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喝了4晚上酒,然后今天晚上就是现在此时此刻的我,肚子特别疼,还拉水,躺下肚子会疼死,坐起来或者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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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 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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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出来陪我喝一杯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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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伙很懒,什么也没留下......
...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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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 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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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怪兽我会瘦~
宝宝1岁9个月LV.3
  贞观是出生在大雪交冬至彼时;产婆原本跟她外家阿嬷说:大概霜降时节可生。&可是一直到小雪,她母亲仍旧大着腹肚,四处来去;见到伊的人便说:
  &水红啊,拖过月的囡仔较巧;你大概要生个状元子了!&
  她母亲乃从做姑娘起,先天生就的平静性格,听了这般说话,自是不喜不惊,淡然回道:
  &谁知啊,人常说:百般都是天生地养的&&谁会知、呢?!&
  贞观终于延挨到冬至前一天才落土,生下来倒是个女儿,巧拙尚未分,算算在娘胎里,足足躲了十一个月余。--
  到她稍略识事,大人全都这么说笑她:
  &阿贞观,人家都是十个月生的,为什么你就慢手慢脚,害你娘累累,挂挂,比别人多苦那么两下?&贞观初次听说,不仅不会应,还觉得人家问得很是,这下缠住自己母亲问个不休;她母亲不知是否给她问急了,竟教她:
  &你不会这样回:因为那天家家户户都搓冬至圆,我是选好日子来吃的。&
  问题有了答案,贞观从此应答如流,倒是大人们吃了一惊;她三妗还说:
  &我们阿贞观真的不比六,七岁的囡仔&&到底是十二个月生的!!&
  乍听之下,贞观还以为自己生得是时候;后来因为表姊妹们一起踢毯子。两人都是二十六下,银蟾一定要说自己赢。
  &为什么?&
  贞观笑问道:&不是平吗?&
  银蟾说:
  &数目相同,就比年纪;你比我大一岁!自然算你输!&
  贞观不服,问她几岁,银蟾说是六岁,贞观啊哈一声笑出来:
  &说平你还不信,比什么年岁,我也是六岁啊!&
  银蟾嗤鼻说她:
  &谁说你六岁?正头算?还是颠倒算?&
  &六岁就是六岁,怎样算都是六岁!&
  银蟾收起毽子,推着她往后院走:
  &好!我们去问!!随便阿公,阿嬷抑是谁,只要有人说你六岁,我就输!&
  后院住的她三舅,三妗;芒种五月天,后园里的玉兰、茉莉、开得一簇簇,女眷们偶而去玩四色牌;那房间因吃着四面风,凉爽加上花香,一旦知滋味,大家以后就更爱去,成了习惯。二人一前一后,才踏入房内。见着她母亲身背影,贞观就问:
  &妈,我今年是几岁啊?&
  大人们先后回过头来,唯有贞观母亲静着不动,伊坐在贞观大妗身旁,正提醒那红仕检对了。
  这下贞观只得耐心坐下来等着,谁知一旁她二姨开了口:
  &阿贞观肖牛,肖牛的今年七岁!&
  象是汽球一下扎了针,贞观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银蟾见此,立刻挨到她身旁坐下,抓了她的手轻拍着,却又仰头帮她询问:
  &贞观是说,我们读同一班,为什么我是六岁?&
  &人家银蟾属虎!&
  &属虎六岁?&&为什么属虎就六岁?&
  贞观这一问,众人差不多全笑了起来,连她母亲都抿了嘴角笑说道:
  &你今日是怎样?跑来番这个?&
  说话的同时,她二姨等到了四色卒;于是众人放下手上的牌,重新和局。
  她大妗伸手按了贞观的肩头,说是:
  &阿贞观,大妗与你讲,生肖岁数是照天地甲子算的,牛年排在虎年先,当然牛年的人大一岁!&
  贞观这下问到关头来了:&可是,大妗,我们只差一个多月,银蟾只慢我四十二天!&
  这下轮到她三妗开口了,伊一面替赢家收钱,一面笑贞观:
  &照你这样算法,世间事全都算不清了。你还不知道,有那甘九、卅晚,除夕出生的,比起年初一来,只隔一天,不就差一岁吗?!&
  贞观一时无话。
  她三妗接下道:
  &等你大了,你才不想肖虎呢,虎是特别生肖,遇着家中嫁娶大事,都要避开&&对了,你还多吃一次冬至圆呢!你忘了?单讲那圆仔,就得多一岁!&
  众人又笑;贞观腮红面赤,只得分说:
  &--其实&&人家也没吃到--&
  话未完,只听得房门前有人叫贞观,她待要起身,先听得她三妗笑唤道。
  &四婶,四婶,你快进来听!阿贞观在这里计较年岁,跟汤圆赖帐呢!&
  小学六年书念下来,贞观竟是无有什么过人处,虽说没押在众人后,倒也未曾领人先,拿个温吞吞第七名,不疾不缓,把成绩交上去;她母亲大概失望了,说了她二句,她外公却开口替她分明:
  &水红,你这旬话层叠,想想看,你自己五叔念到东京帝大的医学士,也算得人材的,你知么?他到了上中学校,还一直拿第二十名呢!古人说大只鸡慢啼;太早会啼的鸡,反而长不大,小学的成绩,怎么就准了呢?&
  她母亲不作声;她外公又言道:
  &你听我说:女儿不比儿子,女道不同男纲;识者都知,闺女是世界的源头,未来树国民之母,要她们读书,识字,原为的明理。本来是好的,可是现时不少学校课业出众的,依我看,却是一点做人的道理也不懂,若为了念出成绩,只教她争头抢前,一旦失去做姑娘的许多本份,这就因小失大了--&
  贞观觉得外公这话正合她的心。更是聚会心神来听;
  &儿子不好,还是一人坏,一家坏,一族坏,女儿因负有生女教子的重责,可就关系人根,人种了,以后嫁人家为妻做媳,生一些惶恐,霸气的儿女,这个世间还不够乱啊?&
  贞观想着外公的问话有理,因为今天早上,她还看到两个男生在巷口打架。
  &从前你阿祖常说的:德妇才生得贵子。又说:家有贤妻,男儿不做横事。由此想来,才深切知道女儿原比儿子贵重,想开导伊们,只有加倍费心神了!&
  &阿爹见的是!&
  &这样说来,明儿等伊联考考完,叫她天天过来跟我念千字文!&
  考完初中联考,贞观其实是无甚把握,然而心里反而是落了担子的轻松;到底这六年的学业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最兴奋的,还是可以过外公家去念:&妇女家训&&劝世文&。
  她外公有大小一、廿个孙子,除了她五舅未娶,其余都已成家。大舅早岁被日本兵征到南洋当军,十几年来不知生死。她大妗守二个儿子银山、银川过日子。二舅、三舅各有二男二女;银城、银河、银月、银桂、银安、银定、银蟾、银蝉。四房是一女一男:银杏、银祥,再加上贞观这班外孙儿女有事没事就爱回来,一个家不时的闹热滚滚。
  开始与外公读书以来,贞观第一句熟记心上的是&劝世文&的起头:
  &天不可欺&&地不可亵&&君不可罔&&亲不可逆&
  刻骨铭心以后,她居然只会从头念起;也就是整段文字一从中间来,她便接不下去。
  一次,外公叫她们分段背,先由银月念起:
  &师不可侵&&神不可瞒&&见不可侮&&弟不可虚&&子不可纵&&女不可跋&
  跟着是银桂:
  &友不可汛&&邻不可伤&&族不可疏&&身不可惰&&心不可昧&&言不可妄&
  再来银蟾:
  &行不可短&&书不可抛&&礼不可弃&&思不可忘&&义不可背&&信不可爽&
  当银蝉念完:&势不可使&&富不可夸&&贵不可恃&&贫不可怨&&贱不可凌&&儒不可轻&时,贞观竟忘了要站起来,因为她还在底下,正小声的从头念起--
  读千字文就更难了,字义广,文字深,十几天过去,贞观还停在这几句上头:
  &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然而愈往后,理念愈明;书是在读出滋味后,才愈要往里面钻,因为有这种井然秩序,心里爱着--
  &乐殊贵贱,礼别尊卑&&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外受父训,入奉母仪&&诸姑伯叙,犹子比儿&&孔怀兄弟,同气连枝&
  等念?三字经&时,更是教人要一心一意起来;从&--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弟于长,宜先知,首孝弟,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到&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幼而学,壮而行,上利国,下便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
  贞观是每读一遍,便觉得自己再不同于前,是身与心,都在这浅显易解的文字里,一次又一次的被涤荡、洗洁&&。
  暑热漫漫,贞观外公所以会选在早晨读课,念书;等吃
  过午饭,通常人人手上,会有一碗仙草、爱玉。
  贞观吃这项,总是最慢,往往最后一个放下碗,不知情
  的,还以为她一人吃双份。
  久了以后,竟然隐约听到一个绰号,真个又是生气又好
  &九顿伯母?!什么意思嘛?!&
  其实她心里猜着十分了,只是不愿意自己这样说出来。
  银蟾等人笑道:
  &就是人家吃一顿饭,你吃九顿啊!&
  &我吃九顿?谁看见了&
  &没吃九顿,怎么那么慢?&
  一嘴难敌两舌,贞观说不过众人,转头看男生那边,亦
  是闹纷纷:
  &&&&.
  &不好!不要!换一个!&
  &啊,想起来,昨晚叔公在树下讲什么'开唐遗事',
  &好了,我要做徐懋功!&
  &我做秦叔宝!&
  &我做程咬金!&
  &尉迟恭是黑脸啊!我又不象!&&不象没关系,本来就是假的嘛!&&&&&银祥还小,才五岁,只有站着看的份;剩下一个银定,就是不肯做李世民!&没有李世民,怎样起头呢?&&那&&看谁要做,我跟他换!&&&&&
  这边的银蟾见状,忍不住说他道:
  &哈,你莫大呆了!李世民是皇帝呢!你还不要--&
  银定这时转一下他牛一样的大眼睛,辩道:
  &你知道什么?!阿公说过:第一憨做皇帝,第二憨做头
  家,第三憨做老爸&&还不知谁呆呢!&
  原来有此一说,银川最后只得提议:
  &要别项好了!银蟾她们也可以参加;'掩咯鸡'是人
  多才好玩!&
  捉迷藏的场地,一向在对街后巷底的盐行空地,那儿榕
  树极多,须垂得满地是,不止遮荫,凉爽,还看得见后港的
  渔坳与草寮。
  可惜的,它的斜对面开着一家棺材店,店里,门口,不
  时摆有已漆、未漆的杉板;不论大红或木材原色,看来都一
  样的叫人心惊--
  &掩咯鸡&得到众声附和,算一算,除了银山大表哥
  外,差不多全了;贞观本来想去的,可是说来奇怪,前几个
  夜晚,她老是梦见那间棺材店&&,这两天,走过那里都用跑的&&
  &阿贞观怎么不去?&。
  &我&&我爱困!&
  大家一走;连小银祥都跟去了;贞观想想无趣,自己便走到阿嬷房里来。
  她外婆的床,是那种底下打木桩,上头铺凉板的统铺,极宽极大;贞观悄声躺下,且翻了二翻,才知自己并无睡意。
  老人家睡得正好,再下去就要给她吵醒&&
  贞观想着,立时站起,穿了鞋就往后园走。
  她外婆的三个女儿,只有二姨是长住娘家的;为了二姨丈老早去世,只留个半岁大的婴儿给伊,如今惠安表哥十七、八了,在台南读高中,二姨一个人没伴,就被接回来住了。
  今儿贞观一脚踏人房内,见着她大妗、二姨的背影,忽地想通这件事来--
  自己母亲和阿妗们,为何时常来此;她们摸四色牌;坐上大半天,输赢不过五块钱,什么使她们兴致致呢?原来她们只为的陪伴寡嫂与孀姊渡无聊时光,解伊们的心头闷&&
  怪不得她外公不出声呢--
  她二姨最先看到她,笑道:
  &好啊,阿贞观来了,每次伊来,我就开始赢!&
  她三妗笑道:
  &这样说,阿贞观变成钱婆了,只可借,钱婆生来太小心,看人太小目,扶起不扶倒一一&还未说完,大家都笑了;贞观有些不好意思,揉眼笑道:&三妗,你真实输了?&
  口尚未合,众人笑道:
  &你听她呢!不信你摸摸伊内袋,一大堆钱等着你帮伊数呢!&
  说着就说到读书的事来,她二姨问:
  &阿贞观考学校考得怎样?&
  她母亲道:
  &你问她呢!&
  贞观因说: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把写的答案说给老师听,老师算
  一算,说是会考上。&
  众人都是欣慰的表情,独有她母亲道:
  &伊真考上了,也是问题,通车嘛,会晕;住宿舍,又
  会想家&&才十三岁的孩子!&
  她二姨问:
  &怎么不考布中呢?和银蟾有伴--&
  &她们那个导师,几次骑脚踏车来说,叫我给她报名,
  说是读布中可惜,他可以开保单,包她考上省女!&
  停了一下,她大妗提醒道:
  &阿贞观不是有伯父在嘉义吗?&
  &是伊出生那年搬去的,这么大了,连面都没见过&&&
  听着,听着,贞观早已横身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小
  时候,她跟着大人去戏园看戏,说跟去看戏,不如说跟去睡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爱睡,每次戏完散场,都是被抱着出来的。
  母亲或者姨、妗,轮流抱她,夜晚十一、二点的风,迎
  面吹来,叫人要醒不醒的&&
  大人们给她拉起头兜,一面用手抚醒她的脸,怕小孩的魂留在戏园里,不认得路回家&&
  贞观这次被叫醒,已是吃晚饭时刻。牌局不知几时散的,她母亲大概回家煮饭了;左右邻居都羡慕伊嫁得近,娘家、婆家只是几步路。
  眼见饭厅内灯火光明,贞观忙洗了脸走来。在外公家吃饭,是男女分桌,大小别椅的,菜其实一样,如此守着不变,只为了几代下来一直是这般规矩。
  更小的时候,她记得银蝉跑到银定他们那桌,被三妗强着叫回来&&
  贞观是以后才听自己母亲说是:
  &女儿家,站是站,坐是坐,坐定了,哪里就是哪里,
  吃饭不行换坐位,吃两处饭以后要嫁两家!&
  她在厅门口遇着银月,问声道:
  &还没开始吗?你要去哪里?&
  银月拉住她道:
  &捉迷藏还未散呢!大哥哥去找半天也没下落&&谁还
  吃得下?&
  贞观听说,亦拉了银月道:
  &走!我们也去找一一&
  话未了,只见银杏,银蝉几个一路哭进来;那银蝉尤其是相骂不落败,挨打不流泪的番邦女,如今这样形状,众人哪能不惊?
  &什么事啊?&&什么事?&连连问了十声,竟是无有回应;贞观二人悄声跟进厅内,见大人问不出什么,只得走至银蝉面前,拉她衣服道;
  &阿蝉,你怎样?&&哇--&    这番婆不问也罢,一问竟大哭出声&&
  贞观三舅只得转向呆立一旁的银定问道:
  &到底怎样了?银山不是去找你们回来?他自己人
  银定嚅嚅道是:
  &&&大哥哥叫我们先回来,他和二哥哥、三哥哥还要
  再找--&
  众人眼睛一转,才发觉银祥不见了。
  &银祥人呢?&
  这一问,男的又变得象木鸡,女孩子却又狠哭起来;贞
  观四妗顾不得手上端的汤,一手抓了银蝉问道:
  &怎样的情形,你与四婶说清楚!&
  番婆揩一下泪水,眼睛一闪。泪珠又滴下颊来;
  &&&大家在'掩咯鸡',阿祥不知躲到哪里去&&&
  &有无四处找过?&
  &都找了--找不到,我们不敢回来,可是大哥哥--&不等伊说完,众人都准备出发去找,却见棺材店的木造师傅大步跨进来,慌慌、恐恐,找着贞观外公道?同文伯,这是怎么说起--你家那个小孙子,唉,怎会趁我们歇困不注意,自己爬入造好的棺木内去躲&&&四、五个声音齐问道:&囝仔现在呢?&&刚才是有人来店里看货,我们才发觉的&&因为闷太久,已经没气息--我们头家连鞋都不顾穿,赤脚抱着去回春诊所了&&头家娘叫我过来报一声&&你们赶紧去看看--&
  前后不到两分钟,屋里的大人全走得一空;贞观正跟着
  要出门,却见她大妗停了下来,原来银山、银川还有银城不.
  知几时趁乱回来了:
  &你过来!&
  伊叫的是银川,贞观从不曾看过她大妗,这样疾声厉
  银川一步步走向她面前,忽地一矮,跪了下去:
  &妈一&
  &我问你,你几岁了?&
  银川没出声,大妗又道:
  &你做兄长的,小弟,小妹带出去,带几个出去,就得
  带几个回来,你知嘛?!&
  &少一个银祥,你有什么面目见阿公、阿嬷、四叔、四
  &&&&她大妗说着,却哭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我可无面见众人,今天我干脆打死你,给小弟赔命!&&妈-一&&大妗--&&大伯母&银山已经陪着跪下了,贞观、银月亦上前来阻止,她大妗只是不通情,眼看伊找出藤条,下手又重,二人只得拉银城道:
  &快去叫阿公回来!&
  谁知银城见银山二人跪下,自己亦跟着跪了;贞观推他
  不动。只得另拉银月道:
  &走!我们去诊所看看,不一定银祥无事呢?二哥哥就
  不必挨打了!&
  贞观的四妗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前两日,她还能长嚎大哭:
  &银祥啊,我的心肝落了地&&&
  以后声嘶喉破,就只是干嚎而已;
  无论白天,夜晚,贞观每听见她的哭声,就要跟着滴泪--
  这一天,逢着七月初七,中午一过,家家户户开始焖油饭,搓园仔,准备拜七星娘娘--
  贞观懒在床上,时仆时趴,心里乱糟糟。
  四妗或许在她房内,旁边不知有无人家劝伊?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灶下--
  贞观想着,差一点就翻身站起,然而她又想到:见着四妗,要说什么话呢?她也只会拉着伊的裙角,跟着流泪而已。--
  &起来!起来!!你睡几点的?&
  银蟾的人和声音一起进来;她近着贞观坐下,继续说道:
  &大家都在搓圆仔,说是不搓的没得吃!&
  贞观不理她;银蟾笑道:
  &还不快去!二伯母说一句:阿贞观一向搓的最圆,引得银桂她们不服,要找你比赛呢!&
  贞观移一下身,还是不动。
  &你是怎样了?&
  贞观却突然问一句:
  &四妗人呢?&
  银蟾的脸一向是飞扬、光采的,贞观这一问,只见她脸上整个黯下来:    
  &四婶原先还到灶下,是被大家劝回房的,我看伊连咽口涎都会疼--&
  贞观翻一下身,将头埋在手里。
  想到银祥刚做满月那天,自己那时还读三年级,下课回来,经过外公家门口,被三妗喊进屋里,就坐在这统铺床沿边,足足吃了两大碗油饭--
  她记得那天:四妗穿着枣红色洋装,笑嘻嘻抱着婴儿进来,婴儿的手链、手钏,头上的帽花,全闪着足赤金光,胸前还挂个小小金葫芦&&
  &四妗,小弟给我抱一下!&
  她从做母亲的手,接过小婴儿来,尚未抱稳呢,五舅正好进来看见,笑道:
  &大家来看啊,三斤的猫,咬四斤的老鼠--&
  正想着从前,又听银蝉进来叫道:
  &你们快去前厅,台北有客人来!&
  银蟾一时也弄不清是谁,问道:
  &你有无听清楚是谁?&
  &是四婶娘家的阿嫂与侄子。&
  银蝉说完,探子马似的跑了;
  贞观耳内听得明白,忙下床来,脚还找着拖鞋要穿,银蟾早已夺门跑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天井,银蟾忽地不动了&&
  &你是怎样--&一
  银蟾还未出声,贞观从她的眼波流处望去,这才明白:
  四妗的侄仔原来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她们起先以为是七、八岁的小人客!
  二人只得停了脚步,返身走向灶下;灶下正忙,亦没有她们插手的,倒是姊妹们全集在&五间&搓汤圆,&五间&房紧临着厨房隔壁,筐箩满时,随时可以捧过去&&&
  二人才进入,银蟾先笑道:
  &谁人要比搓圆仔?阿贞观来了一-&
  贞观打她的手道:
  &你莫胡说,我是来吃的!&
  银蟾笑道:
  &七星娘娘还未拜呢,轮得到你--&
  说着,二人都静坐下来,开始捏米团,一粒粒搓起。
  七夕圆不比冬至节的;冬至圆可咸可甜,或包肉、放糖,甚至将其中部分染成红色;七夕的却只能是纯白米团,搓圆后,再以食指按出一个凹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按这个凹?
  小时候为了这一项,贞观也不知问过几百声了;大人们答来答去,回应都差不多:说是--
  &要给织女装眼泪的--&
  因为是笑着说的,。贞观也就半信半疑;倒是从小到大,她记得每年七夕,一到黄昏,就有牛毛细丝的雨下个不停。
  雨是织女的眼泪&&&织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呢?&
  她甚至还问过这么一句;大人们的说法就不一样了--
  织女整一年没见着牛郎,所以相见泪如涌--
  牛郎每日吃饭的碗都堆叠未洗,这日织女要洗一年的碗--
  &阿贞观,这雨是她泼下来的洗碗水!&
  &牛郎怎么自己不洗呢?&
  &憨呆!男人不洗碗的!&
  那凹其实是轻轻、浅浅,象征性罢了,可是贞观因想着传说中的故事,手指忘了要缩回,这一按,惹得众人都笑出来:
  &哇!这是什么?&
  &贞观做了一个面盆仔r&
  &织女的眼泪和洗碗水。都给她一人接去了&&&
  连她自己都被说笑了。此时,第一锅的汤圆、油饭,分别被盛起,捧到五间房来。
  随后进来的,还有她外婆,贞观正要叫阿嬷时,才看到伊身旁跟着那个中学生--
  &大信,你莫生分,这些都是你姑丈的侄女、外甥--&
  那男学生点了一下头,怯怯坐到一边;她阿嬷转身接了媳妇添给伊的第一碗油饭,放到他面前:
  &多少吃一些!你知道你阿姑心情不好,你母亲要陪伊多讲几句话--&
  &我知道--&
  男生接了箸,却不见他动手--
  汤圆都已搓好,银月、银桂亦起身将箩筐抬往灶下,贞观于是拉了银蟾道:
  &拜七娘妈的油饭上不是要铺芙蓉菊吗?走!我们去后园摘!&   
  网鱼这几日,全家都歇困得早,七、八点不到,一个个
  都上了床。
  贞观和银蟾姐妹,一向跟着祖母睡的;这一晚,都九点
  半了,三人还在床上问&周成过台湾&、&詹典嫂告御
  她阿嬷嘴内的故事,是永远说不完的:
  &詹典出外做生意,赚了大钱回来,他的丈人见财起贪,
  设计将他害死,还逼自己女儿再嫁--
  詹典嫂又是节妇又是孝女,这样的苦情下,不得已,写
  了状纸,控告生身之父--&
  &周成到台湾来做生意,新娶细姨阿面;留在故乡的妻
  子月女等他不回,亦自福建过海来寻夫--
  阿面假装好意款待,暗中以猪肚莲子所忌的白乔木劈柴
  烧,将伊毒死&&半夜--&
  贞观又要惧怕又要听。从前怕虎姑婆,现在怕詹典和月
  女的鬼魂。阿嬷一说完,银蟾二人有本事倒头就睡,贞观却在那里直翻身;看看老人家也闭起眼,没办法,只好去碰伊的手肘:&阿嬷,你困没?&&晤-&&阿嬷-鬼如果来呢?&老人家开眼笑道:&真憨,怎么不想:明日早起,有好鱼好肉可吃?&这一说,贞观果然觉得自己是慈呆;每天有那么多事情可想,她为什么只钻着这一点转呢?
  想明白以后,心被抚平了;贞观打起呵欠,正要入眠,却又记起什么事来:
  &阿嬷,一点时,叫我起来好吗?&
楼主我是怪兽我会瘦~
宝宝1岁9个月LV.3
  她阿嬷笑道:
  &三更半夜的,你要偷捉鸡吗?&
  贞观亦笑道:
  &才不是,人家要跟阿舅众人去渔坳!&
  老人家似醒非醒的&晤&了一声,没多久,便睡着了。
  到得下半夜,贞观在睡梦中,被一阵刀砧声吵醒,倾身起来,只见后院落一片灯火。是女眷们在厨房准备食物、点心,要给男人带去渔坳寮饿时好吃。
  银蟾二人还在睡,却没看到她外婆的人。
  贞观揉揉双眼,端了木架上的面盆来换洗脸水,才出庭前,迎面即遇着大信、银山等人&&
  &早啊--&
  &早--&
  众人都好说话,独有银城不饶她;&哈,你也知道起来啊?!连着四、五日,我们清晨提了鱼和网具回来时,你还在做梦呢!好意思说要跟去捉
  &照你起身的时辰算来,鱼市场大概下午和晚上才有鱼卖--&;&&&&贞观飞快走到水缸旁,也不应银城半句。其实,如果不是人客在旁,她一定拿水瓢的水甩他&&&
  那缸是石砌的水泥缸,正中放在厨房的半墙下,一半在内,供灶下一切用水,另半则露出外来,大家取用也方便。贞观弯身欲拿水瓢,手在大缸内摸了个空,只抓了把夜深露重的子夜空气。
  再探头看时,原来呢-银城早抢先一步;他由厨房进去,自里面拿了正着。
  贞观取不到水,只好一旁站着等,她这才看清楚.缸里白茫茫一片的,原来是月光。
  月娘已经斜过分&五间房&的屋檐线,冷冷照进缸底。水缸有月,贞观从不曾这样近身相看,只觉自己的人,也清澈起来。
  洗过脸大家又多少吃了点心,待要出发对,银月、银桂才赶到:
  &阿贞观,等我们--&鱼贩仔和工人,还有舅舅等,都已动身;贞观看看银山他们,说是:&你们先走吧I我们压后!&银山不放心:&要等大家等,你们两个手脚快一点一&姊妹二个这才放心去洗面、漱口;临去,贞观还加了一句:&可以不必吃一银城手上有提盒!&前后也不过十分钟,当六人来到门口,原先的大队人马已不知去向。这下,十二只脚齐齐赶起路来。风吹甚凉,贞观差些忘记这是七月天。月光自头顶洒下,沿途的街灯更是伸展无止尽&&贞观放眼前程,心中只是亮晃晃,明净净。
  出了庄外,再往右弯,进入小路,小路几丈远,接下去的是羊肠道一般的堤岸;岸下八、九十甲鱼坳,畦畦相连。
  六人成一纵队,起步行来;女生胆小,银山让她们走前头,分别是:银月、银桂、贞观,然后是大信,银城,银山自己是镇后大将军。
  贞观每跨一步,心上就想:
  太祖公那辈份的人,在此建业立家,既开拓这么大片土地,怎么筑这样窄的垅堤--
  沿途,银山要说给台北人客听:
  &这一带,近百甲的鱼坳,因连接外海的虎尾溪,镇上的人将这儿叫着'虎尾寮'&&虎尾渔灯乃是布袋港八景之一-&银城则是每经一处,便要做介绍:&这畦是三叔公的,五叔公一房不住家乡,鱼池托给大家照看。--
  &这畦是二叔公家的,就是会讲单雄信那个--
  &这是李家--黄家&&&&阿贞观她家的,还要往北再过去,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挂鱼灯那边--&
  银城不只嘴里说,他是手脚都要比,弄得提盒的汤泼出来;
  &你是怎样了?&
  银月一面说,一面接了提盒去看,见泼出去的不多,到底还是不放心,便自己换了位置,和贞观一前、一后拉着。
  沿岸走来,贞观倒是一颗心都在水池里:
  这渔塘月色;一水一月,千水即是千月--世上原来有这等光景&&再看远方、近处,各各渔家草寮挂出来的灯火隐约衔散在凉冽的夜空。
  &虎尾渔灯&当然要成为布袋港的八景之首;它们点缀得这天地,如此动容、壮观!
  银城还不知在说些什么,银月便说他:
  &你再讲不停,大家看你跌落鱼坳底!&
  银城驳道:
  &那里就掉下去呢?!阿公、阿叔他们,连路都不用看,跑都可以跑呢!&话未说完,忽见横岸那边,走来一个巡更的;那人一近前,以手电照一下银山、银月的脸,因分辨出是谁家的孩子、孙儿,马上走开去。就在这一刻时里,贞观忽然希望自己会在联招考试里落败,她不要读省女了。在刚才的一瞬间,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与这一片土地的那种情亲:故乡即是这样,每个人真正是息息相关,再不相干的人,即使叫不出对方名字,到底心里清楚:你是哪邻哪里、哪姓哪家的儿子、女儿!她才不要离开这样温暖的地方,或若到嘉义去,一定会日日想家夜夜哭--这一转思,贞观的步子一下轻快起来,话亦脱口而出:&别说外公他们了,这路连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她一走快,银月不能平衡,大概手也酸了,于是提盒又交回银城手里,银城边接边笑:&哈!学人家!&贞观停脚问道:&笑什么?没头没尾的,我学谁了?&银山笑道:&这句话是大信讲的;他家住台北西门时,他说西门町他闭着眼睛也会走!&闹闹吵吵,居然很快到了目的地;鱼坳四围,尽是人班,贞观看母舅们一下跳入坳里帮忙拖鱼网,一下又跃上岸来指挥起落,自己这样一滴汗不流的站着看,实在不好,便拉了银桂坐到草寮来。岸边、地下,虽有二、三十个人手,少算也有一、甘支电石火和手电筒,然而贞观坐到鱼寮来时,才发现真正使得四周明亮的,还是那月光。
  它不仅照见寮前地上的瓦砾堪数,照见不远处大信站立的身影,甚至照得风清云明,照得连贞观都以为自己穿了一件月白色衣衫。!
  头次网起的鱼儿最肥,鱼贩仔一拉平鱼网,鱼们就在半空挣跳、窜跃,等跌向网上,论千算万的鱼身相互堆叠时,就又彼此推挤,那最底层的,因为较瘦小,竟可以再从网眼i溜掉,回到熟络的池水里;
  鱼们不想离开鱼坳,也许就象贞观自己不欲离开家乡一样?!
  贞观不禁弯下头低了身来看,也有那么二、三尾,鱼头已过,只因鱼身大些,竟夹在网中不上不下&&
  贞观将身一仰,往后躺在木板钉成的草铺床上,心里竟是在替鱼难过。
  她闭起眼,装睡,谁知弄假不成,真的睡着了;等银月推她时,贞观一睁眼,先看到的是天苍茫,野辽阔,带湿的空气,雾白的四周,一切竟回到初开天地时的气象。
  在这黎明破晓之时,天和地收了这幕,变成新生的婴儿;贞观有幸,得以生做海港女儿,当第一阵海风吹向她时,她心内的那种感觉,竟是不能与人去说。
  连着吃了好几日的虱目鱼,饭桌上天天摆的尽是它们变出来的花样,鱼粥、鱼松、清汤、红烧、煎的、煨的,受益最多的是大信,据贞观看来:城市人自然少有这样的时候,然而受害最大的,却也是他,陆续被鱼刺扎了几遍。
  前几回,都被她三妗拿筷子挟走,这一次鱼刺进了肉里面,扎着会痛,就是找不到头.筷子和饭丸都无用,一个大男生,坐在正厅中,眼红泪流的,别说大人忙乱,连她看了都难过。
  贞观想着自小吃鱼的经验,倒给她想出个方儿来,便三、两步,走回自己家里,她母亲看了她,笑咪咪道:
  &成绩单才寄来,怎么你就知道回家拿了?
  说着开了衣橱,取给她看,又说:
  &明日的报纸就有了呢!你快去学校与先生说一声,他也欢喜!&
  贞观看了看分数,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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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去跟重义婶讨麦芽,四妗的侄子被鱼刺扎到咽喉。&
  说着,走到后院来开门,后面小巷,有家做饼的铺子,里面堆着一铅桶、一铅桶的麦芽糖。
  麦芽讨到手,是一小只竹棒子,激着软软的一团,贞观怕它流掉到地上,也不走回家,直接从小巷口穿出大街,回到外公这儿。
  这边家里,大人还在焦急呢!乌鸦鸦一堆人围着大信,大概计穷了。
  贞观不敢明伸出手,趁乱将它塞给银安,果然大信吞后一分钟,便站起身叫好了。
  事后问起来,居然没人知道是谁讨来的麦芽,大信说是银安叫他吞的,银安则想不起到底谁人递给他,到被问急了,居然瞪眼叫道;
  &好了便好了,管它是天上落下来!&
  这次以后,大信再不敢多吃鱼了,只对无骨无刺的蛤、蚌感兴趣,每天带着竹篓,和银川他们去鱼坳摸&赤嘴&。赤嘴是粉蛤的另一种,肉较厚,壳反而薄,喜欢做穴在鱼坳四周靠堤岸的湿土里,黄昏时,就跑出洞来吃水。
  十天过去,大信的脸也晒黑了,却给他摸出一套找赤嘴的诀窍来:靠岸边的土上,若有一个个象锁匙孔的小洞,伸手进去,一定会摸到一只。
  正当他热着摸赤嘴时,他母亲已收拾好行李要走;家下众人,一口一声的挽留道:
  &妗仔若不弃嫌这里,就多住几日才好,一过八、九月,海边、坳内,都出毛蟹,'十月惜,澎蜞较碇石',小小一只,里面全是蟹黄!&
  他母亲道:
  &到十月,还要二个月呢!已经住了个余月,他父亲会说我&&&
  &至少也等过了中秋再走,中秋这里还算闹热,码头全部的船只,都自动载人到外海赏月。&
  大信的样子有些动心,他母亲却说:
  &哪里行呢!他父亲信上直催,大信的学校,也快要开学了!&
  贞观的外婆又说:
  &大信就叫他姑丈先送他回去,妗仔你难得来一趟,还是多住些时。&
  &下次吧!下次再来&&亲家、亲家母,大家有闲也去台北走走!&
  当下看好时间,母子二人决定坐明日的早班车回去;贞观以为吃过晚饭,他们就会趁早歇困,谁知晚来她外公在天井讲&薛仁贵征西&,贞观才找到座位坐下,一抬头,赫然发现大信就在前座。
  &鬼头飞刀苏宝同,移山倒海樊梨花&&&故事正说得热闹,大信忽回头与银安说:
  &明晚的故事,我就听不到了。&
  她四妗照例来分爱玉,贞观才接过碗,听他这一说,差些失手打翻掉;她是同时想起今早自己接到的那纸注册通知。
                                           -
  时光一下子移过去六年,贞观如今十九岁了,已经中学毕业,现今是回乡来准备考试。
  嘉义,把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少女,再怎样,她到底花费六年的时间在这个城市里,然而不知为什么,贞观每次想起来,只觉它飘忽不实,轻淡如烟。
  每次回乡,都不想再走,每次临走,又都是泪水流泅,那情景,据她外婆形容的:真象要回到后母身边一样。
  这样恋栈家乡的人,怎么能够出外呢?
  贞观因为知道自己,就不怎样把考大学当正经,想想嘉义已经够远了,怎堪再提台北,台北在她简直是天边海角了。
  直到考前一个月,贞观还是不急不缓,若有若无的,也不知念的什么;当她四妗开口问起:。
  &要不要叫大信来做临时老师?&
  她竟连连摇头说不要,她四妗还以为她不好意思,倒说了一些安抚她的话;贞观只得分明道:
  &不是的,四妗,是我不想再念了&&考下来,你就会知道,大信若来,我反正也一样,他却会因自己插手,添加一层,直以为自己没教好,以后不敢来我们这里,那不是冤屈吗?&
  她四妗因为她考虑得有理,请大信来教的话就不再说了。
  虽说同是肖牛,大信因出生的月份,正逢着秋季入学,向来早贞观一年;人家现在已是全国最高学府的学生呢!
  &&花城新贵&&听她四妗说,人家还不用考呢,是由建中直接保送的,第一志愿--化学系,说还立了大志,以后要替中国再拿一个诺贝尔奖,说班上的女生喜欢做实验与他一组,说&&
  真正要说,大信的一些事是只能了,不能尽;贞观反正零零碎碎,自她四妗那里听来。
  她四妗后来又生个小弟,比银祥还胖壮;贞观一次返家,一次觉得婴儿长得快,大概每隔开三、二月才能见着的关系,甚至错觉囝仔是用灌风筒弄大的。
  时她四妗说完大信的事,便舞动怀中儿子的手,说是:
  &我们阿银禧以后长大了,也要和大信哥哥一样会读书才好啊!欧--欧--&
  银禧一被逗,便咯咯笑起来,然后歪摇着身,前后左右,欲寻地方去藏脸。
  贞观每每见此,再回想阿妗从前哭子的情景,心内这才明白:人、事的创伤,原来都可以平愈、好起来的!不然漫漫八、九十年,人生该怎么过呢?
  五舅和银山、银城都已先后成家。银川、银安几个,或者念大学,或者当兵在外,再不似从前常见面。
  姊妹们有的渔会,有的水厂、农会的,各各要上班早起;除了晚饭、睡前略略言谈,从前那种稠腻、浓黏的亲情、情亲,竟是难得能再。
  这些年在外,她饮食无定处,病痛无人知,想起家里种种,愈是思念不能忍;还记得回来那日,天下着微微雨,她三妗撑着伞,陪她母亲在车站等她;她母亲穿着绿豆色的船领洋装,贞观尚未看清伊的脸,倒先见着母亲熟悉的身影;当时,她第一个袭上心来的念头是:我再不要离开布袋镇了。
  回来以后,因为外公家先到,就在三妗房里,直说话到黄昏;一时,房间内外,进、出的脚履不停,贞观的眼眶只是红不褪。
  没多久,姊妹们一个个前后下班回来,银月、银桂各各拉起她的手,还说不出话时,银蟾落后一步的,倒先发声道:
  &你&&可是回来了。--&
  她放了银月二人,上前去拉银蟾的手,嘴才要张,那声带竟然是坏了一样。
  她这才发觉,银蟾说错了话、实际上,自己何曾离开过这个家?
  此刻此时,她重回家园,再见亲人,并不觉得彼此曾经相分离--_
  她并未离家!她感觉得到:昨天,她们大伙儿仍然在一起,还在巷口分手,说过一声再见,今天,就又碰面了!
  这六年,竟然无踪无影无痕迹;去嘉义读书的那个阿贞观只是镇上一个读书女学生罢了!
  真正的她,还在这个家,这块地,她的心魂一直延挨赖在此处没跟去。
  一辈子不离乡的人,是多么幸福啊!贞观同时明白过另一桩事来:
  国小时,她看过学校附近那些住户、农夫,当他们死时,往往要儿孙们只在自家田里,挖出一角来埋葬即可&&
  代代复年年,原来他们是连死都不肯离开自己的土地-下。
  一本西洋史摊在面前半天了,贞观犹是神魂悠悠想不完,想到那些埋在自己田地的农夫,考大学的心更是淡了。
  这些天,她在后院&伸手仔&读书,家中上下,无一人咳嗽;连昨儿银禧哭闹,四妗还说他:
  &阿姊在读册,要哭你去外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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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伸手仔&比三妗的房间还凉,一向是她外公夏日歇中觉的好所在,这下为了她,老人家连床铺都让出来。
  有这样正经的盼望,贞观详细想来,真是考也不好。不考也不好。
  这伸手仔&&.为什么叫这样趣味的名呢?原来是它的屋檐较一般大厝低矮,若有身量高大的男人,往往伸手可及,因此沿袭下来就这么叫了。
  贞观小时候,大概三岁吧!就曾被她三舅只手托上屋檐过;她好玩的坐定,只是不下来,等三舅一溜眼,居然爬到马背脊梁正中央,任人家唤也不听,哄也不下,她三舅六尺身躯,堂堂一个红脸汉,在下面急得胆汁往上冲,后来还是三妗叫人拿木梯来,由五舅上去将她拿下。
  类似这样惊险的成长经验,在贞观来说,还不少呢,听说她五岁时,她五舅也是十七、八岁的半大人,有一次自作聪明喂她吃饭,因为鱼有刺,肉有骨,眼前恰好一碗鱼丸汤,便只是捞鱼丸喂她。
  她乳牙、黄口的,知道什么细嚼慢咽,反正饭来张口&&后来是饭匙举到嘴前,她再张不开口,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原来鱼丸她没咬,全都和饭含在嘴里,到嘴满时,只有哭了。
  一时地上蹦跳跳的,全部是鱼丸弹个不停,五舅一一捡起来,数了一数,又令她张开嘴来检视,一面说她:看不出啊.阿贞观的嘴这么小,怎么一口含了六、七粒鱼九?&&
  正好她阿嬷走过,骂他道:你要将伊害死啊?哽死贞观,你自己又未娶妻,看你怎样生一个女儿赔你姊夫?
  贞观是从小即和母舅们亲,见了她父亲,则象小鬼见阎王,她父亲在盐场上班,小学时,她每天上学,须先经过盐场,盐场办公室斜后门,有个日本人留下来的防空壕,壕上长满大紫大红的圆仔花。银蟾每每走过,就要拉她进去偷摘,因为这花她阿嬷爱。
  有那么一次,二人手上正拔花呢,转头见她父亲和副场长出来--
  大人其实也无说她怎样,可是从此以后,不论银蟾如何说,她都不肯再踩进盐场一脚,尤其怕惧她父亲。
  现在想起来,当时她是羞愧,觉得在别人面前失她父亲的脸面,以后她父亲来探她外婆时,贞观便躲着少见他,自己请愿的给三舅磨一下午的墨,甚至跟着去看鱼坳,或者钓鱼。
  看鱼坳其实就是赶鹭鸶;五月芒种,六月火烧埔,那种
  屯天气,也是打狗不出门的,偏偏白鹭鸶就拣这个时出来打劫,趁着黄昏、日落之前,来吃你结结实实一顿饱;当它在空中打圆转,突然斜直线抛坠下来时,它是早已选定了那畦鱼坳的鱼儿肥。
  因此,看守的人必须抢快一步,拿起竹梆子来敲打,嘴内还得一唷一唷唷唷--的作出声响,它才会惊起回头,再腾空而上,然后恨恨离去。
  另外一种吓鹭鸶的方式是放鞭炮,可是炮药落入坳塘里,对鱼们不好,因此大部份人家,还是用竹梆子较多;那梆子是选上好竹竿,愈大围愈是上品,将它锯下约三尺长,然后横身剖开约三分之一,里面的竹节悉数挖空,当手持后端用力振动时,挖空竹节的那一段即蟋噱作响&&&这种寻常、平淡的声音,在鹭鸶们听来,却是摇魂铃、丧胆钟。
  鹭鸶其实是一种很剽悍的鸟,看它们敢入门踏户的,来吃鱼的架势,就足以证明了,可是却又这样没理由的惊怕竹梆子,也许,真如她外公说的:恶人无胆!
  说到钓鱼,贞观同时就要想起蚯蚓来,她因为最怕这项软东西,所以迄今未练成钓鱼绝技,因为饵都是蚯蚓撕成一截截的;贞观小时候为了想帮四舅钓鱼,自己便找到鱼坳边捞小虾,谁知脚踩不稳,落入坳底里;大人说:当四舅抱了个乌黝黝,浑身黑泥的女孩回来时,家下谁也认不得阿贞观,倒是烧水给她洗身时,在二、三个小衣裳口袋里,各各跳出一尾虱目来&&&
  比起这些来,磨墨的事,只能算它平白、无奇了,可是因为事情是为着三舅的人做的,这磨墨洗砚,也因此变成大事。
  世上有肩能挑、手会提,孔武有力的人,世间更不乏吟诗题句之辈,可是贞观就不曾见过手举千斤,肩挑重担,同时又能吟诗做对的全才。
  而她的三舅,却是这样的两者皆备。
  自小,贞观只知三舅是人猿泰山,一人抵十人,大凡家中捕鱼,镇上庙会,所有别人做不来的,都得找他;拿不起的他拿,挑不动的他挑。
  直到入学后,粗识几个大字,一日,她走经过宫口,发现嘉应庙廊廓石柱上,赫然有三舅名姓!
  近前观看,何其壮阔、威显的一副门联,竟是三舅自撰自书:
  嘉德泽以被苍生,虎尾溪前瞻庙貌
  应天时而昭圣迹,鲲身海上显神光
  弟子蔡中村敬撰
  嘉应庙正门对着布袋港,绵绵港湾,上街虎尾溪,下接安平鹿耳门,这西南沿岸,一向统称鲲身&&
  十岁的她,站在斑彩绚绚的门神绘像前,两目金闪闪,只是观不完,看不尽&&
  转头回望,不远处的海水似摇着止,如在自家脚底,刹那间,三舅的字,一个个在她脑中,从指认,辨别,而后变得会心,解意起来。
  也就在她转身望海的一个回头里,贞观因此感觉:自己这一身,不仅只是父母生养,且还相属于这一片大海呢!她是虎尾溪女侠,鲲身海儿女,有如武侠天地里的大师妹,身后一口光灿好剑,背负它,披星戴月江湖行。
  自十岁起,贞观整整看它三年的武艺春秋,去家这些年,虽说再无往日的心清,然而,当年熟知的习武禁忌,她到现在还是感动难忘,记心记肝。
  武者,戒之在斗,唯对忠臣、孝子、节妇、烈士,纵使冒死,亦应倾力相扶持。
  短短甘七个字,贞观此刻重新在嘴边念过,仍然觉得它好,而且只有更好了!
  当初使她瞑无瞑,日无日的入迷的,也许就是这么磅礴气象的一句话吧!
  说起这些,不免要绕回到大信来:
  那年他初一升初二,跟着自己母亲来看阿姑,这里众人为了留小人客,尽行搬出银城他们那些武侠、漫画;大信就是躺在这间伸手仔的床铺上,看&仇断大别山&,三番忘了吃饭,两次不知熄灯一
  她眼前床头上,斜斜钩挂的这件圆顶罗纹白云纱蚊帐,就是个活证--
  当年,大信彻夜看书,不知怎样,竟将它前后烧出两个破洞来:第一个孔,是她四妗用同色纱帐布补的,加上针黹好,几乎看不出它什么破绽,第二个孔却是银安和她合缀的;原来大信欲去报备时,银安觉得是小事,不必正经去说,就悄悄寻了针线,自己替大信缝起来,正巧她从伸手仔门前走过,便被银安叫进去:
  &阿贞观做做好心,来帮我们补这个!&
  贞观一看,原来银安不知哪里找来的一块青色纱帐布,虽说质纹相同,到底不同色,剪得歪斜斜、凸刺刺的,又是粗针重线,竟是缝麻袋一样:
  &你不补还看不出呢!补了才叫人看清,蚊帐原来破一孔!&
  她是说完才开始后悔,因为乍看时,银安的手艺实在叫人好笑,可是想回来,大信是客,应该避免人家难堪&&
  因为有负咎,所以织补得格外尽心;当她弄好以后,竟然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的走开--
  然而那一晚,她翻来覆去,只是难入眠,几次开眼看窗,天边还是黯黑一片,小困一会,又起身看钟,真是苦睡不到天亮;
  天亮了,见着大信,可以向他道歉,赔失礼&&
  贞观此时想回来,才懂得外公、祖父,那一辈份的人。何以说。被人负,吃得下,睡得着;负了人,不能吃,不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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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呢,是因为事过之后,还有良心会来理论。
  然而隔天她再看到大信,他还是浑然无识的样子,自己倒不好开口了。
  当时她是不知,现在呢,贞观终于明白:何以大信的人看来这样真?他本来就是个真性情的人;
  胡乱思想,贞观倒是因此趴着睡着,其实也无真睡,闭起双眼就是。
  当她再睁眼时,人一下跃身向前,嘴里同时尖叫出声,原来座灯不知何时倒向蚊帐,正烧炙出一团熏气&&
  贞观跳着脚去抢蚊帐,手被烫着时,才想到:应该先拔插头&&   
  蚊帐还是被烧破了!贞观后来拿她外婆小镜台的红缎圆布补,拇指般大的红贡缎,是老人家事先铰好放着,若有头晕、患疼,将它摊药膏,贴双边发鬓。
  这一来大人有证为据,直以为她是认真功课呢!除了心上欢喜,不免也要劝她身体重要,以后再来时,总不忘用旧日历纸包四、五钱切片的高丽参带来。
  如此半个月下来,贞观因为常有忘记的时候,正经也没含它多少。参片她用个小玻璃罐装,一直到罐仔已满,送参的事仍未停止。
  贞观想道:再这样积下去,有一天真可以开参行,做店卖药了。
  才想到开参行,只见银城新婚的妻子走进来,贞观不消细看,也知道又是送参的。
  然而这次不同的是,随着她人的出现,贞观同时闻到了一股奇香。
  &阿嫂,人参给阿嬷吃吧!我这里还这么多!&
  新娘子笑道:
  &我不敢拿回去,阿姑还是收下来好,不然老人家不放心,又要走一趟;若说前次的还剩存,更是要生气了?
  贞观说不过人家,只得收了;一面又问:
  &另外这一包是&&?&
  &阿姑猜猜看!&,
  贞观吸吸鼻子,一时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是新娘子酒了香水?&
  &乱讲!&
  贞观只觉这香已浸渍了整个伸手仔,应该是很熟的一个名称,照说不必再想,即可脱口叫出的!
  新娘子见她难住了,竟欲伸手去解开结。
  贞观将伊拉住道:
  &不用看,这香味明明我知晓,是从小闻到大的!&
  她同时在心里盘算着几个名字:沈香,不像,檀香,不尽是,麝香,也都不全是&&
  她难道会有藏香不成?
  姑嫂两人相视而笑,贞观最后只得说:
  &到底是什么?简直急死人!&
  新娘子只有揭谜底了,贞观见她将打叠好的一个红色小包裹,按着顺序解开,里面是-一
  暗香色的一堆粉末,用水红玻璃纸包着。
  贞观不能认、失声叹道--
  &这是什么?&[
  新娘子笑道:
  &是槐根末,混着各样香料,包--&
  不等伊说完,贞观已接下道:
  &包馨香用的!原来端午节到了!&
  大概连她的外祖母都不能清楚说出:这项风俗习惯在民间已经沿袭多久了,贞观甚至想:极可能高祖太爷公几百年前自闽南移迁来时,就这样了。
  她是从六岁懂事起,每年到五月节吃粽子前一天,即四处先去打听:那处左邻右舍,亲戚同族,谁家有新娶过门的媳妇,探知道了,便飞着两只小脚.跑去跟人?讨馨香&;新娘子会捧着漆盒出来,笑嘻嘻的把一只只缝成猴仔,老虎,茄子,金瓜,阉鸡等形状的馨香,按人等分。
  小时候.为了比谁讨的馨香较多,贞观常常是一家讨完    又去一家,身上结彩得叮叮咚咚,有钮扣挂得没钮扣,一直到国小四年级,因为男生会笑她们,才不敢挂了,但还是照旧找新娘讨馨香,只差的藏放在书包或口袋里&&
  五、六年集下来,那一堆的端阳香袋,后来竞也是丢的丢,散的散,不知弄到哪个角落了;如今贞观只还留着一只黄老虎,一只紫茄仔:老虎才龙眼般大,用黄色府绸布扎做的,背面和脚的四处,各以墨笔划出斑纹;尤其双眼如点漆,还是只聪明老虎呢!
  这样一只聪明老虎,还差些给银城他们偷去;是连男生看了都会爱,它通身上下的那种活意,也就只有看过了才能说。
  茄仔则是紫贡缎缝的;光说选这布料的心思,就好断定做的人有多灵巧。茄仔因为本身皮发亮光,普通紫颜色的布,还不能全像,不够传神,再看顶上的绿带,简亘就是菜田园里新摘的&&
  她特别珍惜的这一紫一黄,一向就收在母亲那只楠本箱笼里,这香味真的是从小闻到大的-一
  贞观这一转思,遂又问新娘道:
  &啊嫂准备自己做馨香吗?要缝多少个呢?&
  新娘子在过门后的第一个端午节,要亲自做好馨香,分送邻居小孩的礼俗,到她祖母的那个时代,似乎还很认真的执守着。往后到她母亲、姨妗那一辈,勉强还能撑住。然而这几年来,不知是年轻新娘子的女红、手艺差了,还是真的没空闲,竟然逐年改了;不是娘家的母姊、兄嫂做好送来,就是新娘自己花点钱,请几个针线好的阿婆代做--
  因此,当贞观听新表嫂说准备亲手做二百个馨香时,整个人一下感觉新鲜、惊奇起来。
  从前,她每听阿嬷、婶婆、甚至自己母亲自夸当年自已初做新娘,所缝扎的馨香,有多工整,美妙时,居然出过这样的应话:
  &怎么就不分一个给我?&
  大人们笑她:&阿贞观,那时你在哪里呢?&
  她道是:&我就算不在,你们不会选一个好看的留着吗?&
  大人虽笑她说的孩子话,过后却也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彼此互询的说:&对呀!怎么就没想到要留一个?做纪念也好呀!&
  &想来她这个表嫂胆敢自己做,定是身怀绝艺&&
  &阿嫂---&
  贞观不禁心头热起来:&现在先跟你订,我可是要好几个!&
  新娘子笑道:
  &你好意思讨?馨香是要分给囡仔、囝仔的!&
  贞观赖道:
  &我才不管!布呢?布呢?阿嫂,我陪你去布店剪!&
  新娘子说:
  &早都铰好了,在房里,现在才裁布,哪里赶得及?&
  贞观看着眼前的新娘,忽然错觉自己又回到从前童稚时光:当她跑到人家屋前,这样抬头看新娘,亦是如此道:
  &有什么样款呢?有没有猴仔?有没有阉鸡?&
  &有!有!&
  却听她表嫂连连回答:&鼠、牛、虎、兔&&十二生全部有!&
  端午节那天,每到日头正中晒时,家家户户,便水缸、面盆的,-一自井中汲满水,这水便叫做:午时水。
  传说中:午时水历久不坏,可治泻症、肚疼等病痛。另以午时水放入菖蒲、榕叶,再拿来洗面,浴身,肌肤将会鲜洁、光嫩,杂陈不生&&
  贞观这日一早起,先就听到谁人清理水缸的响声;勺瓢在陶土缸底,努力要取尽最后点滴的那种搜刮声。
  照说是刺耳穿膜的,然而她却不这样感觉。
  是因为这响声老早和过往的生命相连,长在一起了,以致今日血肉难分。
  再加上她迄今不减那种孩童般对年节、时日的喜悦心情,在贞观听来,那刮声甚至要觉得它入耳动心。
  灶下且不断有蒸粽仔的气息传出,昨晚她阿妗表嫂们也不知包粽仔包到几点?
  贞观一路汲鞋寻味而来,愈走近厨房,愈明白腹饥难忍原来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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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水缸旁,她才想起刚才的刮声:水缸自然是空的&&
  正要转换地方,银月却在一旁笑道:
  &洗脸的水给你留在那边的桶里!&
  贞观找着了水,一边洗面,一边听银月说:
  &银城在笑你,说是这么大人了,还跟阿嫂讨馨香!&
  贞观正掬水扑面,因说一句:
  &哦!他不要啊?那为什么从前他都抢快在前面,把老虎先讨走,害我只讨到猴仔和金瓜?&
  只顾说话,冷不防吃进一口水,不仅呛着鼻子,还喷壶似的,从鼻孔洒出来。
  银月向前来相一拍她的后背,正要递毛巾给她时,忽听新娘子走近说道:&五叔公祖人来,在厅上坐,阿公叫大家去见礼!&
  贞观拭干了脸,心想:这五叔公祖是谁呢?台南那个做医生的五叔公,难道还有父亲吗?
  不对!
  五叔公与外公是亲兄弟,而外曾祖老早去世,照片和神位一直供在前厅佛桌上&&
  这个五叔公祖,到底是哪门的亲戚?,
  然而,她很快的想通过来--
  什么五叔公祖,多么长串的称呼,还不就是五叔公嘛?!
  只因妇人家的谦卑,后退,向来少与丈失作同辈份称呼;
  新娘子可是按礼行事,她却这样不谙事体,大惊小怪的--
  新娘子听说肖鼠的,只才大自己一岁,就要分担这么大一个家,真叫人从心底敬重。
  嫁来这些时,看她的百般行径,贞观倒是想起这么一句诗来:&其妇执妇道,-一如礼经&。
  做女儿的,也许就是以此上报父母吧!因为看着新娘的人,都会对她的爹娘、家致称赞。--
  大概她们人多,一下子又同时出现,加.上久未晤面,五叔公居然不大认得她们,到是对贞观略略有印象:
  &喔!就是水红怀了十二个月才生的那个女儿?&
  其余几乎是唔、唔两声过去,又继续讲他的来意;
  贞观一些人陪坐半日,总算听明白,五叔公是来讨产业
  当初外家阿祖留的二十五甲渔垠,由三兄弟各得八甲,五叔公因娶的台南女子,就在那里开业,剩的一甲本来兄弟各持三分地,无叔公反正人在他乡,这鱼坳一向由外公与三叔公不分你我,互相照看,如今五叔公年岁愈大,事情到反见得短了;贞观听他末句这样说道:
  &--我又不登祖业,祖宅,这边房厝,一向是大房、三房居住,台南那边,我还是自己买的,这多出来的一甲归我们,也是应该!&
  这样不和不悌的言语.岂是下一辈儿孙听得的?难怪贞观外婆一面叫人去请三叔公夫妇.一面遣她们未开。--
  贞观乐得躲回灶下来吃粽子。
  银城从前笑过她是&粽肚&;从五月初四,第一吊蒸熟离火的粽仔起,到粽昧完全在这个屋内消失殆尽,七、八日里,她有本事三餐只吃粽仔而不腻。
  吃完粽仔,一张油嘴,贞观这才舔着舌牙,回伸手仔来,到是安安静静看了它几叶书。
  然而,当她无意之中眼尾掠过表壳,心里一下又多出一份牵挂.因为想到午时水来了。
  贞观咚咚赶到后院古井边,只见新良和银山妻子,还有银月姊妹众人,正分工合作,或者汲,或者提的--
  贞观小嚷道:
  &我呢?我呢?就少我一份啊?银蟾要来,也不叫一声!&
  两个表嫂笑道:
  &你读册要紧,我们一下手脚就好了!&银瞻却说:
  &只怕你不提呢!你爱提还不好办?哪!这个拿去!&
  说着即把桶仔递给她--
  贞观接过铅桶,心里只喜孜孜,好一股莫名的兴奋;已经多早晚没摸着这项了!
  她走近井边沿,徐徐将绳仔放下,再探头看那桶仔已到了井尽头,便一个手势,略略歪那么一下,只见铅桶倾斜着身,水就在同时灌注入里面去&&
  等贞观手心已感觉到水在桶内装着的份量,便缓缓的一尺、半尺,逐次收回牵绳;当铅桶复在井面出现时,贞观看着清亮如斯的水心,只差要失声喊出:
  啊!午时水,午时水!
  如此这般,汲了又提,提了又倒,反复几遍后,诸多水缸、容器都已盛满。
  贞观再帮着新娘去洗菖蒲时,忽地想起一事,便说声:
  &我去前厅一下就来!&
  她其实是记起;头先看到五叔公时,他右额头上好象有那么一个发红小疮;
  这下该趁早叫阿公留他,等洗了这午时水再走,不然回台南去,五婆婆不一定还给他留着--
  厅里出奇的静;贞观心底暗叫不好,五位公一定不在了!
  果然她才到横窗前,只听着三叔公的声音道:
  哎!这个阿彦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这种横柴举入灶的话,还说得出嘴,他也不想想?当初家里卖多少鱼坳,给他去日本读医学院的!&
  她外公没说话,到是三叔公又说:
  &其实亲骨肉有什么计较的?他需要那甲地,可以给他,可是为了地,说出这样冰冷的话,他心中还有什么兄弟亲情?&
  &唉--&
  长长叹息的一声,贞观听出来是她外公的口气:
  &这世上如今要找亲兄弟,再找也只有我们三个了,也只有我们做兄长的让他一些--唉,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回做兄弟?&
  贞观是每晚十点熄灯,睡到五更天,听见后院第一声鸡啼,就又揉眼起来;如此煞有其事,倒也过了半个余月。
  怎知昨晚贪看&小鹿斑比&的漫画,直起过十二点还不睡;因此今晨鸡唱时,她人在床铺,竟像坏了的机器,动弹不得。:
  直挨到鸡唱三巡,贞观强睁眼来看,已经五点钟了,再不起,天就亮了!
  她抓了面巾,只得出来捧水洗脸;平日起身时,天上都还看得到星辰和月光。
  今儿可是真晚了,东边天际已是鱼肚子那种白,虽说还有月娘和星宿,然而比衬之下,竟只是白雾雾的一张剪纸。
  灶下那边微微有灯火和水声,银城的新娘自然已经起来洗米煮饭。
  贞观绕到后院,只见后门开着;连外公、阿舅等人,都已巡鱼坳,看海去了。
  她蓦然想起;多少年前所见,鱼坳在清晨新雾搭罩下的那幅情景。
  贞观闪出后门就走,她还要再去看呢!
  &阿姑--&
  新娘不知几时来到,伊追至门边,叫贞观道:&粥已经煮好了,阿姑吃一碗再去!&
  贞观停步笑说道:
  &阿嫂帮我盛一碗给它凉着,我转一下,随时就回来。&
  沿着后门的小路直走,是一家煮仙草卖的大批发商。一个夏夭,他们可以卖出三、四千桶仙草。贞观每次走经过,远远就要闻到那股热烘烘,煮仙草的气息。
  一过仙草人家的前门,即踏上了往后港湾的小路;那户人家把烧过的粗糠、稻仔壳,堆在门外巷口,积得小山一样--
  两个黑衣老阿婆正在清洗尿桶,一面说话不止。
  贞观本来人已走经过她们了,然而她忽地心生奇想,又倒转回来;且先听听这大清早的晨间新闻:
  &说是半夜拿了他爹娘一百多个龙银,不知要去哪里呢?!&
  &真真乌鱼斩头!乌鱼斩块!才十七岁,这样粗心胆大!&
  &是啊!毛箭未发,就已经酒啦,婊啦,你还记得去年冬吗?和王家那个女儿,双双在猪栏的稻草堆里,被冬防巡逻的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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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寿仔,夭寿仔!&
  &如今又粘着施家的,也是有身了;唉,古人说的不错:和好人做堆,有布堪缠,和坏人做堆,有子可生&&&
  &夭寿仔,夭寿死囝仔,路旁尸,盖畚箕仔,卷草席,教坏囡仔大小,死无人哭!&
  贞观怏怏的走开;原以为有什么传奇大事呢,听了半天,却是自己三叔公家的。
  三叔公有两个儿子,二老一向偏疼小儿子,小媳妇,谁知那个小表妗,好争、抗上,说是入门不久,即吵着分家。    
  搬出去这些年,别的消息没有,到是不时听见她为儿女之事气恼。
  她生的三女一男,那个宝贝平惠,从小不听话,惹事端,小表妗为他,这些年真的气出一身病来--
  好好的一片心情,一下全被搅散了;贞观觉得无趣,只好循着小路回来。
  伸手仔的桌上并无盛着等凉的粥;贞观待要找到饭厅,倒碰见银蟾自里面吃饱出来。
  &免找了,粥老早冷了,阿嫂叫我先吃!&
  贞观笑她道:
  &天落红雨了,你今日才这样早起!&
  银蟾笑道:
  &没办法,天未光,狗未吠,就被吵醒了;平惠不知拿了家里什么,小阿婶追着他要打,母子两人从叔公家又闹过。这在来--&
  话未说完,前厝忽地传来怒骂声,贞观听出正是小表妗的声嗓:
  &我这条命,若不给你收去,你也是不甘愿,夭寿的,外海没盖仔,你不会去跳啊!&
  众人合声劝道:
  &差已差了,错也错尽;你现在就是将他打死,也无用啊!&
  小表妗哭起来表白道:
  &我也不是没管教;我是:打死心不舍,打疼他不惧!&
  闹了半天,平惠终于被他父亲押回去,她外婆却独留小表妗下来:
  &你到我房里坐一下,姆婆有话与你讲。&
  贞观跟在一旁牵她阿嬷,三人进到内房,她阿嬷又叫她道:
  &你去灶下看有什么吃的弄来,半夜闹到天明,你阿妗大概还未吃呢!&
  小表妗眼眶一红:
  &姆婆,我哪里还吃得下?&
  当贞观从厨房捧来食物,再回转房内时,只见她小表妗坐在床沿,正怨叹自身的遭遇:
  &前世我不知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今生出了这个讨债物来算帐!&
  贞观静默替伊盛了粥,又端到面前来;只听她阿嬷劝道:
  &阿绸,古早人说:恶妻逆子,无法可治--&
  话未完,小表妗直漓漓的两行泪,倏的挂下来。
  贞观想:
  伊大概是又羞又愧,虽然阿嬷的本意不是说伊,然而明摆在眼前的,小表妗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恶妻吗?她支使男人分家财,散门户,抛父母,丢兄弟;不仅自废为人媳晨昏之礼,又隔间人家骨肉恩义。
  为什么说-一恶妻逆子,无法可治?
  一个人再怎样精明,历练,出将入相,管得社稷大事,若遇上恶妻逆子,亦不能如何了,因为伊们与自身相关,这难就难在割舍不下,难在无法将伊们与自己真正分开--
  她阿嬷见状说道:
  &姆婆不是有意说你,你也是巧性的人,姆婆今天劝人劝到底,干脆坏话讲个尽--&
  小表妗哭道:
  &姆婆,说好的不买--我知道啊--&
  &这就对--&
  她阿嬷牵起小表妗的手,说是:&阿绸,人有两条管,想去再想回转;你到底还是明白人!想看看,平惠小时候,你是怎么养他的?&
  小表妗无话。
  老人家又说:
  &养大一个儿子,要费多少心情,气力?怀胎那十月不说了,单是生下来到他长成,中间这一、二十年,没事便罢,若有什么头烧肺热,中暑风寒,那种操心、剥腹,你也是过来的-一&
  &今天,若是平惠大了,带着妻儿到外面去住,少与你通风问讯的,阿绸,你心里怎样呢?&
  小表妗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阿嬷拍拍伊的肩头,劝道:
  &真实去外地谋生,找出路,还能说是不得已,如今同在庄上,而且双亲健在,你们这样,就讲不过去了--&
  小表妗愈哭愈伤心;贞观只得找来手巾给伊拭泪。好一会过去,伊才停泪叹道;
  &姆婆,我差我错了--&
  说着,又有些哽着。她阿嬷劝道;
  &知不对,才是真伶俐;你也不要再想了,在这边吃了中饭,再去找你婆婆坐坐,伊还是疼你们--&
  小表妗低头道;
  &姆婆,你带我过去与我娘赔不是&&我打算回去后整理物件,找个时辰搬回未--&
  她阿嬷喜得眯眼笑道;
  &阿绸,姆婆真是欢喜,你真是知前知后;从前,我还做媳妇时,平惠的太祖讲过一句话--孝道有亏,纵有子亦不能出贵;孝子贤孙,亦是从自身求得--你从此对那边两位老人好,天不亏人的!&
  小表妗想想又问:
  &可是,姆婆,平惠呢?我真不知怎样管他才好?人家说-一宠猪举灶,宠子不孝--我并没有逞宠他,如今,气得我一身病--一&
  &气子气无影--&
  她阿嬷笑道:&父啊母啊,说气儿孙,都是假的,气久嘛;只要你好了,儿子自然就好,古话说;会做媳妇的都生贵子--一是要享儿孙福的,哪里还有受气的?&
  距离考试日期,就只剩三、五天了,贞观的人看来还是旧模样,既不象要紧事,却也不能说她不在心,真实如何,连她自己也难说--。
  这些时,家中上下,待她是款款无尽,知道她爱吃烧酒螺,天天从鱼坳摸个一畚箕、二筐箩的回来;那螺蛳因为是用吸的,贞观这两天已吃得两腮皆酸--
  螺仔拿回来,先以清水洗过,再寻块石头做砧,然后以柴刀背,逐一将螺尾尖剁掉,好了将它炒蒜瓣,豆油,啊,那种滋味,实在不会说--
  姊妹们知道她有私房菜,下班后就爱挤到&伸手仔&吃晚饭,久了以后,&伸手仔&成了吃私菜的所在;新娘子甚至将后园刚结的丝瓜摘来,给他们煮汤。
  这日黄昏,&伸手仔&里,长椅、短凳排满着,众人手上一碗善蕃薯粥,待要说开始,先看见银城进来;
  &好啊!有什么好吃物,全躲到这边来了?!&
  众姊妹挤出一张椅仔来让坐,银城却只是笑道;
  &别人娶的妻子都会顾丈夫,她这个人怎么只知道巴结你们?&
  银蟾应道:
  &你没听过'小姑仔王'吗?&
  银城更是笑呵呵:
  &没有啊,你说来听听--&
  银蟾道;
  &从来女儿要嫁出门时,做母亲的,都这样吩咐--入山听鸟音,入厝看人面;做媳妇,要知进退;小姑仔若未伸手挟菜,千万不可自己先动筷仔--所以啊,阿嫂哪里管顾得到你?&
  银城故作认真状:
  &既然如此,你们做你们的王,我等见着丈母娘再与伊理论!&
  银月听说,便怪银蟾道:
  &你看你--&
  一面又说银城:
  &你听她呢!阿嫂对你还不够好啊?贪心不足,你还要怎样?&
  银城还未开口,银蟾先笑道:
  &这项你放心,他只是嘴边讲讲罢了;人家--嫌虽嫌,心肝生相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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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的心肝生相连?&
  众人闻声,抬头来看,却是住后巷路的一个妇人,正在门口探头。
  &阿藤嫂,来坐啊!&
  &免啦--&
  妇人客气一番,只招手叫银月:a你出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讲!&
  银月只得出门外去,两人细语半天,等妇人离开后,才又回来坐好。
  贞观早就注意到:银城的脸色有些异样,此时,听他出声问道:
  &什么事情?&
  银月停了一会,才说是:&伊讲--后巷路的阿启伯&&偷摘我们的菜瓜--&
  银城变脸道;!
  &坏瓜多籽,坏人多言语;你们莫听伊学嘴学舌--&
  才说完,新娘子正好进来,银城见着,转向妻子说道:
  &以后你注意一些,将后门随时关好,莫给这些妇人进来;她们爱说长说短,尽讲些有孔无笋的话;家里这么多女孩子,会给她教坏--&
  新娘子静默无一言,众姊妹却齐声驳道:
  &伊要进来,哪里都行进来;阿嫂关门,伊照样可以叫门啊--&
  &叫门也不要给她开?&
  众人道:
  &哪里有这样不通人情的?!再说,我们也不是没主意的人,什么不好学,得去学伊&&你呀,莫要乱说我们!&
  &&&&  
  姊妹们虽然嘴里抗议,心内还是了解,银城是为着大家好;因为阿藤嫂的行径不足相学,而且要引以为诫。
  饭后,众人各自有事离去,留下贞观静坐桌前呆想;她今日的这番感慨,实是前未曾有的。
  阿启伯摘瓜,乃她亲眼所见;今早,她突发奇想,陪着外公去巡鱼坳,回来时,祖孙二人,都在门口停住了,因为后门虚掩,阿启伯拿着菜刀,正在棚下割着--
  摘瓜的人,并未发觉他们,因为祖孙二个都闪到门背后。贞观当时是真愣住了,因为在那种状况下,是前进呢?抑是后退?她不能很快作选择--
  然而这种迟疑也只有几秒钟,她一下就被外公拉到门后,正是屏息静气时,老人家又带了她拐出小巷口,走到前街来。
  贞观人到了大路上,心下才逐渐明白:外公躲那人的心。竟比那摘瓜的人所做的遮遮掩掩更甚!
  贞观自以为懂得了外公包容的心意:他怕阿启伯当下撞见自己的那种难堪。
  可是,除此之外,他应该还有另一层深意,是她尚未懂过来的;因为老人家说过;他们那一辈份的人,乃是--穷死不做贼,屈死不告状。
  祖、孙二人,从前门回家以后,阿启伯早已走了;贞观临回&伸手仔&时,外公停脚问她道:
  &你还在想那件事?&
  &嗯,阿公--&
  &莫再想了!也没有什么想不通;他其实没错,你应可以想过来。&
  &还有--记住!以后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我知道--阿公。&
  当时她的头点得毫无主张;但是此刻,贞观重想后巷妇人告密的嘴脸,与外公告诫自己时的神情,她忽地懂得在世为人的另一层意思来--
  贞观坐正身子,将桌前与书本并排的日记抽出,她要把这些都留记下来。
  贪当然不好,而贫的本身没有错;外公的不以阿启伯为不是,除了哀矜之外,是他知道他没有--家中十口,有菜就没饭,有饭就没菜;晒盐的人靠天吃饭,落雨时,心也跟着浸在苦水里&&
  她是应该记下,往后不论自己做了母亲,祖母,她都要照这样,把它说给世世代代的儿孙去听,让他们知道:先人的处世与行事是怎样宽阔余裕!--
  也就在同时,贞观想起&史记&周本纪里的一行文字:&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六
  这一夜里,说也奇怪,贞观尽梦见她父亲;他穿的洋服、西裤,一如平时的模样,不同的是他的人无声无息,不讲半句话。
  贞观正要开口喊他,猛然一下,人被撞醒了。她倾身坐起,看到身边的银蟾,倒才想起来:
  昨晚临睡,银蟾忽出主意,想要变个不同平日的点心来吃,于是找着灶下几条蕃薯,悉数弄成细签,将它煮成清汤。
  那汤无掺半粒米,且是山里人家新挖上市的、其清甜,纯美&&银蟾给他端来一碗还不够,贞观连连吃了两大碗。
  两人因吃到大半夜,银蟾干脆不回房了;贞观为了这些时难得见着她的人,到也怀念从前的同榻而眠,二人便真挤着睡了。
  姊妹之中,独独银蟾的睡相是出名的,她们私下都喊她金龟仔。是说睡到半夜,会象金龟打磨一样,来个大转换;头移到下处,两只脚变成在枕头边了。
  贞观看一看闹钟,分针已指着五点半,今大连鸡叫都未听见。
  明天就要考试了,要睡今儿就睡他个日上三竿吧!
  当她理好枕头,翻身欲躺时,倏而有那么一记声音,又沉重又飘忽的绕过耳边,一路迤逦而去--
  贞观差些爬起来,冲至门前,开了门闩追出去看个真实、究竟--
  然而,她直坐着床沿不动;人还是浑睡状态,心却是醒的。那声音在清冷的黎明里,有若冰凉、轻快的两把利刀,对着人心尖处划过去-一
  心破了,心成为两半;是谁吹这样的萧声?
  她伸手去推银蟾:
  &你起来听--这声音这样好--&
  银蟾今儿到是两下手即醒;她惺忪着双眼,坐起来应道:
  &是阉猪的呀!看你大惊小怪--&
  说完,随即躺下再睡;贞观一想,果然是自己好笑,这声音可不是从小惯听的!怎么如今变得新奇起来?_
  这一明澈,贞观是再无睡意,正准备下床开灯的同时,房门突然呼呼大响:
  &谁人?&
  从她懂事起,家中,这边,还不曾有人敲门落此重势-一
  &是我--贞观-一&
  &来了-一&
  贞观系好衣裙,赶到门边开门,她三妗的人一下闪身进来;
  &三妗-一&
  刚才,她还来不及开灯,此时,在黎明初晓的&伸手仔&里,门、窗所能引进的一点晨光中,贞观看见她这个平素&未打扮,不见公婆&,扮相最是齐整的三妗,竟然头不梳,脸未洗。
  &三-一&
  &即刻换身素色衣衫,你三舅在外面等你,手脚轻快点.车要开了-一&
  整串话,贞观无一句听懂,亦只得忙乱中换了件白衫,她三妗已经出去将面巾弄湿回来,给她擦脸。
  &不用问了,我也不会讲--&
  贞观这才看到她的红眼眶;
  &赶紧啊!到门口就知道了:你阿舅一路会与你讲;我和银月她们随后就来!&
  贞观从后落一直走到前后,见的都是一家忙乱的情形。
  是怎样天大地大的事呢?
  大门口停了七、八辆车。有盐场的,有分局的,或大或小;二妗、四舅一些人纷纷坐上,车亦先后开出--
  与贞观同车的,是她三舅;舅甥二个静坐了一程路。竟然无发一言&&
  贞观知道:自己这样迟迟未敢开口的,是她不愿将答案求证出来。她的手试着轻放膝上,努力使自己一如平常。
  当她的手滑过裙袋,指头抵触着里面的做凸。她于是伸手进去将之掏出--
  是条纯白起红点的手巾,在刚才的匆忙中,她三妗甚至不忘记塞给她这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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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刻时,她摸着了手巾,也知得自己的命运。--
  贞观忍不住将它捂口,咽咽哭起。
  &贞观--&
  不是她不应;她根本应不出声。
  &今早三点多,义竹乡起火灾,你父亲还兼义消,你是知道的--&
  豆大的泪珠,自贞观的眼里滚落:
  &阿爸现在&&人呢?--&
  她清理良久,才迸出来第一声问话,怎知嘴唇颤得厉害,往下根本不成声音;
  &&&&              
  三舅没有问答,他是有意不将真相全说给她知道;而她是再也忍不住不问;;
  &阿舅,我们欲去哪里?&
  &嘉义医院--&
  &阿爸一-到底怎样?&
  &说是救火车翻落田里&&详细,阿舅亦不知--&
  就在此时,前座的司机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在这一眼里,她看出一个双亲健在的人,对一个孤女的怜悯之情--
  贞观的眼泪又扑籁落下;&&
  早知道这样,她不应该去嘉义读书,她就和银蟾在布中念,不也一样?
  早知有今日,她更不必住到外公家--
  他们父女一场,就只这么草草几年,她这一生喊爸爸的日子,竟是那样短暂易数-一
  身旁的三舅,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他还有勇健健的一个父亲。
  就连阿嬷六、七十的岁数,伊在新坳里娘家,还有个满头银丝,健步如飞的高堂老父-一她的外曾祖&&父亲健在的人,是多么福分,多么命好!而今尔后,她要羡慕她们这样的人,要愧叹自己的不如&&
  省立嘉义医院里面,是一片哭喊声;三舅拉着她,病房一间找过一间,内科、儿科、外科&&直转到后角落来--
  贞观在转弯角才看到早她一步的二姨、二妗;当她奔上前来,她父亲平躺台上的情景,一下落入眼里:
  &爸-一&
  象是断气前的那么一声,贞观整个人,一下飞过众人,趴倒跪到台前来。
  此时,她几乎不能相认自己的母亲,伊象全身骨骼都被抽走,以致肢体蜷缩成一堆:而她的两个弟弟,跟在一旁,嚎声若牛-一她相信父亲若能醒来,见此情景,一定不会这样丢着她们就去的-一
  姊妹几个不知何时到来,静在一边,陪她落泪,当她们欲搀起她时,贞观不肯。
  她二姨近前小声说道:
  &你母亲已经昏过去三次了,你再招她伤心?还不过去帮着劝-一&
  贞观才站起,人尚未挨近前去,先听见一片慌乱;是自己母亲昏厥在大妗身上&&
  车队缓缓的移着。
  招魂的人,一路在前,喃喃念咒;夜风将他大红滚黑,复镶五色丝线的奇异道服,鼓播得扬摆不停。
  在贞观车前的,是她的两个弟弟;他们手捧父亲的神主牌位,头一直低着。
  贞观和她外祖母坐在后队的三轮车里,风不断将她脸上的泪水吹干,然而目眶似乎供之不竭的,随即又流湿下来--
  就这样让它纷纷泅淋垂吧!
  想到做父亲的,一生不曾享福过,养她这么大,尚未受过她一点半滴;人家阿姨、母亲,若有一项半样好吃糕饼食物,就惦记记的带回来给她们的父亲,吃得外公尽在镶牙,满嘴补得不是金,就是银&&&
  同样生为人子,自己就这样不会做女儿。别的事项,也还有个情商,补救的,唯有这个,她是再无相报的时日了。
  古书上说起新丧考妣的孝子,总说他们流泪流到眼里出血,贞观则是此时方得了解,她就是泪淌成河,泪变为血,也流不完这丧父的悲思。
  椎心泣血,原以为古人用字夸张,如今才得知,他们犹是说不清,还这样的留有余地--
  泪眼模糊里,贞观望着招魂香摇晃而过的黑暗旷野,忽然心生奇想:她相信父亲的魂魄,自然跟在大队人马后面,欲与她们一起回家;
  &天恩啊,你要返来啊!跟着大家回返来啊!&
  &天恩啊,回转来,返咱们的厝来!&
  车前车后的人,都同口合声,跟着她阿嬷这样叫唤着。
  &爸-一回来啊--爸--&
  贞观自己叫一次,哭一声,眼泪把她襟前的一片全沾湿了--
  车路这样颠簸,她母亲坐在后面车上,不知晕吐了没有?
  沿途本麻黄的黑影,夹着路灯圈晕,给人一种闪烁不定的错觉,身随车摇,如此一步一前,故乡就、不远处,那黑暗中夹杂一片灯海的光明所在&&
  回去了,故乡还是明皓皓的水色与景致,而从此的她,却是--茕茕孤露,长为无父之人,无父何怙-一整句尚未想完,贞观已经泪如涌泉,不能自己。
  车队驶过外公的家,直开到贞观家门口才停;早有银山嫂等人,先过这边来,煮下一些汤水,吃食&&她母亲虽说劳顿不成人形,贞观看她还是勉强招呼众人食用。
  而多数的人,也只是各各洗了头面、手脚算数,看着饭食,同样的噎咽难下。
  一直到露重夜深,舅父们才先后离去,女眷们大多数都留下来;嘴上说的,这边睡可以和贞观母亲做伴,事实上是要看住伊的人,只怕一时会有什么想不开,去寻短见。
  贞观和银月姊妹忙着从被橱里,翻出各式铺盖、枕头,-一安置在每间房里,床位不够的,临时就在地下打铺。
  顿时地下,床上,横的、直的,躺满人身;有翻来覆去,不能睡的;有无法入眠,干脆倾身坐起说话、守更的;更有见景伤情,感叹自己遭遇,哭得比谁都甚的。
  尤其她孀居的大妗、二姨,那眼泪更是一粒一两,落襟有声。
  一直到天透微光,四周围仍不断有交谈的翳嗡声传出。贞观一夜没睡,那双目,别说能阖,连眨动都感觉生涩疼痛。
  当破晓辰分的第一声鸡叫响起时,贞观忽地惊想起:
  今日,不就是众生赶考的日期&&原先说好,是父亲带她去的,如今少了父亲,自己一下变成塌天陷地的人,能有什么心思?
  自己竟花费六年,来准备这样一场不能到赴的考试;苍天啊苍天!
  贞观费力的闭起眼,两滴眼泪还是流下来-一
  她希望自己早些睡过去,但愿这一切,从头到尾部是假的,都是谁哄骗了她,拿她开了玩笑。
  就连刚才的泪,亦是梦中流滴,只要她这么阖眼歇困一下,等得天明再起,她还会是从前的阿贞观,那个有父亲可称唤的骄傲女儿!              
  百日之后。她二嫂正式搬过这边来,与贞观母子同住,自此朝夕相依,姊妹做伴。
  她二姨丈去世那年,贞观还未出生呢。怎样的缘故,并未听人提起。二嫂唯一的儿子,如今在高雄读医学院,说是成家以后,就要接伊去住。
  且说银月姊妹每日上班经过这里,总会进门来请二位姑母的安,也探一探贞观,说几句话再走。
  这日大家都来过又走,单单一个银蟾押后赶到,贞观不免说她:
  &干脆你把闹钟放在床头,也省得天天这样!&
  银蟾分明道:
  &今早我可是六点多即起的,怎知东摸西摸,又拖到现在,刚才是出门时被四婶喊住,她叫你没事去一趟呢?
楼主我是怪兽我会瘦~
宝宝1岁9个月LV.3
  外公家离此不过两百公尺,虽说这三个月来,她是少去了,但偶而经过,走动仍旧难免;如今她四妗这样正经差人来说,还是头一回。贞观心内想:纵使无怎样大事,也决不是随便说说--
  &有什么事吗?&
  银蟾先也没想到上面来,此时看贞观模样,到被她问住了;
  &没有啊!有事情怎么我会不知道?&
  说着她自己又想了一遍,才与贞观道:
  &大概有什么好吃的留给你;我再不走要迟到了!&
  贞观看她上了脚踏车,风一样的去得快,自己只得返身来陪母亲、二姨吃早饭,又洗过碗筷,这才禀明意思,往她外公家走。
  她外公家大门口,正好有个黑衣阿婆端了木盆出来,贞观认出是个专门到各家厨房收洗米水,拿回去喂猪吃的老妇人。
  阿婆见着她带孝的绒线,开口问道:
  &你就是水红的女儿?!&
  &我是!阿婆。&
  老妇人放了米汤,拉起贞观的手,仔细看了她好一下:
  &你长得这样象你阿爸;&&&
  贞观觉得老人的手在抖,过一会才知道,伊原来是要抽出手去拭眼泪。
  &你阿爸是我这一生见过,心肠最好的人--&
  贞观无以为应,她低下头去,又抬了起来,却见阿婆的泪水,渗入伊脸上起皱的纹沟里,流淌不下。
  她帮她擦了泪水,顾不了自己滴在手掌心的泪。阿婆等好了,又说:
  &你大的弟弟在台南读一中,听说成绩怎样好呢!唉!是你阿爸没福分。&
  等伊发觉贞观已是两眼皆红时,连连说道:
  &你莫这样了--都是我老阿婆招惹你!&
  &没--有-一&
  贞观才擦眼泪,只听老妇人又问:
  &水云现在不是住你厝里?&          
  &是啊!二姨来和我们做伴。&
  老妇人叹气道:
  &水云也可怜啊!廿出头就守寡;你那个二姨丈,好汉英雄一般,六尺余,百斤重,一条老虎吃不完,也是说去就去,人啊!--&
  阿婆走后,贞观犹在门前小站些时,等心情略略平复了,这才踏步入来。
  出大厅即是天井,贞观人尚未走到,先见着她四妗自内屋出来:
  &四妗!&
  &你可来了;阿嬷昨晚还念你呢!&
  &我去看阿嬷。&
  &等一下。&                  
  她四妗阻她道:&半夜闹头疼,翻到四、五点才困的,你先来我房里,有一封信要给你。&
  贞观其实没听见伊最后一句讲什么,以致当四妗将信递到她手上时,她还摸不清来路:
  &这是--&
  是-封素白的信,看看字迹,从不曾见过。不对!这字这样熟识,这不是自己的笔迹吗?她哪时给自己写信来了?
  &奇怪是不是?也没贴邮票?&
  她四妗反身去关衣橱,一面又说:&是大信寄来的,夹在给我的信里。&
  原来是那个鱼刺哽咽喉的男生!那个看武侠故事,烧破蚊帐的!
  这字为何就与自己的这样象?世间会有这般相似的字吗--
  贞观将它接过,在手中握弄半天,一时却不知如何处理。
  她四妗问她:
  &你不拆开来看吗?大信托我转给你--&
  &要啊-一我在找--剪刀--&
  她四妗又说:
  &姑丈的事,他到前天才知的,你坐在这里看吧,四妗先去买菜。&
  &哦--&
  四妗走后,贞观摸着了剪刀,摸着、摸着,终于把封口铰开--
  世上或许有字体相似之人,但会相象到这般程度吗?
  她展信来读,心上同时是一阵战栗:
  贞观:
  这么久没有大家的消息,我因为有个指导教授
  生病(他今年七十,一直独身),这些时都住到宿
  舍里陪他,家中难得回去。昨天才听家母说起
  令尊大人之事,甚悲痛,在此致问候之意,
  希望你坚强,并相劝
  令慈大人节哀!
  大信上
  她将信看了二遍,一时便折好收起,怎知未多久,却又取出来,重行再看--生命里的奇迹,也许就是这样发现的吧?!
  经过这样一次大变故,贞观母亲虽说逐渐、慢慢的好起,然而,体力与精神,都较往前差很多,因此她外婆生病的这些时,她母亲要她住到这边来,早晚侍奉汤药、多少尽一点女儿心。
  老人家这次闹头疼,是患两日即好,好了又发&&如此拖了半个余月,惹得一家人担忧不说,连她住台南的大姨,都赶回来探望。
  姐妹之间,她大姨与贞观母亲最是相象,说是从前做女儿时,大姨丈从外地跑来,想偷看女方,怎知大姨婚嫁之龄,岂有街上乱走的?这下媒人只有指着贞观母亲--那时还十二、三岁,说是:这是伊小妹,生的就是这个模样。--
  在贞观父亲刚去世时,大姨到她家住了整整十天;贞观每早晚听伊好言好语,相劝自己母亲--她是那时起,更知得手足情亲。
  而回来的这几日,娘家的兄嫂、弟妇,个个异口同声留伊,她大姨还是入晚即到贞观家睡--为了重温姐妹旧梦,更对遭变故的人疼怜。
  这晚,外婆房内挤满请安的人;贞观坐在床头,正听众人说话,抬头却见她大姨提了衣物进来:
  &大姨,你不多住一天吗?&
  &不行啊,车班老早看好了,我还叫银城去买车票--今晚,我就睡这里。&
  她三妗笑道:
  &--我就知哦:是来吃奶的!&
  众人都笑起来;她大姨坐到床边,才又说:
  &要说断奶,我可是最早的一个!要笑你应该笑阿五,他吃到七、八岁,都上国校了,还不肯离嘴,阿娘在奶头上抹万金油、辣椒,他起先是哭,还是不放,阿娘没办法、只好由他--&
  众人又都笑起。
  &是怎样断的?&
  &他每日上学堂,都先得吃几口,才要出门--&
  &站着吃吗?&
  &当然站着;七、八岁了,阿娘哪里抱得动--后来有同窗来等他一起上学,大概怕人看见,抑是被人笑了,这以后才不吃了--&
  连她阿嬷都忍不住笑起;一面说:
  &水莲,怎么你都还记得?&
  一房间的人,只有她五妗有些不自然;贞观看伊先是不好意思,因为人家说的正是伊丈夫,可是事情也实在有趣,所以伊想想也就跟着笑起来--
  &小儿子就是这样!阿娘那时几岁了?四十都有了,时间又隔得久,哪里还有奶!&
  入夜以后,请安的人逐一告退;银蟾姐妹乃道:
  &大姑睡这边,我们去银月房里--&
  &哪有需要呢--&
  她阿嬷和大姨同声说道:&这里够阔的!再多两个亦不妨!&
  贞观早换了睡衣,傍着她大姨躺下,先还听见母女二人谈话,到后来,一边没回声,原来老人家睡入眠了。
  阿嬷这两日是好了,只是精神差些,到底是上年纪的人&&
  伊的头疼看似旧症,事实是哭贞观父亲引起的;她父亲幼丧父母,成家后,事岳母如生身母亲。
楼主我是怪兽我会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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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这种牵扯,所以世人无法将死别、生离,看做寻常--
  贞观拉一下盖被,看看银蟾二人已睡,乃转头问她大姨;
  &你看过二姨丈吗?&
  突然这么一句,她大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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