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作家的权力在于他的作品 | 阿乙一个作家的权力在于他的作品 | 阿乙爱华古百家号本文原刊于中华读者报日刊已获得授权问：从小学时就开始发表作品，那时候是否已显现出某些文学天赋？你的父亲给你们兄弟三人设定的人生方向，也还是有依据的吧？早期的文学爱好缘自什么？阿乙：我父亲是这么设计的：长子学理，次子学文，幼子文武双全。父亲是有强力主张的人。我们三兄弟就是这种教育的结果。我后来对父亲有所违背——从公务员岗位脱离，去外地报社上班，进而职业写作——实际是我还在坚持文学理想，而我的父亲想对我进行矫正，因为他从小鼓励我做文学家，但是后来他认为这是一个奢侈的梦想，他觉得让我做一个公务员对家族更好，对我自己也更好，也切合实际。要到后来我在文学上取得一点成绩，才部分扭转了他的看法。也部分扭转了家乡人对我的看法。这是基于一种名声的考虑。名声使我逐渐在他们的心中权威起来。有一点小名声是我和故乡重新融合的基础。小时，父亲为我订了《小主人报》。我现在还记得报社地址是上海市愚园路1136弄。他鼓励我投稿。我投文摘稿，叫《汉字知多少》（多年后，我写了一篇小说，叫《五百万汉字》）。到21岁，我才有了第二次发表的机会，在我们市报，一则破案通讯。我在乡下派出所将邮电所里的市报几乎都取走了，要收藏。那时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印成铅字，很激动。现在我仍然盼望着发表和出版，但是再也没有那种会导致血液奔腾的激动。一整个下午都躁动不安。问：中学毕业，应该也还是在青春的叛逆期吧？为什么那么顺从父亲的意愿上了警校？在此之前，你对警校的认识是怎要的？在警校读书、从警，对你的人生有怎样的影响？你如何评价那几年的经历？阿乙：我高考分数只到省专档。只有三所学校。另外两所在省外，涉及金融行业，预估招生分数比本科线高，我只能去读本省的公安专科学校。我从来没有做过读警校的准备。我也不觉得自己适合做警察。但是，我已经厌烦学习了，为了高考，我吃了多少猪心，喝了多少补脑汁，还得了神经衰弱，我已经彻底厌倦学习了。出于对复读的恐惧，我去读了警校，并且在毕业以后做了五年警察。我现在倒不后悔这一段经历，因为写作的大部分资源就是这一段时间积累的。从考上大学的18岁开始，我一直不怎么学习，直到26岁，有一个朋友批评了我，或者直接说他讥讽了我，我才手不释卷，直到如今。我生活的时候生活得很激烈。读书的时候读得很刻苦。像是一匹傻马，就是在平地上走，头也是点来点去的。问：26岁的时候突然辞职，那一瞬间的勇气何来？是否也有过深深的纠结和迟疑？辞职之后，生活是事如你所愿？为什么选择了河南？阿乙：不应该称之为勇气。因为我一直想出门。我不满意在县城的生活。如果没有互联网，在县城还呆得下去。互联网让我认识很多城市的朋友，我没办法原谅自己乡下的处境。我得走。得去外面实现自己。我可不能死在老家。我的人生也只有一次，可不能把它交给漫长的后悔。当然现在说起来是这么的轻巧，也很豪迈的样子。不过，真要到现在还没出来，我估计也上吊死了。我没办法每天都面对这种压力。为什么选择到郑州晚报？因为此前的天津，南昌，九江，都拒绝我了。郑州晚报体育部当时在“西祠胡同”发招聘帖，只收到一个应聘的邮件，我发的。“上帝奖赏了有准备的人”。我很感谢我哥哥对我的鼓励。他也是离开县城的矿产局，投奔互联网。当时我很忧心自己的学历、外语不行，他鼓励我，“等你什么都学会了，你也就老了。你可以在外边干边学。”哥哥是我人生中的一盏明灯，是我心灵上可以为之哭泣的人。正是因为有哥哥，我在世界上感觉到有殊死一搏的后盾。问：可否谈谈你离开家乡后的生活经历？当记者，去网站，写小说，最初的写作是什么样子？完全是无意识地写吗？阿乙：一开始我只满足做媒体的编辑，我认为自己的编辑水平越来越好。因为我有那么多的想法。可惜后来在一个单位没什么事儿干。这时我到单位就是写点博客（试想，当时如果出的是微博，我也就被误了）。我在博客上写一些小说，然后因为老罗的推荐，有幸在上海三联出版第一部小说集《灰故事》。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怎么这么奇怪。我确实是有理想，这世界有理想的人还少吗，为什么总是有一股力量将我从小溪引入到大海？我认为是有一股力量看顾我。八字好。也许是我看待世界的视觉不一样，不怎么怨恨处境。我从30岁到32岁练笔。如果没有老罗、王二若雅、曹雪萍、叶三、秦轩这些朋友的鼓励和帮助，文学之路也可能夭折。因为尽情打击我的人也不少啊。问：你的写作路数，迥异于同时代的多数作家。在我有限的了解中，很多人是从“我”的经历和经验写起，甚至就是自传体的小说。我很好奇，从一开始你就呈现出相对成熟的写作技巧。阿乙：因为在动手写之前，我有计划地阅读了四五年的外国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基本上的选本都有读。所以对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福克纳《献给爱米莉的一朵玫瑰花》、海明威《麦康柏夫妇的短促幸福生活》、卡夫卡《乡村医生》、弗兰纳里·奥康纳《善良的外乡人》、伍尔夫《墙上的斑点》等名篇很熟悉。对短篇领域的一些结构上的探索、意识上的一些革新有一点点研究。可能就是这些准备让我显得不太怯场。我一直关注国内外文学的新进展，特别是非虚构的发展，我对新的事物比较敏感。但我并不盲从一些新的探索。可以说，如果没有一个先进的办法，先进的结构和先进的叙事方式，那么一个人拥有再好的资源，他的资源也可能被浪费掉。先进的方式可以拯救陈旧的叙事（我很同意博尔赫斯经常强调的观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讲述的，所有的讲述都是再认识，所有的讲述都是重复讲述），陈旧的方式可以败坏时代好不容易吐出来的新鲜事物。另外我会阅读一些优秀批评家的引导性文字。国内的李敬泽、谢有顺，国外的《给青年小说家的一封信》、博尔赫斯文论、普利策奖得奖作品、纳博科夫文论、卡尔维诺文论，及后来读到的布鲁姆、伍德。问：当然，《情人节爆炸案》是个例外。小县城的压抑、失败的恋爱……这些都能看到你的人生经历。《模范青年》也是个例外，有很强的自传性。总体上，你的写作有一股狠劲儿，被不动声色地藏在故事里，藏在平静的叙述里。谈谈你创作素材的来源好吗？处理这些素材的过程，你一般会着重考虑哪些问题？阿乙：谢有顺在《成为小说家》里提过“地方”这个重要概念，也就是作者要有自己的根据地，有一块像福克纳笔下那样的邮票大地方。要认识到自己的有限。我很钦佩他能提出这个观点。成熟的作者都会耕耘自己的经验。警察生涯和县城经历是我唯一能掌握好的东西。这些是闭着眼睛可以写出来的。堪比血肉。以我的小说多半是用一种新奇的或者是新鲜的结构，来书写县城的生活，来书写压抑的小城人，来书写一种科技时代的遗弃人。写作一旦离开县城让我感觉无所适从。这些年，大概有十四五年，我一直在城市生活，根本写不出城市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还是博尔赫斯说过，作者最熟悉的就是他的童年。我的童年就是在乡村和县城度过，我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城市。失去了北京上海和纽约，失去了菲茨杰拉德那样的情人。另外，像一本叫《人类酷刑简史》的书说的一样，人口的过剩导致了匿名化，羞辱或耻辱感失去了它原有的威力。我是这么来理解这句话的，像马尔克斯《一件事先张扬的谋杀案》这样的文学，在城市的环境里瓦解了。彻彻底底地瓦解了。人类已经没有那么强的道德敏感性。《情人节爆炸案》这篇小说随着时代和人心越来越宽容，也越来越失去了它的震撼性。问：从《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开始，你就在抵抗空虚和无聊。写作给你带来了什么？阿乙：这篇小说的奇幻性在于:作者以作者本人为原型,写了他的无聊和空虚。然后作者通过写作本身——也就是创造——找到了献身的方式，战胜无聊和空虚。如果没有写作，我将被每天到来的凄惨的黄昏给扼杀，给镇压，变成一个无所事事，欲哭无泪，只待死神来收走的畸零人。是写作和婚姻使我正常。终其一生，我都是一个自我处理困难的人，需要很多人的帮助。我最荣幸的是，有那么多的亲友和老师帮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得到那么多的爱护。有很多是来自于陌生人的。或者一开始是陌生人，后来慢慢地变熟。我记得我在医院求治多年，多方束手，就快要完了，这时出现一个大夫，就是听说我病情不好，想到我可能是他领域内的一个新病，给我治疗的建议。结果我就这样活下来了。他叫张路。他背后还有李剑大夫。我想如果不是他顺手的顾及，或许我已经死了。这一切都不是我应得的。是医生和上帝在看顾我。问：在意识到自己成为“作家”之后，你的写作和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吗？阿乙：我的写作变得更自由了。时间得到了保证。但是，我也参加了太多的活动。给自己和别人频繁出台。我很难开口拒绝人（虽然还是拒绝不少）。有一些朋友警告我，一个在活动中频繁出现的阿乙，不是他心目中的阿乙。听到这样的话，我总是不快。那是隔了几天我就很感谢了。因为我确实意识到，这也是我内心感到有负罪感的一部分。只是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教导而已。朋友说的都是对的。可能是这一代的写作者比较少，所以人均出场率比较高。我得想想办法。因为一个作家的权力在于他的作品。不过我相信忧虑会帮到我。问：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五百万汉字》，集中了你的十二个短篇，以经验、志异、痴人、概念、技法、元小说分为不同类别。这样分类科学吗？划分标准统一吗？你觉得能够涵盖自己的不同风格吗？阿乙：我请了北师大的文学博士徐兆正来替我作出选择。我对自己的作品缺乏判断力。我相信有水平的他者。他的选择很好，分类清晰。他对我的解读也让我很有很大收益。主要是他对我作品赋予的热情，让我感动。问：你总在尝试以不同的风格创作，这种尝试都成功吗？是否也会有不满意的作品？阿乙：我很羡慕那些一两年写一部长篇的作家，他们就像是铁路线上的火车，找到了运行的规律，有节奏，不会衰竭。而我只是写了一部长篇《早上九点叫醒我》，资源的矿产就挖空了，整个现场只剩一片废墟。已经没有重建的可能性。我上一部写得长的作品只有5万多字，《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其内容与《早》完全是两回事。一个是关乎到人生态度，一个就是对乡村的画卷式描写。正因为很容易把自己写枯竭，所以我到处突围。我是那种生态破坏型的写作者。我还会在别的题材做出尝试。因为我自己也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不想就一个题材重复地写。也是顺势而为。因为确确实实是没有一个固定的、长久的经验系统。我得去找矿。问：写作多年，你觉得自己的创作风格经历了怎样的变化？阿乙：从语言结构内容思想到创作观都在改变。我一直在变化。这是我在文学领域内变化。我不会别的，连简谱都不识，很多植物名字也叫不出来，所以没办法往文学领域外突围。我试图去写剧本，感谢导演不喜欢。我自己也不喜欢。把这条路走死了对我有帮助。问：从被文坛认可到走上国际舞台，似乎时间并不算长。感觉一个叫阿乙的作家，突然就成率先出国门并获得较多认可的作家了。你觉得有哪些原因促成了自己的“国际范儿”？阿乙：很大程度是运气。有些人才气很好，但是运气不好。我属于相反的。我想我之所以能获得国外出版公司的青睐，是因为我得到了《路灯》杂志，文学编辑约翰·弗里曼，青年汉学家埃里克、麦保磊、明雷、傅雪莲及杰出版代伊爱娃、爱德烈·贝利尼、鲁南、朱丽叶等多人接力式的帮助。这样的善良的帮助者很多。我恰好某一天被推进了一个轨道，有了英文版，然后有了意文版、法文版、西文版。另外，我想感谢最初出版我作品的编辑，是她善意的劝解，使我从此在出版的时候，都慎重拿出自己的作品。把一些不太好的作品收藏好，不轻易拿出来，可能也会给自己增光。国外的出版界汉学界对中国作家的热情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比如译者NICKY和DAVE在老书虫文学节期间，为了孙一圣，组织一场推介活动，印刷了对孙一圣的介绍和孙作品的英文样章，广泛散给外国同行。这一切就是因为他们喜欢孙的作品。国内的版代，我认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海外版权代理是非常成功的。他们最近就激活了西班牙语文学界对汉语文学的关注。格非先生的《隐身衣》和我的小长篇都已经译成西语，这其实是汉文翻译一件不小的事。问：听说你对自己的小说没有一个是非常满意的？你认为好小说的标准有哪些？你对自己设定的目标是什么？你在创作中遇到最大的困惑是什么？怎么解决？阿乙：我有一种完美主义倾向。这是一种非常糟糕的强迫症。非常非常的糟糕。直接导致了我生病。航校的领导同志对加加林中士说，“天空可不会原谅你犯下的错误。”我写小说也是这样。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犯一些错误。害怕一个错误导致自己的一切都会毁灭。格非先生和金宇澄先生我都请教过，他们都认为应该给自己一些犯错的机会。没有错误就没有正确。没有先就没有后。现在我已经减少了修改的频率。不会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过于疯狂的修改。我认为用电脑写作，也鼓励了作者反复修改。因为修改是那么的方便，所以作品总是不能成形。要自信！我现在常这么说。但有些毛病是从小就犯下来的，因为我的父亲总是对我不满意。即使他对我很满意，他也会在嘴上不满意。他过世了，这种控制似乎还没有结束。好小说是在表现力和思想上进行竞争。我们要注意，不要提供太多读者已经知道的信息。不要把读者当成领导，去呼应他的想法。问：你追求怎样的语言风格？有何写作癖好或习惯吗？前几年记得咱们在鲁院一起吃饭，你说过身体状况不好。现在恢复得怎样？身体情况一定程度上肯定影响了写作吧？阿乙：我的语言一直在变。我的身体不好。但是这种不好在公共场合已经说的太多。算是兜售悲惨了。我的本意是不想违背记者的意愿，他问到病情我就说。有时候他们会问我的警察经历，我也会说。一遍遍的说。可能这样会容易找点。我不想操纵记者。问：一般作家写到一定的程度，会尝试用长篇证明自己的能力或文坛的地位。你是怎么想的？阿乙：我有写长篇的愿望和理想。但是这一部长篇是顺势而为的。是我用短篇和中篇都没有办法解决这一次写作的规模，索性就写成长篇。办法用的还是写短篇的办法。密度特别的大。我羡慕那些写出成熟长篇的作家。他们的力气和我是不一样的。问：可否谈谈在文学创作上所受的影响？阿乙：国内主要是受先锋作家的影响，余华苏童格非马原孙甘露等等。我喜欢他们在年轻时代的作品。他们的作品彻底改变了汉语文学的思路，可谓是点亮了灯火，开拓了道路。很难想象，没有他们的话，我们难道还要去继承伤痕文学吗？我受国外作家影响比较多的有：卡夫卡加缪昆德拉博尔赫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威廉·福克纳普鲁斯特。昆德拉是容易被低估的。采用的视角是上帝视角，这个几乎每个作家都会，但是他的独创性是，总是能写出两个人在意愿上的不协调性。人和人是背离的。问：在《写作的秘密》中，你说，“写作的耻辱在于，总有一个无形的长者，他是你的共谋，告诉你怎样才能骗到读者。演讲的也如此。效果的奴隶。”你和加谬一样，或者说试图像加谬那样真实地表达自我。而不去考虑这种“效果”是否会是对读者造成某种伤害——尽管事实如此。可否谈谈你近期的写作计划？阿乙：最近在写一些小叙事小随笔。试图恢复短篇写作。上一个十年，从短篇写到长篇已经结束。下一个十年，迟迟还未开始。也会是从短篇写到中篇。本文由百家号作者上传并发布，百家号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百度立场。未经作者许可，不得转载。爱华古百家号最近更新：简介:专注原创,爆笑,短片,生活作者最新文章相关文章领导的艺术_合理地使用权力，好上司决不当土皇帝_腾讯文学这得跟老板多大的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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