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玩手机总是闭着怎样训练睁左眼闭右眼,在黑暗里右眼就不由自主的闭着了,用手拉开放开手就又闭着。走到光明里就好了。

小朋友一只眼的眼球不正,好像有点斗鸡眼
  我女儿现在已经1岁3个月,之前在她7.8月时,就感觉她眼球有一眼,有时候会怪怪的,就是眼球不正,好像有点斗鸡眼。  这种情形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而且只有一眼会这样。  请问这是什么情形?我该如何处理这种问题?  实例分析:  教你一个方法自己测试一下小朋友有没有---  (1)让小朋友看电视,捂住她的右眼,再放开手让她两只眼睛一起看,看她的右眼有没有移动,同样的方法用在左眼,看左眼有没有移动,如果有移动就是斜视。  (2)拿一张纸片,斜45度档住右眼,让她左眼看电视,你观察她的右眼,这个时候她的注意力是在左眼上,如果她的右眼有移动,就是斜视。同样的方法用在左眼,观察右眼...  如果发现有斜视的情形,就戴她去看医生,在六岁前是矫正斜、的黄金期。  如果眼球没有移动,没有斜视的状况,那就是因为远视的关系,小朋友的眼睛因疲劳而注意力不集中所产生的。
上一篇:下一篇:
相关文章推荐
Powered by
Comsenz Inc.盔甲 - 犀牛故事
“根据我们的调查,您完全符合所有领养的条件。恭喜您!” “谢谢。那请问……我今天就可以进行领养吗?” “当然,一会儿我们会带您去见孩子们。不过我想先问一下,您想领养在哪个年龄阶段的孩子?男孩儿还是女孩?还有像性格外貌身体状况方面有要求吗?” 她忍住了皱眉的冲动,主任问的问题让她有种在做人口买卖的感觉。 “嗯……我和我先生希望要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最好是兄妹。如果有符合条件的话……最好女孩的年纪可以小一点。” 主任微笑着说:“我们园里恰好有一对兄妹,妹妹才八个月,哥哥六岁。两个人的身体状况都很好。男孩儿非常懂事,平时妹妹都是他来照顾的。您等一等,我去给您找他们俩的文件。”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主任从靠墙的橱柜里拿出一本文件夹。她接过文件夹翻来,目光正好落在照片里小男孩的双眼上。 一小时后,她温柔地看着比照片里稍微瘦一些黑一些的脸,试图看进他躲闪的大眼睛里。 “你叫刘易,对吧?”她蹲下来对着他笑。“我叫马琪琪,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你小易好吗?” 刘易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主任,主任安抚地点点头。 每周有两天,下午带他们去游戏室的护工会把他们聚在一起,认真地教他们如果有人来领养,他们要怎样表现地乖巧懂事。今天听说有人来,护工特意给平时邋里邋遢的人剪了头发换了新衣服,每个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激动紧张地等着主任把他们叫过去排成一排等人挑选。但是主任没有,主任只单独叫了他一个人。 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怎么做。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地板,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马琪琪看出他的紧张,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去拉住了他的手。马琪琪体虚,四肢常年冰凉,刘易的小手拉在手里却比自己的还要冷上三分。 “小易,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有你的妹妹,今天我会带你们俩一起回家。一会儿就走了,你要不要去和朋友们道个别,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主任知道刘易在园里并没什么朋友,平常他总是和妹妹黏在一起。妹妹被护工抱去睡觉了,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听护工说,还和其他小朋友起过冲突。他正要开口替刘易回绝,却听到刘易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从刚刚就一直扒着门偷看的小朋友们见护工牵着刘易走过来了,连忙一哄而散。刘易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床位边收拾东西。他的动作很慢,所有的小朋友都安静地盯着他,盯着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练习本,本子里夹着的糖纸发出“咔吃咔吃”的声音。他把练习本小心地放进刚刚护工拿给他的新书包里,这是明田孤儿院送给每个被领养的幸运儿的纪念品,大红的书包左侧绣着孤儿院的名字和院徽。除了练习本,还有一个自己刻的木头小兵,几颗弹珠,一个小梳子。把这些东西都放进书包里,他翻开床垫摸了半天,两只手稍稍抬起床垫凑过去仔细找了一遍,顿时明白了。 他抬头迎着四周的目光扫视一周,这种事情并不罕见。虽然在孤儿院里钱并不重要,甚至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可是就像其他可有可无的东西,只要不是自己的,或抢或偷据为己有总是一种乐趣。 他看着那几个目光挑衅的男孩儿,有一个手揣在裤兜里,刘易想着打赢他抢回钱的几率有多大。钱在孤儿院不重要,对这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重要,但那两百块钱是刘易的一切。 他没有犹豫,但是身体还没扑到别人就已经被四面八方的拳头打倒在地了。所有人都叫了起来,给那些团团围住他的勇士们叫好,护工连忙冲进来,发现自己拉不开后又奔出去叫人。到最后把刘易拉出来时他的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上嘴角边还有血丝,簇新的衣服被撕烂了,最惨的是那个绣着院徽的新书包,被不知道多少双脚踩得不成模样,里面的东西也都成了一堆垃圾。车开上了高速,马琪琪还心有余悸。她瞟了一眼后视镜,刘易身上的伤已经用酒精消过毒并且抹了红药水,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他换了一身半旧的衣服,比刚才那套合身多了,旁边靠着一个新书包,只是书包里空空如也。除了他怀里的女婴,这个男孩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你喜欢小狗吗,小易?”为了打破沉默,马琪琪问他。 刘易的目光从车窗上转过来,“还好。” “我家养了一条小白狗,三个月了,特别黏人。等你到家了它肯定也很喜欢你,它叫‘丫丫’。” 刘易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低头看熟睡的妹妹。 “小雪真乖啊,从刚刚到现在从来没哭过。”马琪琪把车缓缓停下,回头微笑着看襁褓里微微泛红的小脸,又把目光移上去看刘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俩这么好的孩子。尤其是你,小易。”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响起了喇叭,马琪琪转身发动车子向前驶去,突然听到刘易说话。 “什么,小易?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了?” 刘易沉默了一会,“你为什么领养我们?” “呃……我和我丈夫都很想要孩子,但是我的身体不太好……” “不是,”刘易摇摇头,“我是问,为什么是我们?” “哦,”马琪琪拉长声调,微笑着向后视镜里坐得格外端正的刘易,“那是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就特别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亲。大概是缘分吧。” 刘易皱起了眉头,这个理由不能说服他。 “那你呢,小易?你喜欢我做你的妈妈吗?” 刘易没有回答,一直到马琪琪倒车入库,这个问题都悬在车里逼仄的空气里。 “进来吧,不用脱鞋。”马琪琪把钥匙挂到门后的挂钩上,回头招呼刘易。刘易看了看敞亮干净的地板,迟疑着迈了进来。 “等着,我把拖鞋给你拿过来。”马琪琪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里,刘易四面看了一圈,最后停在客厅中间的灰格子沙发上,一团毛茸茸的白球窝在下面。刘易蹑手蹑脚走过去,弯下腰仔细看,这就是她说的小白狗了吧。 怀里的妹妹突然打了个喷嚏,小狗猛的抬头,刚好对上刘易好奇的眼睛,还没等刘易反应过来,就被它的吠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狗狂吠着扑过来,刘易忙护好怀里哇哇大哭的妹妹,乱蹬着脚把小狗踢开。 “丫丫!丫丫!回来!”马琪琪两步跑过来,小狗又叫了两声,才消停下来摇着尾巴去嗅马琪琪的脚。屋子里安静下来,刘雪的哭声格外刺耳。刘易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刘雪的嘴巴,抹了一手的鼻涕眼泪。 马琪琪蹲下来关切地问:“没事吧?吓坏了吧?坏丫丫!我一会儿教训它!别捂疼了小雪,让我看看。” 哭声渐渐低了,刘易放开手看着脸被憋得通红的妹妹。马琪琪说她不爱哭,她不知道刚进孤儿院时,她是整个院里最爱哭的,半夜里能哭得所有人都被吵醒,前三天几个护工为了照顾她谁也没睡好觉。他偷偷跑去看她,听到婴儿室里两个护工边毫无耐心地哄着她边抱怨她磨人。他走进去说自己有办法,从护工手里接过来后,懂事地让他们去休息,等护工一走就用手严严实实地捂住她的嘴巴,一直捂到她哭累了睡着。后来他便接过了照顾妹妹的任务,而他对付她哭的方法也只有一个,就是捂着嘴不让别人听到。时间久了,他只要一捂妹妹的嘴,她就很快安静下来了。马琪琪从刘易怀里把刘雪抱过来,惊奇地发现她已经不哭了,小脸蛋上还有泪痕,看到马琪琪的脸却咧开嘴笑了起来。马琪琪不由也笑了,撮起嘴逗着刘雪,刘雪笑得更开怀了,“咯咯”的笑声有如天籁。 “小雪可真好,哭一会儿就不闹了,真让人省心。”马琪琪笑盈盈地抬头看刘易,“不过小易啊,你刚刚捂住她的嘴干嘛?不怕弄疼你妹妹啊?”见他低着头不说话,马琪琪空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丫丫见自己的主人亲近这两个陌生人,也摇头摆尾地向刘易身边凑,伸着鼻子去嗅他撑在地上的手,刘易猛的把手收回去搭在膝盖上。 “好了,别在这儿蹲着了,多累啊。小易,你坐下来试试我给你做的鞋子。见到你之前不知道你穿多大脚,所以多做了几双,你试试哪双合脚穿哪双。” 马琪琪抱着刘雪在刘易旁边坐下,一边看着他试拖鞋,一边告诉他家里的基本情况。
“一会儿我先生……你爸爸就要回来了。他叫陈水明,在外面做生意。我是小学老师,就在这附近的小学教书。对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准备带你去学校报名,你也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了。” “那我妹妹……谁在家照顾她?” “嗯……我准备请一个钟点工来家里,或者送到托儿所,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马琪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小易,虽然你暂时还不能习惯,但是现在你已经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不要再觉得照顾妹妹是自己的责任,现在你只要放松下来,慢慢接受这个家庭就好了。所以……不要想太多好吗?” 刘易没有听她说话,他想着孤儿院里那两个护工说的话,说的什么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种口气让他非常难过。马琪琪要请钟点工来照顾妹妹,但是刘易印象中做妈妈的不该是这样的,也许有钱的妈妈就不一样,也许是她从没做过妈妈的缘故。 “怎么不说话?你不希望我把小雪留在家里?”马琪琪有些紧张地盯着刘易的头顶问。刘易摇了摇头,抬起眼睛对马琪琪笑了笑:“我可以抱抱妹妹吗?” 马琪琪沉默地把怀里睡熟了的婴儿渡到刘易的怀里,她感觉得到刘易的不信任,她也理解突然到了个新地方肯定会有隔阂,一时半会可能不会习惯。决定领养后她曾上网翻看一些领养孤儿的论坛。很多人都说,领养超过四岁的孤儿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期,耐心自然地处理,磨合期过去,孩子就会渐渐忘记被领养前的经历。刘易的年龄是大了一些,但儿童时期的记忆总会淡化,被新的更深刻的情感取代。 “小易啊,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刘易摇摇头。 “嗯?怎么?你不想告诉我呀?”马琪琪的眼睛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她对待最调皮的学生都从没气馁过,耐心从不是她的弱势。 “我不知道。” 马琪琪一时语塞,她想起他的资料里出生日期一栏好像是空白的,当时忘记问一问主任了。主任说他和刘雪是五个月前被警察送到明田的,好像是被人丢在了火车站站台上,火车站的员工帮他们报了警,但当时刘易一口外地方言,沟通很成问题,而且关于自己的来历也说不明白,在警察局住了三天,查遍了近期全国的丢失儿童报案也一无所得,只好送到孤儿院。设想着他会有什么样的过去,马琪琪不敢再深问下去了。 “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看看。”马琪琪打开门,带刘易进了装修已经五年的房间。墙面是淡淡的黄色,正中一张铺着海军蓝被单的小床,一张深红色的大书桌正摆在窗下,书桌右侧是三层的木头书架,下面两层已经立了满满当当的书,上面一层摆着几个模型飞机、模型轮船、玩具小兵,书桌右侧有一个黑色的电脑桌,上面摆着两盆翠绿的大叶子植物。刘易的视线转了一圈,落在床头墙上空白的长方形相框上。 “那是我前几年买的,当时……以为自己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刚好逛街的时候看到一些特别好看的相框,就买了两个,准备挂孩子的照片。还有一个在你妹妹房里。” “妹妹房里?”刘易又迅速看了一遍房间,确实没有摇篮,“她要一个人睡吗?那晚上……” 马琪琪忙安抚他:“没有没有,现在当然不会让她一个人睡,她的摇篮在我们房里,她的房间是等她大了再给她自己睡的。” “可是……可是她晚上特别爱哭,会吵到你们睡觉的。还是我来看着她吧。” 马琪琪笑了:“你不要睡觉了吗,傻孩子?我们是大人,少睡一点没关系,你还在长身体,正是需要睡觉的时候。而且我们是她的爸爸妈妈,怎么会嫌她吵呢?”她低头看向皱着眉嘟着嘴的刘易,欣慰地发现他终于有些孩子样了,“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妹妹,那晚上和我们一起睡好了,反正我们床很大。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去做饭了。”怕他不同意,马琪琪赶紧转身向厨房走去。刘易迷迷糊糊地被楼下的说话声吵醒。 “孩子到啦?” “到了,现在在卧室睡觉呢。你小声点儿,别吵醒他俩。” 尽管两个人脚步放得极轻,他还是听见他们正在上楼梯,而后清楚地感觉到两个人的气息慢慢靠近。其中一个弯下腰来凑近他半埋在胳膊下的脸,胳膊随着妹妹肚子上均匀的起伏微微颤动,他紧张的脸都快僵掉。 “哎,咱儿子的脸怎么搞的?” 马琪琪捂着嘴笑了一声,另一只手轻轻地打了打陈水明的肩膀,“你小声点儿!今天一天都把他累坏了,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你儿子……好像是走之前被人欺负了。” “谁干的?为什么欺负他?” 马琪琪有一会儿没说话,良久才轻声说:“我没问,你也别问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也没问他们俩从前的事是吗?” “主任跟我说了一点……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晚上再跟你说吧。咱俩先出去,让他俩再睡会。” “我不出去。我要坐在这儿看我儿子闺女,你出去做饭吧!” 门被轻轻关上,陈水明蹑手蹑脚地把书桌前的椅子搬过来在床边坐下,刘易假装无意识地把脸在胳膊上蹭蹭,往里埋得更深了。不知过了多久,在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突然听到头上清脆的一声“咔嚓”,意识瞬间清醒。 “妈,琪琪把孩子们领回来了,我给你看看。怎么样,我闺女长得好看吧?” 安静了几秒,那边猛的传来一声吼叫。“好看个屁,再好看也不是你的种!” “哔哔哔”几声之后,陌生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们俩就是瞎胡闹!什么你闺女,你认这个闺女我还不认她当孙女呢!” 短促的“哔”声后,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刚刚被吸进了陈水明的手机里。过了很久,陈水明起身走出去,厨房里马琪琪炒菜的声音“哗哗”地传进来,又被隔在了门外。 刘易睁开眼睛,抬起头对着天花板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马琪琪叫醒刘易领他到客厅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菜。马琪琪一手抱着哭个不停的刘雪一手指着桌旁的椅子让他坐。陈水明捏着一盆汤从厨房里飞快地跑过来,一放下汤就捏着耳垂烫得直吸气。 “老公,你跟小易先喝汤啊,我去给小雪喂奶去。”马琪琪哄着怀里的孩子向主卧走去。 “来,儿子,把你碗给我。” 刘易呆呆地把手边的碗递给桌子对面的陈水明,他给他舀了满满一碗汤,还夹了好几块排骨。刘易伸手要接时,他却直接端着走了过来。 “烫啊,先别喝,放一会儿。” “哦。”刘易乖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又开始盛汤的陈水明。他的脸仿佛天生带笑,但是和马琪琪温和亲切的笑不一样,他的笑让刘易觉得很好玩,像动画片里一只花栗鼠笑起来的样子。 陈水明盛好汤一抬头,发现刘易在盯着他,而且坐得特别端正,乐呵呵地说:“你干嘛坐得这么规矩,我们又不是在上课。行了,汤能喝了,慢点儿喝啊。” 刘易又“哦”了一声,低头舀起一勺汤放在嘴边轻吹。 陈水明越看他越觉得好笑,正要说话,马琪琪从卧室走出来,一脸焦急地说:“小雪不喝奶,老是哭怎么哄也不行,我看她的尿布也还是干净的啊?怎么搞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我去看看。”陈水明忙走过去跟她一起进了卧室,刘易这才注意到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也起身走到卧室门口。 “你看,刚喝奶就吐出来了,不会是肚子疼吧?”马琪琪抱起刘雪一筹莫展地说。 陈水明神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然带她去医院看看,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 “嗯……”刘易走进去小声说,“她每次午睡起来都是这样的,让她自己哭一会儿就好了。” 夫妻俩齐齐看向他,又扭过头看哭得直打嗝的刘雪。陈水明突然笑了:“起床气啊?这小妞跟他老爸还挺像。哈哈哈哈把我俩吓得什么似的。” “那怎么办啊?就……就放在这儿给她哭吗?”马琪琪为难地看向刘易。刘易走近看了看,正准备伸手捂住刘雪的嘴巴,突然想起马琪琪之前的话,又把手放下了。 “嗯……一般她最多哭十分钟就好了,然后才能喝奶。” “好吧,”马琪琪无奈地把刘雪放进摇篮里,“那咱们先去吃饭,不然菜都冷了。” 吃饭时,陈水明问刘易会不会打篮球,还说要教他打篮球,成立父子军团。马琪琪佩服地看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往地互动,陈水明天生一张亲切的笑脸,而且特别自来熟,小易在他面前看起来自在多了。有他在,小易应该能很快融入这个家吧,她想。晚饭后他们四个一起出去散步,马琪琪推着婴儿车走在后面,一会儿低头看看刚刚喝了奶睡着的刘雪,一会儿向前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陈水明手舞足蹈地跟刘易说着什么,刘易歪着头听得认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擦肩而过的人都朝他们投来了注意的一瞥,在外人看来,他们一定是非常美满的四口之家。马琪琪微笑起来。 刘易有些别扭地躺在马琪琪和陈水明中间,虽然床很大,他还是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马琪琪把刘雪放进摇篮里盖好,躺回去一只手慢慢推着摇篮左右轻晃。 “小易,你躺好,我讲故事给你听。”她说。 刘易乖乖躺下,把两只手交叠着搭在肚子上。马琪琪调暗了灯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鸭妈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坐在窝里孵蛋。孵出了一个又一个健康可爱的鸭宝宝,可是最大的那个蛋却怎么也孵不出来。所有的动物都嘲笑鸭妈妈,‘别孵了,那肯定是个假蛋!’可是鸭妈妈还是耐心地坐在蛋上,等着自己的宝宝出来。终于,蛋壳破了,可是,‘哎呀,这只小鸭子怎么长得这么丑?’鸭妈妈心想。但她什么也没说,亲了亲小鸭子的头顶……” 这个故事刘易在孤儿院听过,一只被自己妈妈丢掉的小天鹅在鸭群里长大,所有的鸭子都排斥他,讨厌他。他只好离开了鸭妈妈,然后……然后他怎么了?刘易拼命想着,在马琪琪不疾不徐的声音里阖上了眼睛。
他急匆匆地三步并两步爬上楼梯,家门大开着,里面的陈设看起来都非常熟悉,这是他的家。突然身后有人说话,他回过头,是刘雪,长大的刘雪。“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爸爸!妈妈!”刘雪对着屋子里尖叫,两个陌生人冲出来,他连忙道歉然后跑出去,心里十分不明白,刚刚那明明是自己的家,怎么换了他完全不认识的人住。那他的家呢?他的爸爸妈妈呢?他忽然觉得双手沉重,低头一看双手被牢牢绑在一起。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大喊,“你抱好雪雪!千万不许松手!抱牢了!”一辆火车飞一样呼啸而来,他转过身,声音的主人在火车带出的尘土里消失不见。他急着追过去,脚向前一蹬,猛的清醒了。 眨了两下眼,才看清自己身在何处。旁边的床上没有人,头顶的灯光照亮不远处弯着腰凑在一起的两个人。 “还是我来吧,你快去睡觉,明天不是还要早起上班吗?” “不睡,你看她喝奶的样子多可爱,哎呀还笑了!你这个小坏蛋,半夜不让爸爸妈妈睡觉自己还挺得意哈?哎嘟嘟嘟嘟嘟……” “好啦别闹她,别一会儿又哭了。” 刘易远远地看着他们,柔和的灯光在他们身边撒下温暖的光圈,他眼眶一热,眼前的灯光模糊了。他悄悄把头埋进被子里,眼泪还没流出来就被蒸发了。 你忘记好了,他在心里说,你都忘记吧,我记着就够了。 刘易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六点半,晨光透过厚重的褐色窗帘,在房间里投出暗暗的红色。他挠了挠鼻子,发现另一只手的小拇指被睡在一旁的妹妹紧紧抓着。他小心地抽出来,妹妹皱着眉咧开嘴在睡梦里摆出一副哭脸,他忙又把指头塞回她的小手里。在孤儿院里哄着妹妹入睡不知多少次了,但每天晚上她睡在婴儿园,他还是跟其他七个陌生小孩睡在另一个房间,像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看着妹妹无意识地吧唧着嘴,不由笑了起来。马琪琪一睁开眼,就看到这样一副梦一样的画面。刚睡醒头发还乱蓬蓬的小男孩歪着头对着脸颊粉嫩的女婴温柔地微笑着,隔着陈水明露在被子外面的半个头,马琪琪清楚地看到做了一天小大人的刘易脸上,露出了只有孩子才会有的笑容。四周安静的像是永恒,马琪琪屏住呼吸,此刻她愿意清空从前所有记忆,只要能把这一幕清晰地印在心中。门外突然传来了丫丫挠门的声音,刘易警觉地抬起头,马琪琪忙闭上眼睛。挠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还伴随着丫丫响亮的叫声,床头柜上的闹钟也“叮铃铃”地凑热闹。马琪琪闭着眼睛乱摸着关上了闹钟,假装是刚被吵醒,打着哈欠抱怨,顺手推醒了陈水明。“起来,都快七点了。”陈水明哼唧了两声,伸手把被子拉上了头顶。马琪琪睁开眼,刘易的脸藏在枕头里,一动不动好似从没醒过。她展颜一笑,自己下床去厨房做早饭了。“老婆,今天我可能晚点回家,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了。”陈水明一边往吐司上抹蓝莓酱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马琪琪把一碗小米粥摆在刘易面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拿过他手边的玻璃杯往里倒牛奶。“今天你们有啥计划?”陈水明嚼着吐司含糊不清地问。马琪琪歪头想了想,“一会儿带他们俩去商场买点东西,衣服啊鞋什么的。还得给小易买上学要用的东西。”“那正好,快开学了,这几天美亿的文具都打折呢。”“嗯,我们今天就在美亿那里吃饭好了,也省的我做饭。”美亿是马琪琪家附近的百货商场,一共六层,超市在一楼,儿童服饰在三楼,美食区在五楼。她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牵着刘易进了超市。马琪琪并不爱逛商场,她宁愿窝在家看电影,结婚以后她自己的衣服很多都是陈水明强拖着她出去买的,否则她可能一年都不会主动买几件新衣服。决定要孩子之后,她和陈水明每次来美亿都会在超市里的母婴用品区呆很久,看看奶粉尿不湿的价格,研究那些猜不出用途的婴儿用品,幻想以后抱着自己的孩子来这儿买这些小的让人心疼的卡通袜子。渐渐的她竟然喜欢上了待在超市的感觉,淡淡的音乐,琳琅满目的商品,把脚架在购物车上在货架间横冲直撞的孩子,空气里充满了家庭的温馨。前几年她徜徉在超市里,环顾四周看到的都不是冷冰冰的商品,而是幻想中买给自己的小孩后他开心的笑容。今天带着刘易和刘雪来,她感觉像是走在似曾相识的梦境里。来到文具区时,刘易推着的购物车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塞满了牛奶、零食、尿布、玩具,马琪琪嘴里嘟囔着“早知道先买衣服了”,顺手拿起挂在一边的书包翻看。“小易,来看看你喜欢哪个,这个蜘蛛侠的怎么样,挺适合男孩子的。”刘易看着购物车,小声地说:“买得太多了,不用再给我买什么了。”马琪琪笑笑,没有回答他,自顾自把手里黑色的蜘蛛侠书包拿下来往他身后样了样。“嗯……好像太大了,你喜欢什么颜色?”见刘易低着头不说话,她把书包挂回去,蹲下来和他对视,“小易,你不知道妈妈等着一天等了多久,你来之前,我每次走到这儿都想,哪一天我能给自己的孩子买书包,送他上学啊……”话音未落,她突然哽咽,眼睛里竟然有了泪花。她忙站起来,侧过头匆匆眨了两下眼。刘易呆呆地看着她,她迅速调整情绪,微笑着低头说:“所以说,你就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吧,拜托你啦!”“可是我已经有书包了,”他眼睛一瞟,瞟到隔壁摆着笔的货架,“我应该只需要本子和笔就行了。”“不行,”马琪琪坚持道,“那是明田给你的书包,不是妈妈买的。反正今天我一定得给你买一个,买回去要不要用就随便你了。好啦,别想着给我省钱,反正今天花的都是你老爸的钱。你不选那我就帮你选啦!”马琪琪仔细地挑了一遍,选了个汽车形状的蓝书包郑重地塞进了购物车里。如果一直用孤儿院的书包,他就会一直被提醒自己的来历,回去之后怎样都要说服他用新书包,马琪琪想。干嘛多花这份钱呢,反正我以后会一直用明田的书包。刘易望着马琪琪的侧脸,在心里对她说。
开学前一晚,刘易在浴室洗澡,马琪琪面无表情地把为他准备的文具盒、报名后领来的书本、崭新的练习本和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淡绿的手帕放进他鲜红的书包里。 陈水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捏着游戏手柄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上风驰电掣的赛车,身体也随之左右倾倒,马琪琪走到他面前往刘易的保温杯里灌水。陈水明急了:“哎你让一下啊,我看不到屏幕了!”马琪琪放下水瓶瞪着他,索性回身关掉了电视。 “你干嘛!”陈水明猛的冲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屏幕“咻”地暗了。“我差一点就要破纪录嘞!你神经病啊!” 马琪琪把杯子重重地垛在茶几上:“你才神经病!” 陈水明和她对视几秒,叹了口气把手柄一扔向后坐下,“你生理期啊,无缘无故发什么火?” “我无缘无故发火?”马琪琪冷笑一声,“你一回家就跟个大爷似的瘫在这儿玩游戏,家里什么事都不管,你还以为自己十七岁是吧?” “我怎么不管家里事啦?”陈水明也火了,“噌”的站起来,“家里有什么事要我管你倒是说啊!我又不像你还有暑假,我每天都要在外面奔命好吗?今天一大早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去接客户,妈的接完了中饭都来不及吃就开会,谈了三小时也没签下来,下午又去工地视察,你知道我今天一整天就早上坐下来吃了顿饭吗?我累得跟条狗似的回来,也没见你问我一声,也没见桌上有饭等我啊!我说什么了吗!你倒还跑来找我的茬,你!” 他猛的别过头,没再往下说,良久无人言语,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填满了此刻沉寂。 马琪琪的左手轻轻拉上了陈水明的右手,陈水明没有回头,过了几秒,反手牵住了马琪琪冰凉的左手。 “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马琪琪轻声说。 “不用了,”陈水明拉着马琪琪坐下,佯怒道,“气都给你气饱了,还吃?行了,你也给我个理由,为啥发火?” 马琪琪把右手也递给陈水明,让他捧着焐暖,嘴巴向后一努,“你看那个。” 陈水明顺着看过去,桌子上刘易的新书包笔直地站在那里,他不解地回头,“看什么?” “书包啊,”马琪琪叹口气,把手抽回来,“我给他买了新书包,但是怎么说他也一定要用这个,今天甚至趁我不注意把新书包给洗了……哎呀气死我了!” 陈水明忍俊不禁地摇摇头:“我儿子可真机灵啊,不过你就为这事儿生气也太搞笑了吧。”他把马琪琪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又拉进自己手里,“我怎么觉得这是好事啊?孩子跟父母本来就要对着干的嘛,他这么做说明不把你当外人啦!” “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你不知道,这是孤儿院送他的书包。”见陈水明一脸茫然,她只好解释得更清楚,“你不觉得……他这样做就是在跟孤儿院保持关系,跟我们保持距离吗?” “哈?你想的也太多了吧?一个六岁的孩子哪会有这么深沉?他可能就是念旧而已啊,而且在我们家也还没建立起安全感,给他点时间就好了。你放轻松一点。” “不是我想太多,这几天你又没有和他朝夕相处,你不知道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不想和我太亲近,在家里一声不吭,我和他聊天他也就‘哦啊’几声,出去玩也从没见他和其他普通孩子一样活泼,对我笑好像也只是为了礼貌……而且,每次我照顾他妹妹时他都会紧紧盯着,有时候我对上他的眼神就一阵心虚,他好像一直在怀疑我没法当他俩的妈妈。”没等陈水明开口,她又加了一句,“这么长时间他也从没叫过我一声妈妈啊!” 浴室里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那种强烈的心虚感又袭上心头,马琪琪低声说“一会再说”,站起来往浴室走去。 陈水明听着马琪琪问刘易水温如何,心里想着刚刚回家的情形。因为过度疲惫饥饿,又一直没人来嘘寒问暖,他就自顾自坐下来打游戏泄愤了。从前和马琪琪吵架冷战,他在客厅打游戏,马琪琪在卧室看书,两个人的火气消了就自然而然和好了,但当爸爸的人似乎不该这样做。他的父亲就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打游戏或者赌气过。他瞥向丢在沙发一角的手柄,意识到一直到现在自己都没有做爸爸的自觉。陈水明轻轻关上刘易的房门,顺手灭了走廊的灯,顺着自己卧室的光走过去。马琪琪正弯着腰把呼呼大睡的刘雪放进摇篮里,拉下搭在扶手上的小被子严实地给她盖上。 “睡着啦?”陈水明蹑手蹑脚走过来问。马琪琪点点头,把手里的奶瓶放在床头柜上,回头问他:“小易睡着了吗?” 陈水明掀开被子坐进去,床脚突兀地响了一声,“应该睡了吧,反正我看到他眼睛闭了。” 马琪琪也上了床把腿盖住,一边调暗台灯一边说:“我估计他还没睡,刚刚你跟他说话了没?”“说了两句,”陈水明看着床边的摇篮左右轻晃,马琪琪的胳膊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我问他明天上学激不激动,还跟他说了我上小学时候的事儿,他没怎么应我,估计还是想跟妹妹一块儿睡。” 马琪琪皱起眉,几天前刘易提出要自己睡,结果半夜她醒来没看到手边的摇篮,吓得一身冷汗,以为被小偷偷走了,和陈水明两个人找了半天,最后在刘易房间找到了。马琪琪对刘易的固执无计可施,只好答应在开学前让他照顾刘雪。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要松口了。你说他一个小孩每晚起三四次哄孩子,这样身体怎么能好嘛!” “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掉,你给他点时间。像今天你因为书包的事生他的气,我就觉得你太心急了。养孩子如烹小鲜,须文火而候之~” 马琪琪被他阴阳怪气的声调逗笑了,静思一会咋舌道:“话糙理不糙。我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主要是……我觉得小易太没有孩子的样子了。你知道吗,那天我在家里面试钟点工,他坐在我旁边表情特别严肃地看,然后看着我的眼神就是那种‘你到底行不行啊’……”陈水明憋不住把脸埋进被子里笑得发抖,马琪琪推了他一下骂道:“笑个鬼啊!” 不知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还是马琪琪收了手没再摇摇篮,刘雪嘹亮的哭声突然爆发,马琪琪忙下床去哄。 刘易突然惊醒,他睁开眼睛,在空调低沉的鸣声中辨认隔着两道门远远传来的哭闹。没几秒这声音就消失了,好似被厚实的黑暗密密盖住。他盯着空调上橘红色的指示灯,睡意全无。 瞥了一眼吮着大拇指两颊鼓鼓的刘雪,马琪琪不由地微笑。她把声音又放低几度,“明天你真的不能带小易去学校啊?” 陈水明无奈地说:“你都问几遍了陈夫人?要是明早的会能请假我一定去啊,但是真的真的不能请。” “可是明天我要接待自己班上的家长,也没办法带小易去办手续啊!”“你不是说跟小易的班主任说一说,让她照顾吗?” “我想了一下,觉得不太好……”马琪琪为难地叹口气,“那天我去办入学时就感觉很尴尬,招生办的那几个老师问东问西的,搞得好像这事儿特别稀奇似的。要是再特别拜托他们班主任的话……总感觉太引人注目了。” 陈水明想到他妈妈的语音,苦笑道:“要说稀奇,对很多人来说确实稀奇啊,难道你希望他们什么都不说,顺理成章地接受我们突然多了一儿一女?” 马琪琪偏头去看熟睡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她本以为要孩子就已经够困难了,原来有了孩子压力只增不减。“我无所谓,我担心的是小易。他本来就敏感,如果人们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再说,等小雪长大了……”她抓着摇篮的手缓缓收紧,没有再往下说。 漏洞太多了,她焦躁地心里像在起火。他们的姓不一样,他们认识的人几乎都知情,陈水明妈妈的态度,而且假如等她长大了小易还是这个样子呢?假如两个孩子以后都像是客人一样在这个家格格不入呢?她求助地看向陈水明,他静静地揽过她的肩。两额相抵,四下无言。
凌晨五点马琪琪就起床了。要给刘易准备第一天上学的所有东西,向第一天上任的钟点工阿姨交代好要做的事,给刘易和她自己做好中午吃的便当,还得在七点左右赶到学校,把刘易交给一年二班的胡老师,然后回自己的教室迎接家长……这一早上要做的事太多了。 门铃响时,马琪琪正在厨房把煮好的清炒藕片往两个一模一样的饭盒里盛,陈水明在浴室刷牙,开门的是刘易。门外挎着一个褐色单肩布包的钟点工热情地笑着,刘易瞥了她一眼,转身往里走。马琪琪的声音从厨房里高高传出,“谁啊小易?” 钟点工把脚在门口的地毯上使劲蹭了几下,听到马琪琪问,忙抬头应声:“是我!马老师,我刘美兰!” 马琪琪放下锅迎出来,寒暄几句后带着刘美兰进了卧室,刘易坐在客厅的餐桌边冷眼看着。刘美兰是马琪琪面试的第三个钟点工,今年五十六了,有三年的保姆经验,不管是从外表背景还是能力上看都是无可挑剔的,所以马琪琪当场就聘用了。刘易不喜欢她,来应聘的三个人他都不喜欢。马琪琪不是雪雪的妈妈,这些陌生阿姨更是和雪雪一点关系都没有,假如她把雪雪偷走了呢?假如她不给她吃的呢?假如她哄不来她呢?只有刘易会担心这些。 陈水明把车开出车库时已经六点四十了,马琪琪和刘易坐在后座。大概是因为起得比平时早,陈水明没什么精神,开着车一句话也不说。马琪琪最后检查了一遍她和刘易的书包,抬起头看看沉默的两个人,车里连广播都没开,车窗外吹来的凉风里夹着人语车行的杂音。 “小易,一会儿到了学校,我先带你去找你的班主任啊,”马琪琪对刘易说,“你们班的胡老师人很好的,她上课很有意思,学生们都挺喜欢她。” 刘易闷闷地点头不语。 “今天中午我们要开会,没法儿回家。等中午放学我去你们班接你,咱们一块儿在我办公室吃饭,然后你就在办公室趴一下吧,”马琪琪抱歉地摸摸刘易的头发,“今天爸爸妈妈都很忙,害你跟着也辛苦。晚上放学我带你去吃冰淇淋好吧!” 刘易依旧是一副小和尚入定的样子,马琪琪的手在他的头上停留片刻,默默收回来了。 也许在学校多接触点人,就能开朗一点了吧。马琪琪托腮看着窗外想。 “胡老师,麻烦你啦!”马琪琪一脸笑容地把刘易的手递给胡宁艳,一年级的楼道已经开始人来人往了,她担心自己的家长也来了。 “没事没事,马老师你放心,反正一会儿我们班就要开班会了,你也快上去吧。” “那我走了啊,”马琪琪蹲下来微笑地摸摸刘易的脸,“乖乖跟着胡老师,不要乱跑。我中午就来接你。”说完起身冲胡宁艳点了点头,急忙穿过人群上楼。胡宁艳看向刘易,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来,刘易,你先进班等一等,一会儿同学们也都该到齐了。”她和高年级部的马琪琪并不很熟,但也知道她和她丈夫没有子嗣的事,当时其他老师们是用同情的口气说起来的,她也惋惜了几句。没想到他们会去收养孩子,还收养这么大的孩子。她一面送刘易进班一面想着。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时,埋头整理学生档案马琪琪毫无觉察,直到旁边的老师问她去不去吃饭她才猛的一惊,“都打下课铃啦?”她匆匆地从桌上的袋里拿出两个保温盒去食堂加热。 刘易坐在第三排的位子上偏头看着鱼贯而出的学生,校门外聚了许多家长,笑语盈盈地迎着自己的孩子。他抱起胳膊搭上窗台把头靠在上面,一辆白色汽车缓缓开过来,校门大敞,阳光把汽车照得晃眼。 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马琪琪微笑着从门口走进来,“饿了吧?对不起,妈妈来迟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开学第一天食堂对老师免费开放,估计他们都去食堂了。马琪琪把饭盒的盖子一揭开,热气伴着红烧鸡块的香味腾腾升起。她把筷子递给刘易,两个人无声地吃着。 楼下的人声渐渐稀薄,刘易夹起一片藕却良久没有往嘴里送。 “怎么了?”马琪琪关切地问道,“是不是不好吃?” “我……”刘易抬头看了一眼马琪琪,心剧烈地跳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我想喝果汁。” “喝果汁啊?”马琪琪环视四周,皱着眉说,“我这里只有白开水。一定要现在喝吗?” 刘易点点头,在马琪琪的目光下垂下眼睛。 “那好吧,你先吃,我出去给你买。什么果汁都可以吗?”马琪琪拉开包把钱包拿出来,抽出二十块钱,“你先吃啊,帮妈妈看好包,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小跑了出去。 刘易目送她跑出办公室,高跟鞋打在楼梯上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他放下碗跑出去趴在楼道上,看见马琪琪出了校门往左拐,校门此时还是大敞着,稀稀拉拉几个小学生在那里东张西望。他的心跳的更厉害了,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马琪琪迅速地买好了两瓶橙汁,转身往学校跑,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停下了。掐着腰一边走一边摇头苦笑,怎么今天一早上都是在跑,慌慌张张哪像个老师的样子?不过,她瞟向手中簌簌作响的塑料袋,脸上浮起笑容,才在学校呆了一早上,就感觉亲密了不少。她加快脚步,信心大增地朝办公室走去。经过自己班的时候马琪琪留意了一下,教室里桌椅凌乱,有的地方扔着纸屑垃圾,她皱着眉,看来下午班会得好好整治整治这群放假放野了心的毛孩子。办公室门口静的出奇,好像连蝉都在这昏昏夏日睡着了。马琪琪轻快地迈进门,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刘易不在里面。她两步冲到自己桌前,桌上还和她走时一样摆着两份便当,刘易的那份吃了一半,已经没有热气了,她自己的却是盖着盖子的。她抬头四顾,办公室在视野里变得狭小,荒无人烟。大脑空白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奔到三楼的男厕门口,“小易!小易!”里面无人应声,她推门进去一扇一扇地查看,推到最后一扇门时已经绝望,手在门上顿了几秒才推开,空无一人,她突然闻到男厕里刺鼻的膻味,也突然意识到一向冰凉的手心竟然全是汗水。回办公室背上包就往楼下跑,整个校园寂静无声,花坛里樟树的影子短短地投在草坪上,她环顾四周,头上大滴汗水辣辣地打进眼睛里。她笃定刘易已经不在校园里了,自己买水没有多久,一个小孩不会跑多远。跑到校门口,门卫室里的大爷正在看电视,她敲敲窗户,大爷回头一看,忙起身走过来,“怎么啦马老师?”“您看到一个孩子一个人出校了吗?他……”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哭腔压下去,“他大概六岁,穿着黄T恤,上面印着一只卡通老虎,下面穿着蓝运动裤,背着大红书包。”门卫看着急得双眼泛红的女老师,不由的也着急起来,他眯着眼睛努力回忆,“黄T恤,蓝运动裤,红书包……”“应该就是刚刚出去的,大概就五分钟之前吧!”马琪琪补充道。门卫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他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向外比划,“您刚刚说的那个孩子,寸头,个儿挺高,对吧?我刚刚看到他一个人背个书包出去,那时我还奇怪他父母怎么不来接他呢……”“您能直接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马琪琪焦急地打断他。“往右去了!”话音刚落,就见马琪琪甩开双腿狂奔出去,门卫愣了一会,忙又喊,“哎他还打了个的!哎呀这么快就跑没影儿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把身体收回来嘟囔道。马琪琪问了好几个店家,都说没看到、没注意,一路跑到邮局也没问到刘易的下落。接到老师催她过来开会的电话后她才想起来打电话给陈水明,响了两声便接通。“老公,”刚说一句,她就呜咽出声,支撑不住蹲下来抓着电话放声大哭。陈水明正在检查刚拟好的自媒体合作合同,听到手机里传来马琪琪的哭声,一下懵了。“怎么了?你先别哭啊!发生什么事了?”“孩子……”马琪琪抽噎着说,“孩子不见了……”“啊?”陈水明快步走出办公室,“哪个孩子?小易还是小雪?怎么不见了?你先别哭了,把情况告诉我啊!”十分钟后,陈水明的车停在了马琪琪前面的马路边。她抱膝坐在邮局门口,头搭在膝盖上目光呆滞地对着一双双往来的鞋。陈水明的黑色奥康停在她面前,这是今天早上她帮他擦好打蜡的。她认出了这双鞋,但并没有抬头,她觉得好累。陈水明蹲下来把手搭上她的肩头,“别怕,”他轻声说,“肯定找得到的。”她深吸一口气,又抽噎两下,红肿的眼睛已经完全干了,陈水明拉着她站起来。“我已经打电话给孤儿院了,他们那边也在派人找。”“他没回去吗?”马琪琪问。“没有,但是那边说一定能找得到,一会儿我也去他们给的地方去找。”陈水明把马琪琪扶上车,为她系好安全带,“我们这么多人找,一会儿就找到了。你别怕,出什么事,不都还有我吗?”陈水明启动车子,“你先回家休息吧,我去帮你给学校请个假。”马琪琪摇摇头,“一会儿要开班会,开学第一天,不能请假。”陈水明皱起眉:“你这个样子怎么上课?眼睛肿的跟灯泡似的,而且声音都哑了。”“要是回家我更受不了。”马琪琪把脸埋进手里,不停地深呼吸,凉凉的指腹被滚烫的双眼濡湿。陈水明看她一眼,只好调转车头回学校。“老公,”她的声音低低地从手里穿出,“我们这个选择错了吗?”“没错。”陈水明注视前方,斩钉截铁地说。其实他并没马琪琪那样强烈地想要孩子,当马琪琪流着泪把自己的检查结果给他看时,他淡淡地想:“没有孩子啊,那以后能省不少钱了。”然后就把这件事放下了。父母那边,他只说自己不能生育,为了躲想方设法给他找“江湖名医”的妈妈,他甚至都很少回家。但是这几年马琪琪从没放弃过怀孕的希望,他亲眼看着她吃遍了各种中药西药,尝试各种无厘头的疗法,每次被他发现她又偷偷换了一种药,她就假装不在意地笑着说“反正也能补身体嘛”。原本就体虚,被她自己折腾的更是头晕脑热从没停过。他实在受不了了,就提出收养。他不在乎孩子,他在乎马琪琪。神奇的是,那天在卧室里第一眼看到刘易刘雪,那么小的两个人窝在一处,他心里忽然升起莫大的感动。血浓于水,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当时他这样想。马琪琪吸了吸鼻子,缓缓抬头,眼前赫然出现学校的大门。没选错吗?那为什么她觉得错的彻底?低着头快步走进办公室坐下,一旁整理课本的老师伸头过来说:“马老师回来啦!那个会上发的资料我放你桌上了,刚刚还有几个家长来找你……”他瞥见马琪琪红肿的双眼,蓦地噤声,默默坐了回去。 马琪琪打开抽屉,拿出一副眼镜。她有轻微近视,除了改作业一般不戴眼镜。但是眼睛红成这样,戴眼镜多少能遮一点吧。抬头看到桌上两份便当,鼻子又是一酸,连忙睁大了眼睛憋住气把泪憋回去,直憋得脸颊发酸。想到临走前陈水明担心的眼神,眼前的墙壁一片模糊。她深呼吸三次,告诉自己不要再想。 抱着书走到班级门口,听到里面孩子们肆意的吵闹声,差点又要崩溃。 “没事,没事。”她低声对自己说,“没事了,乖,不哭。” 一个眼尖的学生看到她站在门外,大喊一声“老师来啦!”教室里瞬间安静。她抬头对着刺眼的阳光最后一次深呼吸,挤出个笑容回身进教室。
刘易耷拉着头坐在火车站购票厅外的花坛上,身边人来人往,广播里不时报出到站信息。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从马琪琪包里拿的两百块钱刚刚打的已经用了二十六,现在口袋里是零散的一百七十四。两百块捏在手里时,他浑身发热,大脑空白,眼前只有一个地方。到站后司机伸手要钱时他愣住了,把一堆零钱捧在手上,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偷了马琪琪的钱,更严重的是,他从那里跑出来,把妹妹也丢了。 在火车站门口徜徉了很久,一开始他怀疑自己来错地方了。他记得的,是一条长长的走道,飞快变换的人腿,“呜呜”叫着的火车,每个车窗前都是密密麻麻的脸。是在那里妹妹被稳稳地放进他怀里,一双黑瘦的手紧紧地抱着他俩又很快松开,他只听到凄厉的一句“抱好雪雪!”,抬头影影绰绰看到消失在人腿与人腿之间的她。 是她,那个面目模糊的身影,那才是他叫做“妈妈”的人。 但是眼前高大的建筑,整齐的花坛,一扇一扇大开的门……这不是她把他扔下的地方。 刘易坐在那儿,手里掰着刚刚从花坛里捡来的树枝。他想着雪雪,惊恐地发现雪雪的脸也记不起来了,有人推着婴儿车在他旁边坐下,他偏头去看那辆紫色的婴儿车,努力回想雪雪在婴儿车里的样子。烤玉米的香味一阵浓过一阵地传来,他的肚子叫了几声,想起自己吃了一半扔在桌上的便当,想起几乎没怎么动的白米饭,心里十分懊悔。又想起做饭的人,手心凉凉地贴着自己的头顶,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她大概很生气吧?肯定觉得他是坏小孩,他“啪”地把手里的树枝折断,眼泪滴在裤子上染出深深的印子。 “小朋友,你怎么啦?”一个男声在他头顶问道。他抬起头,一个戴着墨镜胡子没刮干净的中年男人手抵着膝盖弯腰问他,他警觉地盯着他没回答。男人左右一看,咧着嘴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爸爸妈妈呢?” 他捏着手里的树枝,移到左边靠近抓着婴儿车的陌生妇女,“妈。”他求救地喊了一声,那个妇女偏过头奇怪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看看那个妇女,又看看刘易,脸上忽然变了个谦卑的表情,他对那妇女点点头,“不好意思啊大姐,孩子闹着玩,瞎叫人。” 妇女回过头沉默地推着车起身走开,刘易急忙站起来大叫着“妈”追过去,右手被男人铁铁箍住,男人另一只手猛的蒙上他的嘴,抱起来就往外跑。 刘易拼命挣扎,钱从兜里掉出来,他急中生智,死死地咬住男人的手指,男人吃痛放手,他大叫道:“谁的钱掉了!谁掉了几百块钱!”四周的人都看了过来,他扯开嗓子喊:“救命啊!拐小孩啊!”男人不顾疼赶紧蒙住他的嘴,刘易从他怀里抽出手往他脸上乱戳,男人手忙脚乱地挡住眼睛,刘易扭身往下一跳爬起来就跑,眼睛盯着远处坐着蓝衣服警察的大门,口里拼命嚷着“救命啊”。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刘易感到他的衣服就快被够到了,突然有几个警察从一边跑过来,他扭身朝他们冲过去,一头撞上了一名警察,下一秒就摔在地上没了意识。 陈水明在警局办好手续,打电话给马琪琪报完平安,走进警局里的休息厅看还在昏迷的刘易。孤儿院派来的工作人员刚走,走之前他们说下星期会来家访,看看孩子的情况,再决定是否继续让他们领养。 他在刘易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捏捏鼻梁顶叹了口气。刘易突然嘟囔了几句话,他凑过去细听,好像是哪里的方言,他没听懂。只看到他眼里流出泪,一路滑到嗫嚅着的干裂的嘴唇上。 “妈,你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陈水明把一杯温牛奶放在马琪琪旁边的床头柜上,“喝吧,喝了早点睡觉,别胡思乱想了。今晚我来照顾小雪。” “你们今天怎么找到他的?”马琪琪端起牛奶捧在手心温着。 “在火车站找到的,”他低头看刚刚睡下的刘雪,今天也就只有她最轻松。“警察看到他一个小孩在那里,就去问他。他估计也是怕了,就说了实话,警察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去火车站了?”马琪琪想起今天他让她去买果汁,她还以为是他渐渐开始依赖她了。“今天……他从我包里拿了两百块钱,晚上我打的回家,付钱的时候发现的。”她转头看向陈水明,“你说我们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了?他非要这样?处心积虑地骗我,偷钱,冒这样大的危险,他就这么讨厌跟我们在一块儿吗?”句尾声音又变了调,她顺手抽起一张纸蒙住眼睛。 “今天我问了孤儿院的人。” “问什么?” “就是你不让我问的东西啊,你想知道他为什去火车站,为什么拿你的两百块钱吗?你钱包里应该不止两百吧,为什么他不多拿?” 马琪琪放下纸巾,转头看他,“为什么?” 陈水明坐起来,轻声说:“他们告诉我,在小易被孤儿院收养三天后,警察在城郊外的河边发现一具女尸,推断是自杀,有目击者说她是从火车站走过去的,那应该就是他们的妈妈。” 马琪琪没说话,应该觉得同情或者难过的,但她并没有感觉。 “我猜,他妈妈是来这儿寻亲,没找着,身上又没钱了,绝望之下只好把他们丢在火车站。孤儿院的人说刘易被送过来时裤兜里有两百块钱,我猜是他妈妈走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小易了。后来不知怎么在孤儿院弄丢了,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然后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又刚好看到你钱包里有两百,感觉很亲切,就拿走了……” 马琪琪冷笑一声:“陈水明我没发现你有编故事的天分啊?你完全可以去导演一部苦情剧了,还做什么生意啊?” 陈水明皱着眉不满道:“你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干什么?那你非要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偷钱骗人才满意吗?你思想怎么这么阴暗?” “我思想阴暗?明明是你不切实际!你又没整天和小孩子相处过,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小孩犯错有多容易!他根本不用为他的行为负责!他连她妹妹都可以不管!”马琪琪激动地抬高音调,“他就是想走!你别给他编那么多漂亮背景,他就是讨厌我们呗。你今天把他带回来,明天他照样能跑出去!他连自己妹妹都不要了,难道我们还能留住他?等下次他再跑出去找不回来,谁知道他在外面会被人拐卖还是被挖器官……”她猛的哽住,两只手死死扯着被子。 陈水明沉默地看她良久,等她平静下来才开口问道:“你想起你哥了,是吗?”马琪琪没回答。 陈水明本来还想告诉她下星期孤儿院要来家访的事,但现在他不敢说了。 马琪琪松开手,刚刚被她扯着的地方留下一片皱纹。“跟我哥没关系,但是今天我在那儿等你的时候就想,不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们是留不住的。你说今天假如你们没找到他……这种事再来第二次我真的会疯的。”她抬头看向陈水明,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我怕,水明,我真的怕。”半夜马琪琪醒来,发现陈水明不在旁边。她起床去看刘雪,她睡得很沉,脸颊边留着奶印子,马琪琪伸手帮她擦,她的头无意识地顺着马琪琪的手蹭了两下,又软又温暖,马琪琪抿嘴笑起来,逗留了几秒才依依不舍地抽手,无声地走出去。 她顺着灯光走到刘易房门口,门虚掩着,一条光从走廊一直印上楼梯,曲曲折折地顺着台阶蔓延。她凑近,听到陈水明在低声说话。 “……那你怎么逃跑的?” “我就乱叫‘谁钱掉啦!掉了好几百!’然后大家都看过来了。然后我就趁机跳下去跑走了。”刘易的声音传出来,比马琪琪以往听过的精神许多。 陈水明似乎在笑,过了很久,刘易的声音忽然响起。 “今天我拿了……两百块钱。” 中间几个字他说得极轻,马琪琪听不清。 “没关系,她不怪你。”陈水明温柔地安慰他,“我们都不怪你,但是今天我们可都吓坏了,尤其是琪琪,跑出去找你没找着,蹲在街上哭了十几分钟。她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丢人的事儿呢!” 又是长长的沉默,马琪琪伸出一根手指去摸那条光束,指尖仿佛系起了一条荧光带,瞿瞿黑影投在地上。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也别难受。但下次可千万千万不能再做这种事。要什么、想去哪儿就跟我们讲,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做。可不许再这样突然跑掉,把人吓个半死了。” 门内突然响起一声抽泣,马琪琪的手指微微一颤,影子缓缓落下去消融在黑暗里。她听出这哭声是被刻意压低的,也许是被捂在了陈水明的怀里。她转身准备回房,刚抬脚,听见夹在抽泣里轻轻的一句话。 “对不起。”刘易说。
在马琪琪上初三的某一天,她发现高三的马栋有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的女生。她穿着和马栋一样的校服,走路时拽着马栋的袖子,有时还拉着马栋的手跟他肩并肩。 她发现这个秘密,是因为马栋放学后不再和她一起走,马栋说自己放学时间推迟了,让她自己回家。她不想一个人回家,蹲在他校门口等他,然后就看到这个长着小虎牙,走起路来马尾左摇右摆的女生。 她跟着他们走了一路,直到马栋把这个女生送回家。之后的一个星期她都跟着他们。有一次马栋和那女生说话时看见她了,就跟看到一条小狗似的扫一眼就过去,也没有和她打招呼。 那天晚上到家后,她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妈妈。妈妈如临大敌,等喝得烂醉的爸爸回家,马上就和爸爸说了。 马栋被爸爸关起门来打了一顿,他上初中后就没挨过打了,但那天爸爸的怒吼和皮带抽在人身上的闷响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从始至终她没听见马栋的声音。妈妈在楼下泪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往上看,等爸爸气喘吁吁地摔门出来,妈妈立刻冲上去看马栋。 那天晚上马栋没出来吃晚饭,之后除了上学放学,他也很少出房门了。 每天晚上父母睡着了,马琪琪都蹲在马栋紧闭的门口,她在等马栋开门,也许他要上厕所呢?也许他要喝水呢?只要他出来,马琪琪就会对他说,但是他从没出来过。 只要再见到他,马琪琪就会说的。对不起马栋,我不知道妈妈会告诉爸爸,我错了,对不起马栋,对不起。 刘易背着书包坐在马琪琪的电瓶车后座,从早上起床到现在,马琪琪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知道马琪琪肯定很生气,也许还很失望。不知道陈水明有没有告诉她自己拿了她的钱,现在就算想还给她,也没有钱还了。刘易双手抓着身后的车座,心中十分忐忑。 到校后,马琪琪一声不吭地拉着刘易往一年级走,两个人的手都很冰,谁也温暖不了谁。学校里人来人往,尽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和蹦蹦跳跳的学生,好像整个早上的朝阳都聚集在这里。 马琪琪来到一年级办公室门口,停下来对刘易说:“你在这里等一下。”说完就迈步进去,走到胡老师桌前和她说着什么。刘易转过身,看着一个个被父母牵着手的孩子,其中有些他觉得脸熟,好像昨天上午见过,但是印象中昨天上午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一只手忽然拍上他的肩膀,他吃了一惊,抬头发现是马琪琪。她还侧着头和里面的老师在说话,满脸的笑容在低头看向刘易时也没收起来。“走吧,进班去。”马琪琪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带进了三班。 马琪琪走后,刘易慢吞吞地把书包打开,铅笔盒拿出来,课本也一本一本拿出来。班上已经稀稀拉拉来了一些人,有几个人团在一起不知在玩什么,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还有几个呆呆坐在自己位置上。他低下头把书按颜色排好,再一本一本塞回书包。 身旁的椅子忽然被人拉开,书包猛的塞进桌洞把桌子往前推了一截。刘易抬头,一个小平头在他旁边坐下。这小孩脸很圆,皮肤黝黑,跟个黑面馒头似的,一双细长的眼睛此刻委屈地红着,一条鼻涕拉到了微微外翻的嘴唇上,他皱起圆圆的鼻子使劲一吸,停下来后刚收进去的鼻涕又偷偷探出个头。 刘易愣看他半天,看到他紧抿着嘴把桌洞里的书包拉出来,他的书包也是红的,只不过是那种洗了许多遍有些泛白的粉红。他把书包拉开,整个头都埋进了书包里,露出脏脏的后脖子。过了一会儿,他把头拔出来,嘴巴一歪,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而且声音越哭越大,刘易无助地看看他,又看看门外。隔壁就是办公室,假如把老师哭来了怎么办,不然把他的嘴给捂住? 坐在门口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出去把胡老师叫来了,胡老师跟着她快步跑来,“怎么了李勇?怎么哭啦?”她蹲在黑米馒头面前,温柔地拉起他的手,“刘易,你知道他为什么哭吗?” 刘易茫然地摇摇头,越来越多的同学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话。 “老师他刚刚自己突然就哭了!”“你不要哭了,我妈妈说我们上学了就是大孩子了,哭鼻子好丢人的!”“老师他为什么哭呀?” 刘易尴尬的头皮发麻,埋头盯着桌子不去看旁边密密麻麻的人。 “大家都先回去坐好,一会儿要早读了。”胡老师把同学们都打发回自己的座位,又回头安慰黑米馒头。 过了一会,黑米馒头缓了下来,抽抽搭搭地说:“我……我的书被……被我姐姐……撕了。” 耐心问了半天,胡老师才搞明白。原来昨晚李勇和他姐姐抢书桌,他姐姐伸手就把他的语文书撕成两半还扔进了奶奶正洗着脚的盆里。妈妈骂完姐姐又来骂他,说他“矫事”,大字不认得一个还装有学问,把他委屈到现在。 胡老师无奈地看着哼哼哧哧又哭起来的李勇。他父母都在城里打工,教育孩子的方式过于粗暴,但这也不是老师能插手改变的。眼下最紧急的是让他止住哭,马上就要上课了。 一本崭新的语文书从旁边推过来,刘易低声说:“你用我的吧。”胡老师拍拍李勇:“快看,刘易同学把他自己的书借给你了,快谢谢他吧,别哭了。”无奈李勇跟被触发的电瓶车报警器一样只顾闭眼大哭,根本不理会身旁的人。 上课铃在一片混乱中打响了,胡老师忙站起来,“上课啦!同学们快回自己座位坐好!”她走到一边去抓那群聚在一起玩得起劲的男孩。李勇还是哭个没完,周围又吵吵嚷嚷如同沸水,刘易一时心燥,迅速伸手捂住了李勇大张着的嘴,“你别哭啦!”刘易压低声音喊道。 李勇一下呆住,睁开眼睛边打着嗝边看向刘易,刘易缓缓收回黏糊糊的手,左手拉开书包找出马琪琪为他叠好的手帕。 胡老师快步走来,李勇一副受惊的模样抬头看她。“好了,李勇你先跟刘易用一本书,我给你找找有没有多余的。别再哭啦!”语文老师已经出现在班门口,她摸了摸李勇的头匆匆走出去。
陈水明刚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就看到前面一个人影直愣愣地站着,按了两下喇叭他也不动,探照灯打过去,那人伸手挡住脸,陈水明在他面前停下车,放下车窗喊道:“喂!你瞎啦!让路啊!”那人几步跑过来,陈水明还没反应过来,搭在车窗上的胳膊忽然被一把抓住。 “陈主管,你得救我的命啊!你帮帮我!”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凑了过来。 陈水明反射性地把手往回抽,另一只手悄悄锁上了车门。“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拉我!放手!” “陈主管,那批建材的事真的不怪我啊!我只是个包工的,我们老板才是拿建材的,现在他跑了,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了。陈主管啊,陈老板,你帮帮我,你跟你们律师讲讲,我是无辜的啊!”男人的脸皱得像被捏成一团的卫生纸,汗水从皱纹缝间崎岖地滑落。 陈水明终于把手拉了回来,他捏着红了一片的手腕,低头皱着眉问道:“什么建材?” “就是三个月前卖给你们那批造房建材啊,诚品公司的。”男人双手扒着陈水明开到一半的车窗,唾沫都喷到他的方向盘上了。 陈水明想起来,公司要在馨怡花园建一片商业区,他主管的生产技术部在三个月前和一家建材公司签了合同,但是上个月工程师发现那批建材全部不合格,估计建到第二层就会发生损坏现象。幸好当时只是打了地基,还没大动工。为了这事他们部门负责采办和检查的几个员工都被开除了,不知当初办事时拿了人家多少钱。公司也对诚品建材有限公司提出了诉讼,估计这个就是归责行为人吧。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负责诉讼,”陈水明莫名其妙地说,合同签订的时候他正在外省出差,这件事根本没经过他的手。“你得跟警察说去啊,你们老板跑了,不正好证明他才是归责人吗?你找我不是白费功夫!” 男人见他要走,忙又伸手拉住他,“你等等!等等……”陈水明烦躁地转过头,男人低下头一只手在挎包里翻找,不知为什么,他这样低着头找东西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眼熟。他抓起一个纸包匆匆地往陈水明把着方向盘的手里塞,“这个你拿着,拿着……” 陈水明低头一看,火一下冒了上来,他猛的把男人向外一推,“我都说了我帮不了你!你给我钱做什么!有这个钱贿赂别人还不如自己留着,进局子之前吃点好的吧!神经病!”他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留下那个勾着背的男人捏着自己的一包红钞在黑暗里捏紧了手。 “小林,你把那个诚品建材公司的诉讼书拿给我看一下。”陈水明对实习秘书林雪儿说,“拿到我办公室啊。” 几分钟之后,林雪儿把诉讼书的复印件摆在陈水明的桌子上。陈水明拿起来还没翻开,林雪儿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老大,我听说你跟你老婆去领养了两个小孩啊?” 陈水明挑挑眉不动声色地翻开诉讼书,“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说啊!咱们办公室都传遍了。你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成了新闻人物!”林雪儿夸张地说。 陈水明抿嘴一笑:“是吗?” “不过你也别难受,我觉得你们很先进啊,虽然田姐说你们是脑子坏掉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陈水明有些好笑地抬头看她,林雪儿的试用期还没过,不过看她说话毫无头脑,挑拨离间都这么明目张胆的样子,转正的希望不大。他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说就说呗。” 林雪儿“哼”了一声,“你们男人都是这么装,明明在意的要死,还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 “是女人太在意别人看法了,只要你生活在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被议论,不管是因为什么。比方说你今天穿的这件衣服,办公室肯定会有人说你穿得太短,又比如你新剪的这个发型,也会有看不惯的人在背后说剪得难看。哪怕什么也不做,还是会有人把你过去出的丑拿出来下饭。要是没法忍受自己成为别人的谈资,那还不如去深山老林隐居。” 林雪儿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摸着头发自言自语道:“不短啊……哪里难看了!话说你突然想起来看这个干嘛?这事儿跟老大你没多大干系啊。” “没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 “反正都诉讼了,不就交给律师了嘛,”她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了,这案子根本没什么好审的,肯定是判诚品有罪啊。还好没什么人员伤亡,不然非判他们负责人一个无期不可!” 陈水明没有接话,林雪儿语气中的理所当然让他有些不快。 林雪儿站了一会,见陈水明专心看文件,打了个招呼自己出去了。 仔细看完三页诉讼书,陈水明缓缓靠上椅背,想起今天病急乱投医的那个“无辜”者。 欺诈四十万,这一判,估计不会少于十年吧。铃响后,还没等老师说“下课”,学生就推桌拉椅迫不及待地跑出教室。刘易慢慢把桌上的东西收进书包,一旁的李勇下巴抵着桌子一根手指按着语文书上硕大的字母小声念着“b b b-a ba”。刘易瞟他一眼,拉上拉链抱着书包坐等马琪琪。 李勇念了一回,又把书一页一页向后翻,口里念念叨叨:“这是小马,这是观音菩萨,这是……咦?”他啃着手指想了想,扭头看刘易,把书推到他面前问道,“这是啥你知道吗?” “坦克。” “坦克是啥?” “坦克是……”刘易词穷,他在孤儿院的游戏室里见过坦克模型,那些入园早的大孩子们经常拿着坦克飞机模型打闹,像他一样年纪的只能玩玩积木拼图,“好像是用来打架的。” 李勇眼睛一亮,艳羡地盯着课本上军绿色的坦克照片,伸手小心地摸着,仿佛摸到的是实物,“我以后也要搞一个坦克,把李苗苗给灭掉!” “李苗苗是谁?” “是我姐,就是她把我书给撕了。”李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书合起来递给刘易,“哦,书还你。” “我不要了,你留着吧。” “不行,我妈说了,不给拿别人东西。” 刘易接过来塞进桌洞里,“那我就放这里,我俩一起用。” 李勇咧开嘴笑了,刘易注意到他上面缺了两颗牙,黑洞洞的。 “你为啥还不走?”李勇问。 “我在等……”刘易迟疑了几秒,“在等人。你不也还没走。” 李勇垂下嘴角,正要说话,马琪琪咚咚咚从外面跑进来,他们俩一齐回头。 马琪琪站在门口长舒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着慢慢走向刘易,一面说着:“等了好一会儿了吧?我刚刚改完作业。” 李勇盯着走近的马琪琪,突然声音洪亮地喊道:“老师好!” “你好你好。”马琪琪笑眯眯地站在刘易旁边,伸手去拿刘易的书包。 “老师我认识你,你是三年级二班的语文老师对吧?” 马琪琪饶有兴味地看向李勇:“对~不过现在已经是四年级了。你怎么知道的?” 李勇洋洋得意地说:“因为老师你来我家家访的,我姐姐是你的学生。哎,老师你是刘易的妈妈啊?” 马琪琪没接话,却问他怎么还不回家。刘易背着书包默默站起来,刚刚他生怕听到马琪琪说“是”。现在没听到,心里却空空的很不得劲。 “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吧,你姐姐都回家了。”马琪琪揽着刘易的肩膀说。 “我晚点再回家,等我姐姐走了。” 马琪琪有些诧异,也没有再问,“那我们先走了,”她低头对刘易说,“跟你同桌再见吧!” 刘易头也不抬,低低说了声“再见”,被马琪琪搂着走出教室。 李勇又趴上了桌子,看着一高一矮紧靠着远去的背影,羡慕地啧了啧嘴。 马琪琪一面稳稳地骑着电瓶车,一面大声问刘易今天上课的情况,隔着头盔,刘易听得不是很清楚,他回答的声音也完全被挡在头盔后面。马琪琪问了两句便不再问了,一径向前行。刘易侧头看飞快后退的步行道,不少穿着和他相同校服的小学生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拉着蹦蹦跳跳地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到家后,刘阿姨已把饭菜做好,他刚换了鞋就去大房间看妹妹,阿姨笑着跟在他身后叮嘱道:“小雪刚睡下,你别把她吵醒啦。” 窗帘被拉起一半,房间里有些昏暗。他轻手轻脚走到摇篮前探头去看,刘雪黑葡萄似的眼珠转到他脸上,无声地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刘易伸出一根手指让她抓着玩,他忽然觉得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从昨天到今天,甚至更早,从他被妈留在火车站,被送进孤儿院,被人收养,都是一个梦,这会儿被她又暖又软地抓着手,这梦才醒了。 马琪琪叫他吃饭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他恍然一惊,抽出手正要走,刘雪却“哇”一声大哭起来。他忙伸手去捂她的嘴,看到马琪琪跟刘阿姨一前一后匆匆进来,又赶紧收起手。 马琪琪麻利地抱起刘雪拍着她的背哼哼着哄她,低头让刘易先去吃饭。刘阿姨也在旁边一脸心疼地撮起嘴逗刘雪。 刘易走到客厅,两菜一汤,桌上摆了两副碗筷,他坐下来听着房间里不依不饶的嚎哭和窸窸窣窣的安慰,刚刚一刹那的清明荡然无存。
“刘先生,你一直说你们公司的负责人是什么‘王晶’,但是合同上明明你是公司法人啊,而且我去查了,你们公司的名册里也压根没这人,你从前的员工我也问了几个,都说你是老板。你说的这个王晶现在在哪儿呢?”黄律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刘仁杰,他扫了一眼腕上手表,还有五分钟就到时间了。 刘仁杰满头的汗水沿着额头上的皱纹弯弯曲曲流进眼睛里,他一手抓着对讲电话,一手紧贴着玻璃,“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啊!反正她把钱也都带走啦,当初她骗我签的名!那些建材都是她找的,你去找侦探!把她找回来!” 黄律师失笑:“你那点钱可不够找侦探的,我劝你还是主动认罪,咱们争取少判几年,我会向法院申明因为你文化程度低,不知道行业规范和行为准则才……” 刘仁杰猛的站起来,捶着玻璃激动地喊:“你去找马大伟他们,他们知道!他们见过王晶!我不能认罪!她拿钱跑了,我去坐牢,凭什么!”门口两个警察跑进来反剪他双手把他往外拖,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回头冲黄律师喊:“你去找马大伟!我是无辜的!” 黄律师把电话挂好,皱着眉松了松领带,慢悠悠地起身离开了检察院。 “老实点!少鬼哭狼嚎的!”刘仁杰被推进牢房,一个踉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身后的牢门“啪”一声关上落锁,他呆呆地双手前撑跪在那儿,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穿前贯后地响着。他缓缓坐下,费力地把腿扳到前面,这是什么声音?是电波,电波声响的他耳膜直跳,许久才缓下来。 他突然感到全身都疼,尤其是肩脊处,好像有人把锥子敲进去慢慢磨一样,真疼啊。从前在家里日日下田,尤其是春秋两季播种收割没得歇,傍晚回家了也是全身疼。大小子那年才四岁吧,就知道使着俩小拳头给他捶背,捶一个多小时,小脸热的通红也不喊累。小娃娃能有多大力气,但是他就觉得舒坦,要是能再让大小子捶捶背…… 他忽的伸手甩了自己一巴掌,想儿子,你也配! 坐着王晶的车连夜离家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儿子呢? 跟着王晶吃香喝辣的时候,你怎么不想儿子呢? 梅梅找上门的时候,你怎么不想呢? 现在在牢里,王晶跑了,钱没了,你来想儿子,呸! 他发劲又狠狠扇了自己俩耳光。 一年多没见,大小子瘦的都没形了,大脑袋孤零零地支在细身板上,躲在他妈后面一副受惊的模样。他看到大小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现在想想真后悔,当时至少该低头看看是男是女。 要是那时候他多想想有儿子的好处,而不是跟王晶一道把母子三个轰出去,现在窝在自家破屋子里,喝凉水也开心啊! 嘴中有什么咸咸的东西,他伸手一抹,抹了一手的眼泪鼻涕。 一个个都叫他认罪,警察叫他认罪,花钱请的律师叫他认罪,那个人模狗样开着小汽车的主管也叫他认罪,现在王晶不知道躲到那个旮旯逍遥快活去了。想至此,他恨得擂起拳头往地上死命捶着,怒火从心尖尖烧上了喉咙,他恨不得把王晶拉过来撕成几块,把那主管也撕了,他跟王晶一样,自己得了便宜逍遥快活,锅都叫下面人背。马大伟都说了,王晶塞给他的钱他只拿了个零头,剩下的全进了主管的腰包。这些开着汽车穿着漂亮衣服的畜生!他的拳头上黏糊糊血淋淋,水泥地上被擂出了一块暗红色的血印。耳边又清晰地想起那个狗主管的话,“有钱贿赂警察去吧,还能少关几年,神经病!”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别忙啦,快来吃饭!”陈水明冲厨房里喊了一声,拉着刘易在餐桌旁坐下。 “等一会,汤还没好。”马琪琪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陈水明捧起碗,见刘易呆坐不动,笑着劝他:“咱们先吃吧,不用等她。” 刘易把目光从厨房门口收回来,望了望碗里冒着热气的白饭,又望望一旁夹菜的陈水明,还是没有动筷子。 一直到马琪琪把汤摆上桌坐下,他才默默地提起了筷子。 “学校里好玩儿吗?”陈水明一边咀嚼,一边跟刘易说话。 “还好。” “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刘易想了想,“跟我坐在一起的。” “哟,”陈水明饶有兴味地看着刘易,“这么快就交上朋友啦,不错不错。” 马琪琪一言不发地夹起一筷饭塞进嘴里,看着陈水明跟刘易有说有笑的样子,她莫名的想发火,压制这无名火花掉了她全部力气,那一团饭留在嘴里很久才咽下去。 已经是第四天了,事情过去已经四天了,她每晚都做许多混乱的梦,半夜惊醒,却想不起梦见了什么。有时候她忽然内疚逼自己找话和刘易讲,但每每看到那孩子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听到他支支吾吾的回话,她就像现在这样,莫名火大。前天晚上她出去买东西,打开钱包发现少了三百,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又是他偷的?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住,但是又不能不这样想。回去后发现是自己拿出来放在梳妆台上的,恐惧感席卷而来。 她在用最坏的恶意揣度刘易。 这几天她频繁地想起父亲生病的事。大二的时候妈打电话告诉她,父亲胃癌晚期。那一刻她竟然觉得难过,她竟然觉得过去的种种都因为他的病一笔勾销了。她回去看他,才五个月,他瘦的只有一把骨头,她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好像那就是死亡的实体。 妈下去打饭时,父亲试图和她搭话。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她习惯性地感到憎恶。她想起小时候她不小心把热水扑到他手上,他勃然大怒,扬手就给她一巴掌,酒气熏天的嘴里喷涌出不堪入耳的脏话。那张狰狞丑陋的脸鲜明如初,梗在她喉中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时父亲问她什么?好像是问一路过来累不累,也许是问请假了会不会耽误学习,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问题尴尬地在半空中飘飘荡荡没有着落,只记得病房外人来人往的走廊。一直到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也没回答。沉默也是痛苦的,她曾经那样恨父亲,她无数次设想他的死亡,但是面对这个不成人形的病人,她越沉默,就越自厌。这种痛苦压得她无法大口呼吸,直到白被单盖过他的头顶,她才猛的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她陪妈守灵,她困的要命,却睁大了眼睛瞌也不敢瞌一下。父亲大约是被她诅咒的,如果死后成鬼,记得最后她铁石一般的沉默,一定会来找她的。 父亲是被她诅咒死的,这个念头在她胸前刻下红字,她背了两重罪。 婚后被查出不孕症,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诅咒他,他也诅咒她。那一刻她丢掉了这些年萦绕心头的恐惧,报应已经来了,后面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找医生,她吃药针灸做手术,其实只是在和父亲抗争,她不再觉得欠他什么,他也没资格报复她。 她忽然站起来端着碗离开,陈水明和刘易的谈话戛然而止,他诧异问道:“你去哪儿?” “我吃不下去,倒给丫丫。”她没回头,敲着碗沿走向阳台,丫丫摇着尾巴跑跑跳跳跟在她身后。 陈水明愣了一会,低头看向刘易,刘易埋着头夹起一粒米饭缓缓往嘴边送。
陈水明一脸不耐地放下车窗,伸头看前面望不到头的车队,爆了句粗口关窗坐回去。正烦躁着,手机铃声在车内响起,他按下接听,一个公事公办的年轻男声问道:“请问是陈水明先生吗?”“是,您是?”“这里是明田孤儿院,上次我们约好了本周六去您家家访,看看刘易刘雪的情况,您还记得吧?”“……今天周几开着?”“周五。”陈水明张大了嘴巴,这两天忙着工作,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陈先生?”“哦哦,我在。”“请问本周六方便吗?”“呃……方便……吧。”那边停了几秒,说:“那么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在明天上午去您家,可以么?”“嗯,”他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人家看不到,补充道,“可以,大概是几点啊?”“九点左右。不会太久的,我们就是探望一下两个孩子。没什么问题的话半个小时就会结束。”“哦,”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一句话未经深思脱口而出,“但是明天我妻子不在家哎。”那边又沉默了几秒,陈水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皱着眉忐忑地等他说话。“没关系,只要两个孩子在家就可以了……”后面猛的响起长长的一声鸣笛,他一惊,抬头把车向前挪了些。“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没事,您在开车吧,那我不打扰了。谢谢您的配合。”“哦哦,不客气。麻烦你打电话过来,谢谢啊。”电话挂断后,陈水明放下车窗,把胳膊架在窗上抽起一根烟。得想个办法,明天琪琪不能在家。他把烟吐向窗外,盯着被初秋孱弱阳光染黄的银杏叶。马琪琪这两天很不对劲,从刘易逃跑之后一直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问了刘易,刘易低着头说她好像不太愿意跟他讲话了,小小的身板一佝偻,很失落的样子。琪琪的性格其实还是比较脆弱的,喜旧厌新,经不起折腾。大学的时候,她用的手机是市面上已经停产的按键机,用了四年,许多按键上的字母都模糊了,任凭他怎么劝她也不愿换。后来从阳台上摔下来彻底报废,她才愿意去买个新的。他陪她去手机商城,走了一圈她就脸色发白不买了。出来他问为什么,她说太麻烦。后来她才告诉他,当时被各个柜台的导购小姐扯来扯去,在她耳边不喘气地介绍各种手机,问她想买什么性能什么像素多大内存的还拿一堆请她试用。“我根本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她一脸愠色地说,“当时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琪琪就是这样,对她把握不了的,让她觉得脱离控制的东西,总是选择放弃。也许现在对刘易她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她不能再面临第二次选择。但是明天上午怎么让她缺席呢?陈水明又把车向前开了一点,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带领学生朗读的马琪琪风衣口袋有规律地震动起来,她微微皱眉,没有理会。下课后,她才把电话拨过去:“喂,请问您是?”“您好,马琪琪女士,这里是明田孤儿院……”晚上,陈水明带着刘易,马琪琪推着刘雪,四个人在楼下散步。陈水明比划着双手向刘易讲篮球时,略偏头扫了一眼背后的马琪琪,她出神地凝视着身旁的树丛,不知在想什么。洗完澡,陈水明假装在自己的衣柜前翻找,找了一会叹气道:“哎呀怎么都没衣服穿。”他回头,马琪琪正盯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眼神好像在探询什么。他不自然地咧开嘴笑,坐在床边说:“哎老婆,我都好久没买新衬衫了,过几天要去出差,总得穿点好的,你明天帮我买件新衣服呗!”马琪琪没有接话,他被她盯得心虚,张张嘴正要说话,却听到马琪琪淡淡地应道:“好。”说完,她就背朝陈水明躺下了。陈水明看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发呆。怎么搞的,怎么这么不对劲?陈水明翻箱倒柜地找去年公司年会时他们部门定做的文化衫,然而柜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会不会被琪琪收到她柜子里了?他拉开马琪琪的衣橱,在上面两层翻了两下,又拉开下面的抽屉,四盒药映入眼帘。他纳闷地拿起来,一个“孕”字猛地跳进眼中,“地屈孕酮片”。他目光一顿,翻过来看主治功能:用于治疗内源性孕酮不足引起的疾病。药盒下压着几张化验单,是昨天的。什么意思?他想,她又开始吃药了,又去看医生了,什么意思?她还想自己生吗?他心中焦躁,恨不得把药和化验单都扔进马桶里冲掉。定神一想,也许是误会,也许她只是简单地做了个妇科检查,她不至于做这种事。“老公,洗澡!”马琪琪突然走到门边喊了一声,他攥着药盒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对马琪琪说:“等一会,你过来,我问你个事。”“什么?”马琪琪疑惑地走进来。“你把门关上。”马琪琪愣住,随即看到自己的衣橱和抽屉被打开了,陈水明手上抓着一盒药。她看了一眼陈水明毫无表情的脸,平静地关好门,走到他面前。“这是什么?”陈水明把药递过去。说你生病了,说这是补药,说这是以前的你没在吃,说什么都行,就是别……“治不孕症的。”她面无表情地说。陈水明好像没听清,他的大脑迟钝地转着,分解她嘴里吐出来的几个字。怒火没有升起来,但他感觉被欺骗了,感到很累,不想再问。马琪琪又说:“昨天我换了个医生,是市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她说我还有治愈的可能,先吃一个月的药试试看。”“试什么?”陈水明攥紧药盒,盒里的锡板发出细微的声音,“马琪琪你到底在想什么?”马琪琪在床沿坐下,沉默地扭过头盯着台灯。“你就是不能接受小易吗?就因为他那天逃了一次。小易都跟我说了,那之后你不太愿意和他说话了……”马琪琪冷笑一声,头也不抬地说:“他什么都跟你说,你们关系倒好得很。”陈水明正要发火,余光瞥到一旁的摇篮,生生把声音压了下去:“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马琪琪,他们俩进了我们家,就是我的孩子。这药你不准吃,也不准再去看医生!”“是你的孩子,你护得铁紧啊,”马琪琪盯着陈水明说,“昨天孤儿院来调查,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找了个借口把我支出去,”她脸上讽刺的笑又加深了一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你生怕我表现得刻薄让你没儿子是么?”陈水明愣了半晌,在她旁边坐下:“瞒着你是我错了,你这两天情绪不太稳定……总之我错了,咱们就事论事,你别用这种方式泄愤啊……”“谁跟你说我这是在泄愤,”马琪琪语气生硬冰冷的像一柄剑,“我就是不想领养。”房间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马琪琪假装满不在乎地移开了眼睛。她不能再看陈水明,她不能面对他的眼神。她想开口补救刚刚的话,但是让她说什么?说这几天她心里有多难受吗?每看刘易一眼,就想到那个向妈妈告密的傍晚,想到在漫长的上学路上跟在哥哥身后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想到站在父亲病床前的缄默不语。过去犯下的种种错,没说出口的那些话,伤害的人,这些场景都化成一片片利刃剜她的心。她没法正视刘易,也没法看陈水明对刘易耐心亲切的样子。她胃里翻涌出一阵阵恶心,讨厌我吧,她带着自虐的快乐想,讨厌我,然后离开我,让我一个人烂死在这里。“到底哪里出问题了?”陈水明轻声问,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好像她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好像她刚刚那些发作只是撒娇和怄气。她回过头冷冷地迎向陈水明的目光,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在这目光下颤抖,“我不想领养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做不到。”陈水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马琪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怀疑自己的眼眶都红了。和她相反,陈水明的脸色十分平静,他一脸怜悯,这更让马琪琪受不了,她扭开了头。闹钟“咔嚓咔嚓”地把时间切割得很细,不知过了多久,陈水明轻声说:“会好的,往后会好的。但是,咱别放弃行么?”他站起来,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戏谑,“你应该知道凭咱们现在的工资水平是养不起三个孩子的吧?假如你真怀了,假如那么倒霉还是个双胞胎,咱就只能卖房了。”他把扭曲的药盒摆上床头柜,掌心里留下两道红印,拍了拍马琪琪的肩膀走出去。门关上后,马琪琪松下戒备,对着墙壁面目扭曲地,无声地哭了出来。
马琪琪还没睁开眼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又是周一,又是一个漫长七天的起点。 昨晚她和陈水明都没睡好,刘雪只是在摇篮里翻了个身,他俩就争先恐后地支起身子,像是等着枪鸣的短跑选手,发现她并没醒,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又背对背躺下。 陈水明回房的时候药和化验单已经不在床头了,他没再问什么,所以她也一径沉默。 尽管刚刚过去的一周那样混乱颓唐,闹钟一响她还是得起床,洗漱打扮,把自己拾掇得精神百倍去日复一日的上课、改作业、谈话、备教案,陈水明也是一样,他们都是齿轮,时间到了就得转动,不管彼此有什么龃龉,不管自己出了什么毛病问题。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很默契地在刘易面前表现出一副与往常无异的样子,陈水明甚至比平时更卖力地开玩笑,马琪琪也捧场地笑得脸都疼了,刘阿姨来上班时他们俩几乎是依依不舍地道了别。一直到骑上电瓶车,她的脸上还挂着畅快的笑容。 周一早上她有一节班会两节语文课,做老师就跟演话剧差不多,上了讲台全副精力都投给了台下四十几颗小脑袋,什么私人问题都抛到一边。她突然发现这样的聚精会神正是自己现在需要的。 最后一堂课下课也正是午休时间,她走进办公室往椅子上一瘫,手中的教案懒懒地搭在膝盖上,虽然口渴的要命,但是一动也不想动。 办公室的老师进进出出,有人招呼她:“马老师,还不下去接你儿子啊?他们一年级都散啦!” 她回了一个虚弱的笑容,是二班的季老师啊,“等一下就去,先休息一下。” 发了不知多久的呆,惊醒过来时办公室已经没人,外面也一片寂静。她猛的站起来抓起包往外冲,刚冲到门口,却看见刘易正低着头背贴墙站在一边。 见她跑出来,他抬头望了她一眼,又慢慢低下。 “等多久啦?”她走过去蹲下来微笑着问道,“怎么不进去叫我呢?上了一上午课,我还没缓过神来。” “没多久。”刘易嗫嚅着说。 她拉过刘易的手,“走吧,咱们回家。” 两个人走得很慢,马琪琪又出神了,她想起自己刚做教师第一年,那时教的一年级,就是和刘易这般大的孩子,有一次一个小女孩在操场上摔跤了,抹着眼泪来找她,她拉着小女孩的手去校医室,她的手那样小那样软,就跟只雏鸟一样被马琪琪小心翼翼护在手里。马琪琪心里登时软的像一潭春水,从办公室到校医室那么几步路,她走得很慢,很郑重,好像保护着一个世界。 现在她牵着刘易凉冰冰的小手,心里也是这种感觉。 她看向刘易,突然发现他的书包换了,换成了她给他买的蓝色小汽车。她心中一动,什么时候换的?上个星期就换了吗?她竟然全不注意。 马琪琪停下脚步,刘易诧异地抬头看她。 “要不咱们中午别回去吃了,我带你在外面吃吧。” 他们在一家兰州拉面馆坐下,点了两碗牛肉拉面。她打了个电话给刘阿姨,说中午不回去吃了,做好的饭她自己吃不完就放冰箱,等他们晚上吃。又问了刘雪的情况,得知她上午很乖,玩着玩具一次都没哭。 饭后,马琪琪在麦当劳给刘易买甜筒,第二个半价,所以她给自己也买了一个。然后两个人就在步行街香樟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她抿了一口甜筒,奶油甜得心都发腻。阳光从密密的叶子间见缝插针地落下,印得她胳膊斑斑点点。眼前不断有人步履轻快地走过,男男女女,衣着光鲜亮丽。不远处一个穿着黄绿色宽大工作服的环卫阿姨抬起手中的簸箕费力地砍进高至她胸脯的蓝色垃圾桶里。 头顶的树叶在暖风中发出令人愉快的沙沙声,她放松下来,又抿了一口甜筒。 “我小时候啊,”她微笑着仰着头说话,声音里也带着甜筒冰冰甜甜的滋味,“特别喜欢吃冰棒,就是那种用汽水冻成的小圆棍,有可乐味的、红豆味的、雪碧味的、牛奶味的,好像是一根三毛钱吧。当时家里大人也不给零花钱,看到别的小朋友放学了围着卖冰棒的,有的有钱一买就是两根,特别羡慕。缠着我妈给我买,她也不干,说是吃了拉肚子。后来我上了四年级,终于吃上了。”她低头一看,刘易睁着黑黢黢的大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甜筒都化了不少,她不由笑了,摸摸他的头,触手软软的,他该剪头发了。 “那时我哥上了初中,中午来不及回家吃饭,我妈就每天给他两块钱买午饭,他每次都能省一点,然后下午放学到我学校门口等我,给我买吃的。一个星期有时候我能连着五天都吃冰棍,换着花样吃,把他卖的都吃了一遍。”化了的奶油滴到手上,越滴越多,她抬起手来从下舔到上,干净的那只手打开包翻找餐巾纸。 “琪琪……”刘易迟疑着开口,“妈妈……” 她翻餐巾纸的那只手顿住,琪琪妈妈?这是他对她的定位了?一个叫琪琪的,从此以后作为他妈妈的人。 “你有哥哥啊?” 她神情自然地把餐巾纸拉出来,低头细心地擦着他手上的奶油,“有啊。以前有,后来不见了。” 他不再问下去,换了一只手持甜筒往嘴里送,那只手摊着任她温柔地擦净。 马琪琪把自己的手也擦了一遍,和手中吃了一半的甜筒一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望向有一搭没一搭舔着甜筒的刘易,在她家这几个星期,他似乎长胖了一些,脸颊鼓了起来,只是这副不合年纪的沉默还是没多大改变。 “小易啊,当哥哥是什么感觉啊?” 刘易呆呆地偏头看她,一脸茫然。 “会不会觉得很累,很辛苦啊?你还是个孩子,就要照顾妹妹,什么都要让着妹妹,就因为她比你小……会不会觉得烦哪?” 刘易的眼神恍惚,他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对着虚空发了一会呆,突然摇了摇头。 “那……带着妹妹是什么感觉?喜欢妹妹吗?” 他又摇了摇头。 “不喜欢?”马琪琪反倒有些诧异。 “不知道。”他拧起小小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感觉。”他眨眨眼,在手里只剩一点残雪的华夫筒上摇了一口,嚼几嚼又说,“有人生下来就是男的,有人生下来就是女的,妹妹生下来我就是哥哥。”他像小仓鼠一样几口啃完了手里的筒身,抬起头看马琪琪,奇怪地发现她笑得一脸灿烂。
马琪琪一只脚落在地上支}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左眼闭不上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