年轻人以这样的速度崭露头角,总是要以把前辈狠狠踩在脚下做代价的。帮俞绛打响知名度的几宗鉴定,都是如此。最知名的一宗,是对一件被北京故宫博物院瓷器研究员,国内首屈一指的瓷器专家定性为明代成化年间仿制的哥釉高足杯的再鉴别。那件高足杯通体沉碧色,著名的哥式裂纹布满全身,足底露胎处明白无误地显出了明成化年间官窑瓷器的痕迹。对于懂瓷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可置疑之处。然而俞绛和那位老先生当场对质,陈说宋代哥窑烧制的瓷器,由于胎料釉料和窑火温度及窑工习惯,形成的釉面开裂裂纹走向,和明成化仿制品有细微不同。而高足杯上的裂纹更接近真正的宋代哥窑,底部露胎又做成了明成化,就此露出了马脚。老人家总是比较固执,仍旧不肯被说服。因为历来鉴定瓷器,关键要看底部的露胎,现在露胎没问题,当然整件东西就不会有问题。俞绛说老先生年纪大了点,不知道现在露胎已经可以做到乱真的程度。裘泽看她刚才站起来和大家见面时嚼口香糖的样子就知道当初她说这话的神色有多么气人,把老先生气得直揪自己的胡子。然后俞绛捧起杯子像是要详细点出真伪所在,没想到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往地上一扔。哗拉拉一声响,碎了一地。这可是价值百万的宝贝,老先生心疼得立刻把自己的胡子揪了一撮下来,一缕山羊胡变成了两缕,中间多了个缺口,血印子当场就浮出来了。俞绛可不会心疼别人的胡子,弯腰捡了片碎瓷,真正的胎芯露了出来,老先生一看脸红得连血印子都不明显了,当下掩面而去。俞绛这两年名声雀起,知名的鉴定案有上百宗,从金石书画到木雕瓷器等杂项,其中不乏难断的公案,竟没打过一次眼。这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换了任哪个别的权威来,都不敢说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要知道越是老资格的碰到难断的案子说话越是谨慎,从不打眼这话除了俞绛,就没人敢大声说出来。有了这样的成绩,没法不被承认。现在俞绛除了受邀担任某著名大学考古系客座教授,还曾经是上海博物馆的特聘研究员。主持人开场白说完了,正式的拍卖程序就此开始。后台捧出的锦盒里放着当下要拍卖的古董,然后先由俞绛做鉴定和简短介绍。有了俞绛的声誉保证,就不会再有人怀疑拍品的真假了。也不知这家小拍卖行有怎样的门路,竟然能请动俞绛做这样有自跌身份之嫌的事情。第一件拍品是幅顾若波的扇面,这是清末吴门画派的一流画家,到今天却并不算十分出名,起拍价定在八千元。拍卖师打开锦盒,展示扇面,然后请俞绛上台。俞绛走到台上,依然是轻轻松松的样子,毕竟这对她来说绝对算是小场合。她连口香糖都没处理掉,还在一下一下地嚼着。接过话筒,嘴角又连忙动了两下。“嘎嘣,喀拉喀啦”。奇怪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让台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什么声音,她嚼的可不是口香糖啊。裘泽心想。俞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咳嗽一声,恍若无事地开始鉴定。如果是裘泽的话,大概脸皮红窘得可以扯下来斗牛了吧。从这点上说,裘泽很佩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要是能和她中和一下,自己的性格就会好很多吧。扇面的正反都看了,俞绛只说了两个字“真迹”,然后似乎就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拍卖师连使眼色要她再多说几句,俞绛撇撇嘴,又说:“这是水墨纸本,一处松树墨迹些许模糊,第三节扇骨处曾轻微撕损,已做粘补处理。”拍卖师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俞绛看了他一眼,说:“总的来说还算保存完好,绘画水平也体现了顾若波的水准,这个价拍还行。”“哈……哈,谢谢俞老师的鉴定。”拍卖师的笑声有些言不由衷,他这回总算绝了让俞绛再多说几句的心思,连忙开始正常的拍卖程序。结果这幅扇面以一万二千元成交。很公道的价钱,裘泽认为。接下来每件拍品俞绛也都是一样的短短几句鉴定和点评,倒是没有一件被验出是赝品,看来拍卖行方面也是有点底气的。裘泽觉得不错的那方苏宣的印拍出了四万三千元的高价,而纯金的“偏印”更是以六万八被拍走。裘泽的心思却没都放在逐渐火热的拍卖场上,他至少分了一半的精力,注意坐在身边的奇怪家伙。就是那个先前往人后背上下了黑手的翩翩佳公子。他正在做一件莫明其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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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一个巫术总要发挥点什么作用的。”阿峰说。当然,这并非是他的原话。在阿峰看来,这个能在不知不觉中让《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象在现实中实现的巫术,有些像随处可见的那些形象工程。华丽,但似乎没什么大用。“怎么没有用,这是掌控命运的力量,命运,这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啊。”胖子抬头看天,仿佛能看穿斑驳的天花板,直看见夜空里的星辰一样。“让人虚弱晕倒的怪病,会不会有关系?”裘泽设想了一个很糟糕的巫术结果。“南街这付样子很多年了,那种怪病才出现没多久。”文彬彬摇头。裘泽的手机响起来。“泡妞结束了没?”俞老大大声地问。裘泽赶忙把手机和脸贴得更近一点。“没,没……”“哟,倒看不出你这小家伙,一晚上都准备约会去了吗。现在的小孩子果然是不能只看外表啊,难道你已经不是处男了吗?嗯,十七岁,倒也不能算太早了啊。”俞老大邪恶地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嘟嘟。”裘泽把手机在耳边摁得太紧,不小心按到了两个数字键。“我没有,没有约会。”裘泽有一点点气急败坏地分辩着。文彬彬和阿峰对看了一眼,各自做了个怪表情。“那就给你二十分钟,我带你去个地方。”“哪里?”“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是你徒弟还是你是我徒弟啊。”“……哦。”裘泽放下电话,胖子和阿峰都目光炯炯看着他。“约……会?”阿峰问。“当然不是。”“那去干嘛?”胖子问。裘泽无语,对此他也不知道。“不要做对不起苏忆蓝的事情哦。”胖子假装好心地叮嘱他。“嗯。”阿峰很认真地点头附合。裘泽狠狠盯着这两个人,心里盘算着,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让他们见识一下俞老大有多可怕。二十分钟后,裘泽在弄堂口上了坐着俞绛的出租车。又过了十分钟,阿峰和文彬彬也出了门。他们准备去逛一逛越来越神秘的南街,看看会有什么发现。当然,还有好久不见的苏忆蓝。文彬彬有种很新鲜的感觉,他已经多久没有主动逛街了?久到自己都记不清了,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再就是充满梦想地去见见美女网友。巫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他想。当阿峰把他的改装自行车推出来的时候,文彬彬的脸色就变白了,夜里阿峰看不见胖子的脸色,看见了他也不会在乎。有没有一种巫术可以让阿峰不要把车飙得那么快,文彬彬想。他像个小怨妇一样跟在阿峰的车后面走,迟迟不肯上车,回头看看已经关上的大门,开始后悔出行的决定。门上好像画了些什么,文彬彬依稀看见了那些白色的线条。他有些疑惑,皱起了眉。“上……上来。”阿峰大声说。胖子抖了抖,顿时把门上的白线条扔到了脑后,眼前可是有更值得他担心的事情呢。出租车载着俞绛和裘泽穿过了整个市区,司机一路快活地哼着小曲,直开到了上海的边缘,一处依山傍水的别墅区。在蜿蜒的湖岸水道间往里开,裘泽看见在好几幢别墅的花园一侧,都有独立的小游艇码头。进门的那一刻裘泽就嗅到了一股子复杂气味。就像他自己家里一样,只是这里更厉害些。这是许许多多不同时期,不同经历的古玩放在一起的味道。如果自己的感应力再强下去,去上海博物馆的时候,会不会有进迷宫的感觉呢?裘泽心想。对他们热情招待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俞绛叫他老黄。能住在这里都是有钱到一定程度的人,能让裘泽闻到那股味道,他当然也是个藏家。“您这尊大神可真是难请啊。”老黄对俞绛说。每个领域都有顶尖子的风流人物,俞绛在收藏界的名头是独一份,商界里老黄这样的亿万富豪可就多了。早有人把好茶端上来,放在一张山水花卉嵌螺钿黑漆几上。客厅里被老式家具和瓷器放得稍有些满,官帽椅、太师椅、比裘泽家那张小些的当沙发用的罗汉床,比较显眼的是一对明代黄花梨高束腰方香几,看上去挺像真的。一个几上放着个龙泉窑青釉堆塑蟠龙盖瓶,另一个几上放着个青花花卉纹六棱瓶,前者是南宋的,后者是明朝的,加起来一千多年历史,看上去也像是真的。客厅被五扇嵌青花瓷画座屏分成了两个区域,另一边应该还有不少宝贝。这样的布置,墙上当然不可能光秃秃什么都没有。一幅八大山人的《芦雁图》挂在裘泽的左手墙上,枯枝野鸟,逸气横生;一幅石涛的《大涤子自写睡牛图》挂在右侧墙上,上面题着“牛睡我不睡,我睡牛不睡,今日请吾身,如何睡牛背”。这是他晚年著名的传世之作,看得裘泽好一会儿拔不出眼睛。“说出来有点让人笑话。”老黄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从发迹前保留至今的习惯。“上个月收了件东西,到手的时候高兴的不行,可是时间一长,越看越别扭。”“哟,打眼了吧。”俞绛的语气间有一丝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买的时候还请了林荣华老师一起去帮我掌掌眼,刚买回来的时候也没觉得不对,唉,我找您那会儿也只是稍有点不踏实,不过又过了这么些日子,我是怎么看都不得劲啊。”老黄长吁短叹。裘泽知道林荣华,那也是上海明清家具方面的大行家了。“别废话了,带我瞧瞧去。”俞绛说。老黄领着两个人往地下走。下面本来是一间储藏室和一个能停四辆车的车库,现在被打通了当仓库,一半放老家具,一半放瓷器。老黄就收这两类玩意儿。和这里比起来,客厅里那点家具摆放就压根算不上满了。放眼看去,桌子叠着桌子椅子摞着椅子,几个珍宝阁贴着脸站在一边,架子床上放了一把炕几和一张琴案。在裘泽看来,这儿的木器家具真要放开,足以布置两三幢这么大的别墅,还能富裕下不少来。只是现在挤作了堆,什么气韵古意都没了。老黄所说的那件东西,就在一进库房的地方摆着。这是一件乌黑色的束腰带托泥宝座,宽高都有一米左右,用料极为厚实,是件大家伙。这宝座的座围子做成七屏风式样,除了座面和束腰之外,通体都浮雕着莲花莲叶和艾草,刻工很圆润,没有一点棱角。风格是明中前期的,色泽很像是紫檀,如果东西货真价实,这样的明代紫檀大件木器,珍贵到让人估价都难。市面上根本看不见,怎么估价。在这种四处都是老古董的环境里,裘泽得亲手接触到东西,才能感觉出它的年代。他刚想用手搭一搭扶手,就被俞绛一巴掌打了回去。“先用眼睛看,别总是想着投机取巧。”俞绛早已经介绍过了裘泽的徒弟身份,老黄心里还有些羡慕,在他看来,能让俞绛手把手教,这小男生运气好啊。裘泽的嘴角一抽,手背上火辣辣的,俞老大下手还真是狠。只是用眼打量,或许有了老黄前面的话先入为主,裘泽也觉得这宝座有些不对劲。判别紫檀的重要标准是颜色木纹和重量,颜色似乎没错,木纹细密,但和紫檀的绞丝纹有些不一样。可木纹这点也作不得准,同种的木材,会因为生长地生长年代的差异,以及开料切割时下锯的角度变化,时而出现和标准木纹完全不同的纹路来。裘泽还在这边左看右瞧,俞绛已经“嗤”地笑了一声。老黄听出这声笑的味道,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俞绛在几个部位敲了敲,又双手把着座面边沿用力抬了抬,感觉一下它的份量。“这份量我和林老师都试过,倒是对的。”老黄还怀着一线希望说。“份量是对。”俞绛点了点头。裘泽已经相当熟悉自己老师的恶趣味,这句话肯定没说完。果然,俞绛拿眼瞧着老黄的表情,停了几秒钟又说:“可是东西不对。斧子有没有?”老黄苦着脸摇头。“电锯呢?”老黄继续摇头。俞绛叹了口气,对裘泽说:“这就没办法了,本来想让你看看,夹在这木头里的金属块的,多半是铅。”这种话裘泽当然是保持沉默,只当没听见。老黄终于熬不住了,问:“这的确是假的?”“这还能真?”俞绛反问。她又“咚咚”敲了两下,说:“这是用草花梨涂了重酪酸钾和黑色混色液做出来的。”说完用手在靠背上浮雕的莲花莲叶上一拂,说:“这雕工不能算太差,不过我见过一件类似的真品,人家那花叶都分出向背俯仰,枝梗穿插回旋,气韵通达,还有元明之际剔红漆器的遗风,一比就差得远啦。”说到这儿,俞绛朝老黄疑惑地看了一眼,说:“这东西看得仔细一点,就有马脚露出来,你也算是认真玩了好几年,当时就一点疑心没起?你说那天还有林荣华?”“对啊,林老师当时悄悄跟我说,让我赶紧下手呢。”老黄一脸郁闷。“我先前说的那件真东西,他也该是见过的,怎么会比不出真假呢?这把年纪都活到什么动物身上去了?”俞绛说话不留半点口德,裘泽很想拿个桔子把她的嘴塞起来。“嘿,那小子真是编的好故事。”老黄恨的牙痒痒。这把椅子买来的时候肯定不便宜,当然对老黄的资产来说还算不了什么,只是原以为的宝贝原来是假货,这口气可让他胸闷得很。但是古玩这一行的规矩,真货假货全看买的时候自己一双眼睛,买回来就没有再去找卖家算帐的道理。所以老黄也只能把这口气吞进肚里。“嗬,还有故事。老黄你难道不知道,买古玩最怕就是有故事。不过你和老林都上了当,这故事大概编得不赖,你讲我听听。”俞绛最喜欢的就是在别人伤口上撒把盐。“咳,别提了。”老黄摇着头,把两人带回一楼客厅。虽然这么说,他还是简单讲了一下,自己是如何上的当。那一天老黄在南街一个地摊上淘到一件清朝的黄花梨笔筒,这可是件真东西。他和摊主聊了几句,摊主就告诉他这东西是别人家里收的,他本钱小,那人家里还有许多大件的收不起。老黄本来也只是听听,不过这摊主说,如果老黄出五千块钱,就领他去。领个路就得五千,还不带还价的,这倒勾子吊得老黄动了心。摊主还加了把料,说那人姓梅,是南浔梅家的后人。年纪很轻,看起来就是个浪荡子,把祖上留下的一点老东西卖了换钱花。梅家就是南浔著名的四象八牛七十二犬中的八牛之一,清末江南的巨富世家。这样的人家经过了这么多年就算只留下点边边角角,那也了不得啊。五千块对老黄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就约了个时候,请了林荣华同行掌眼。地方就在南街不远的小镇上,一幢有年头的老房子,这宝座放在太阳很好的客厅里,一点都不怕光线足被人看出了假。“光线好你们两个居然还都打了眼?”老黄闷哼一声:“那小子一番作派还演得真是像,明说就是卖了换钱花,不像通常那路骗子,一幅不情不愿传家宝不能出卖的模样。开出的价钱还不低,又敞开了让我们看。”说到这里他尴尬地嘿嘿一笑,人家敞开了让看,都没能当场看出毛病来。别说他,林荣华那也是好大的名气,他都栽了,老黄觉得自己也不算太冤。“再说,那姓梅的小子看上去还真是有点世家贵族气。唉,就当长回见识了。烦您走这一趟,真是,谢谢啦。”这句谢谢,老黄说得有些憋屈。俞绛笑笑,说:“你先别赶人,我倒有个事想问问。”“哪里哪里,有什么事你尽管问。”老黄帮两人加满了杯中茶。“老黄你也算是上海地产界的巨头了,这个南街的来龙去脉,你应该挺清楚吧。”俞绛这句话出口,裘泽心里就一跳。他这才明白过来,今天俞绛带他来,重点是在这里。刚才老黄也说到了,他可不是今天才请俞绛来看椅子的,要不是想问南街的事,恐怕俞绛根本就不会来。“你说的是……当年广东何宏生买地造街的事,那条被火烧了的街?”俞绛点头。“这事情当年可是轰动的很,几亿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他那个房产集团本来还是相当有实力的,这一下就毁了。”老黄唏吁了一番,问:“你想知道的是什么呢?”“他那时候是怎么想起来,要搞这个大项目的?”“觉得能赚钱呗,要是没那把火,那儿还真能给他整成个下金蛋的母鸡。他可不单单是建南街北街,那镇上的地都贷款盘下了许多,想着这两条街一起来,能把周边的地产全都带上去。这想法可一点都没错,看看现在南街周围的情形就知道了。唉,人有时候哪……”老黄叹了口气,吧咂吧咂嘴,说:“都是命,我活到这把年纪,越来越信这个了。”“我看过烧了之前南街的一些照片,那些仿古房子还造得像那么回事,这都是谁给设计的?”原来她下午去过照相怪客的小店了,裘泽心想。不知道她有没有碰到那个怪老头。“项义诚,是项义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老黄的语调里带着让裘泽一时捉摸不透的意蕴。俞绛也没有想到,老黄立刻就答出了设计者的名字,这是个很有名的设计师吗?“这个人当时在我们圈子里很有名,他不是搞设计的,他是个风水师。”这个意外的答案让俞绛和裘泽都开始兴奋起来。老黄看看两人的神色,见他们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这一行嘛,总免不了和风水师打交道。我也接触过不少,风水这东西,学问深着呢,大多都是肚里半瓶水拼命晃荡的,只有少数有真功夫。”“这么说,项义诚算是肚里有实在货的那种?”老黄点头:“这人的故事可不少,只要肯开口就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南街这趟,他是连招牌带自己个儿都砸进去了。”讲到这里,老黄先给两人打了个招呼,毕竟不是亲身经历的事,也都是圈子里传的,是不是确实,也很难讲。通常地产商请风水先生,只是看一看地,或者大概看看建筑图纸,指点一下方位布局,没有说具体参与到设计里面的。可是何宏生那一次不知是怎么想的,又花了怎样的代价,居然请了项义诚来全盘主持。据说项义诚准备拿出他从未示人的压箱底手段,把整条街布置成前所未有的旺地。所谓风水,虽然有许多的神秘之处,但总的来说,就是怎样把土地和建筑的功用发挥到极致,趋利避害。其中涉及到采光地气磁场,会对人体甚至虚无漂渺的运势产生作用。但惯常来讲,风水师很少会把话说死,因为那样就没了回旋余地,而亲手设计布置,更是非常慎重,这都是很容易砸招牌的事。所以项义诚的举动,如果真的造出了旺铺,他原本就不小的名声立刻会飙升到行业的顶峰。按照“没落史”里所说,风水中的各种方位和物品摆放,其实就是一种巫术仪式。自从巫术逐渐发挥不了作用之后,风水师也多是江湖骗子,没多少真本事。放到三百年前,敢这么说话的风水师不少,而今天这个巫术没落的时代,哪个风水先生会有这样的底气?结果当然就是项义诚压箱底的手段没能成功,一场前所未见的大火烧了南北二街。而项义诚本人在那之后也不见踪影,许多人都说他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老黄当年与何宏生还有些熟悉,事后何宏生来找过老黄,希望能拆借些资金渡过难关。那时他就极愤恨地说起,项义诚在工程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又是祭天又是拜地,搞了许多花样出来,问他算不算布置成功,却总是支支捂捂不肯给个准话。那时候何宏生心里就开始不踏实,可不曾想没几天竟有了这样的一场大火。何宏生最后还是没借到钱,巨大的亏空和过多的贷款让他的地产王国迅速坍塌,最后在银行的逼债下破产。“项义诚设计的那条南街,和《清明上河图》有没有什么关系?”老黄一愣,看看俞绛:“就是马上要来上海展出的《清明上河图》?这能有什么关系?”俞绛点点头,看来老黄所知的,也就仅限于此了。“你怎么会忽然对这事感兴趣?”老黄问。“也没什么,随口问问啦。”俞绛连扯个谎都极不认真负责。老黄苦笑,当然也不会再追问下去。回去的路上,俞绛和裘泽的对话频频让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看他们。“如果那姓项的压箱底手段是一种巫术的话,那照南街今天的样子来看,没准成功了。南街如今可是够旺的了,可怜的何宏生。”“可是这为什么和那幅画有关系?”“《清明上河图》上画的街市,不就挺旺的吗。”俞绛随口答道。裘泽摸摸耳朵,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挺扯。“如果能找到一个真懂巫术的,就好办了。”裘泽想起了苏忆蓝。他没立刻和俞绛提起,打算自己先找个机会,问一问苏忆蓝。现在和俞老大讲,一定又会扯到约会小处男之类的事情上。何况裘泽可还记着,俞绛耍赖到现在都没讲出她的秘密,那么自己也该稍稍保留一下吧。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很快就要到十二点,新的一天已经不远了。文彬彬和阿峰这几天都睡得很少,这会儿已经睡着了。书房里灯还开着,胖子却在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我看见了,照片。”他含糊地说。裘泽本来已经准备把门拉上,这时却停了下来。他说的是什么照片?“变出来的……巫术。”胖子的手在胸口上挠挠,又说了一句。是在做关于巫术的梦吧,裘泽笑了笑,退了出去。明天起床再问问他。夜里不知几点,裘泽忽地醒了。台灯在屋角亮着,稳定、微弱、昏黄,抗拒着黑暗的侵蚀。每次裘泽在夜里睁开眼,都会先看看这盏让他安心的灯。是煤球把他弄醒的。不管冬天还是夏天,煤球总会在裘泽睡觉的时候爬到床上,凑在他脚跟。偶尔这小家伙也会爬到裘泽脖子旁边,尾巴翘一翘就会搔到他的耳朵,很痒,就像现在这样。裘泽把煤球拨开,打算继续睡,却听见楼梯的响声。在这种上百年的老房子里,夜里万籁俱寂之际,时常会有些声响。毕毕剥剥的,裘泽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或许是地板的轻微爆裂,或许是老鼠,或许是其它什么,裘泽不想去深究。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这是有人在楼梯上走。经年的老旧木楼梯,走得再怎么小心,也会有声音。特别是晚上,这声响是怎么都掩不住的。裘泽卧室的门虽然关着,但是离楼梯很近。咯,咯吱,咯……脚步很轻。裘泽一下子醒透了,从床上坐起来。那个人在往楼下走。小偷?裘泽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他没有打开大灯,也没有打开门冲出去,而是轻轻从床上起来,站到了窗边。这扇窗临着弄堂,这幢房子的大门就在窗下。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高高瘦瘦的身子在月光下拖出细细长长的影子,裘泽看着这个人拐过墙角出了弄堂的后门,站在窗后一动都没有动。是阿峰。裘泽回到床上躺下,心里想着,阿峰这么晚出去会是什么事情。飙车党的事吗,他们倒是只在晚上活动。阿峰的飙车技术,让他现在的声望快赶上文老爸了。又过了大概半小时,裘泽听见楼梯重新响了起来。他站在房门后面,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门问问是怎么回事。隔着门,阿峰在离裘泽只有一米的地方走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响动。听起来,他回去睡觉了。裘泽吁了口气。算了吧,他想,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秘密。他重新躺倒在床上。煤球轻轻地叫了一声,不知怎的,裘泽隐约有些不安的感觉。注1,《清明上河图》中的“解”字招牌,多被解释为解库。古时的解库,就是典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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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北宋的长街西非某些部落相信做梦就是灵魂出游,巫师常设置圈套捕捉梦中出游的魂魄,捆绑起来吊在火上烤灸,魂在火中萎缩,主人就会病倒。真实和虚幻的边界时常让人难以琢磨。梦境和现实之间有着隐秘的通道,当你接近时,强大的引力让你不知身在何方。许多人想找到一条通道,也有人想远离它。无论如何,笼罩着透明雾霭的南街,肯定是其中之一。裘泽和俞绛并肩走在南街上。时间已经不早,虽然夏秋天暗的晚,但已经有些红灯笼在街上亮了起来,开始勾勒起夜晚的韵味。南街的夜晚,是别有一番风光的。裘泽指着街边的一间酒吧,说:“在《清明上河图》中,这里就是挂着‘天之美禄’的酒家。”俞绛朝这间酒吧看去。酒吧的门敞着,里面都是长条的简陋木桌椅,圆立柱上打进了许多大铁钉,还悬着一把吉它。四壁多挂着波普风格的照片,酒柜后的墙上是一排大幅的数十年前领袖像。门后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女人,双腿交叠,淡淡地望着街上路人。俞绛知道这个女人的故事,她和一个荷兰男人开了这家酒吧,酒吧的风格都是那男人布置的。有几年,每个晚上男人都会对着女人弹吉它,所以酒吧的生意好极了。有一天男人不见了,酒吧的生意淡下去,女人每天坐在往日的阴影里,也不知她有没有把债还清了。俞绛望了这女人一会儿,稍稍闭了眼睛,回想《清明上河图》上的画面,用手斜着一指:“在画里,那个方向不远,应该有个看相的。”然后她转过头,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去。数十步外,行人交错的空隙间,可以看见有个术士在街道一侧放了把竹椅,身前摆了个写了“铁口直断”的纸架子。问卦者是个中年男人,皱着眉毛,耸起一只眼睛,并不很在意的样子。只是腰已经不知不觉弯了下去。俞绛看向裘泽,两人四目交会,都无言以对。这一路走过来,所见到的每个角落,都暗合《清明上河图》上的布局。“香饮子”对着凉茶铺子,“天之美禄”或“新酒”都对着酒吧,“神课”和“决疑”的地方现在都有算命先生,“久住王员外家”的招牌处如今是家青年旅社,回忆起来,《清明上河图》卷末那处竖着“解”(1)字的店家,就是现在的那家拍卖行小楼。而那些卖书画、木器、笔墨、奢侈品如“刘家上色沉檀楝香”这样的薰香铺子,以及各色地摊,现今都成了卖古董的大小铺子。难以解释的对应关系。如果说被一把火烧去的复古南街,是地产商特意照着《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色仿造出来的,那么之后在废墟上陆续重新建设起来的新南街,竟也有这样暗中相合的布局,难道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吗?聚集在这条街上的古董商人,来自天南海北。而像开青年旅舍整天挂着笑容的浪子小二,坐在酒吧里再不会笑的女人阿芳,总问“好吃吗”的凉茶铺女老板,都各自有各自的故事。要说他们是被安排好,在街上的某个地方开某个类型的店,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却发生了。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看不见的法则建立了隐形的轨道,让人们缓缓滑落到了今天的位置上。裘泽和俞绛此刻所能想到的,是同样的两个字:巫术。他们走在这条街上,感觉却像是行走在一幅巨画中。这样的念头一从心里生起,往来的行人,两边的建筑,虽然都披着现代气息的外壳,却总觉得像是《清明上河图》里景物的虚影化身一样。裘泽又想起了照像怪客的鬼相片。那些相片里的虚幻楼阁,现在想起来,分明就是被烧毁前南街的楼阁,又或者……是千多年前张择端绘画时所对着的那片绵延十里的檐角屋梁。俞绛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豆子,直到把兜里的那小包豆子全都吃完。“其实南街和《清明上河图》里的长街,并不完全一样。”俞绛的舌头在嘴里四处卷一卷,把豆沫都吞里肚里后,对裘泽说。“你说的是,南街太长了?”俞绛点头。“可是……”裘泽说了两个字,就沉默了起来。《清明上河图》的卷末,是一个十字路口。南街上也有很相似的这样一个十字路口,然而过了这个路口,南街还要一直延伸到镇子上,这多出来的一段,却是在《清明上河图》上找不到的。“你想说,如果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并不完整的话……”裘泽点了点头。《清明上河图》后半段缺失之说,一向是关于此画最热门的讨论,围绕这一点有过许许多多的考据,从历代的记载到印章和纸张的缺少。比如明代大学士李东阳在正德乙亥年(1510)对此图的题跋说“图高不满尺,长二丈有奇”,又有邵宝题说“长不抵三丈”,换算成今天的尺度,这幅图该在7米左右。可实际上,今天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只有5.28米。“哈,难不成这条长出来的南街,还成了你判断《清明上河图》确实有后半截的依据了?”俞绛用嘲笑的口气说。“前天那幅假画。”裘泽停下脚步,看着俞绛说。“干嘛提起那幅画?”俞绛的眉头慢慢皱起来:“我是不太记得里面画的是什么了,难道你记得画的内容?”裘泽点点头。“画里的内容……和后面那段南街有什么关系吗?”“我也记不太清。似乎有点像。”“切,什么大概啊似乎啊好像啊这些词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画看不见,说这没意思。”想起那幅画,裘泽自然就想起了把那幅画拍走的“三道横线”。他说买回去挂在厕所里,真的吗?拍卖会上“三道横线”一直在往手上写字,再印到纸上。这种怪异的举动,让裘泽当时觉得他脑子有病。就像俞绛在小树林里蹭树时,裘泽认为她神经不正常一样。可现在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会是一种巫术仪式吗?“哈,‘王家纸马店’现在成了卖纸的,虽然都沾了纸,不过这个对仗似乎不太工整。”现在他们停的地方,就是昨天裘泽经过的那家挂着对联的纸铺。《清明上河图》里,这儿是卖清明节上坟烧祭用品的“王家纸马店”。裘泽往门旁扫了一眼,原来下联是“落花归燕总相联”。“沧水巫山原有对,落花归燕总相联”,这是一幅咏对联的对联。“小泽。”一个声音从店里传出来。裘泽看着走到店门口的少女,怔了怔,才说:“苏忆蓝?”和三年前相比,少女长高了些,身子还是一样的纤弱,只是双眸顾盼之间,却多了些什么。“真巧。”裘泽嗫嚅了一番,却只说出这两个字。俞绛站在一边,眼神从这个瞄到那个,嘴角慢慢往上弯。“其实昨天就看见你了,只是快三年没见,不太敢认。你居然留长了头发。”裘泽摸着耳朵笑了笑,心里却想,她的确变了。初二她辍学的时候,还和他一样,是个内向不太说话的女孩子呢。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少女多出来的那股气质,是一种坦然自若的神采。和三年前一样的不张扬,但内里却变得硬气许多。然后裘泽又从她的话里嚼出了些味道,他本以为,苏忆蓝正在店里挑纸,她的毛笔字本就写得非常漂亮。他往店里扫了一眼,有些讶异。“这店?”“我现在是女老板喔,履任第二天。”苏忆蓝微笑。“原来的那个呢?”“生意不好,就盘给我了。”“啊,那个,这是我老师……”裘泽才想起俞绛来,转头一看,她却早已经不在身边,自己走掉了。裘泽有些尴尬的把头转回来。“这几年你还好吧。”苏忆蓝问。裘泽又开始笨拙地摸耳朵,这本该是他先问候的话。“还好,你呢?”他只能这样说。“好啊。比那时想象地好呢。”苏忆蓝笑的舒展又自然。苏忆蓝是裘泽的初中同学,在初二的下半学期,她辍学离开这座城市,因为一个很奇怪的理由:她要回到祖籍所在的某座小县城里,接受家族里老人私塾式的教育。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并且惋惜。大家都觉得虽然学校里的教育肯定有许多问题,但总要比私塾好些吧,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名师,只有家中长辈任教的私塾。而现在苏忆蓝居然又回到了上海,并开了家小店。虽然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但裘泽却还是有些忧虑。“你家里,他们教得好吗?还在教?”裘泽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问这些,用试探性的口气说。“该教的都教了,现在就是我自己看点书。”苏忆蓝说。看她用并不在意的口气谈起这些,裘泽好奇起来,问:“那你这几年,都学了什么?”苏忆蓝有点神秘地笑了笑:“到我店里坐坐,我给你看。”店里的布置和裘泽印象里的这家店已经很不一样了,到处都挂着对联。店中央摆了一件翘头长案几,虽然只是便宜的杉木刷了层清漆,却线条流畅,古朴自然。案上已经铺就了一张白洁宣纸,旁边搁着的双龙澄泥砚,左下的龙头须处缺损了一小块,露出的内中石芯上满是岁月流痕,明显不是新损的。这当然是一件古物,只这样看了几眼,悠悠荡荡的气韵就透过几尺虚空传到了裘泽心里,这是各抱情怀的墨客们千百年来在这方砚台上留下的烙印。裘泽差点忍不住要去摸一摸石砚,更直接地体验过往大豪们壮丽的精神冲击,只这样想一想,都已经神驰万里。砚上已经研好了磨,此时稍稍有些干了。苏忆蓝跪坐在长案旁的蒲团上,捉起一块极朴实的长方黑墨,蘸水再研了几下,抓起搁在旁边的一支狼毫,吸饱了墨汁,悬腕在宣纸上停了少许时候,手腕轻轻一转。裘泽一直看着苏忆蓝,她的一举一动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手腕这样轻巧地动了一下,垂着的毛笔往下一沉,却弥散出挟着千钧的凝重。好像有什么极沉极重的东西,顺着笔管缓缓而下,透过笔端拢着墨汁的千百根狼毫,注入纸中。从苏忆蓝写下第一个字的第一划起,裘泽的双眉就齐齐跳动了一下。在他面前的苏忆蓝、长案、宣纸融为了一体,起了奇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有形的,仅是裘泽的一种感觉。但这感觉,和先前古砚隔空的遥感,却又不同。空气中有着无形的电力,让他浑身都酥酥麻麻,尤其是头发根,一阵一阵,他仿佛都能听见战栗的“刷刷”声。苏忆蓝写得很快,一个个字在字面上跳出来,以某种频率,和着某个曲调,踏着某种步伐,舞出一连串的奇异姿态。裘泽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这之间孕育着。一个他从没见过,却仿佛又有些熟悉的东西。“与尔同消万古。”苏忆蓝写了六个字,停下笔,看裘泽。“你来对个下联。”她眨眼的时候带了少许狡黠。难道她在家中私塾里学的是古汉语?想想倒是很有可能。裘泽定了定神,却没能完全从奇妙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宣纸上的对联上。这是李白《将进酒》的最后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千年之下,仍有滚滚豪气来。只是少了一个“愁”字。裘泽想了一想,就说:“问君能有几多。”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后主李煜最著名的一句词,其中唏嘘感怀之意,任时光洗磨多久,仍绵绵不绝。和李太白的雄壮洒脱,形成鲜明对比。苏忆蓝笑了,在纸上写下了这句下联。“与尔同消万古,问君能有几多。”对仗还算工整。并且同样都在句末少一个“愁”字。苏忆蓝写完下联,停了一停,微微闭上双眼。那种无以名状的感觉此时仍没有消退,反而更壮大起来,好像宣纸上每多写一个字,它就多添了一分血肉,盘旋呼啸着,让裘泽隐隐畏惧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裘泽对自己说。苏忆蓝睁开了眼睛,执着毛笔在砚上一舔,又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把盏消愁”。与尔同消万古,问君能有几多。横批把盏消愁。真是绝妙的横批,多了这四个字,整副对联立刻神完气足。就在苏忆蓝落下最后一笔时,裘泽的异常感觉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仿佛毛笔落在纸上的最后一点,点开了虚空中一个无形的空洞,然后有什么东西密密地震颤起来,电的裘泽浑身一抖,这震颤就像是一声欢呼,然后顺着空洞瞬间倾泄出去,消散得无影无踪。“把盏消愁,你觉得怎么样?”苏忆蓝问。“很妙,很贴切。”“那你要记住哦。”苏忆蓝说了句有些奇怪的话。裘泽正想问是什么意思,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马甲打来的。“有件事大概应该快点告诉你,关于你的两个好朋友。”马甲说。“阿峰和文彬彬?”“我看见他们上了警车。就走出学校没多远的时候。”“啊?”“我就知道昨天肯定是他们打的人。”马甲哼了一声,说:“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们是我的朋友。”“那你就去警局看看你的朋友吧。”马甲说完挂了电话。苏忆蓝和那两兄弟也是同学,听到他们的名字,问:“阿峰和文彬彬?他们现在好吗?”“恐怕不太好。”裘泽苦笑了一下:“我有点急事。”苏忆蓝点点头:“那你快去吧,反正我一直都在这儿,改天再聚吧。”裘泽沿着南街一路小跑,一会儿才想起没问苏忆蓝的联系电话,不过她既然就在南街开店,总能找到。文彬彬的电话他打了好几次,铃声一直响着,就是没有人接。裘泽只好试着改拨阿峰的号。因为阿峰口吃,平时裘泽从不给阿峰打电话,只发短信。铃响了几下,咦,有人接了。裘泽喘着气停下来,已经跑出南街范围,这儿能叫到出租车了。他打算问清楚两兄弟现在人在哪里,赶紧打车过去。“你在哪里?”“家。”阿峰简短地吐出一个字。“哪里?”“你家。”阿峰又多说了一个字。“啊?马甲说你们被警察抓了。”“胡说。”“那文彬彬呢,他不接手机。”当说话超过两个字,阿峰就只好开始说饶口令。“打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了个喇叭;打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提了个獭犸。我们刚回来。提着獭犸的喇嘛要拿獭犸换别着喇叭的哑巴的喇叭。他今天手机没带。”虽然阿峰现在说话比从前利索很多,但好像比从前听着更费劲了。裘泽苦恼地想。等裘泽赶回家里,才搞明白,文彬彬和阿峰的确是上了警车,但并没被抓去警局。事情还真的和昨天他们揍木头有关。木头回家并没说自己被打,这种没面子的事就算是父母他也不想告诉,不过额头上的伤怎么看都很可疑。原本儿子不认,父母也没打算就这么点小伤追究什么,但问题是木头第二天一早就萎靡不振,后来更是昏迷了。怀疑儿子前一天被打的父母这下就不罢休了,下午就到警局报了案。打架的时候停车场里人很少,但总还是有人看见,何况还有监视录像,一查就知。巧的是调查的老警察正好认得这两兄弟。准确地说,他认识的是文老爸。这一带飞车党的老大,不可能不和警察打交道,最近两年文老爸开始收手,和警察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而这个两兄弟见了要叫一声“巴叔”的老警察,算是和文老爸有些交情的。如果木头的昏迷真是两兄弟拳脚所致,木头家肯定会花钱请最好的律师,给他们落个重罪。巴叔只能尽量拖一段时间,要是木头在这期间能醒过来,这件事多半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方便进学校找人,巴叔在校门口一直等着。看见下完四国军旗的两兄弟施施然走出来,立刻就把他们叫上了警车。为的是给他们提个醒,这事情他不可能压很久,万一真到非把人带走的时候,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可就算木头醒过来,如果查到你们前一天打了人,也很难脱关系啊。穆家要是硬说落了什么隐伤,唉,这种事很难说清楚的啊。为什么你们巴叔……”裘泽问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巴叔?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苏忆蓝奇怪地让他记住的那四字横批。把盏消愁——巴暂消愁?这可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算命先生更准确的预言啊!“喂,喂!”文彬彬见裘泽忽然傻了一样张口结舌,喊了他好几声。“哦,我是说为什么你们巴叔说,人醒过来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裘泽把满腹的疑问暂时压下,眼前还是两兄弟这场劫难要紧。“因为巴叔说,最近这一带,无故突然身体虚弱,并且昏迷的人有很多。医院里的床位也开始吃紧了,都怀疑是某种病毒作秽,但真正原因还没查出来。木头的症状,和那些人挺像的,拖一拖,就算人没醒过来,只要医院能查清引起大面积虚弱昏迷的原因,我们也可能会脱罪。”“有很多人昏迷?”裘泽吃了一惊。“对,听巴叔说,病人的症状就只是虚弱。如果是单个病人,铁定就诊断成疲劳,压力过大,或营养不良引起的了,血常规化验和尿检指数都没什么异常。”裘泽点点头,心里依然很担忧。两兄弟会不会有事,全寄托在一种神秘的疾病上,这怎么能让他放心。说起来,要不是为他出气,他们才不会惹上这种事。“好啦,对于坚持爱与真实的罪恶的哼哈队的我们,这点小事完全不在话下,正义是由我来决定的!”文彬彬仿佛对这场危机完全不在意。裘泽立刻觉得自己的牙齿缝里痒了起来,这种不知所谓的乐观主义,究竟要让他撞到多厚的南墙才会破灭呢。“一回来就问我们的事,你该不会是故意转移焦点吧。我们可都是看见了,你那副样子冲出去干嘛,而且俞老师很快也跟出去了。别跟我说她不是去找你的。”“我去南街了。”“去南街用那付样子?我们兄弟那么多年,直径一百万光年里最让我信任的就是你……咳咳,当然还有阿峰啦。绝对有猛料的,老实点交待。”“我去……”裘泽没准备隐瞒,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讲,把剥好的桔子送了一瓤进嘴里,甜里带酸的味道在舌齿间流转,让他突地把后半段的遭遇讲了出来。“苏忆蓝在南街开店了。”“什么?”胖子大叫起来。连阿峰也张大了嘴,愣住了。“原来是会老情人去了。”胖子脸上放光地说。“哪有。”裘泽立刻否认。胖子嘿嘿笑起来,阿峰摇了摇头。裘泽和苏忆蓝的故事他们都知道的。其实也说不上多精彩,只是苏忆蓝当年临走前一天,把裘泽约到了咖啡店里,坐了一下午。真就只是坐了一下午。一个十四岁的男生和一个十四岁的女生,面对面坐着。低着头或者看窗外。他们几乎没进行任何对话,“几乎”的意思是,他们重复说了很多次“再来一杯”和“好的”。关于闷蛋裘和前闷蛋苏的故事,就是这么简单。少年们的初恋,多是“尽在不言中”。如今听说两人再次见面,胖子燃起了八卦之魂,两眼放光,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一直到裘泽说出那幅对联。“把盏消愁?巧合吧,难道她和煤球一样会预知?”“巫……巫术。”阿峰发言。如果没有苏忆蓝的那句奇怪叮嘱,如果没有鬼影照片、没落史、《清明上河图》那些事,裘泽一定会以为是巧合。可现在嘛……裘泽把最后一瓤桔子塞进嘴里,轻轻摇头。“不对,你……你……”阿峰盯着裘泽连连摇头。眼看他又要开始说绕口令了,裘泽的头痛起来。“家里没米了,我去趟超市。”裘泽说完一溜烟跑下了楼。阿峰的思路要比文彬彬清楚许多,已经从遇见苏忆蓝的事里绕了出来,很明显这并不是裘泽去南街的原因。不过那是个比疑似预言的对联横批更重量级的消息,一说出来就会引发热烈讨论,裘泽可不打算空着肚子做这件事。从超市提着一包十斤装的米回来的时候,裘泽对着自家的大门多看了几眼。上面被人用白色的粉笔画了些奇怪的图案,一些圆圈三角和曲线。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还没有,是对门的阳阳干的?裘泽比了比,那个不认路的小孩似乎还够不到这么高。裘泽想起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里,画在门上的那些记号。他摸了摸耳朵,暗自嘲笑了自己几句,开门走了进去。阿峰和文彬彬赖到裘泽家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裘泽的好厨艺。手艺好菜式多,如果是越来越爱方便面的文老爸,大概一个月都烧不足裘泽一天烧的菜。可是比起这两天在裘泽这儿见识到的奇怪事情,美味佳肴的重要性立刻下降到了不值一提的程度。今晚开饭的时候,两兄弟几乎没怎么尝桌上的菜,他们是就着南街和巫术下饭的。阿峰说的话一点都不比文彬彬少,因为他每说十个要说的字,就得附带上五十个字的绕口令……这么说就好像裘泽是个镇定自若的旁观者一样。实际上,他对讨论的参与度要比去了水份的阿峰高,而且内向少年的内心世界,远比外表看起来的模样丰富热烈许多。他们就如同搭乘五月花号的冒险者们,看见了远方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的陆地轮廓。他们相信自己看见的就是新大陆——巫术,它确实存在。欣喜、好奇、恐惧和渴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油然生发。而站在船头的哥伦布与其它冒险者的不同在于,他能听见眼前这片辽阔无边的未知土地对他的呼喊,这是属于他的土地,将与他此后的人生密不可分。就像裘泽此刻隐约感觉到的脉动,那是他与巫术的某种神秘联系,就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波又一波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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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连文彬彬和阿峰,也只是隐约觉出他有些不同,裘泽从来没有完完全全地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秘密。难道现在要对才认识几天的俞绛坦白?以俞绛的精明,只要自己跟着她学习古董,特殊感应这个能力也瞒不了很久吧。“你拜我做老师,我都准备倾囊相授了,你居然还不肯和老师坦白,有没有听说过天地君亲师啊,心里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啊。”从前半句的一脸委曲到后来的大义凛然,俞绛脸上的表情太丰富,缺了点可信度。裘泽心里很挣扎,俞绛都这样说了,如果自己还抵死不认,有什么下场可很难说啊。“虽然从道理上讲你是不该跟我隐瞒的,但这也是你的一个小秘密,有点犹豫在情理之中,我也理解。”俞绛话风一转,突然伸手揽住裘泽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说:“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这样相互交换,大家都不吃亏。”裘泽被她这样伸手过来勾住肩膀,只闻到一股淡淡香气钻进鼻孔,窘得把自己拼命缩起来,免得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奇怪俞绛这样一个女王似的厉害家伙,身体也是软软的……脑袋有点乱的裘泽冒出了一缕属于男人的胡思乱想。俞绛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对着他的耳孔轻轻吹了口气,然后就看见他的耳垂迅速红了起来。“哈,红了红了。”俞绛伸手捏住裘泽的耳垂,用力拉了几下。“痛痛痛,放手,痛痛。”“讲不讲?”俞绛说了三个字又拉了三下。“哦。”俞绛一把手放开,裘泽就去摸自己的耳朵,然后情不自禁地又摸了另一边,感觉似乎两边已经不一样大了。乖乖把自己的秘密讲出来,俞绛听得眉飞色舞,好像是她自己有这种能力似的,还不时追问细节。“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对古董有一套,原来是有作弊器。”裘泽正要对‘作弊’问题小小分辨两句,俞绛又感叹说:“能作弊的感觉一定好极了,你说对不对?”裘泽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肯定和巫术有关系,可是不需要巫术仪式,能随时发动,这样的能力又不符合一般意义上的巫术。”俞绛摸着自己的下巴说。“就是说,你碰到任何东西都能有感觉,任何东西?”俞绛想了想问。“嗯。”裘泽点头。其实这两天来,他感觉只要自己专注在某个东西上,就算没有亲手触及,也能有些感觉。当然比亲手触碰弱得多,也并不总是能行,这时就没有说出来。“你说,你感觉到的,会不会就是灵?万物皆有灵的灵?”俞绛瞪着他问。“灵?”裘泽愣住了。“可灵,到底是什么?”他想了一会儿问俞绛。“我怎么可能知道。只不过巫术概念里说万物有灵,当然就是说每一样东西,都有一个灵来对应。这个灵既不是物质的,又和对应的物质有某种关联。这岂不正能符合你的感觉?”“是吗?”裘泽依然疑惑着。“废话。你摸摸这壶,有什么感觉?”俞绛指了指桌上的一柄紫砂壶。“五六十年的样子,还有泥胎塑造时候匠人的小心翼翼。”裘泽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感觉慢慢说出来:“后来许多次注水又倒空,变热又变冷,混在一起的茶叶味道……”感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硬要说出来,就会乱七八糟词不达意。“好了好了,你看如果是我摸一摸这把壶,会有什么感觉呢。坚硬,表面粗糙,有点微凉。我的这些感觉,来自一个有着物理结构的紫砂茶壶。它的物理结构也都能支持我的感觉。可是你的感觉,来源显然和我不一样。任何物理结构都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我的感觉来自于灵?”裘泽觉得这样的说法好像有些道理。“放心,我不会再找你家猫乌龟的麻烦。”俞绛笑咪咪地说。裘泽缩了缩脖子。“不需要巫术仪式就能感觉到灵,你绝对是个巫术天才啊。说不定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感觉到灵了呢。要是你能进一步和灵沟通,就可以施展巫术了啊。”俞绛啧啧地摇着头,盯着裘泽左看右看。“巫术可是有很多好作用的,比如让人力气变大,头发变多,肤色变白,人变漂亮。最最关键的……”俞绛压低声音说:“肯定有巫术能让人不放屁,你一定要帮我研究出来。”千斤重担压在裘泽身上,让他觉得好不自在。如果那根本就不是灵呢,他在心里嘀咕。“那个,你的?”裘泽提醒俞绛。“什么我的?”“秘密?”“我的秘密?喔哈哈哈,我们说好的嘛,你说了你的秘密,我就说我的。不过我有说过时间吗?”俞绛问。裘泽狠狠盯着她。“放心啦,总会告诉你的,在我心情好的时候。哦哈哈哈。”她现在心情还不够好吗?裘泽在心里气恼地想着,反正他的心情不太好。窗外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了,刚才就开始了,不知是什么事情,现在居然开始有女生尖叫起来。“见鬼,有人在操场上跳脱衣舞吗?”“俞老师,俞老师,俞老师。”开始只是一两个人,很快许多人开始在楼下叫喊起来。俞绛走到窗边,推开窗往楼下看是怎么回事。大概体育馆里所有的软垫都被搬来了,叠成了高高厚厚的四方形,仿佛有人要跳楼一样。不过在这些垫子上面,贴了几个大字。“俞绛我爱你。”旁边围了许多层的学生,正在仰着脖子大喊,看见俞绛探头出来,越发的兴奋起来。“是哪头猪!”俞绛大骂。学生们忽然都不喊了,他们抬头往更高的地方看去。俞绛也把身子探出去,探过脖子抬头往上看。裘泽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瞧见俞绛飞快地把头缩了回来。然后从楼上就掉下来一个人。这个从楼顶天台上跳下来的人,绑了二十几个氢气球在身上,每个氢气球都用红色的笔画了大大的心型。气球把他的重量减轻了许多,加上此人眼疾手快,肌肉强健,在落到三楼俞绛的窗前时,伸出手一搭,就停在了窗外面。“雷老师好帅。”下面有无知女生尖叫起来。这个人,当然就是整个上午请了假弄这些道具的筋肉人雷世仁。雷世仁吸取了昨天露肌肉的教训,穿了白衬衫,还戴了个领节。这时他手扒着俞绛的窗台,只露出了脑袋和领节,当然,还有那一堆画了“心”的气球。“如果这窗户是往外开的该有多好。”俞绛回头对裘泽说。雷世仁处于特技动作成功后的激动中,没听见俞绛的话,否则不知道会不会很配合地松手掉下去。“昨天我就说过,我不会放弃的,我要给你看我的创意。”雷世仁打理好自己的心情,鼓起勇气在窗外大声说。“这就是你的创意?智商没超过七十的人难怪会想出这样的创意。”“哦不不不,我想我的创意还是很成功的。”雷世仁侧过身体,很骚包地冲下面挥了挥手,那群无知少男少女们顿时又叫了起来。俞绛铁青着脸,回身从桌上操起一块长条型的红木镇纸,对雷世仁说:“看来你的创意对下面的人是很成功,那你就给我赶快下去吧。”“啪。”雷世仁迅速换手,闪过这一击,大叫:“哦不不不,请给我一个机会,我只需要一个机会。”“机会。”俞绛哼哼了几声。“对对对,我小时候测过智商有九十多,过七十的。”“屁,那种乱七八糟的测试题也作准的?那我再给你猜一个,三秒钟你听好,不尽长江滚滚来,打一法国城市。”“一。”“二。”“哦等等等。”雷世仁急了,说:“是,是那个,我知道了,是,是巴,巴……”“巴你个头。是波儿多。”俞绛一镇纸敲下去。“啪啪啪啪啪。”雷世仁运动神经大爆发,扒着窗台的手不停交换,连躲了好几下。“躲,我看你躲。”俞绛改换方向,一镇纸敲在雷世仁脑袋上。“噢。”雷世仁痛呼,用空着的一只手捂住头。“啪。”这下没有手换,终于被敲到。“啊……我不会放弃的。”雷世仁叫着口号掉了下去,摔在垫子上,压爆了好几个气球。楼下所有摇旗呐喊的人都闭了嘴,鸦雀无声。“跟我来这套。”俞绛关了窗户,嘿嘿嘿拿着镇纸虚敲了几下,斜眼瞧缩头躲得远远的裘泽。“你说我最后那招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帅不帅?”“帅。”裘泽还能怎么回答。这下大家该都看清楚,这个新来的俞老师是什么样的人物了吧,他心里想。下午全班都在讨论中午的这一幕,相信全校其它班也都一样。俞绛变成全校毫无疑问的人气女王,瞬间多出许多不怕死的拥泵。还有好些好事之徒在讨论,不会放弃的筋肉人下一招该是什么。所以到了选修课开始时,非但没有一个学生被凶暴的俞老大吓跑,反而在教室外还挤了许多人,最后被很没有面子的其它选修课老师派人拉走。“这个古董课吗,反正我也没多少期望,我随便讲讲,你们随便听听。最好呢你们家里有什么东西,我给免费鉴宝,顺便讲讲来历,这课就好上了。”这么不负责任的开宗明义,只有俞老大能说出来。第一堂课当然没有人带东西来鉴宝,讲完了最基本古董(1)这两个字的来历,俞绛就开始讲《清明上河图》。这倒和前天那幅假画没多少关系,选这个题目,纯是应景。因为《清明上河图》正本已经出了北京故宫,正一路南下,在各个城市的博物馆里展出。目前还在第一站南京,过段时间是杭州,然后就会到上海。像这样的千年古画,每公开展出一次,空气湿度和光照的变化都会对画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害。所以这是极少有的盛事,各地媒体都争相报道,连画还没来的上海,都有报纸开始预热性的做新闻了。关于《清明上河图》,传说中的奇闻轶事非常多。比如这幅图和《金瓶梅》(2)的关系,多少次被偷出皇宫,生存年代跨了几百年搞不明白的作者张择端,随便挑一些出来,在俞绛这张嬉笑怒骂荤素不忌的嘴里说出来,都让下面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听得有滋有味。“你们看,为了这画惹了一堆破事儿出来。”俞绛用教鞭在幕布上的《清明上河图》片断投影上敲打着。“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很看重这幅画,觉得是宝贝呢?肯定你们有人觉得,这幅画也不怎么样。很关键的一点,是这幅写实的汴京画卷上,透出的富足祥瑞的气息。繁华、祥和,这是皇帝最看重的,所以拥有这样一幅画,就有点吉兆的意思。就像以前四方蛮夷来朝,进贡白犀牛冒充瑞兽麒麟,骗回大堆赏赐一样。皇帝一喜欢,上有所好,画的价值立刻就飙上去了。”像《清明上河图》这样知名的国宝,裘泽当然也是比较熟悉的,俞绛所说的这些,他基本上都知道。幕布上投影出的画卷慢慢拉动,裘泽用心观赏,当沉浸到画面中时,自然就感觉到了画里的祥瑞安宁之气。这却不是泼墨写意的山水意境,而是那极写实的街道房屋、舟船流水、行人牛马组合在一起,把千多年前北宋首都汴京的城市气质完整拓印了下来,从而带给人的感觉。然而除此之外,盯着这画看得久了,裘泽心里却有些异样。就如浅睡时屋中旁人的低语,既无法听得清楚,也不知是真是假。这样的感觉一生出来,裘泽就极不自在,不由擦亮眼睛,更仔细地看幕布上的画,想寻出异样感觉的源头。“张择端到底是什么时候人,我个人的意见和主流一致,北宋末期。他画这幅画工程是很浩大的,光事先的观察写生,我看就得好几年工夫,底稿更肯定是打了无数次。也因为他画得实在太真实,太详尽,使这样一幅画有了照片的效果。也就是说,可以认为这幅画真实反映了一千多年前汴京街道的情景。所以催生出好多门研究这幅画的学问。比如说通过这幅画,来研究北宋的经济、服饰、河运等等。”“举个例子,你们看这画上街道的两边都是店家,招牌到处都是。这里是‘新酒’这里是‘天之美禄’,都是酒明,表明当日酒业的发达,酒店有正店和脚店,有点像旗舰店和分销店;这是‘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这是‘赵太丞家’,赵太丞是医官名称,表明当日看病买药还是比较方便。当时还流行薰香,像这家‘刘家上色沉檀楝香’……”等听到俞绛说出“刘家上色沉檀楝香”这几个字,裘泽突然之间记了起来,“啊”地叫了一声。这一下不仅身边的文彬彬阿峰和其它同学都诧异地向他看来,连台上的俞绛都听见了,讲课也停了一停,见她的徒弟眼珠子瞪得溜圆,张开的嘴还没有合上,像突然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裘泽此刻却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心里只是想着,原来七年前被烧毁的南街北街,竟然是全仿照《清明上河图》建造起来的!难怪在照像怪客的店里看见报纸的老照片时,会有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怪异绝伦,谁能想得到呢?现在听俞绛说到“刘家上色沉檀楝香”这块招牌,才一下子串了起来,非但老照片上空荡荡街道上的这些招牌,全都是仿照《清明上河图》,连房屋,牌楼,虹桥甚至莲河,都和画中一模一样。画里的这条河,也正是和莲河一样,在流过虹桥不多远的地方就突然掉头北去,要在中国找到这样一条河,也得颇费工夫呢。不知当年那位地产商,是因为莲河才想到重建《清明上河图》中景色,还是有了这个构想再找到莲河。只是这样的一番苦心在向世人揭示之前就被一场大火烧去,实在是太可惜了。然而却不仅仅是这样。如果裘泽想到的,只是南北街的原型为《清明上河图》,他只会惊讶而不是震骇。然而“刘家上色沉檀楝香”就像是一个触媒,刹那间他的脑海里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裘泽并不敢确信,他所想到的情形是真的,因为那太匪夷所思,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强烈的错愕和好奇让他几乎现在就想冲到南街去看一看。许许多多的念头在心里不断地滋生出来,在脑海里纵横盘旋。裘泽难得露出这样傻愣愣的模样。俞绛一边讲课,一边不时去看裘泽,心里纳闷,决定下课之后立刻找他来问一问,究竟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俞绛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就见到裘泽突然站了起来,推开阶梯教室的后门,文彬彬和阿峰纳闷地看着裘泽这样走出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靠。俞绛在心里大骂一声,耐下性子又讲了几句关于《清明上河图》画中时节的究竟是不是清明节的考证,终于忍不住,眼珠一瞪嘴一歪,“碰”地握着拳头往讲台上一敲,把所有的学生都吓了一大跳。“那么,今天就讲到这里。”俞绛宣布,然后快步走出教室,把一干学生扔在了里面。俞绛快步走到校门口,斜眼老赵正靠在门边张望,今天收旧货的现在还没来呢。“刚才有个长头发的小王八蛋,出学校了吗,往哪边去的?”俞绛问。“诺。”斜眼老赵用眼神一指方向。“烦您老用手指一指,这么看我怎么知道是哪边!”郁闷的俞绛再问。斜眼老赵的眼神,谁知道他在看哪边啊。“那儿,铁定是去南街啦。”俞绛一路往南街急赶,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够快,怎么还没看见那长头发的小王八蛋。南街上人和平时一样的多,她左看右看,对找到裘泽越来越没有信心。有心打他的电话,自己的手机却拉在办公室里,根本就没带在身边。到底裘泽碰到了什么事情呢,俞绛心里琢磨着。原本想下课找裘泽问个清楚,结果他半道开溜打破了如意算盘,这么不给面子,立刻生了一肚子无名火,根本没多想就追了出来。现在追不到裘泽,她也就当逛南街,并不准备立刻回学校。至于教室里那些一堂课上到一半就宣布下课被扔下的学生,已经被她完全忘记了。这南街俞绛当然也是极熟的,走了一阵,嘴里有些渴,知道不远处有个凉茶铺子,就往那边去。凉茶铺子前停了辆收旧货的小三轮车,中年汉子老张坐在篷下的圆凳上,半低着头,慢慢抿着凉茶,很仔细。在小三轮车的旁边,站着个长发少年,并不上前去买凉茶,只是盯着这个铺子发呆。“嘿,你小子在这里。”俞绛上去重重拍他的肩膀。少年转过头,看见俞绛,却并不怎样惊讶。只因让他惊讶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你看这凉茶铺子,像不像香饮子?”少年问。“什么香饮子?”“就是《清明上河图》里,卖香饮子的小贩。”少年伸出手,一指凉茶铺的招幌。“爽口凉茶,祖方秘制”。“好吃吗?”招幌下,女老板问刚吃完的中年汉子。“嗯,再多一碗,我带着。”汉子一仰脖,把最后一点倒进嘴里,站起来咧开嘴笑了笑。“如果这就是《清明上河图》里的长街,那么香饮子在画里的位置,恰好,”裘泽的眼神从凉茶铺移到俞绛莫明其妙的脸上:“恰好,就在这里。”注1:古董旧称“骨董”,意为过去的精华,如肉腐而骨存,“董”是明晓的意思。注2:传《金瓶梅》为明代学者王世贞所作。民间流传王世贞的父亲王杼得到了张择端的真本《清明上河图》,严嵩为了霸占《清明上河图》,最终杀害了王杼。王世贞为了替父报仇,打听得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喜欢看艳情小说,并且看书时习惯用手指沾口水翻书页。于是便写了一部《金瓶梅》,在书角沾上砒霜,把书献给了严世蕃。不久,严世蕃果然中毒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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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南街的秘密当马都拉岛(Madura)上的女巫准备神降,便坐在香炉前,把头伸向炉里的焚香,吸入烟气,渐渐痴迷。随后她面容歪扭,猛烈痉挛,尖声叫喊,这意味着神灵已经降附。稍后她安静下来,开始说出神谕。总有些意外让人们猝不及防,平坦的道路会突然变成高山、深渊和荒漠。人们止步不前,徘徊迷茫,并且渴望有一个声音能指点迷津。世界不停变化,可是声音并不总会出现。“刷刷刷刷。”太阳还未升起,天地间只有一线静静亮起的微光,不知不觉间已经盖过了昨夜的满天星辰。裘泽推开窗,晨曦里的弄堂很干净。每一家的大门都还闭着,淡淡的雾气让门和红砖墙面上沾了一抹湿润。“刷刷刷刷。”声音从裘泽看不到的弄堂拐角后传来。那是三号里的驼公在刷马桶。曾经每个清晨里,家家户户都会把棕红色的马桶拿到屋外来,“刷刷刷刷”的声音此起彼伏,常常把裘泽从梦里唤醒。后来起早的人就渐渐少下去,最后粪车也不来了,只剩下驼公一个人,还固执地在每天早上刷着马桶。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不放弃一些东西,对驼公来说,或许就是刷马桶和烧煤球炉吧。屋里的灯亮了一夜。罗汉床上,文彬彬拿着放大镜,瞪着眼睛努力察看着长绢。阿峰半个多小时前还在研究铜镜的机关,现在抱着铜镜,歪在文彬彬的屁股边睡着了。“到底在哪里呢,到底在哪里呢?”文彬彬喃喃自语。他很坚决地相信,在“没落史”的某个角落,一定藏着个更大的秘密。是一个大巫师留给后人的,惊天动地的巫术力量。“如果这是一部漫画,我们是主角,那么这明显就是一个关键道具,隐藏着让巫术重现人间的秘密。”文彬彬在五个小时前这样说。“这不是漫画。”裘泽立刻回答他。昨天晚上,当文彬彬上厕所路过裘泽卧室,发现俞绛已经走了之后,顺口问了句:“你们都密谈了点什么啊?”真的只是顺口一问,那时他急着回去网聊,在网络这个虚拟世界里他如鱼得水光焰万丈。他在走出很远才隐约听见了裘泽的回答。“巫术。”……“我去用水浸一下好不好?”文彬彬揉揉酸痛的眼睛问。“然后再火烤?”“没错,你也知道有些特殊的痕迹只能用特殊的方法才能……”“不行。”文彬彬泄了气,埋头继续研究。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和开着空调的屋里差不多温度,裘泽深深深深吸了口气。夜晚的大多数时候,他支着手在小书桌上渡过。没有一个少年在听见“巫术”这两个字的时候会不心旌摇动,哪怕这看起来是一门已经没落的技艺。没落,但神秘。何况,巫术真的已经没落了吗?裘泽在心底里怀疑着。他始终觉得,铜镜上有什么力量在干扰着他的感应。铜镜肚子里藏着的古绢秘本和铜镜属于不同的时代,但不同时代的器物揉在一起的感觉,至多让他觉得复杂。复杂和受干扰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没落史”上记载着,铜镜曾经是一件进行巫术仪式的器具,除了巫术力量,除了万物皆有灵的灵,还能想出更好的解释来说明干扰的来源吗?可是,只有相互有关的东西,才能干扰。如果两股力量走在全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上,怎么会互相干扰。还有背着龟甲用转圈来占卜的笨煤球。所以,巫术真的已经没落了吗?天色越来越亮了。文彬彬趴在“没落史”上睡着了,他的口水流下来沾湿了绢纸。什么也没发生。裘泽在小书桌上支着手也睡着了。接着阿峰醒了过来,然后是裘泽,文彬彬。天完全亮了。疲倦而兴奋的三个少年。一个夜晚之后,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有了一些些改变。“在路上买早点吃吧。”文彬彬瞧了瞧钟说。裘泽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有点诡异,居然从文彬彬的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他以为文彬彬一定会想逃学的。“嗯。”阿峰在旁边点头。他们似乎有些期待,对于今天在远景中学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情。是俞绛的第一堂选修课吗?弄堂口就有大饼油条卖,裘泽和阿峰爱吃油条,文彬彬只吃大饼。“现……现在的时……时……”阿峰一跺脚,开始念绕口令:“有个小孩叫小杜,上街打醋又买布。现在的时候不早了。买了布,打了醋,回头看见鹰抓兔。打车挤公交都要迟到。放下布,搁下醋,上前去追鹰和兔。我能带一个。飞了鹰,跑了兔,洒了醋,湿了布。你们谁来?”“嘿!”文彬彬大力一拍阿峰的背。因为身高差距,他从来不拍阿峰的肩膀。“你这个办法真好,他这样就不口吃了。”文彬彬转头对裘泽说。“混着绕口令说话。”裘泽摸了摸耳朵说:“有点怪。”“怕什么,让人一见就不会忘记,男子汉的真性情,华丽的把妹大杀器啊。”“是……吗?”裘泽很怀疑地看文彬彬。对于把妹这件事,他的这位宅男胖子好友向来只在虚拟世界里大胆驰骋,现实中绝对是个软脚虾,只会心情激动全身无力远远扒着墙角双手颤抖。“干什么这样看我。我相信总会有一个女孩看到我的内在美。”文彬彬很敏感地发现了裘泽的潜台词。“谁……谁来?”阿峰有点恼火,眼前的两人完全没管他刚才说话的内容。阿峰的坐驾是一辆经过改装的二十七寸永久牌自行车,加装了动力系统,换了轮胎和钢圈。这辆车每两三个月就要烧一次马达,昨晚阿峰才把新的换上去。“我还是迟到好了。”文彬彬立刻这样回答。裘泽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明白地表现出和文彬彬同样的立场。作为兄弟这是很恶劣地表现,阿峰板着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哈!”一辆空着的载客摩托驶来,文彬彬跳起来拦下,飞快地跳上后座。“你带小泽吧。”他开心地朝裘泽挥手,一溜烟去远了。“放心,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我不会开到七十公里的。”阿峰安慰裘泽,他的绕口令和说话混合的技术更娴熟了。“六十公里。”阿峰耸耸肩,指了指后座。这辆改装自行车的确飙不到太高的时速,八十公里多开一会儿马达就又得烧掉。阿峰很照顾裘泽,把速度维持在六十公里上下,从没超过六十五公里每小时。可是……他几乎从不在大路上开。这很能理解,被警察逮到就糟了。每个优秀的都市飙客都是张活地图,阿峰更是登峰造极,不要说小路,这座城市的每个居民小区甚至每条弄堂他都了如指掌。基本上,阿峰选择的路径,只要裘泽把双臂张开,就必然会挂倒一串行人。当然,要是裘泽真敢做这样的动作,很可能在祸害到别人之前,自己第一个从车上翻下去。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小路小弄堂里行人总是很多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六十公里。裘泽紧紧闭着嘴,要是像小女生一样尖叫出来,就太逊了。他原本还想一边坐在车后一边吃手里的油条,真是太久没有坐阿峰的车,居然会有这样的妄想。裘泽虽然没有尖叫,但尖叫的人还是有很多。比如面前两个看上去正急冲冲上班的女人,并肩走在一起,已经全没有容改装车通过的空间了。看见这么凶猛冲过来的自行车,尖叫是她们能最快做出的身体反应。两个女人朝两边躲,但动作相比阿峰的车来,还是太慢了。所以阿峰只能急刹车,前后两个轮胎都冒起青烟。然后再加速,多出的一秒钟已经让两个女人躲出了足够的空间,至少在阿峰来看是足够的。这辆车的最高时速显然并不能让阿峰满意,但是加速度还行。“咔”,裘泽手里脆脆的油条忽然居中折断,断的那截带着惯性飞撞在一个女人的胸口,再弹开。女人们转过头大骂。“急着寻死啊,看撞不死你们。”蕾丝边低领白衬衫上多了一点油渍的女人骂得最响亮,她恶狠狠地看着阿峰和裘泽冲向弄堂的那一端。那儿是一扇有槛的铁门,虽然没锁,但刚才她进来的时候随手带了一下。然后她就目瞪口呆地看见,这辆凶暴的前所未见的自行车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堪堪要撞到铁门的时候,前轮突然抬了起来,橡胶轮胎准确地撞在铁门上的一根竖栅栏上。骂声突然中断。铁门猛地被撞开,然后飞快地反弹回来。裘泽感到后脖子上刮了一道凉风,轰地一声响从后面传来。“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阿峰欢快地念着绕口令,就像在唱歌。他感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滋味蔓延开,仿佛一对隐形的翅膀在身体里孕育着,下一刻就会展翅腾飞起来。绝对,绝对,绝对,再也不坐阿峰的车。裘泽在心里发誓。毫无疑问地,两个人在文彬彬之前到了学校,当然也没有迟到。裘泽花了很久,才从阿峰的后座上挪下来。然后一步,一步,一步地走进校门,像个机器人。“后座太硬了。”裘泽呲着牙说。不过他立刻改口:“当我没说过。改成软的我也不会再坐了。”远景的校门口从来就不缺昂贵的轿车,尤其是在这个上学的时间。所以阿峰这辆改装自行车就显得很拉风了,许多时候,拉风还是寒酸,关键在气势。教室里依然没坐满,和昨天比更空了一点,早自修铃刚刚响过,木头的位子上空着,往常他总是最早到教室的几个。“切,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还要没胆。”一分钟前走进教室的文彬彬说。“嗯?”裘泽问。“要是他这两天出现的话你就知道了。”“昨天放学阿峰揍他了?”裘泽压低声音问。“干嘛只提阿峰,是我们两个。”文彬彬很不满意地说。看见裘泽有些担心的目光,文彬彬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没事,阿峰打架从小打到大,有分寸的。”如果他的手指不是又肉又短的话,这一招还满有型的。“啪!”李两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讲台前,把黑板擦反过来当惊堂木在讲台上重重一敲,顿时一股烟雾腾了起来,把她的上半身罩住了。教室里立刻变得异常安静,每个人都在心里为李老师的这一手赞一声“好牛”。难道不是吗,细小的白色粉尘这下子沾得她衣服上头发上脸上全都是,她既不咳嗽也不擦拭,只是满脸怨念地看着她的学生们。李两光今天的妆很重,还上了眼影,但是精神却很憔悴。裘泽觉得从昨天开始她就不太正常了,用粉笔擦敲桌子,全校没有第二个老师敢做这么有创意的事情,她自己从前也不像这么豁得出去的女人呀。“上课了,班长呢,怎么不叫起立?”她怒气冲冲地问。班长叫王玫,一个长得很中肯的女生,这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讷讷问:“现在上课了?”“刚才不是打过铃了,你们都没听见啊!”李两光更怒。“可是……那是早自修铃……”李两光愣了一下,低下头去看表。看表的时候她似乎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粉笔灰,目光在自己身上慢慢挪动了一圈。“你们……早自修。”她说完,低着头急冲冲走出教室,冲女厕所方向一路小跑而去。留在教室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轰”地炸了锅一样交头接耳起来。“李两光今天的气色真差,这都是命啊。”这种不伦不类的话,当然只有文彬彬才能摇头晃脑地说出来。早操的时候李两光没有出现,第一节数学课,她也没出现,改成了自修课。第二节体育课。第三节筋肉人雷世仁的物理课,居然也请假。第四节课是音乐。这个上午,高二(2)班真是过得无比悠闲。中午吃饭的时候,马甲坐到了裘泽的旁边。其它地方还有空位,马甲偏要坐过来,这可不太寻常。马甲叫马如龙,很有气势的名字。他是木头跟班里跟得最紧的一个,马甲这个外号就是从跟班甲衍化出来的。马甲坐下来,埋头吃了几口饭,忽然抬起头,问对面的文彬彬:“昨天放学你们去哪了?”“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前面给阿穆打电话,他妈接的。阿穆在医院里,昏迷了。”裘泽原本在吃饭,听这话吓了一跳,抬起头看阿峰和文彬彬。文彬彬也愣了愣,不过他嘴倒硬得很,立刻说:“真遗憾,你打算去看他吗,别叫我。”马甲认真地看了文彬彬一眼,又瞧瞧阿峰,说:“昨天阿穆开了一辆MINI敞蓬来,他没驾照不敢停到校内,放学的时候让我们几个等在校门口,他要载我们炫一把车技。不过我们等了他很久,他把车开来的时候,额头上磕破了。”说到这里,马甲看了裘泽的额头一眼,那儿已经快好了。文彬彬埋头吃饭,没说话。“阿穆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裘泽松了口气。木头虽然讨厌,到底还不算个大脓包,为了维持老大形象,被揍以后也硬说是自己不小心。“不过我在等他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口胡!轰杀了你这未够班的废柴!’”裘泽剧烈咳嗽起来,他被饭呛到了。“就是从阿穆停车的露天停车场方向传过来的,文彬彬,那不是你喊的吗?”“切。”文彬彬发出了一声其实并没有意义的不屑。他心里正在斗争,到底是否认呢,还是像个伟大的斗士一样承认下来。“走了。”阿峰推开吃完的餐盘,站了起来。文彬彬松了口气,随着阿峰扬长而去。“那后来他载你们了吗?”裘泽在离开前问马甲。“载了,不过他精神不太好。开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的。”马甲看着阿峰和文彬彬的背影,说:“其实听他妈说,阿穆今天早上还只是没力气,快中午的时候忽然就晕了。要是被打伤好像也不会这样。”裘泽点点头,快步追上两人,凑到操场上一个僻静的地方。“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下手知道轻重的吗?”裘泽问文彬彬。文彬彬看看阿峰。“应该……没……没问题的。”阿峰说。裘泽皱起了眉,阿峰说话要比文彬彬靠谱许多,可是现在木头昏迷进了医院,真的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吗?得到阿峰的支持,文彬彬精神一振,说:“就是,都是挑肉厚的地方揍,一共也没打他几下,额头上那下也是皮肉伤。否则他还能好好从停车场里把他的车开出来?”“你喊那嗓子算怎么回事?”裘泽瞪他。“那……那是沸腾的热血,是满溢的灵魂。”文彬彬扬起头骄傲地说。裘泽叹了口气,他总有些不好预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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