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杯子主动给我用,他拉主啊拉着我的手手,他把胳膊伸过来让我摸摸,说;你看我不冷!这一切都说明什么

故事丨我的世界,灿烂的你
作者:阮笙绿
来源:《我的世界,灿烂的你》
(文末有彩蛋)
很多年以后,那个身负盛名又饱受争议的男人终于走下神坛,接受一档电视节目的邀请,作为记忆大赛的评审,出现在观众面前。那个神一样的男人,破案无数,被称之为“警界最强武器”,有着无数的传说,应是张老迈而严肃的脸,众人怎么也没想到,打开电视会看到如此清俊好看的面孔。
那个男人坐在评审席上,坐姿挺拔,双手自然地交叠,静静地看着台上选手的表现,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渊,脸庞清瘦,皮肤却很白,穿深色的衬衣,整个人透着冷静禁欲的贵族气息。
而就是这位满身禁欲色彩的男人,在节目之后,接受主持人采访时,语出惊人。
“因为夫人怀孕了,要赚奶粉钱,所以不得不接受了节目组的邀请。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人,无奈地扶额笑了笑,“夫人是另一位嘉宾的粉丝,我待会儿还要去要签名,这是出门前她给我的任务,完不成不给进家门的。”
主持人妹子不淡定了,哭丧着脸说:“蓝大神,您这样公开秀恩爱真的好吗?”
男人抬头,困惑地看着主持人妹子:“秀恩爱?我以为这是每个男人的日常。”
主持人妹子崩溃:“并不是好吗?哎呀,既然都开始秀恩爱了,我们就别停下来,大神,来跟我们讲一讲您夫人的事吧。”
“讲哪个方面?”男人问。
“哪个方面您最熟悉,就讲哪个方面。”
“她的所有我都十分熟悉。”
“那就都讲一讲。”
“抱歉。”男人弯唇一笑,“这恐怕要讲很久很久,因为她的一切我都记得。喜爱的食物、讨厌的食物,第一次考双百得到的奖励,第一次挨打躲避的小屋,第一个被风吹走的风车,第一次收到的花……全都记得,但是我并无意与大家分享。因为,她,以及她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宝藏。”
连小元顶着肚子在家里看电视,看到这一段,忍不住“嘁”了一声,抚着肚子跟肚子里的宝宝吐槽:“你爸爸真是一个小气鬼,他不讲,妈妈讲给你听。乖宝宝,你知道吗?这真的是一个让人难过,又温柔灿烂的故事……”
第一章 久别重逢的他
(也许曾经的亲昵,不过是她年少时期的一场妄想。)
连小元今天接到了一个神秘的任务。
任务是她所在的S市城东分局的郭局,亲自指派给她的,当时郭局的办公室里,还有他们刑侦一队的队长唐御臣。
刚下过雨,办公室里开着窗,呼吸间是湿润泥土的芳香气味,阳光透过窗外的梧桐树的枝叶间照进来,地上一片斑驳的碎光。就是这么一派生机勃勃,才显得办公室里两个男人的表情尤其凝重严肃。
她并不是第一天当刑警,事实上,身为城东分局著名的霸王花,她近几年在警队混得算是顺风顺水,大小嘉奖也有不少,自认面对什么样的犯人都不会犯怵。
但是,今天,看到两位自己敬佩的上司露出这样的表情,她还是忍不住紧张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揪了一把衣角。
郭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为了缓和她的情绪,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口气和蔼起来,可是事态实在不容乐观,他虽然刻意和蔼,但还是透出了异常的凝重。
“认得蓝非原吗?”
连小元站直了身子,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认得。”
她刚走进局长办公室时,坐在沙发上的唐御臣抬头看了她一眼,英气逼人的双眸里竟有几分担忧,她在那一刻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蓝非原这个名字,她是想说不认得的。但是在S市,谁不认得蓝非原?
作为S市首屈一指的律师,蓝非原年轻得有点过分,不过而立之年,就在法庭之上,战遍一众前辈,不追求全胜,只争取最大利益,跟他做对手,无论输赢都莫名有种吃亏上当的感觉。而且相传此人有项技能,记忆力超强,过目不忘,跟他拼案例,那就是一个“死”字。
郭局继续和蔼地问连小元:“熟吗?”
连小元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非常使劲。
她跟蓝非原真的称不上熟,至少对方肯定是这么认为的。
“小元啊,你不必隐瞒,我们都知道了。”郭局坐回办公椅上,慈祥地看着连小元,声音听起来有些循循善诱的味道,“你十岁的时候,你父亲亲手抓捕过的一个罪犯,出狱后报复,把你绑架了。一同被绑架的还有,当时协助你父亲办案的罪案专家的儿子,也就是蓝非原。当初这桩案子轰动一时,你父亲和蓝非原的父亲,也就是著名的罪案专家蓝宁远,多年后再次合作,完美地破了案,你们两个也被解救了。你父亲殉职时,蓝宁远带着蓝非原去你家悼念过,你们两家渊源这么深,怎么能说不熟呢?”
握着杯子的手渗出汗来,黏黏腻腻,连小元深吸了一口气,苦笑起来。
郭局说的都是事实,她爸爸赵越赵警官粗人一个,却有蓝宁远那样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朋友,她也是挺意外的,但是那仅限于父辈们的感情。
她和蓝非原,她也曾经以为他们是熟的,但是时隔十年没见,一切都不一样了。
连小元在警局意外地再次遇见蓝非原时,他正被一个女孩缠着。
那个女孩就是龙懿,唐御臣的未婚妻罗施的闺蜜兼经纪人,只不过那个时候唐御臣还没跟罗施订婚,她还不认得罗施,更不认得龙懿。她只觉得龙懿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全身心扑上去的女孩,即便嘴上不说,眼里、心里全是他。
龙懿就用那种痴迷的眼神看着蓝非原,蓝非原在看手上的文件,眉头深锁着,五官有种锋利的美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冷的禁欲味道,露在袖口外的手腕雪白,手指纤长,莫名让人觉得性感,却又不太敢靠近。
他很快看完了那份文件,递给龙懿,说:“合约没问题,让小施签吧。下次再找我看合同,直接拍张照片发给我就行,不用特意跑一趟。”
龙懿接过合约,挠挠头,动作看似大大咧咧,眼睛却柔出了水:“当面看一下,比较放心嘛。而且,合约也比较着急,制片方还等着呢。”
蓝非原看她一眼,表情有点冷酷无情:“拍照片不是更快?”
“也……也是。”龙懿似乎有点尴尬,又似乎觉得不甘心,踌躇半天才犹豫着问,“那个……蓝哥,午饭时间到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制片方不是还在等合同吗?”他说着拿出了车钥匙,已经要走了,长腿笔直被西装裤包裹得十分有型,“再找机会吧。”
龙懿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朝他挥手。
他那副不解风情的模样,让连小元笑出声来,想想小时候,蓝非原跟她在一起时,情商可没那么低,相反,他是很敏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女孩的心思,明明就是装傻。
连小元朝蓝非原追了过去,他正要打开驾驶座的门,蓝色的保时捷,看起来有些距离感和冷漠,像个清闲傲慢的小开,不太像他会喜欢的车。
但是连小元当时沉浸在认出他的兴奋中,完全想不到其他的,就冲过去说:“小非哥,我是小元啊,赵越家的赵小元,只不过现在我跟我妈姓,改成连小元了。你还记得我吗?”
她当时刚出外勤回来,穿的是警服,自认还算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可是蓝非原看到她的眼神却一点都谈不上欣赏。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她也在看他,满心欣喜。
因为来警局是公事,他穿的是西装,三件式,整齐到一丝不苟,领带系得十分标准,戴着眼镜,比少年时期多了几分成熟沉稳,还有让她陌生的冷淡和疏离。
她心跳很快,等着他夸她,因为她也瘦了很多,不敢说是魔鬼身材吧,至少也是凹凸有致的。他从小就一直嚷着“赵小胖子你该减肥了”,现在她真的如他所愿瘦成了一道闪电,他该如何夸她?抑或是惊喜?
等了半晌,却没有惊喜,他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极轻、极淡,但她还是听到了。
“当警察了?”他呵出一口气,“挺好,为人民服务,挺好,挺好……再见。”然后打开车门,极重地关了门,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那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感觉到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浇熄了她因为重逢而沸腾的喜悦,从头凉到了脚,站在那里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当天晚上他们又见了一次。
连小元支援别的组,抓一伙卖假证的,追进一个酒吧。卖假证的跑得太快,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她追得有点不耐烦,一个飞扑将那个目测快一米九的壮小伙扑倒,左手压住他的脖子,右手抄腰间摸出手铐,给他铐上。一连串动作流畅帅气,酒吧里原本跳舞喝酒的年轻人全不动了,都直愣愣地看着她,接着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口哨声。
喝得有点高的半大小伙子冲她挤眼:“姐姐,人家也想被你逮捕。”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男警察瞪了那醉鬼一眼,晃了晃手铐:“姐姐没空,哥哥给你铐上怎么样?”
醉鬼的朋友看情形不对,立刻将那醉鬼拖走,不停地道歉:“警察同志,这家伙喝多了,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们辛苦啦,辛苦啦。”说着还敬了个特别业余的军礼。
连小元和男警察没说什么,押着卖假证的往外走。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蓝非原,他穿着黑色的衬衣,衬衣领口敞开着,手里拿了瓶啤酒,背靠在朱红色的大沙发上,目光穿过人群看着她。
他本就长得好看,此时没戴眼镜,又喝了一些酒,白皙的皮肤泛着一点红,跟白天时禁欲、严谨的他判若两人。昏暗光线中,他宛若融入夜色的吸血鬼,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受不了那样被他看着,有些惊慌失措地移开了视线,押着卖假证的离开了酒吧。
回到警局,完成交接,他的那双眼睛还在她面前晃着,她在警局门外站了许久,突然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愤恨感,气得噌噌噌地跑去了警局的健身中心,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小时的沙袋,手背打出了瘀青,心头那股气,还是没有缓解。
也许曾经的亲昵,不过是她年少时期的一场妄想。
她气馁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从此没再主动跟他说过话,一直当陌生人一样相处着。
连小元抬起头看着郭局,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真的不熟,去年我把他的车开进沟里,他还威胁我说不许我再靠近他,否则他就去法院申请禁制令。”
郭局收起了慈祥的表情,神情严肃起来:“你们年轻人闹别扭很正常,我理解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小别扭什么的先放一放,蓝宁远昨天在美国被刺杀,手中大量资料被刺客销毁,而就在前一天,蓝宁远还跟国内警方沟通,说找到了一个未破案件的关键突破口。因为这个作为突破口的证据未经证实,蓝宁远决定回国跟警方一起研究之后再做公开,因此谁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桩案子,证据指的又是什么。”
连小元听到蓝宁远被刺杀,心里“咯噔”一跳,那个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冷面叔叔,其实内心十分温柔。她小时候摔倒,赵越大大咧咧不在意,而那个冷面叔叔虽然也不会过多关心,却会在经过她身边时,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竟然被刺杀了……
连小元,鼻子发酸,眼眶红了起来。
“那他……蓝非原知不知道?”她低声问。
“他还不知道。蓝宁远这个人一向谨慎,身边连助理都没有,他的资料都是蓝非原帮助整理的,也就是说蓝非原看过蓝宁远手中所有的资料。蓝宁远曾经跟人说过,他有一个备用的资料库,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所说的证据很可能就藏在资料库中,你知道那个资料库在哪里吗?”郭局说到这里,眼神变得精明而犀利。
连小元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她想起小的时候,冷面蓝叔叔带着她和蓝非原一起玩的记忆游戏,蓝非原总是能快速且轻易记住很复杂的文字和图案,看书几乎是过目不忘。莫非那个时候,蓝叔叔是在刻意训练蓝非原的记忆力?
那么,那个谁也找不到的资料库,就是……
这个想法让连小元脸色发白,忍不住为蓝非原的处境担忧起来。
唐御臣看到连小元发白的脸,护犊子的本性被激发出来,噌的一下站起来,他本就英挺帅气,一米八五的挺拔身高,在房间里显得十分有压迫感,他对郭局说:“郭局,这么重的担子不能都压在小元一个人身上,我也能……”
“你住口。”郭局瞪了唐御臣一眼,“你不是快要结婚了吗?该忙婚礼忙婚礼,该干什么干什么。警局一切事务不变,保护那个移动资料库的任务,只能交给小元,他们俩是发小,离得近些最不惹人注意。派你这个刑警队长去保护他,不是摆明了告诉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杀手,备份资料库就是蓝非原的大脑吗?到时候,他可就真成了活生生的人肉靶子了。”
唐御臣不说话了,目光落在连小元身上。
这个姑娘跟他的爱人罗施同岁,虽然生得高挑点,又是短发,看起来有点像假小子,但是做她的上司几年了,他清楚得很,这个姑娘的内心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她因为早年丧父,作为警察家属,经历的又比普通女孩多,所以显得无坚不摧,若相处久了,不难发现她心里的敏感脆弱和倔强,跟普通女孩并没有什么区别。
连小元接触到唐御臣的目光,知道自家头儿担心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对唐御臣,也对郭局说:“我接受这个任务。”
从郭局的办公室出来,正好是午饭时间,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去警局食堂了。
小李见连小元耷拉着脑袋走进来,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笑道:“听说今天有土豆炖牛肉,周妈的土豆炖牛肉是一绝,每次都秒光。今天我特意打电话给食堂小马,让他留了两份,你一份我一份,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意思。”连小元蔫头蔫脑地坐在椅子上,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就冲着小李挥了挥手,“不过,今天我没胃口,两份你都吃了吧,就当补充营养了。”
“你想撑死我啊?”小李看连小元那副状态,觉出不对劲来,指了指郭局的办公室,小声问,“怎么着?挨批了?因为什么事?你最近也没干什么呀!”
连小元心里被蓝宁远遇刺的消息堵得难受,实在不想说话,就朝桌子上一趴,冲小李嚷了起来:“没有,我就是不太舒服,想睡一会儿,你自己去吃吧,别烦我了,拜托。”
“好好好,不烦你,牛肉给你留着,饿了记得去找小马要,让他热热给你吃。”小李识相地不再烦她,耸耸肩走了。
小李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宁静,让她无所适从,思绪不受控制地乱转,但是无论怎么转,都围绕着一个人。
他知道蓝宁远遇刺的消息会怎么样?会不会也如她刚接到赵越殉职的消息时,那般哭晕在地上?不不不,蓝非原这人冷静得像个假人,他是不会哭的,那么他到底该如何排解这份痛苦?
胡思乱想着,她竟然恍惚间看到了一扇门,将门推开,里面是间办公室,那个男人穿着整齐的三件式西装,在办公桌前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文件处理完,走出去便是会议室,他坐下去,凝眉看着大屏幕。
大屏幕的暖白的光投射下来,将他的五官映得冷硬,眉头微微敛着,乌黑的眸子里如冰封一般,毫无波澜,她觉得那个不是他的脸、他的眼,那是面具,是冰雕成的面具,她看着就觉得冷。
开完会,又是应酬,觥筹交错,俊美的人戴着冰雕的面具,职业而得体地微笑,跟别人寒暄。他喝酒,他跳舞,他高谈阔论,可他不哭,即使心口在淌血。
连小元终于看不下去了,冲到宴会中间,挥手给了他一拳。
天地在摇晃,宴会上的水晶灯摇摇欲坠,光影交错间,他捂着脸,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在他的沉默冷静中崩溃,哭着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蓝小非,你难过就哭出来啊,你哭啊,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这样忍着到底给谁看?实在不愿意哭,你干点别的发泄一下,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求你了。”
蓝非原冷冷的眼神,被摇晃的水晶灯晃出潋滟的光,他看着她,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倾身压下。
她整个人朝后倒,宴会现场如水晶碎片般破裂,她倒在软绵绵的大床上,他激烈地吻上她的唇,撕开她的衬衣,咬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冷声呢喃:“干点别的发泄一下,这样也可以吗?”
他卸下了冰雕成的面具,化身为野兽,她却笑了。
可以的,蓝小非,只要你能够活得像个人,这样也是可以的,怎样都是可以的。
生涩的身体被进入的痛楚,意外地真实,她一惊,带着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竟然是个梦。
就算是个梦……也太离谱了。
她都干了些什么?梦里的画面犹在眼前,她羞耻地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半晌都没吭声。
因为那个梦,连小元有些没脸在办公室里待着,就收拾了一下,洗了把脸,趁着同事们回来之前,开车杀去了蓝非原的律师事务所。
蓝氏律师事务所位于城中区的一处商务大厦中,十一楼,一整层都是,商务简约的装修风格,黑白灰的内饰,落地窗擦拭得窗明几净,站在上面看下去,半个城市都在眼前,简单概括起来就一句话:高端大气上档次。
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老板正在开会,一身深蓝色商务西装衬得人挺拔而俊美,声音如他此时的表情一样严谨、刻板,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连小元透过没关的门,静静地看着他,又想起了那个梦。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工作的样子,完全是脑补的,竟然也跟现实如出一辙。只是,梦境归梦境,现实里,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有些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一副禁欲系社会精英派头的男人,跟小的时候认识的,那个秀雅、聪慧又有几分调皮、狡猾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唯一相同的是,他还是那样厉害。他们大概在讨论接下来要集中处理的几桩案子,有财产纠纷,还有企业的资产重组,都不是轻松的活儿。会议室里每个人都严阵以待,精神高度集中,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厚厚的卷宗。
他手里什么都没有,身后的大屏幕播放着做好的PPT,他也不转身看一眼,完全靠着记忆,将案件分析得条理清晰。那些烦琐的细节,负责的人员参与,还有一些外行看一眼就头大的数字,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些符号,他的表情太过轻松、冷静,毫不费力的神情,让一屋子的人看起来有些沮丧。
很多人面对他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沮丧。
怎么努力也追不上这个人,这种认知真的挺让人绝望的。
连小元就从没有过这种沮丧,她一直引以为傲,她的小非哥就是这么厉害,而且跟她最好,她多骄傲啊。
被绑架的那段日子,尽管心理医生说过,如果可以遗忘,没关系,顺应自己的内心,可是她却不愿意忘,她之所以遭受过那样的劫难后,也并没有患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完全是因为,那段日子,并不难熬。
因为,有她的蓝小非保护她。
第二章 被绑架的青梅竹马
(我当初那样拼命地将你救出去,是想让你日后好好的生活,平凡也好,普通也好,都没关系,好好活着。)
时至今日,那段记忆还是十分清晰,那间关着他们两个的出租屋,闷热的房间里吱呀吱呀转动的旧风扇,构成一段十分荒谬的温馨回忆。
她记得很清楚,他们两个被绑架是在八月份,这个城市最炎热的季节,出租屋里的窗户和门关得紧紧的,一丝风都没有,他们两个被反绑着手,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角落里堆满了废弃的纸箱,蓝非原与她肩并肩挤在一起,悄声在她耳边说:“绑匪没蒙住我们的眼睛,我们两个都看见了他的脸,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小胖子,我会制造机会让你往外跑,你一定要抓住机会,拼命地跑,别回头。外面有条马路,往左手方向跑,遇到一个石墩的路口左转,跑到有人的地方就求路人报警。若是遇见的路人不肯理你,你就大声喊,遇到人的地方大概也到了住宅区,吸引越多人看到你,你就越安全。”
“蓝小非,我跑了,那你呢?”
“他们开车绑架我们来这里时,我已经把路过的所有道路都记住了,总会想到办法的。”
他那个时候的声音跟这个时候完全不同,柔软而沉稳,理性又富有感情,他那个时候说过的话,她那么多年都没忘记,一个字都没忘。
那天晚上,蓝非原将水洒进电风扇插座,出租屋电路短路,陷入一片漆黑,蓝非原拖着她在黑暗中摸索,跟看守他们的歹徒捉迷藏。
眼前虽然是一片漆黑,可他心中早已画好了地图,摸到门口不是难事,只是歹徒也不傻,他们刚打开门,歹徒就窜了过来,机会就那么一瞬间,他将她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门,声嘶力竭地喊:“跑,快点跑……”
她记得他沙哑的嗓子,如沙子一般磨砺着她的心,直到今天,想起那一幕,还扎得她心口生疼。
她记着他的话,不敢耽搁,拼命地跑,连滚带爬地跑……按照他给出的路线,总不会有错,她真的跑到了有人的地方,哭着求人家报了警。
然而她的记性并没有他那么好,找路耽搁了一会儿,警察寻到出租屋的时候,他已经被转移了。
她在医院里听到这个消息,几乎哭晕了过去,那种自责和害怕将她打入地狱,比在出租屋里还要难熬。
幸好三天后,赵越和蓝宁远终于找到了他,十几岁的少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挤在人群中看他,始终不敢往前站,就那么一直后退后退,始终不敢跟他说话。
后来他去了国外治疗,她彻底见不到他了,那时候她才知道后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心病种下并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直到今天,这一刻,她站在他的咫尺,还是觉得欠他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
耳边响起一个平静低沉的声音。会议散了,蓝非原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站在她面前,他说着话,将顺手摘掉的眼镜放进西装口袋里,手捏了捏鼻梁,似乎很累。再抬头时,那平静异常、无波无澜的双眼,无遮无掩地暴露在她面前。
“有法律问题需要咨询吗?请先去前台登记,前台会给你详细的价目表。”
他以前跟她说话的表情和口气,不是这样的。
尽管重逢后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冷漠,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连小元还是觉得难受,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他要装不认识,那么他们就从陌生人的模式开始相处好了。
“我要找你,不知道蓝大律师现在是什么价格?”她扬唇笑起来,那笑容想必非常欠揍,她连小元气起人来也是相当专业的。
她做好了战斗准备,可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接招,只丢下一句“请去前台预约”就走了。
连小元气得直跺脚,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是在他的地盘,他不想跟她说话,她能怎么办?
预约就预约吧。
“抱歉,小姐,蓝律师这个月的工作都已经排满了,帮您预约下个月,您看可以吗?”
笑容甜美的前台妹子,声音也如长相般甜美,可是连小元显然一点也不享受这份甜美,她听到妹子的话,都要抓狂了。
下个月,下个月黄花菜都凉了好吗?
一不做二不休,连小元在前台和秘书的阻拦声中,闯进了蓝非原的办公室,转身关上门,将一脸惊慌的前台和秘书关在门外,拉了把椅子,坐在蓝非原对面。
蓝非原正在伏案写着什么,面前摊开的文件铺满了办公桌,他听见了动静,却始终头都没抬。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她开门见山,但接下来的话实在太残酷,她说到这里竟有些犹豫,“蓝叔叔……在美国被刺杀了……”
蓝非原的笔停住了,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隔着一张办公桌,她甚至都能听到他沉重凌乱的呼吸声。
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心里的痛苦。
连小元不忍心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但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警局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保护。”
“早晚有这一天的。”蓝非原放下笔,抬起头,眼眶红得吓人,“很小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因罪案生因罪案死,这是他毕生的理想,他终于满足了。”
连小元从没见过蓝非原这副样子,她吞了吞口水,想要安慰他,可是又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她是理解这种心情的,赵越殉职的时候,她也不过十几岁,还算是个孩子,那种世界陡然倾倒的感觉,不身处其中,很难感同身受。
“赵小元,你为什么要当警察?”蓝非原看着她,他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只不过短短的几十秒,他眼眶中的红意已经在消退了,“你父亲殉职了,我父亲也是,他们都是这个职业中顶尖的人,却都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你为什么还要当警察?”
他叫的是她以前的名字,平静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就如同一直尘封着的一坛酒,摔在地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甘洌的香气就这么溢了出来。
连小元抬起头,眼眶发红,叫了一声:“蓝小非。”
“我当初那样拼命地将你救出去,是想让你日后好好地生活,平凡也好,普通也好,都没关系,好好活着。”蓝非原越说越激动,满腔的心痛都化成了怒意,全部发泄了出来,“再次见面,你穿着警服蹦蹦跳跳跑到我面前笑,你有什么好笑的?满身臭汗冲进酒吧,扑倒一个大概有你两个宽的壮汉,很英勇吗?满足吗?昨天的赵警官,今天的我父亲,明天是不是你?排着队往我心口插刀,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连小元低下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她的蓝小非,不是介意她当年没能救他,不是忘记了她,而是太重情义,始终都无法接受她选择的这条路,这条可以预见的、满是荆棘的人生道路。
“我不会死的。”连小元含着眼泪笑着看他,“我成为警察之前,做了很多的准备,我是全市的散打冠军,还学了很多其他的功夫,没人打得过我。我不会死,我还要活着保护你,还要亲手抓到刺杀蓝叔叔的那个浑蛋。”
“啪”的一声,蓝非原合上面前的文件,站起来将它们一一放进身后的文件柜中,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波澜不惊:“我知道你们警局在想什么,我父亲并没有什么东西遗留在我这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你走吧。”
连小元当然没走,这么容易就放弃,绝对不是她的风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警局“南墙妹”并非浪得虚名。
她在蓝非原办公室外扎了根,并且顺了他办公室的转椅,那椅子是高级货,腰枕可上下前后调控,贴合支撑腰部,靠背科学线条分压,坐上去特别舒服。她靠着转椅,跷着二郎腿,耳朵里塞着耳机,在门口当门神当得十分惬意。
秘书送文件进办公室给蓝非原签字,忍不住担忧地朝外面看,没关的百叶窗外,清晰地映着连小元跟着音乐晃动的窈窕身影。
“蓝总,真的没关系吗?”
蓝非原也抬头往外看,连小元低头看手机,利落的黑色短发落在脖颈上,衬得脖子更加细长,她的下巴也生得十分小巧,红唇从侧面看有点微嘟,鼻头小小圆圆的,除了瘦了太多,五官更立体了,其他的真的跟小时候没有多大区别。
性格也是,又倔又难缠,小时候他就镇不住她,现在依然镇不住。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头将文件都签了,然后递给秘书:“把我下午的预约都取消吧。”
“可是,客户那边……”秘书表情十分震惊,要知道他们蓝总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主动取消预约这种会赔偿违约金的亏本事,他可从来没做过。
“违约金付给他们就是。”蓝非原背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他觉得很累。
秘书出去,带上了门。办公室空了下来,门口有那小东西守着,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很放松,终于控制不住汹涌的困意,闭上了眼睛。
昨天,他没有收到父亲的邮件,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太妙了。他做了最坏的设想,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果然还是无法那么坦然地接受。
父亲从小对他就十分严厉,鲜有温情,因为醉心罪案,而常年冷漠阴沉的脸上,也寻不到父爱的痕迹。他只能从父亲严厉的教诲中,从父亲亲手制定的训练课程中,从一个个父亲费尽心机出的谜题中,感受丝丝缕缕的父爱,他要的一直都不多,但是终究全部都失去了。
他人前是个冷静专业的律师,他不能流眼泪,于是他来到自己的梦里寻找安慰。梦里他看到十岁的自己抱着并排的两块墓碑在哭,一块是妈妈的墓碑,墓碑很旧了,周围长满了草,一块崭新的,是父亲的。
毕竟是自己的梦,别人都看不到,他放纵自己要多一些。
他不是孤单一个人,他的身旁有一个更小的女孩,她一只手抚摩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胡乱抹着他脸上的泪,一脸坚毅地安慰他:“蓝小非别哭,赵越会抓到坏蛋的,赵越捉不到还有赵小元,还有赵小小元,让蓝小非哭的坏蛋通通都会被抓光的。”
十岁的他,被她逗笑了,拍开她的胖手说:“这是男孩子的台词吧?”
“想要保护别人的心不分男孩女孩。”赵小元那个时候还是个小胖子,鼓鼓的脸庞,短短的腿,她能保护谁?可她偏要说,“蓝小非,我会保护你的。”
梦里十岁的男孩的眼泪止都止不住,死死抱住赵小胖子的肥胳膊,说:“赵小胖子,我不用你保护,我希望你好好的。”
可是转眼,梦就变了,赵小胖子不见了,面前的墓碑变成了三块,不,四块。
他五岁那年就殉职的妈妈,当年的警花,站在墓碑旁,还是那么美。
五大三粗的赵警官,不修边幅,却总是对他做鬼脸,或者猛地将他举高,开怀笑道:“小非,又长高了,赵叔叔都快举不动你了。”
两鬓都已经斑白的爸爸,面容冷峻,看着他不说话。
赵小胖子还那么小……
他跪在墓碑前,面对着这些人,哭得不能自已。
妈妈说:“小非,你乖,别哭,警察是很危险的职业,但总要有人去做的。”
他突然之间怒了,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后退,声嘶力竭地对妈妈喊:“总要有人去做,那为什么非得是你们?为什么非得是我的家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只想做个普通的孩子,有一对普通的、能够陪他长大的父母,他只想平凡地活着,活得够久够富有,偶尔间在某个格子间遇见成了小白领的赵小胖子,与她叙叙旧、谈谈天,或者成为挚友,或者成为恋人,生两个孩子,一个随他姓,一个随她姓,一家人好好过完这一生。
然而,这也都成了他的妄想。
他喊得嗓子哑掉,再也哭不出声音来,喉咙一阵哽咽,他被自己梦里的眼泪呛醒了。
睁开眼睛。
天色已经暗了,百叶窗外,还守在那里一直没挪动过的连小元,垂着头打着瞌睡。他疲惫地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六点了,他竟然睡了两个多小时。
他双肘撑在桌子上,抹了一把脸,脸上冰凉、干燥,会哭的始终只是梦里的小男孩,现实里的他已经很久没流过眼泪了。
梦境太骇人,现实也并没好到哪里去,离开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非要说有什么好的,大概也只有,赵小胖子并没变成一块墓碑,她还好好地在外面坐着这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了。
既然有值得庆幸的事,就应该抓住对不对?总不能真等她变成了墓碑,再来后悔。
他将脸埋在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拿起外套,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睡得很香,头一点一点的,耳机还在耳朵上,手机抓在手上,黑掉的屏幕滚动着正播放的歌曲的名字。
他走过去扯下她的耳机,像小时候一样提起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她从梦里惊醒,大叫着跳了起来,边跳边使劲挠着耳朵,那样子真像一只猴子。
她果然还像小时候一样怕痒,最受不了别人对着她耳朵吹气。
他看着她的猴样笑了起来:“醒了没?小胖子。”
“谁谁……谁是小胖子?我标准的A4腰,哪儿胖了?”她听到别人叫她“胖子”果然奓毛了,童年阴影还真是根深蒂固。
直到嚷完,她才猛地想起,蓝非原叫的是她小时候的外号,整个人都怔住了,再看蓝非原,他眼眶虽然是红的,但是嘴角却有一抹笑。
怎么了?有什么值得笑的事情吗?她满腹狐疑。
蓝非原却不管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套上了外套,叫上她,朝外走:“走吧。”
“去哪儿?”连小元慌忙跟上。
“去给我妈妈扫墓,顺便看看父亲的墓地。”他说。
“墓地?”连小元脚步一顿。
蓝宁远的遗体不是还在美国吗?哪里来的墓地?
蓝非原走到电梯口,按了负一层,那里是地下车库。
“你父亲殉职那年,他就给自己买好了墓地。”他的声音冰凉,轻得像片雪花,“现在终于用上了。”
连小元垂头静默。
此时,任何语言都变得十分苍白,再多的鲜花也表达不了她对英雄的敬意。
第三章 上天派来的冤家
(这个赵小胖子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吧,从小到大,他怎么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蓝宁远给自己买的墓地在郊外,蓝非原的妈妈就葬在旁边,墓地环境非常好,远离城市喧嚣,墓地里种了一片花海,花海之外是宁静的湖,微风吹过,湖面上碧波粼粼,有种避世的岁月静好。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又刚下过雨,花海和湖面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但这依旧不妨碍连小元发出赞叹声:“蓝叔叔眼光真好,这里简直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太小清新了。”
“哪里有海?”正在开车的蓝非原原本一直闷闷的,侧过头来看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也忍不住被感染,往外看过去,雨水冲刷过后,窗外花草干净清新,湖边柳树碧绿细嫩的枝叶随风摇曳,确实很美,心情虽然好不起来,但也不至于那么沉闷了,“这是湖。”
“面朝大湖,春暖花开。”连小元笑起来,两颗小虎牙在车内灯光下一闪一闪。
赵小胖子这两颗虎牙是出了名的,小的时候跟别人打架,人胖腿短没优势,全靠着一口好牙,打不过就咬,咬出来的牙印,两颗虎牙的印子异常清晰,且一定会见血。他也被咬过,真的很疼。
他看到她的两颗虎牙,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虎口处,牙印早就没有了,他却还是下意识地将手往旁边挪了挪。
到了门口,蓝非原将车停在路边,带着连小元徒步走进墓地。
蓝非原妈妈的墓在靠里面、地势稍高的位置,能看见湖,但是离湖却有些距离。
连小元拿着在门口买来的花,一把白色的雏菊,稚嫩清新。她没见过这个阿姨,但看过照片,照片上阿姨身上的裙子就绣着雏菊,她想阿姨一定是喜爱这种花的。
到了墓碑旁,蓝非原蹲下身,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发呆,一句话都没说。
连小元将花放在墓碑前,抬手跟墓碑上微笑得十分端庄优雅的女子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赵越的女儿,我叫赵小元。不过,现在改成连小元了,我妈怕我爸抓过的犯人再寻仇,就给我改了姓,连家都搬了,户口也迁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原来住的地方,不用爬楼梯,有小院子,一条街的人我都认识,哪像现在啊,一栋楼住了那么多年,楼上楼下见面话都不说……”
她絮絮叨叨说着闲话,蓝非原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赵小胖子,你能安静会儿吗?我妈不喜欢太聒噪的女孩子。”
连小元立刻捂住了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两个人在墓前待着,谁都不再说话,好在有微风吹过,吹过花丛柳树,枝叶碰撞在一起,发出沙沙声,让气氛不至于太过沉闷。
真是个好地方。
连小元眼睛闲不住地四处看,看到蓝非原妈妈的墓碑旁边有个空位,上面立着一块空碑,忍不住还是开口了:“这就是蓝叔叔给自己买的墓地吗?”
蓝非原点了点头,朝空碑看了看,空碑附近已经长草了。
“警局暂时不公开我父亲的死讯,他也无法下葬,看来还要空一段时间。”
“哦。”连小元低下头,有点难过,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别的,“阿姨也是警察,殉职了不是应该葬在烈士陵园吗?”
“父亲说,他答应过妈妈,等他们都退休了,就在郊外湖边买个小房子,每天种种花养养鸡,再不管什么凶案了。”蓝非原的声音很轻,飘在风里,仿佛一吹就能散了,他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花丛,摇头笑了笑,笑得有些冷冽凄然,“可惜这里不让养鸡。”
生前实现不了,死后也要兑现,蓝叔叔是在弥补遗憾,连小元握起了拳头,小声说:“我们要是偷着在这里养几只鸡,你说会不会被发现?”
蓝非原回头瞪她,那眼神很明显:你是白痴吗?
连小元挠了挠头,表情怏怏不乐:“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蓝非原不理她了,起身走去了湖边。
连小元也追了过去,跟他肩并肩站着。
天色很暗了,墓地的灯亮了起来,湖边也装了许多的夜灯,仿欧式的黑色铁艺夜灯,透着文艺的味道,在夜色中荧荧闪闪。
湖面上的波光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空气依旧清新,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的污浊都被排空了一样舒爽。
长眠在这里,应该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连小元跟他一起站着,弯身捡起一块小石子,使劲往湖里丢,听到石子扑通落水的声音,又捡起了一块,边丢边说话:“阿姨既然喜欢湖边,墓地怎么不选得再靠湖一点?”
“妈妈有风湿,父亲说,住得离湖太近空气潮湿,风湿容易发作。”蓝非原答得有点心不在焉,眼睛随着连小元扔出去的石子在移动。其实,他也想玩往湖里丢石子的游戏,但是当大人当久了,有点不知道怎么当回孩子,此时他真有些羡慕连小元的没心没肺。
连小元玩得有点累,气喘吁吁地拍了拍手:“蓝叔叔真是绝世好男人,哪像我家赵越,他亲闺女的生日都能忘。哎?等一下,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的,你为什么叫蓝叔叔叫父亲,却叫阿姨叫妈妈,按照常理,父亲应该对应母亲,爸爸对应妈妈?”
蓝非原看着她,表情有点不耐烦,因为没戴眼镜,一双漂亮黑眸里的情绪无遮无掩,他好像不喜欢这个问题。
连小元撇了撇嘴:“说说怎么了?真小气。这个问题我小时候就想问的,后来忘了。”
蓝非原转身走了。
她还不死心,在他的身后聒噪:“你不说,我就自己猜了啊。嗯……妈妈比较亲昵,父亲比较严肃。是不是因为阿姨跟你比较亲,可以撒娇,而蓝叔叔为人比较严肃,很难让你产生撒娇的感觉,所以,你叫不出来爸爸?”
蓝非原脚步顿了一下,大脑“嗡”了一声。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午睡的他从噩梦中惊醒,赤着脚去找蓝宁远,他心里十分不安、十分害怕,从卧室寻到客厅,一路上都在喃喃叫着爸爸。可是当他在书房找到蓝宁远时,蓝宁远正在研究那堆永远都研究不完的卷宗,那侧影挺拔、冷漠、疏远,让人不敢接近,他站在门口看着蓝宁远的脸,觉得蓝宁远离自己好遥远,他不敢上前抱蓝宁远,甚至不敢讨要一个拥抱,到嘴边的“爸爸”最终还是变成了“父亲”。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主动上前,抱蓝宁远一下,叫一声“爸爸”就好了。
眼角微微湿润,蓝非原抬起脚继续往前走:“别胡说八道了,走吧。”
连小元从后面追过来,跟他并肩走:“去哪儿?我要跟你形影不离,去你家还是我家?都行。”
蓝非原猛然想起了这件让他头疼的事,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我父亲真的没留什么东西在我这里,我也不需要保护。”
“可这是我的任务,你别害我被开除。”连小元倔强,一步不肯让。
蓝非原却笑了起来:“开除了挺好,反正我从来不觉得当警察有什么好。”
连小元生气了,叉起腰,小倔驴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好,那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儿,从现在起,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本姑娘跟你杠上了,我这个保镖,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蓝非原看着她,被她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磨得没办法,咬牙切齿道:“我去上厕所!男厕所!”
连小元:“……”
男厕所虽然不能跟进去,但是在门口“站岗”还是做得到的,而且当天晚上,连小元还一路跟着蓝非原回了家。
蓝非原打开门,本想回身将她关在外面,哪知道小倔驴赵小胖子身手敏捷,飞速伸脚撑住了门,然后硬是挤了进来。
蓝非原差点被她挤飞,扶了扶额,在她身后关上门,表情有点生无可恋。
连小元进了门,自来熟地去开鞋柜门,找了双拖鞋出来,给自己换上,然后就开始参观蓝非原的房子。
母亲早逝,父亲蓝宁远工作忙,性子又冷,跟亲戚们也没什么往来,蓝非原很小就开始独立生活,大学毕业第二年便贷款买了这套房子,开始独居,住了好几年了,房价翻了好几番,只是他房子里的生活气息,却并没有因为居住得久而变得更浓一些。
连小元四处走四处看,房子整体装修是现代简约风的,家具线条感强烈,有那么一股子文艺气息。书房跟外面不太搭,书房过于雅致,办公桌之外,还有一张楠木的琴桌,上面摆了一把古琴,古琴优雅,琴旁有模样古朴的香薰炉。坐在琴桌前,手拨弄着琴弦,一抬头就能看到正前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毛笔字,写的是《诗经·国风》里的一篇,名为《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首婉转缠绵的求爱诗,笔锋却十分锋利,透着一股子冷冽,反差感太强烈。连小元指着字咂咂嘴:“这谁写的?求爱诗怎么也写得跟挑战书似的。”
蓝非原正为连小元的自来熟感觉到不爽,他一向地盘意识非常强烈,就这么被一个女生强行侵入,浑身上下都觉得不适,最重要的是,她怎么能这么自然地穿着他的拖鞋?龟毛如蓝大律师,穿别人拖鞋这种事情,他这辈子都干不出来。
浑身都不爽,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连回答问题的时候,都盯着她的脚看:“我父亲写的。”这小妮子身高至少有一米六八,怎么脚这么小?而且这小妮子小的时候那么胖,脚踝粗得跟藕节一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了?
女生啊,真是让人费解的生物。
蓝非原在研究连小元的脚踝,连小元却被这幅字萌住了。
“蓝叔叔写给阿姨的?”她捧心大叫,一副少女心泛滥的模样。没办法,蓝宁远在她的印象中,实在太冷太严肃,想想这样的一个人,皱着眉对着宣纸,无比认真写情诗的模样,反差感真的是太萌了。
“蓝叔叔其实是个撩妹高手。”她最后总结一句,然后不满地瞪了表情古怪的蓝非原一眼,“你学着点。”
蓝非原脸有菜色,他并不想评价父亲的撩妹手段好吗?
连小元参观完了书房又蹿去了厨房,看到空空如也的偌大厨房,不满地跳了起来:“蓝小非,你每天都在外面吃吗?厨房干净得跟镜子似的,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蓝非原走过来就将她从厨房里拽了出去,顺手关上厨房的拉门,脸色不悦:“我家从来不开火,不满意你可以走,没人请你住进来。”
连小元厚脸皮地龇牙一笑:“没有不满意,就是关心一下你的身体健康。”
蓝非原实在受不了地拉着她往外走。
“好了,你也看过了,我家很安全,这栋大楼安保系统也不错,可以放心了吗?放心了就快点走。”
连小元虽然从小力气就大,但是蓝非原毕竟是个大男人,身高优势在那里摆着呢,她力气再大也被他拖到了门口,可是赵小胖子从小就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她抱着门框,死都不肯撒手。
蓝非原一不做二不休,抱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往门外丢。
连小元手钩着门框,还是不撒手,蓝非原拿出撒手锏,叫了一声:“门框上有蜘蛛。”
连小元“啊”地大叫一声,松了手,蓝非原干净利落地将她丢到门外,并且迅速关了门。
直到门关上了,才意识到自己上当的连小元,气得捶着门大吼:“姓蓝的,利用别人的童年阴影,你简直太无耻了。我跟你说,我不会走的,你不开门,我今天就睡楼道。”说完,气呼呼地踢了踢门,然后在门口席地而坐,打开手机订外卖,充分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关于连小元怕蜘蛛的童年阴影,也只有蓝非原知道,小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她在树下睡觉,一只小蜘蛛爬进了她的耳朵,异物在耳朵里蠕动的怪异感,让人毛骨悚然,她在树下急得抓耳挠腮,边哭边跳。
恰好那个时候蓝非原在她家借住,听到她的哭声跑出来,见她惊慌的模样吓了一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住她,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将她带回屋里,让她侧躺在他的腿上,在她耳朵里滴了一滴橄榄油。
不一会儿,蜘蛛自己爬出来了,赵小胖子一跃而起,歇斯底里地将那只可怜的蜘蛛踩成了肉泥。
蓝非原笑话她:“不就是一只蜘蛛嘛,而且,这种蜘蛛也没毒,不伤人。”
赵小胖子声嘶力竭:“不许再跟我提蜘蛛。”
蓝非原看她浑身发抖的模样,才意识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是真的很害怕蜘蛛这种八条腿的生物,就再没提过。有时候家里爬进去蜘蛛,或者在外面看到蜘蛛,他还会悄悄帮她处理掉。
今天竟然为了摆脱她,拿她的“软肋”吓她……连小元在门口坐着,想想这事,依旧气得直捶墙。
外卖来得很快,连小元点的是比萨,店就在路口,不算远,网上订单网上付款,连钱包都不用掏,方便得很。
外卖小哥看起来还挺帅,估计常年在户外奔波,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像个阳光的大男孩。
小哥看连小元盘腿坐在楼道里签外卖单,一副无家可归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地八卦:“忘拿钥匙了?要不要找个开锁匠,我有认识的,给你打八折。”
连小元认真思考了下找开锁匠开蓝非原家门的后果,这家伙那么龟毛,再加上又是个大律师,一定会告得她身败名裂的。
她赶忙摇摇头,对外卖小哥笑了笑:“没事,大不了睡楼道。”
“睡楼道哪行?还是去住酒店吧?我们店对面那家酒店里,有我认识的人,给你打八折。”外卖小哥也不知道是见连小元样子不错,还孤身一人待在空旷的楼道里,存心想搭讪,还是真的热衷推销,竟然蹲下身来,认真跟连小元介绍起酒店的环境和优势。
“我跟你说,那酒店老好了,一晚三百八,我有熟人,打完折三百不到,还送早餐。这个季节是淡季,人不多,房间还能任选……”
连小元一边吃比萨,一边应付地“嗯嗯啊啊”两声,忙得很。
门外女生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门里的蓝非原却没这么淡定了,他贴门听了一会儿,怎么觉得这外卖小哥不安好心。当听到门外有拉扯的声音时,他忍不住打开了门,冲着外卖小哥嚷:“她不住酒店,你赶紧走,否则我就报警了。”
外卖小哥正在拉连小元,连小元其实是不怕的,就眼前这小哥的身板,再来三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她只是手上拿着比萨呢,怕糟蹋粮食,想吃完了,再揍他,身后的门就开了。
她塞了一嘴的比萨回头看蓝非原黑着的脸,“嘿嘿”一笑,觉得自己“入住”有望。
那外卖小哥一看门开了,还是个气度不凡的男人,立刻就蔫了,放开连小元的胳膊,怏怏地道:“家里有人啊,有人还坐门口。两口子吵架不让进门?男人不能这么小心眼儿,把媳妇关门外,这属于家暴你知道吗?”
蓝非原真的懒得跟这聒噪的外卖小哥说话,眼睛一横:“你走不走?”
蓝非原继承了蓝宁远的一双眼睛,漂亮归漂亮,冷起脸来,气场却十分骇人。小哥摸摸鼻子,扭头走了,边走还边嘟囔:“嘁,城里人真够浪费的,这么漂亮的媳妇关门外。”
外卖小哥进电梯走了,楼道里的风飕飕的,蓝非原脸冷得能结出冰碴了,偏偏连小元还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脸,拿着一块比萨,冲他笑:“吃不吃?味道还不错。”
蓝非原气得“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这个赵小胖子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吧,从小到大,他怎么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蓝非原心浮气躁,在玄关转了几圈,还是没法平静下来,满脑子都是赵小胖子小时候缠人的脸,以及现在瘦成一道闪电,也算娇美如花的脸,想着,她一个人待在空旷的楼道里,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就算没危险,夜里那么凉,坐一夜不感冒才怪。
这要是换了别的女生,到了半夜整栋楼都静下来,声控灯再一熄,气氛阴森恐怖起来,基本就能吓跑了,可赵小胖子天生胆就肥,小时候就敢拖着街上的其他孩子去墓地里玩,他还真没把握能吓跑她。
想到这里,蓝非原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可是,不能妥协,按照以往经验,只要他一妥协,那么她这个跟屁虫就算是黏上他了,现在最主要的是让她知难而退。
蓝宁远并不是如蓝非原所说,没留任何东西在他这里,相反,蓝宁远将自己毕生的心血都留在了他这里。
每天晚上,蓝宁远都会给蓝非原发邮件,邮件的内容就是当天他对卷宗的批注、分析,发给蓝非原的目的,就是为了入库。
将这些内容存入他的备用资料库,也就是自己儿子的大脑里。
蓝非原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蓝宁远一直不动声色地给他做着记忆训练,他的记忆力早就达到了大师级的水平,只是没人知道。
将自己的每日的想法和那些珍贵资料全部留给儿子,是蓝宁远做父亲的方式。
而将父亲的心血一字不差,悉数存进他在大脑中为父亲建立起的资料库,也是蓝非原做儿子的方式。
父子俩远隔重洋很多年,便是用这种方式,维系着父子感情。
父亲遇刺,蓝非原当然知道自己有危险,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很危险,所以才更不能将赵小胖子拉进来,他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对生死早已麻木,可他真的很希望赵小胖子能一直无知无畏、快快乐乐,像头小牛犊子一样,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横行。
所以,他必须让她知难而退。
蓝非原下定决心,走进书房,坐在古琴旁,为了静心,弹了一首《醉渔唱晚》。
门外的连小元吃饱了,靠在门上听曲,除了有点冷之外,并不觉得难熬。要知道,她可不是新入行的菜鸟,几年刑警生涯,将她磨砺成了老鸟,为了蹲守嫌疑人,她在比这更糟糕的环境里都待过。有一次为了抓一个强奸犯,她甚至还光着腿在漆黑的巷子里晃悠了三天,那可是大冬天啊,西北风飕飕的,浑身冻得跟冰疙瘩一样。
那么艰苦,她也坚持下来了。更何况,她此时守着的,是她心里最想守着的人。
饭后犯困,耳边琴声又特别动人,连小元靠在门边的墙上昏昏欲睡。
这栋公寓楼,一梯两户,楼道整洁光鲜,灯是声控的,安静的时候会自己灭掉,不过好在她胆子够大,在黑暗中也不觉得有什么,而且楼道旁的窗户很大,外面路灯的光亮照进来,拉长了她的影子。
窗外夜色宁静,窗内她守着的人在弹琴。
她在昏暗中闭着眼睛,享受着眼下片刻的安逸,竟然有那么一丝的满足。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琴声停了,她猛地睁开眼睛,侧耳听了片刻,门突然打开了,蓝非原冷着脸丢出了一床被子。
连小元眯着眼睛笑,抱着被子往身上裹,靠在墙上冲蓝非原挥手:“晚安。”然后蠕动了一下,竟然真打算这样睡了。
蓝非原再也淡定不下去了,咬咬牙,打开门出去,抱起连小元的被子,往里走,而且没关门。
连小元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这是“恩准”她进门了,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迅速钻进门里。
关上门,蓝非原将她的被子抱进客房,连小元在他后面嚷:“我不睡客房,睡沙发,我刚才看了一下,客房离你的房间比较远,有动静我恐怕没办法第一时间反应,睡沙发比较好,沙发离你的房间近。”
蓝非原随她便,他已经没有力气跟她折腾了。
见蓝非原不反驳,连小元“嘿嘿”一笑,顺杆儿爬:“要不……干脆,我睡你房间得了?这样才叫贴身保护。”
冷不丁被调戏了一脸的蓝非原回头瞪她,冷着脸威胁道:“再胡说八道,就出去睡楼道。”
“沙发挺好,沙发挺好。”连小元嬉皮笑脸,从客房抱了被子,裹好自己就往沙发上躺。澡不洗,牙也不刷,那副糙样,哪里还像个姑娘啊,简直就是流浪汉。
蓝非原实在受不了,他从小看到大的赵小胖子沦落成这样,去更衣室找了自己的一套睡衣塞进她怀里,然后拎着她进浴室。
连小元困得哈欠连天,抱着睡衣,被拖着走,边走边抱怨:“蓝小非,你哪里都好,就是洁癖这点,真让人受不了。”
这一夜连小元睡得相当香甜。
长期跟着警队那群大老爷们蹲守犯人,让她锻炼出奇葩的睡品,不挑地方,玉米地里也能熟睡,又相当机敏,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清醒过来。
这一夜相当平静,连小元一次都没醒,主卧很安静,蓝非原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因为没睡,所以他清楚地听到,连小元起床去洗手间洗漱的声音,在六点五十分的时候。洗手间的水声停了,接着厨房的方向有了响动,叮叮当当的,似乎在做饭。
蓝非原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他的厨房里貌似只有面包和鸡蛋,能做出什么来?好奇之下,他索性起身,去了厨房。
窗外天阴沉沉的,室内的光线有点昏暗,厨房里开了灯,米白的灯光在玻璃门上勾勒出连小元的影子,宽大的男式睡衣裹着高挑纤细的一个女孩子,短短的头发,耳朵露在外面,小巧圆润,下巴尖尖的,抬起手拿高处的东西时,袖子往肘处滑,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臂。
蓝非原看着她,心情有点烦躁,小时候明明胖嘟嘟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被这个社会摧残成排骨精了,该多加点营养才是。嗯,晚上下班顺带去趟超市,多买点吃的吧。
走进厨房,香气弥漫,他吸了吸鼻子,虽然不想承认这家伙在做的食物很香,但是下意识吞口水的动作出卖了他。
连小元听到动静,回头看他:“去洗脸刷牙,一会儿就能吃了。”她额前的头发还是潮湿的,想来是洗脸的时候打湿的,脸上有点紧绷,想来是没抹护肤品。
他脸色有点臭,转身去自己房间,取了一瓶保湿喷雾,“砰”的一声放在料理台上,声音有点冷淡:“给你,男女通用的。”
连小元拿着锅铲,看了喷雾一眼,怪声怪气地朝蓝非原挤眉弄眼:“你还有这个。蓝小非,你活得真够细致的。”
拿护肤品给女孩子,本来就让蓝非原有那么一点尴尬,被连小元这么一闹,脸更是一黑,立刻拿了喷雾,转身就走。
连小元拿着锅铲就将他堵在了厨房门口,笑嘻嘻地将细白的脸颊往他面前凑:“我手上脏不方便,送佛送到西,干脆你帮我喷喷吧,我也确实干得难受。”
还是跟小时候如出一辙的厚脸皮。
蓝非原原本不想理她,可是眼前的人,白皙的脸颊确实因为紧绷而泛着不正常的光泽,他看着实在不舒服,就板着脸,打开喷雾的盖子,上上下下给她喷了一通。
连小元闭着眼睛,在一片冰凉的水雾之中,发出一声享受的叹息:“哎呀,好爽。”
虽然眼前的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不符合他对另一半的甄选标准,但是好歹他也是大龄单身男性,生理方面正常得很,冷不丁被她那一声叹息撩得喉头一阵发紧,手一抖,喷雾差点掉在地上。
蓝非原连忙将喷雾收起,脸似乎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就轻咳了两声:“好了。”
始作俑者还浑然不觉,大量喷雾在脸上汇聚成水珠,正往下滴,水滴直往眼睛里钻,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拿胳膊肘撞了撞他:“给我拍拍呀,脸上滴着水,怎么做饭?”
蓝非原僵硬地抬手,胡乱地给她抹了一把脸,拿着喷雾就闪了。
女生皮肤柔软细腻,跟男生的完全不同,那种柔腻的感觉停留在他的手心,一直到他洗漱完毕出来吃饭的时候,也没散去。
所以当他坐在餐桌前,跟连小元面对面坐着吃盘子里那份鸡蛋吐司时,他的脸还是臭臭的。
“吐司中间挖个洞,放进加了少许油的平底锅里,然后往吐司的洞里打个鸡蛋,两面煎得金黄,撒点黑胡椒,很香很好吃,我在网上学的,卖相还不错吧?”连小元兴高采烈地介绍自己的作品,显然对自己今天的发挥相当满意,“鸡蛋和吐司煎得都不错,就是没找到黑胡椒。”
白色的餐盘里,金灿灿的鸡蛋和微焦的吐司确实让人食指大动,蓝非原头也不抬,朝厨房方向指了指:“水槽上面的橱柜,第三格里面有个多格储物盒,从上往下,第五个就是黑胡椒。”
连小元“哦”了一声,欢快地奔去了厨房,片刻后果然拿来了想要的调料,愉快地给自己和他都撒了一点,然后又抬头:“你家楼下的超市外不外送?”
“不知道。”蓝非原低头吃盘子里的早餐,头也不抬地答。
连小元撇撇嘴:“超市的小广告就贴在楼梯口,你上楼的时候扫过一眼,肯定记得。”
蓝非原嚼着吐司,觉得味道还不错,难得耐心地回忆了一下:“13×××××××××。”
“你这眼睛,哪是眼睛啊?简直就是一台移动摄像机。”连小元谄媚地朝他挤挤眼,坐在餐桌前,边吃边打电话去超市,让对方送点日用品,顺带送两罐牛奶和一些蔬菜上来。
牛奶来得很快,没用多久,餐桌上就多了两杯温热的牛奶,不知道为什么蓝非原总有种吃完这餐饭,就要被送去上幼儿园的错觉。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爽,他看了牛奶一眼,起身去厨房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吃完喝完,蓝非原去换衣服,连小元冲去客房换下了睡衣,还是昨天那套,只不过,蓝非原早在她昨天洗澡的时候,就将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性能良好带烘干的洗衣机,运转了半个小时,衣服出来时就已经干净清爽,带着柔顺剂的香味了。
连小元换好衣服冲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蓝非原身后,甚至主动伸手要帮他提公文袋。
多年夫妻,同进同出的即视感,让蓝非原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公文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你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领导说不用再跟的时候。”连小元一脸的坦然,随即又笑,“咱俩多和谐啊,我做饭你洗衣服。小时候放暑假,家里大人都上班不在家,咱俩在家里就是这么过的。”
想起小时候,蓝非原本来就够郁闷的心,更加忧郁了。
小时候他们两个确实经常一起过暑假,住在赵越家里,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院子中间有棵石榴树,实在无聊了,赵小胖子就拉着他陪她过家家。
他比她大四岁,一直以“我要照顾好这个小胖子”的心在跟她相处,在她提出要当老公,让他当老婆时,他也并不反抗,只是没想到,就因为这个,造成他幼小心灵中第一个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那个时候有一个心仪的女孩子,街角的陈宣禾,青葱一般柔嫩的女孩,跟粗壮的赵小胖子完全是两个等级。他有一次路过陈宣禾家,就在刚买的水果中,挑了两个最大最红的苹果送给她,可谁知被赵小胖子看见了,赵小胖子当即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然后指着他大叫:“老婆,你怎么能背着我勾引别的人,你这样给我戴绿帽子,让我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面对入戏颇深的赵小胖子,蓝非原俊脸一黑,再看陈宣禾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这件事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看见陈宣禾冲他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还未成型的初恋,就这么被赵小胖子这个“乌龙”一爪子给拍碎了。
她还敢跟他提和谐?
蓝非原看着笑嘻嘻的连小元,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恨不得当场掐死她,但赵小胖子现在很能打,硬碰硬他未必是她的对手,所以他决定换个路数。
“猪去上学,老师问它三角函数诱导公式是什么,它愉快地回答了问题,这可能吗?”蓝非原停下脚步,问她。
“不可能。”连小元斩钉截铁,“猪那么笨,肯定说不知道。”
“那你知道三角函数诱导公式吗?”他挑眉。
连小元想了一下,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哦。”蓝非原露出一种迷之微笑,提着公文包就走了。
赵小胖子直到进了电梯才发觉不太对劲,刚才,他好像……似乎……绝对是在骂她吧?
—————————————— 录音 ——————————————
“游戏开始了。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安排的……”
“我很满意。”
“也不看一下就说满意?”
“你一向是最棒的。”
“是吗?我还以为在你心里,她才是最棒的呢。”
“吃醋了?你知道的那都是为了我们的计划。”
“知道……但还是忍不住……”
“小东西……”
第四章 “资料库”的贴身保镖
(蓝叔叔的资料库就是你的大脑,刺杀蓝叔叔的凶手很可能已经盯上你了。)
来到事务所,蓝非原打开门走进办公室,眼睛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办公桌,又扫了一眼文件柜,脚步猛地停下了。
跟在他身后的连小元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干吗呀?鼻子都被你撞歪了。”连小元揉着鼻子抱怨着,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拍着拍着表情就变了,“看你挺文弱的,没想到这么结实。”
蓝非原没理她,而是默默地从公文包里取出眼镜戴上,认真地扫了眼文件柜,然后转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他的样子有些严肃,连小元立刻警觉起来,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有人来过我的办公室。”蓝非原皱起眉头,来到文件柜前,看着满柜子的文件和书籍,沉声说,“文件的顺序变了,书倒是没怎么动。”说完,俯身去看办公桌的抽屉。
他的抽屉里一般也就是些待处理的文件,还有接下来要参考的卷宗,并没有什么机密,他从来不锁,打开来,里面的文件果然也都是被翻找过了。虽然很整齐,但是顺序不对,他记得自己放文件的顺序,记忆力好的优势就是,自己做过的事、看过的文件,绝对都不会忘,除非他刻意想忘。
“会不会是清洁工进来打扫卫生的时候动的?”连小元问。
“不会。清洁工不会在我不在的时候打扫卫生。”蓝非原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去开电脑,登录需要填验证码,验证码的问题,让连小元脑子一抽。
四张建筑图一闪而过,问:第三张是哪个著名的建筑?
她揉了揉眼睛,蓝非原已经飞快输入了答案,进入第二道题:
满屏幕的扑克牌,足有二十张,不过几秒钟就消失了,然后回答相应的位置是哪张扑克牌。
蓝非原想都没想,十分顺畅地输入了答案。连小元只不过勉强记住前三张,她张着嘴,看着从容的蓝非原,有种智商被碾压的无力感。
回答完了这些问题,才进入桌面,蓝非原打开一个程序,开始查电脑最近的使用痕迹。
他表情严肃,戴着眼镜的面孔透着冷漠和儒雅,看起来有点不真实,她看着他的脸,大脑还停留在智商被碾压的耻辱中:“呃……你电脑上的登录验证题目是固定的吗?”
每天都输入这些答案的话,这么顺手是很正常的。
“不固定。事实上出现过一遍的问题就不会再出现了,这样才保险。”蓝非原头也不抬地答。
连小元做出一个崩溃的表情,默默地在心里撞着墙,她和他的智商差距不会这么大吧?
没过多久,蓝非原抬起头,似乎松了一口:“电脑没被动过,不管来我办公室的人要找什么,大概都没得逞,文件柜上并没有什么秘密。”
连小元对于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她表情古怪地“呵呵”一笑:“想打开你的电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蓝非原不置可否,表情却轻松了不少:“这位仁兄来过一次,什么都没找到,大概还会再来。”
连小元完全不懂他轻松个什么劲:“有可能是刺杀蓝叔叔的凶手盯上你了,这个情况,我必须立刻向警局汇报。”
蓝非原摊摊手,表示随便她。
连小元去外面打电话去了,蓝非原独自一人盯着电脑屏幕,脸上的轻松感瞬间消失了,他慢慢皱起眉头,那微微的褶皱,就如他眼前的局面,纷杂难平,似乎永远也抚不平。
他并不害怕,尽管不承认,但轻轻颤抖的手指和眼中跳动的火花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内心,他有点兴奋。
他无论嘴上说,多讨厌警察,多讨厌罪案,但是当案件发生在他身上,刺杀他父亲的凶手有可能就在他周围,甚至能不动声色地进入他的办公室,很可能是他周围的任何一个人,清洁工、秘书、某个跟了他很多年的律师、某个朋友……平日里对他或毕恭毕敬,或玩笑嬉闹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身在谜题中,完全找不到出路,眼前是巨大的挑战……这让他十分兴奋。
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感,却又不能让连小元发现,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起身从书柜上,拿起《刑法》开始背诵。
片刻之后,连小元回来了,表情凝重得让他为之一凛,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书。
“有案子了。就在刚刚,一个叫幸福里的老社区的小巷子里发现弃尸,用木箱子装着,现在正是梅雨季节,老是下雨,空气潮湿,木箱子都长蘑菇了……”连小元说着吞了吞口水,“我们头儿要我把这个案子告诉你,说你能想起什么来。”
蓝非原目光如炬,摘了眼镜:“梅雨季小巷碎尸连环杀人案,第一个受害者是在六年前被发现的,接下来的四年,每到梅雨季就会有一名受害者被弃尸小巷,一共五人受害,这是第六名受害者。”他说着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都在父亲的资料库里,怎么能想不起来?”
他平日里总是清贵儒雅的形象,社会模范精英一般的一个年轻人,可是他刚刚一笑,却带着一丝邪气,让连小元的心莫名一动,也不知怎么了,目光完全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
社会好青年的黑暗面,温柔贤妻面具下的獠牙……让人心惊,却又带着莫名的吸引力,连小元默默握了握拳头,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队里有案子,但是连小元有任务在身,本来是不用去的,但是没过多久,唐御臣又打来了电话,让她无论如何要带蓝非原去一趟现场。他原话是这么说的:“这个案件,当年是蓝教授经办的,蓝教授的资料库里有最全面的资料,队里很需要蓝非原的协助,你想想办法。”
“可是,他要是去了现场当顾问,那不就等于告诉全世界,他了解案件详情,他就是蓝叔叔的资料库吗?”她皱着眉问。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昨天下午,有人在网上发了一个匿名帖,公布了蓝宁远教授的死讯,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想瞒就能瞒得住了。刚才你报告说蓝非原的办公室有侵入痕迹,这说明,那个人……或者那群人已经盯上了蓝非原,把他放在外面反而危险,放在我们身边,放在警局里,才是最安全的。”
“蓝叔叔的死讯没公开,怎么会有人知道的?除非……匿名帖就是凶手发的。”连小元从没像此刻一样,觉得凶手离她那么近。一瞬间,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从脚尖开始逆流,直冲上大脑。
“只能这样怀疑,小冬跟技术科的同事们已经开始追踪匿名帖了,暂时还没找到有用的线索。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蓝非原,想办法让他待在我们周围,协助调查是个很好的理由。”唐御臣说,“帖子的事先别告诉他,父亲遇害,自己被当作靶子的感觉应该不太好受。”
连小元点点头:“头儿,我明白。”
唐御臣又说:“蓝非原不是个能被控制的人,他对这个提议大概会很抗拒,你自己想办法处理,我……就不参与了,省得事情越弄越糟。”
挂了电话,连小元的心既沉重又忧郁。
她懂,唐队为什么会说他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唐队曾是蓝非原的天字第一号情敌,唐队的未婚妻罗施,是蓝非原好友的妹妹,蓝非原对她一直呵护有加,当未来老婆一样疼的,结果半路杀出个唐御臣,老婆没了,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虽然后来蓝非原看开了,抱着祝福的心参加完了两个人的订婚仪式,但是看唐御臣的眼神总带着那么一点不明不白的杀气。每次唐御臣和罗施小两口闹别扭,他总会不动声色给唐御臣添点堵,不管是不是罗施的错。娘家人的护崽之心十分明显,也就是那之后,大家才慢慢看清,平日里儒雅斯文,看起来还有那么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满身贵气的蓝律师,根本不是什么善类。
所以,当连小元委婉地表达了唐队的意思,被他十分干脆地拒绝时,她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小施?”连小元几乎条件反射地问了这个问题。
罗施是小元好友,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倾诉夹在蓝非原和唐御臣之间的为难,她表面装作局外人,特别热心开解罗施,但其实心里,早已沸腾,“咕嘟咕嘟”冒着酸气。所以,但凡蓝非原的名字跟罗施连在一起,她就控制不住心上长刺。
“跟小施有什么关系?”蓝非原看着明显奓毛了的连小元,觉得好笑,“她又不是你们队的。”
“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连小元咬着牙嘀咕,“不就是我们头儿抢了你的小施,你到现在都不想看见他嘛!”
“小施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还这么在意,是不是证明,你对此还有什么想法?怎么?暗恋唐大队长?”蓝非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气鼓鼓的脸,突然就想逗逗她。
“少胡说八道了。”她到底在意什么,他真的不知道?连小元气急败坏,踢了他的椅子一脚,转身出去了。
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连小元总算冷静了下来,后悔自己不该如此意气用事,原本是要劝他去案发现场的,结果自己控制不住岔开了话题,还被他三两句话轻易地拨乱了情绪,真的是太笨了。
她懊恼地抱着头,自责了一会儿,强迫自己走回办公室,开门见山,跟他摊牌。
“你现在算是正式承认,蓝叔叔的资料库就是你的大脑,而且刺杀蓝叔叔的凶手很可能已经盯上你了。是不是?”
蓝非原目光还在电脑屏幕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关于资料库的事,你们不早就有答案了吗?何必来问我?”
算是承认了。
连小元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智商和理智恢复了一些自信。
“我们再来分析分析,是什么人要刺杀蓝叔叔?为什么刺杀他之后,要毁掉他的所有资料?一定是因为,他就在那些资料中,就是某一个案件的凶犯。他忌惮蓝叔叔,害怕被蓝叔叔抓住,所以才会下这样的毒手。”她继续苦口婆心。
蓝非原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所以,我们才应该同心协力,一起努力抓住这个案子的凶犯,万一他就是刺杀蓝叔叔的人呢?”连小元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说服他了。
可谁知道,蓝非原还是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你,是你们警察要去抓那个凶犯,不是我。我不是警察,我没有那个义务。”
连小元有些怒了,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可是被刺杀的是你父亲,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身为警察,竟然鼓动普通民众去报仇?你这样真的应该被开除。”蓝非原看着她,目光变得意味不明,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多冷漠,“作为普通百姓、纳税公民,我相信警察能为我父亲讨回一个公道,而不是我自己去逞匹夫之勇,这有错吗?警官。”
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条理分明,无论是三观还是立场绝对都是正确的。
连小元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股无名之火从心里蹿了出来,灼烧着她的大脑、她的五脏六腑。
她握着拳头,瞪着眼睛看他,看了许久,他依旧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她终于败下阵来,转身摔上门走了。
巨大的摔门声,震碎了蓝非原脸上的冷漠伪装,他在连小元出门的那一刻,露出一个悲哀的表情,摘下眼镜丢到一边,用手捂住了脸,深深呼出一口气。
终于把赵小胖子这头小倔驴给气走了。
他略一松懈,将注意力转回到电脑上,手指翻飞,搜索着侵入的痕迹。
他刚才对连小元撒谎了。
那个进入他办公室的人,不但动了他的文件柜,而且还顺利进入了他的电脑。开机验证的题目并没有难住那个人,而且,那个人熟悉电脑程序,成功躲过了他电脑中的监控程序,没留下任何痕迹和证据,他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他的鼠标位置比他昨天离开时,向左移动了一毫米。
会发现这点,不是因为他的观察力达到了放大镜的级别,而是他的鼠标垫,是特制的带有标尺的,是他父亲的一个学生的恶搞作品。他走的时候习惯性将鼠标放在离笔记本电脑五厘米的位置,移动一分一毫,都会被标尺记录下来。
那个人能够轻易解开验证题目,智商一定不低,而且行事小心缜密,是个十分难对付的人。
颤抖的手告诉他,那个人有多危险,所以他真的不想把赵小胖子扯进来。
而且,他真的不想去凶案现场,他害怕唤醒父亲留在他身体里的基因,他不想成为第二个蓝宁远。
“小非,妈妈走了,爸爸是个大男人,不会照顾人,以后你一个人要坚强。还有,答应妈妈,好好活着,像普通人那样好好活着,别靠近罪案。”
妈妈出任务前留给他的卡片上是这样写的,妈妈抱着必死的决心接受了那项任务,她知道自己的使命。
可是身为母亲,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从小喜爱听罪案故事,喜欢警察的儿子,身上流着如她、如丈夫一般非同一般的血液,可是慈母之心,谁能懂呢?她不希望儿子成为什么大英雄,只想他能够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即便平凡。
他打开钱包,那张卡片就夹在钱包的相片位上,自从他拥有第一个钱包开始,一直都在那里。
那张卡片时刻在提醒着他,应该走正确的路。
可是什么才是正确的路?遵从自己的心?还是应该遵从理智?
他此刻很迷茫。
可是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蓝非原什么都干不了,眼前的文件、待处理的事宜、能带给他金钱和优越生活的东西,在他眼中是那么的枯燥和无聊,他握着拳头、痛苦难当时,连小元旋风一般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差点又上你的当了。”连小元抱着胳膊,脸上还有怒气,短发被汗水濡湿,喘气也有点粗,似乎是跑着回来的。
“再气我,我也不能走,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不去案发现场,我也不能去。”她说得十分坚决。
蓝非原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被她打败了,崩溃地抱着头,趴在桌子上,哀号起来:“那到底怎样,你才能不跟着我?”
“抓到那个王八蛋,你彻底没危险了,我立刻就走。”连小元话说得铿锵有力,巴掌大的脸,洁白而晶莹。
蓝非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甩不掉这头小倔驴的。
小倔驴不给他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用了蛮力猛地将他从办公桌前拽了起来,他力气太大,办公桌都被撞歪了。
“你干什么?快放手。”蓝非原还是第一次被这样野蛮对待……唔,也不是第一次了,小时候跟赵小胖子一起过暑假时,他就是赵小胖子的人形沙包,小胖子犯起浑来,将他整个举起来的事都干过。
“我想通了,既然软的不行,我只能来硬的,今天扛也得把你扛过去。”连小元瞪着眼睛,不无威胁地笑起来,“放心,不会把你摔着的,毕竟我是扛过两百斤犯人的人,蓝大律师目测不会超过一百四。”
童年阴影太强烈,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连忙举手投降:“我去,我去,不用你动手。”
连小元放开架着他胳膊的手,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仿佛只要他有异动,就立刻上手抓人,看到他往门口看了一眼,立刻冲去了门口,用身体堵住了门。
蓝非原转过身去一边慢慢收拾着办公桌,一边想着对策,可是办公室就这么大的地方,门也就一扇,还被连小元死死堵着,有什么办法可想?
无奈之下,他只能死了这份要逃走的心,决定乖乖跟这小妮子去案发现场。
一直绷着的心一旦妥协,他竟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这种轻松感十分陌生,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难道……他一直都在等着连小元胡搅蛮缠,等着一个不得不妥协的借口吗?
他愣起神来,收拾桌子的动作停了一下,连小元以为他要变卦,急着过来拉他,哪知道衣服被桌角挂住,整个人飞扑了出去。蓝非原站在办公桌外缘收拾东西,闻声一转身,被连小元扑倒,死死压在了办公桌上,眼看就要像狗血电视剧里那样亲上了,他连忙将头一转,红唇压在他的脸上。
柔腻温热的触感,让他全身僵硬起来,一动不敢动,连小元也是没想到,自己会扑得这么准,片刻失神,竟然忘记了起身。
这姿势是办公室小言的标配,霸道总裁强撩小秘书,可眼下,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强撩,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他怒不可遏地冷声对还不舍得起身的连小元道:“你还不起来,等着过年呢?”
“哦哦……”连小元赶紧爬起来,手不经意碰到了他的胸前,薄薄衣料下貌似还挺有料的,忍不住揉了一把,嘿嘿直笑,“健身没偷懒,不错,不错。”
被强撩完,还被占便宜,蓝非原简直要崩溃了,起身冲着她吼:“你再这样,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刚才那只是意外,你要告我?”连小元愤愤不平,觉得既然都被告了,她不干点什么,岂不吃亏?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又在他胸肌和屁股上抓了一把,“告吧,告吧,这下告了我也不吃亏了。”
蓝非原气得都生不起气了,咬牙切齿地瞪着恬不知耻的连小元,恨恨道:“你现在是要继续占我便宜,还是出发去案发现场?”
连小元这才确定,他是真的要去案发现场,连忙换上一张笑脸,殷勤地替他整理凌乱的衣服:“去案发现场,去案发现场。您这边请,小的我前面带路。”
本文摘自:阮笙绿《我的世界,灿烂的你》
本书十月份上市
小时候,他自黑暗中为她解开绳子,让她先走。
长大后,她如阳光般贴身保护着他,生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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