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娃子是什么意思吃奶啪啪啪会不会怀孕

《早春时节》
001 雨夜惊魂
( )川南盆地夏夜,暴雨越下越大。杨武登撑着雨伞打着手电筒好不容易赶到九龙桥头。因他昨听家里出大事了,一早便从百多里外的重江钢铁厂启程。
一道闪电把雨夜照得象白昼,九龙河水驱赶着成列的尸体,穿过桥洞直奔下游,让他又一身冷汗。先前路过附近的大坟坝,一阵恶臭熏得不敢喘气,手电筒一照,路边腐尸上的蛆虫被雨水搅合着流成一条条河;闪电下的乱坟冢,窜出一群魑魅魍魉,哭嚎着飘忽着迎面扑来。
杨武登算月亮河村见过大世面的男人,这时也慌了神。寒气直逼全身,吓得一通冷汗。本能的自卫打翻一个,其同伙见势不妙,落荒而逃。杨武登这才定定神,打亮手电筒,撕掉其脸上的伪装,原来她竟是一个年青女人,紧闭眼睛,竭力张开嘴吞咽雨水。
“唉,大鸿他们母子会怎样呢?”
杨武登心头好沉好疼,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饼子,塞进女人嘴里。
大鸿总算睡着又被雷声惊醒,从土墙缝向外一望,只见闪电晃过扔下一片黑暗,屋顶上雷公雷婆的两对大铜锤巨烈碰撞翻滚,震得茅草房发出心惊肉跳的吱嘎声,整个屋子随时可能被大风摧毁卷走。
大鸿吓得身子卷缩一团,蹬蹬床那头的姐姐书春没动静,摸摸身边的母亲熊幺娘没反应,故事里青面龇牙的鬼,乔装打扮的毛家婆(人熊)浮现眼前飘来荡去。他闭上眼睛,那些怪头怪脑的家伙反而变本加厉,不断变幻凶残样儿。房顶上,雷公雷婆的两对大铜锤又巨烈地碰撞翻滚……
“妈妈!”
大鸿惊恐得猛然钻进被单里,双手死死搂住母亲,头紧紧贴着她的背,全身剧烈颤抖。
“阎王,你要我的命啊?”熊幺娘在他屁股上揪一把。
杨武登匆匆离开九龙桥头,总算赶到离家几里路的石墙埂儿,雨下得太大,腿脚实在拖不动,见路边一架凉床(棚和床连体)便走过去歇歇气。打亮手电,掀开篱笆门,守山人蒙头大睡。叫几声没应,伸手去推推,原来是一个硬梆梆冷冰冰的死人。
杨武登终于走进自家院坝,狂风嘶叫着卷起暴雨砸向房顶和周围的竹林。看见家门大开着愣住了,千种担心万种疑虑袭来。他摸到床前,轻轻拨开蚊帐打亮手电。只见熊幺娘书春母女睡在床上却不见大鸿,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另一块更沉的石头又压上。“娃儿他妈,大鸿呢?”熊幺娘“啊”的惊醒坐起愣愣的。
“娃儿他妈,是我、是我啊。”杨武登用力摇摇她。
“他爸,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熊幺娘一头扎进杨武登怀里,涌出热乎乎的泪。“大鸿呢?”熊幺娘揭开被单,露出卷成一团的大鸿。杨武登将他搂进怀里,他被湿衣服一冰惊叫:“妈妈。”“别怕,我是爸爸。”“爸爸。”
大鸿书春囫囵哽下父亲带回来的饼子睡去。
杨武登坐床上抱着熊幺娘:“你娘儿们才胆大哩,门不关上就瞌睡?”“太累了,书春关的。这丫头干啥都毛手毛脚,可能没闩好被风吹开了。唉,现在锅铲收去当废铁上交炼钢铁了,只有大鸿奶奶还准许留个砂锅,我去借来烧点水你洗洗。”“不用了,见着你们活着比什么都强。”“你真没忘记我们啦?”“这不是回来了嘛。”“再不回来,就只能去山坡上见黄土堆了……”
熊幺娘鼻子一酸抽泣,杨武登按按她的大腿,立刻凹陷鹅蛋大的坑儿:“娃儿他妈,你也得肿病啦?”“你还问哟,大哥、二嫂、幺妹你再也见不到了。大鸿奶奶的腿肿得跟水桶一样粗,可公社的肿病院早就挤不进去了……”
一阵悲痛沉默后,杨武登:“唉,这和我一路上看到的情况差不多,真叫人痛心啊。”“村里的桑树叶榆树叶都吃光了,再这样下去只好去挖观音土吃了。厂里该没饿死人吧?”“一块地里……我南地北跑,成都上海那些大城市里卖的汤圆、包子,不知道是用啥子黑乎乎的东西包上烂菜叶儿什么的,吃着就发呕。”“灾人祸啊。”“灾不可怕,人祸更害人啦。现在美蒋勾结对我们搞经济封锁,苏联老大哥翻脸不认人,而且落井下石,撤走专家,撕毁合同,象恶霸黄世仁一样逼债,听拿去抵债的鸡蛋,一个一个的用圈子量,大一点一点都不要;加上这浮夸风,瞎指挥……唉,灾有救药,人祸莫奈何呀。”
大鸿一觉醒来翻身坐起,伸出手:“妈妈,我要吃饼子。”熊幺娘侧身从挎包里拿一个递给他,他几口哽下又盯着挎包。熊幺娘瞪他一眼,他噘起嘴巴缩回被单里。
“娃儿他妈,你也吃一个吧。”
“我年轻挺得住,留着明给大鸿奶奶拿去。”
“唉呀,不是还留着嘛。”
杨武登拿一个饼子硬塞进她口里:“你要是拖倒了,这家里老的老的咋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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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光腚骑马马
( )夕阳熔化晚霞,炽热煎熬生灵。月亮河村大兵团团长杨安邦,坐阶沿上抽叶子烟(旱烟)老婆院坝里忙乎。他盯着老婆心头难耐难忍,强行把她抱进屋,慌乱脱衣解带。
老婆挣扎着:“现在饿成一张皮儿,亏你还有这心思。”“嗨,咋啦?就算下人饿死光了,老子也养你得肥溜溜的。来吧。”杨安邦执意要为,老婆双手奋力一撑,几脚头蹬他个仰马叉儿倒在床那头。杨安邦翻起身吼道:“烂婆娘,你养起膘犯腻啦?”吼罢又猛扑上去。老婆闪身跳下床,顺手扇他一耳光骂道:“骚公猪儿!”
老婆逃出门,一气之下躲去了不远的娘家。
杨安邦非常羞恼,靠床头抽了整整一夜的叶子烟。第二下午,他感觉无聊极了,借口检查生产到处闲逛。闷闷不乐转悠到石洪山的甘蔗林,坐路边抽叶子烟,想到昨晚与老婆那一幕,心里:“好久没让老子碰了。唉……”他憋得眼睛里仿佛直溅火星。
杨安邦偶然抬头眼前一亮,通向山坳口路上,一个提着干瘪布包的女人走来。他的心不禁怦怦乱跳,两眼盯着女人象看万花筒。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苍白水肿,眼睛挤扁在裂开的两道缝隙里。但轮廓周正,打补丁的衣服洗得干净,单衣下不失起伏。
杨安邦喉咙里咕咕咚咚,盯着女人不眨眼儿。“妹子儿,你到哪去?”“母亲得肿病……”女人很伤感。“哦,提东西看妈呀。”“大哥,笑了,这年月谁拿得出东西,包里的几根蒸红苕,可是全家从口里省的。娃儿他爸早饿成肿病倒床了。”女人含着泪。“妹子,看你也得肿病了吧。唉,怪可怜的……地里的甘蔗,你不想吃?”女人抹一把泪:“大哥,存心害我吧,如果被抓住,我只能见阎王老爷了。”“妹子,你要是想吃就放心吃饱,大哥在,谁敢动你一根汗毛儿?”女人半信半疑:“大哥,就算你菩萨心肠,可我……”“嗨,怕啥,走哇。”
杨安邦拉着犹豫的女人钻进甘蔗林深处,搬一根递上:“妹子,给。”女人接过:“大哥,你是……”“嗨,你还犹豫啥,走啊。”
女人坐在垅埂上吃甘蔗。杨安邦挨着她坐下,手颤抖着裹叶子烟点燃,吐出一团烟雾,盯着女人:“妹子儿,我还打算帮你。”“大哥,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唉……”“大哥,你叹啥气?”
杨安邦沉默,可心里蠢蠢欲动。他挪动身子挨近她,两眼盯着她直充血:“我的女人进肿病院好几个月了,我、我真是太……妹子儿、你体谅一下大哥好吗?”杨安邦手颤颤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挣扎一下:“大哥,这、这不行啊。”“妹子,要是你顺了我,我就送你五斤红苕。”“这,我那……饿得快掉出来了。”
女人抽泣,杨安邦一抱箍住她:“妹子,那、不碍事儿的,你想想,这年月,五斤红苕,不定能救活几条人命。”女人抽泣着喃喃:“大哥,你话可得算数。”“当然。那我们就……”
这时,不远处的甘蔗林里,几岁岁的大鸿和菊香在逮斑蚱。大鸿侧耳听听悄声:“菊香,你听前边有响声。”菊香伸长脖子听罢:“嗯,不象是人……”“我们去看看。”他俩寻声搜索过去,轻轻拨开茂密的甘蔗叶子,垅沟里杨安邦和女人……大鸿悄声叹道:“呀,光屁股骑马马。”菊香猛然捂住大鸿的嘴使眼色,拉起他悄悄离开了。
杨安邦任凭兽欲发泄,女人双手捂住脸伤心泣哭。他遂愿后爬起来:“你这里等着,我去把红苕拿来。”罢转身就走。女人抓住他:“大哥,不行,我跟你去。为了活命我才豁出命……”“你不依,我大声吼你偷甘蔗吃,这里的人跑来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这命反正活不下去了,早死免得受活罪!”
杨安邦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见吓唬不住女人便改口:“嗨,妹子,你有啥子不放心的嘛,要是不怕烦就跟着我去好了。不过,你得老老实实的给做个哑巴。”
杨安邦和女人一前一后走到大兵团食堂,伙食团长张汉文摇头摆尾迎侯。他是月亮河村出名的滑泥鳅儿。解放前夕,他从亲戚那里得知北方土改的情况后就装着抽大烟,借口赶着把家里的几十亩田土全部变卖掉了,解放时便混了贫农的好成份。
张汉文笑盈盈的:“团长,这妹子儿是?”“龟儿子鸡嘴巴(多话)刚才我见她饿倒在路边,怪可怜的。你去称两斤、啊五斤红苕拿她。”“团长,这?”“当然,我们也困难,可我们再困难,也不能不发扬风格儿吧。快去呀。”“好,马上去。”
杨安邦裹着叶子烟对女人:“妹子,你看大哥对你这心肠。”女人噙着泪没吭声。
张汉文用箢兜提着红苕回来倒进女人布袋里,女人离去。张汉文:“没想到团长还是个大善人。”“你龟儿子想给人抹点粉儿,结果抹成了锅烟墨,我才讲了,这叫发扬风格儿,你龟儿子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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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麻雀状元
( )月黑,大兵团“挖深耕”的火把将川南盆地的半边空烧红。火把多是拆下民房上的竹篙做的,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座座馒头似的石骨山(页岩山)顶上,用铁皮卷成的土广播筒声嘶力竭地呐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等于二十,一年等于二十年。五年超英,十年赶美,跑步奔向共产主义!”
声音遥相呼应,此起彼伏。
火把下加班的人,大多是老人妇女,身上被下夜的雾露打湿得能拧出水来。他们有的站在土里,头撑在锄把上打瞌睡,有的就近倒在土埂边沙凼里,三个一块儿,五个一堆,横七竖八,鼾声大作。
“哇”旁边沙凼里瞌睡的大鸿,突然哭叫一声。
熊幺娘抬起撑在锄把上的头,大鸿咕噜咕噜几句呓语又睡去。菊香妈沾着重重眼帘:“幺娘,大鸿兄弟还发烧吗?”“是呀,和菊香去石洪山甘蔗林里逮斑蚱,回来就发烧。丢在家里不放心,只好把他带来。”“唉,这样没完没了加班,何时是个头呀。”
“快,快爬起来呀……‘弯棒’来啦!”
“弯棒”是人们给大兵团团长杨安邦取的绰号。因为这方圆几平方公里的月亮河村,就是敢把老虎当马骑的人也得怕他九分。谁敢惹恼他,谁的肠子甭想拉屎。
冬秀爸杨大汉儿压着嗓门儿,边吼边推醒身边睡得象死猪一样的树林爸和菊香爸,菊香爸懊悔:“真丢脸啦。”杨大汉儿:“你想捞个‘深耕状元’自己就打瞌睡。”
众人装模作样干活。母亲腾出手拍拍背上吓得哇哇啼哭的奶娃儿,口里直哼:“喂喂喂,乖乖快睡觉。”
杨安邦逛进土里,看见右派分子赵文雄头撑在锄把上打瞌睡,跨过去“啪啪”两耳光。赵文雄似梦似真叫道:“不是你们发动‘大鸣大放’,我才了几句真话,凭啥给我戴‘帽子’?”
“真他妈呆子,现在还没迷醒。你、你,哪朝哪代,秀才造反成气候的?”
杨安邦的几耳光,让赵文雄似乎清醒了。他惊愕中不吭不哼,瞳孔里怪异的光圈儿越闪越大,在夜空中分蘖得满飞,活象当年的一顶顶大帽子扑盖地般砸下来。
赵文雄颤栗着直冒冷汗,冬秀幺姑伸手逮着他的胳膊拽拽:“文雄,你犯什么傻?快干活呀。”
杨安邦故作开心大笑,逗趣:“哈哈,大家闻闻赵文雄一身的酸味儿。衣服裤子都是从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
众人反应淡漠,只顾干活儿。杨安邦自讨没趣儿,唾一口赵文雄走到土坎上心里骂道:“妈的,东方都发白了,这么多人才挖巴掌大的一块土。龟儿子杨大汉儿……”
杨安邦厉声叫道:“杨大汉儿!”
杨大汉儿悄声怨道:“你龟儿子抱着婆娘睡安逸了,跑来找老子的岔儿。老子和大伙儿好歹是个人嘛,哪怕是一条狗也有打盹儿的时候。老子今晚豁出去了……”可转念一想到明早那碗吊命的红苕汤,冲到嘴里的话只好压回肚子里。
杨大汉儿强装笑脸跑到向前:“团长,你叫我?”“半夜三更的,老子不叫你叫鬼呀?看看,你大兵团的排长咋当的?我去参观人家挖深耕就挖了一丈多深,看看、看看,你们只挖了两三尺深。你再看看儿,什么时候了,才挖巴掌大一块。你给我听着,要是亮前挖不完这块土,明谁的肠子都甭想有屎拉!”“团长,已经挖着老石骨了,大家真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谁哄你就遭雷打火烧。”“杨大汉儿,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别以为你抗美援朝扛了几棒棒儿枪就摆老资格。你要是不想明早从你身上开刀,自己脑袋瓜里就少塞些豆渣。”
杨安邦气冲冲走了,杨大汉儿这个一排之长满肚子委屈,既不忍昧着良心把大伙儿往死里逼,又每每不能交差遭训斥惩罚。他想:“当初,老子去朝鲜战场打美国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背上的几大个铜元疤疤就是证明。胜利回国,因为自己是一个‘黑眼窝’又才回到这山旮旯里,没日没夜的干,受不完你龟儿子的窝囊气。”
杨大汉儿气得全身发抖跺几脚,朝杨安邦背影发泄:“龟儿子威风啥?不就是逮五千只麻雀儿,换了这顶乌纱帽戴嘛。”
那是一场热身赛,全国一盘棋开展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让麻雀上无路,老鼠入地无门,蚊蝇断子绝孙。特别是要将麻雀斩尽杀绝,男女老少分占各个山头,当当当的敲着“猪巴嘴儿”(竹筒发声器)布下罗地,不少麻雀惊吓空中无处落脚,活活累死。兴旺的麻雀家族遭受有史以来第一场大劫难。杨安邦在《人民日报》看到“五千只麻雀状元”的报道,于是灵机一动,自己神话般地逮到五千一百二十三只麻雀,超过“卫星图案”上的全国除麻雀“状元”当及树成典型,并当上大兵团团长。
“老子稀罕当你这个排长,真他妈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杨大汉儿自我发泄一阵,心里似乎好受些。暗自思忖:“若亮前挖不完这块土的深耕,这老的老的,谁肠子里不是空荡荡的?弯棒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得到就做得到。再这样干下去……”杨大汉儿三步并着两步跑到土中间吼道:“我的老少爷们儿,如果大家不想明的肚子唱空城计,手脚就利落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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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得刮骨饥肠的娃儿们赶到幼儿园吃早饭,半碗墨水儿似的烂红苕汤直熏人,谁也咽不下。于是,叶文志红忠几个大娃儿领着绝食大闹一场,吆喝着:“幼儿园的孃孃拿阳沟水喝啊!”去大兵团团部告状。孃孃们眼泪汪汪站在门口,一直望着娃儿们走过三塆大堰。
大兵团团部不见人影,娃儿们本能的去伙食团,找着各自大人从口里省下的早饭,顾不上咀嚼便下了肚。有的娃儿落空只好跺脚抹泪儿。书春拿着熊幺娘省下的一根蒸红苕同大鸿分吃,大鸿从她手上夺过就跑。她追上去抓住:“大鸿,分一点儿给我嘛。”大鸿一掌推倒她逃了。
牛饲养员九大嫂背着青草路过,见书春哭得象泪人儿,从菊香口里得知后将书春叫到一边:“幺妹,等幺娘回来我告大鸿的状,非打烂他的屁股不可。”“九大嫂,求你别告,他也是被饿的。”
九大嫂摇摇头,想什么又把话吞回去。她向四周看看,避开娃儿们的视线,偷偷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生红苕塞给书春,:“幺妹,你去藏着吃。”书春点点头。冬秀发现叫着“妈妈。”跑到跟前眼睁睁的盯着,九大嫂瞪一眼她,她没敢吭声走了。
书春去竹林坝找到大鸿,他已经靠着竹子睡着了,脸上挂着湿漉漉的泪痕。书春摇醒他,摸出生红苕一分为二递上。大鸿带着哭腔:“我不、不要嘛。”“吃吧,九大嫂给的。”书春硬塞进他手里,姐弟俩相互望着哽出的眼泪不好意思笑了。
中午,许是太阳可怜这些娃儿,用针一样的光柱给注射了安眠剂。大鸿昏昏欲睡,爬上饭堂里的大方桌瞌睡,不一会儿发出呼呼鼾声。菊香悄悄走到桌前。望着他浮肿的脸上掠过淘气的笑影,呓语着翻过身去。菊香嘴唇蠕动几下转身走了。
隔壁厨房烟囱里的炊烟一会儿浓一会儿淡,红忠妈添进柴草,炉堂中沉默片刻后“轰”的一声,烟囱窜出一大股黑烟,仿佛上突然降下一团妖火,太阳烤焦的茅草房霎时浓烟滚滚,腾起几丈高的烈焰。
“砰砰啪啪”的竹蒿爆鸣声,吓得人心惊肉跳。
“打火啊、打火啊,老爷呀,你干吗这样害人!”
红忠妈嘶哑着嗓子,哭嚎着从厨房里踉踉跄跄扑腾到院坝里,摊在地上象烂泥。娃儿们哭的哭,发的发呆。书春惊骇中寻找大鸿,菊香哭泣:“大鸿躺在食堂里的饭桌上瞌睡。”书春急得直跺脚哭叫。附近割牛草的九大嫂赶来,浓烟已封住食堂大门。她情急中倒掉牛草,用背兜罩着头冲进去。
九大嫂摸到梦乡中的大鸿,抱起他弯腰护在怀里钻出大门,背后一团燃烧的茅草拖着火焰哗啦一声塌下来。
干活的人闻讯赶到,眼前除一片冒着青烟的断墙残壁,便是一个个惊恐万状的娃儿。熊幺娘对九大嫂感激万分,叫大鸿跪地向她连嗑三个响头。
人们神神秘秘地的悄声议论:“降妖火,不祥征兆啊!”
杨安邦站在坝子中间,双手叉着腰,审讯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掠过,怒吼:“火、真他妈奇了怪,老子活剐了他!”
张汉文裹好叶子烟递给杨安邦,凑近耳边嘘几句,回头瞅瞅在食堂做饭的几个女人,吼道:“哈哈,降妖火,真他妈会编聊斋,哄三岁娃儿啦?老子一转背就搞破坏。”
众人沉默。杨安邦抽一口叶子烟,目光直逼瘫软地上的红忠妈,大叫:“全都哑巴啦?什么火、老子心里一清二楚,这是明目张胆的搞破坏活动。”
人人面面相觑,个个只求自卫。红忠妈往地上直碰头:“谁晓得呀,老也干这种害人事儿。”杨安邦厉声喝叱:“好哇,狗日的白虎星。丙山大叔,把她捆了!”丙山大叔:“我都肿得滚不动,哪来力气?”
丙山大叔罢偏偏倒倒走了,可杨安邦唯独对他莫奈何,往往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光棍儿一条,并且是杨安邦最亲的长字辈儿。
杨安邦向亲外甥朱莽娃儿和张汉文递眼色,他俩雷厉风行,将红忠妈捆绑在旁边核桃树上,用竹片子一阵乱打,红忠妈一声爹一声娘惨叫,之后任随怎么打也不吭一声。她垂着头,口里直冒白泡泡。张汉文盯一眼朱莽娃儿,指指地上的大称砣,朱莽娃儿心领神会,将六七斤重的称砣挂在红忠妈脖子上,她的脖子抽搐几下不动弹了。
“老子看你装?!”朱莽娃儿又是一阵竹片子。
杨大汉儿实在不忍看下去,拽拽身边的妹妹冬秀幺姑:“你是大兵团会计,好歹也算个官儿,站出去句良心话吧。”冬秀幺姑白杨大汉儿一眼:“哥,你想包庇反革命,没谁拉着。”杨大汉儿瞪她一眼,壮起胆子:“杨团长,再打下去真出人命啦!”
张汉文跟杨安邦嘘几句,回头大声:“杨团长,打死这白虎星、反革命,太便宜她了?今起扣她一个月口粮。”
张汉文朱莽娃儿拥着杨安邦扬长而去,红忠爸红忠抱着红忠妈痛不欲声。
几后,熊幺娘余五嫂扛着锄头出工,路过红忠家门前:“大鸿奶奶的草药比菩萨还灵,红忠妈现在就可以下床了。”“是啊,要不是她怎么得了。”红忠妈屋里听见,挪动脚步想出来打招呼。可走出门口她俩已经远去,怅然望着背影想:“多亏了大鸿奶奶,可这种活罪难受啊。红忠他爹一份口粮分成三份,不久也会让肿病送上山的(饿死)……”
她两行泪水顺着脸庞掉下来。
红忠妈让红忠扶着去三塆大堰扯野菜,发现水油草丛里的赖蛤蟆,她欣喜若狂:“无绝人之路啊。”于是,叫红忠跑回家拿来竹杆箢兜,用绳子将箢兜拴在竹杆上,寻着便舀。母子运气不错,舀得七八个回家。她舍不得剐皮破肚,洗洗便放进向大鸿奶奶借来的砂锅煮一会儿,急不可待倒出来挑一个递给红忠。红忠看见那黑乎乎麻癞癞的背,白泛泛胀鼓鼓的肚子吓得跑了。于是她给红忠爸留下一半,自己闭上眼睛连汤也喝尽。
“现在死了也算个饱死鬼。”红忠妈躺在床上一次次这样想。不一会,肚子里比饿急了更难受。想呕呕不出来,捅心绞肠般疼痛,四肢不听使唤,张嘴大喊叫不出声。她一只手抓住床边,一只手死死撑着肚子,双脚蹬住墙壁,似乎好受一些。她这才怀疑:“可能是因为先前吃了赖蛤蟆,自己这一遭路也许快走完了。”她伤伤心心的落泪:“记得过去给地主当丫头,挨打受骂,各种欺侮都忍受过去,总想会熬出头。同红忠爸结婚后,解放头年生下红忠,感觉啥都有希望。现在完了、一切都完了,娃儿他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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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忠魂野鬼
( )红忠爸、红忠抱着尸体痛哭。
“杨安邦呀,你扣掉一个月吊命粮,明明是把人往死里逼嘛,你龟儿子肠子心心也黑透,老子跟你拼啦!”
红忠爸抓起扁担往外冲,杨大汉儿菊香哥盲娃儿死死拉住劝:“这是明摆着去找死呀!”红忠爸瘫软地上,无可奈何:“龟儿子断子绝孙的,总有一要遭遣!”大鸿奶奶站旁边,愤愤地用竹拐杖拄几下:“唉,做孽呀!”揩一把泪踉跄走去。
大鸿一伙发呆,熊幺娘余五嫂等邻居把红忠父子劝到隔壁,菊香爸拄一根竹棒棒,挪动肿得畸形的躯体抱来烂竹席,递给杨大汉儿:“我病成这样搭不上手了,入土为安吧。杨安邦特意安排我今晚守保管室,明交公粮的花生,不能有半点闪失。”“菊香爸,他就是看中你这个木头老袋瓜。唉,你去吧,这里有我们哩。”
冬秀幺姑接过话头:“哥,菊香爸思想好有什么不对,你自己觉悟太低了。”杨大汉儿瞪一眼冬秀幺姑:“你更是一块木头脑袋瓜!看看人家大林爸张汉文,当个伙食团长,一家人的肚子吃过亏吗?你倒好,外人看着你当大会计,以为我们沾光,沾了太阳光还是月亮光?结果不挨黑就好了。”“哥,你看你……还当排长哩……”冬秀幺姑罢走去,杨大汉瞪着背影叹口气。
红忠妈的尸体被烂竹席裹成一筒,抬到后山埋了。
夜深后,月亮似乎也饿昏头,跌跌撞撞碰出的血浆染色一片。不少遭殃的星星葬身茫茫夜海。
保管室阶沿上,堆着一千多斤明送去交公粮的上等花生。菊香爸睡在旁边地铺上守护。他周身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花生堆上稍有幻意识动静,便机械似地猛然坐起四下张望。依稀中一只干瘪如柴的老鼠,偷偷跑来唅着花生惊慌逃窜。菊香爸用尽力气扑上去,畸形肥胖的躯体不听使唤,一个踉跄摔倒在屋檐下的阳沟里。他挣扎得精疲力竭还是没有爬起来,骂道:“瘟耗子,就算饿死,公粮也不能偷吃。”
菊香爸只好坐在阳沟里,两眼盯着阶沿上的花生。迷迷糊糊中听见脚步声,东边走来一个人影,他又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腿脚象长别人身上。他长长叹息一声,摸着一块石头拽在手里。
“菊香爸,菊香爸。”“菊香妈,你来干啥?”“看你肿得象个泡粑,我睡醒后越想越不放心,你这是咋啦?”“抓个偷吃花生的耗子,摔倒就起不来了。”“他爸……”
菊香妈把他拖到地铺上:“你饿成这样了,守着一大堆花生也不知道吃几个。”罢伸手抓花生,菊香爸猛的逮住她的手,强行扳开抢过去丢回堆子上,喝叱道:“你疯啦?要是明交公粮折了秤,叫我的脸往哪里搁?你快走吧,让人看见不清。”“你被灌了啥子迷魂汤,到今还没迷醒?死猪老壳,饿死你活该!”
第二早晨,人们到保管室挑花生去交公粮,菊香爸坐在地铺上,躯体硬梆梆的靠着墙壁,两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花生堆……
菊香妈抱着儿子李德,盲娃儿倚着菊香赶来,一家人扑在菊香爸尸体上痛哭流涕,不少邻里跟着抹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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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逆天戏法(1)
( )赵文雄冬秀幺姑新婚燕尔却大打出手,大鸿一伙娃儿凑热闹,杨大汉儿感到非常羞恼,强行拖开:“现在肚子饿成一张皮儿,反倒来精神啦?”赵文雄揩揩嘴角边的血:“大哥,我没什么呀,就是同她闲聊现在这日子过不下去。可她一抓一大把辨子,我这个右派分子没改造好,硬要拉我去离婚。”
冬秀幺姑不服气想争辩,杨大汉儿瞪她一眼吼道:“爹妈死得早,俗话长哥当父长嫂当母,谁敢再七个三八个四的,别怪我脾气躁。”
九大嫂连拖带劝把冬秀幺姑拉进屋去,杨大汉儿:“文雄,你是有大学问的人,明明知道她是木头脑袋,再何况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还跟她一般见识干吗?”“哥,她、她、她根本不讲理。”“那你,下人都讲理,你会落到今这步田地?”
大鸿一伙娃儿起哄跑了,赵文雄无言以对,杨大汉儿自言自语:“真是怪事儿喽,身上疮疤没好完,可就了痛。”
赵文雄不敢吭声,望着杨大汉走去的背影,长叹一声坐在门前石墩子上,一段莫名其妙的往事又涌上心头。
赵文雄蜀江师大毕业分到重江一中任教,寒假全县中学教师突然集中封闭学习,不分白黑夜开鸣放大会。县领导亲临演讲:“大鸣大放大字报,就是心里有啥就鸣啥,反之就得怀疑你的忠诚。我宣布死命令,每人每至少提一条意见,写一张大字报。越多越忠诚。”
赵文雄对身边最要好的同事:“真难得呀,历史上有谁敢这样发动下人给自己提意见的?”同事赞许点头,赵文雄站起身鸣放:“几千年来,只见下人伏地喊万岁,没见这样发动下人鸣放。如果真要提意见,我对统购统销粮食政策有点看法,一个月二十来斤粮,副食品又短缺,确实吃不饱。不怕大家笑话,我赵文雄个子矮可肚量大,一顿饭要吃农村的两三土钵。”
哄堂大笑,同事点头赞许。县领导大步走到话筒前,非常严肃认真的:“大家一定要学习刚才发言的这位同志,敢于大鸣大放。他这样才叫真正的忠诚,真正的英雄,真正的榜样。”
全场热烈掌声。
仿佛转眼之间,鸣放会场布置改换容颜。主席台两边贴上条幅,左幅:“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右幅:“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不少人一走进会场心里就犯嘀咕:“不拿枪的敌人……指谁呢?”
赵文雄还沉浸兴奋中自然没在意,仍旧挤在主席台前的座位。他望着今又亲临会场的县领导,美滋滋地想,自己准备好的一条鸣放意见,准能再让书记褒奖一番。赵文雄身边那个最要好的同事,心里也没闲着:“是呀,不拿枪的敌人指谁呢?莫非风向要变啦。”
县领导今的脸色沉得象暴风骤雨前的乌云,斩钉截铁:“同志们,大鸣大放大字报,竟然被一大批别有用心的右派分子,阴谋家利用,短短时间里就在全国向我们发起猖狂进攻。同志们呀,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他们比战场上荷枪实弹的敌人更阴险更恶毒,绝不容许半点儿心慈手软。这场殊死搏斗中人人要擦亮眼睛多动脑子,千方百计挖出那些态度暧昧,立场动摇的危险分子,他们不是大右派也是右派毒苗,必须斩草除根!”
赵文雄全身哆嗦,县领导停住话头,目光来回扫视会场,突然手一挥吼道:“重江一中的赵文雄,站起来!”
晴霹雳,赵文雄颤颤抖抖站起来,县领导:“你前不久恶毒攻击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用吃不饱作托词,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一顿饭要吃几土钵,就是存心吃垮我们嘛。”
赵文雄身边那位最要好的同事,立刻站出来揭发发言:“真是不不知道,一吓一跳。赵文雄,你这个大右派,竟让我今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你老实交代!”
赵文雄白他一眼不吭声,他继续揭发:“你曾经:现在的干部多是大老粗,懂啥经济建设,没想到你这是在含沙射影的攻击,其用心太阴险啦。”
县领导插话:“这就叫立场坚定,态度鲜明。”
“坚决灭掉右派分子嚣张气焰!”
高呼口号。
于是,赵文雄要好的不要好的同事朋友,或者认识的甚至不认识的人,一窝蜂争先恐后站出来揭发批判。霎时,他头上的大帽子重迭成一座高高的金字塔,将要压碎他的头,压扁他的躯体。
咔喳,他被一副亮晃晃的手铐拷上,押上主席台弯腰低头接受揭发批判。
忠奸善恶,就看谁最先扣动板机,或狂轰滥炸。眨眼功夫三个五个,一群一队,揪出来押上主席台。
不久,赵文雄被开除公职,下放到月亮河村劳动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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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逆天戏法(2)
( )一夜暴风雨后,早晨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
大鸿奶奶昏昏沉沉醒来不知啥时辰,起床拄着竹拐杖,拖着肿得不听使唤的双腿走出院子叹道:“苍有眼啦,总算下了一场救命雨。”她想:“自己染上肿病这瘟疫,好久没出过院子。骤雨后道路不泥泞,气又这么好,何不到后山包上透透气儿。”
她好不容易爬上去,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四下望望看不见原来大棵大棵的柏树、青杠树,一片光秃秃的紫红色石骨(页岩)不禁怅然叹息:“唉,老祖宗留下的家当,让败家者儿折腾光了,今后叫子子孙孙咋活哇。”此刻,她象一块矗立山包上流泪的石头。
杨安邦戴着红背带(奖赏形式)兴冲冲抽着叶子烟从路走来。见她笑咪咪的主动打招呼:“大鸿奶奶,今哪来这份儿闲心啦。”
杨安邦主动招呼人,就象太阳从西边出来。这是因为大鸿奶奶不仅是他的长字辈儿,而且解放前救过他的命。他母亲临终嘱咐一定要报答这救命之恩;加上杨武登抽去大炼钢铁前,是村里管着他的干部。杨安邦心里多少也明白:世事沧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于是在收锅砸铁时,特许大鸿奶奶留下铁砂锅,并可以领口粮回家。
大鸿奶奶:“杨安邦,你干啥?”“检查大兵团生产呗。”大鸿奶奶拿起竹拐杖,指指光秃秃的坡地,嘟哝几句没出话来。杨安邦感到不可思议,笑着摇摇头:“嗨,你原为这个啊。可老人家,你瞎操什么心啦,上边儿叫干,我有啥办法?”“可你、你娃儿的良心长背沟儿里啦?山变成了和尚头儿,让人喝风去?”“哈哈哈,这就更不用你犯愁了,你不知道吧,我们大兵团的粮食,放出亩产三十万斤的特大卫星。这不,公社还奖给我的红背带。”“亩产多少、多少?”“三十万斤呀。”“放屁!以为老子糊涂了?你逼着大家把好几个田里的稻子割去堆在一个田里算产量,哄鬼也哄不着。你看这块地少两三亩吧,把土全刮起来称也没有三十万斤。你少做点孽吧。”
杨安邦搪塞走去,心里骂道:“老顽固,竟敢这样辱骂大兵团干部,换了别人早逮去咔喳了。”
晚上,熊幺娘端着野菜汤摸到大鸿奶奶门前敲门:“妈,妈。”屋里没动静,她试着推门点亮灯。
“妈,你咋啦?”熊幺娘嚎淘大哭。
第二,邻居们用大鸿奶奶生前睡的竹席包裹她的尸体,抬去后山上掩埋。亲人们哭成一团,大鸿眼泪汪汪的站在黄桷树下想:“奶奶是饿成肿死的,为啥杨安邦、张汉文他们家就没饿死一个人?”
他无论咋想也想不明白,“哇”一声大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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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天降灵物
( )肚子饿得要命,秋老虎热得催命。晚上,人们用冬眠解脱的办法失效了。于是,饥饿闷热合伙儿折磨着可怜巴巴的乡下人。
月光下,枝繁叶茂的大黄桷树,象一把撑巨伞庇护着大院坝。里面歇凉的左邻右舍,躺竹席上的似睡非睡,坐板凳上的沉默寡言。只有四角闷燃的青草,依然冒着浓烟驱赶蚊虫。
大鸿枕着母亲左臂瞌睡,梦境里月亮变成大馅饼儿掉进口里,舌头本能的蠕动着舔舔嘴唇。突然,他又见远远飘来一个不清的东西,逐渐到眼前摇身一变,他惊喜叫道:“呀,大白羊!”
“真是的,降灵物啦。”红忠爸不悦。
“哈哈,大鸿梦想成真了。”杨大汉儿兴奋地。
大家从迷盹中睁开眼睛,沉寂的院坝立刻沸腾起来。
大白羊受惊吓转头就跑,这群饥饿的人慌了手脚。余五嫂:“杨大汉儿,快抓住呀。”几个男人甩掉木板鞋追上去,大白羊拼命逃走,它似乎清楚自己一旦被抓住便活到了头。人与大白羊一番生死较量,最终大白羊无奈就范。
“谁家的?”
“象张汉文家的。”
“啫啫啫,好肥的膘哟,连畜牲也沾光了。”
杨大汉儿:“给老子宰来吃啰。”赵文雄冬秀幺姑沉默,九大嫂阻止:“杨大汉儿,张汉文杨安邦同穿一条裤子,你活腻啦?”“如果大白羊不是他的,老子还下不了手哩。砍老壳活剐皮我个人顶着。”熊幺娘:“大家捅破的,大家来撑。这命都活不下去了,谁顾得了那么多?”
第二刚刚起床,张汉文就跑进院坝破口大骂:“强盗,敢偷吃我家的大白羊,今不吐,老子把肠子里的屎也挤出来。”张氏家族的人操着扁担棍棒一窝蜂涌向前。
女人们不敢作声,大鸿一伙娃儿躲在大人屁股后面发愣,红忠爸树林爸让几耳光打成哑巴,丙山大叔被朱莽娃儿强行锁进屋里,赵文雄冬秀幺姑躲进屋里不敢露面。于是,张氏一伙人便向女人娃儿动手动脚。杨大汉儿竭力争辩无济于事,他想:“昨夜当着老少夸下海口,若事到临头装孙子,日后的脸面哪里搁?”
杨大汉儿想着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啪啪啪拍着胸脯:“捉奸要拿双,捉贼要拿赃。张汉文,你拿到啥?”“你龟儿子就是贼,这一地鲜活的羊毛就是脏!”“嗯,不笨嘛。可下有一不偷二不抢的贼吗?那肉送到了饿扁肚子的人口边儿上,傻瓜也会吞下去的。”“你龟儿子还有理啦?真是胆大包!”“人饿急了,别你的一只羊,就是玉皇大帝的七仙女儿,老子也宰来煮了。”“我叫你嘴硬……”
“打死他!”
张氏人一拥而上把杨大汉儿绑在黄桷树上,乱棒铺盖地。可他毫不示弱,边挣扎边大骂:“狗杂种,老子在朝鲜战场上,就是面对美国佬的飞机大炮也没眨过眼儿,尽管来吧!”
张氏人把他往死里打,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紧绷,双眼直瞪着张汉文。
九大嫂被张氏人阻挡一边无可奈何,气倒地上痛哭流涕,余五嫂束手无策只好不断劝慰,菊香妈拖着肿得不听使唤的躯体,爬到张汉文面前哀求:“张团长,不能打啦,求求你饶了他吧。大白羊我们卖儿卖女也赔上……”张汉文一脚踢翻她,怒吼:“给老子接着打,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杨安邦一改往日作派,悄悄躲在人群里看热闹,他想:“狗日的杨大汉儿总不顺意,老子早想找岔儿治治他……不过,现在同前两年比不得,千万不可闹出人命来。不然,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熊幺娘晃一眼杨安邦想:“他和张汉文对自己多少有些顾忌,至少不敢撒野。要收拾今这个局面,只能靠自己站出去了……张汉文狗仗人势,杨安邦借刀杀人。俗话,擒贼先擒王。”
熊幺娘拿定主意,径直朝杨安邦走去。
平日里熊幺娘与人和睦相处,是个非常善良的农村女人。上千号人的月亮河村,不论文化水平还是为人处世,找不出几个可以赛过她的。她娘家解放前是商人,虽不算大户,却供她上了好几年私塾。娘家村子与月亮河村相邻,沾亲带故的也有一帮子不好惹的人;丈夫杨武登解放前虽是放牛娃出生,解放后却在乡里当过生产部长,后来一直是月亮河村村长,大炼钢铁才抽去重江钢铁厂跑采购,上上下下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关系。
“杨团长,大白羊的确是我们歇凉捡着的,人饿急了还能顾忌什么呢?可这不吃已经吃了,你难道真想看着用一条人命去换一只羊?”“那你我咋办?”“凭你和张汉文的关系,谁不清楚你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哟,你想倒打我一钉钯儿哩。”“杨团长,现在的月亮河村,你能一手遮,谁敢啦。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身为大兵团一团之长,悄悄躲在这人缝里不问不理,到底啥用心?”
杨安邦吱唔,熊幺娘:“就算底下没有王法,可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如果你闲这阵势还不够闹热,那你等着,不出一袋烟功夫,看看谁吃不了兜着走?”“你尽管去叫人来打呀?”“好。杨安邦,我再提醒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前几石洪山甘蔗林里发生的事儿,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你掂量着办吧。”
熊幺娘斩钉截铁罢转身就走,杨安邦心里当然明白,急忙拨开人群,几个箭步冲到黄桷树前,左手叉在腰间,右手在空中比划着喝令:“张汉文,龟儿子住手!”张汉文不解:“团长,这个……”“你龟儿子这个啥?闲公安局的铁笼笼正空着哇。”张汉文不服气:“那我的大白羊咋办?”“咋办?给老子凉办。”
杨安邦吼罢瞪一眼,张汉文招呼张氏人住了手。旁人给杨大汉儿松开邦,杨安邦接着:“龟儿子们真是木头老壳,变成屎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当然啰,虽他们不是撬墙进屋偷的大白羊,可毕竟不是自己的,该惩,这几家人扣一个星期口粮;但张汉文带头动手打人也该罚,扣全家一口粮。至于赔偿嘛,当然啰,眼下这情况,谁家拿得出钱?张汉文,你带人去屋里看看嘛,用得着的东西就拿来折价作赔。嗯,我看只能这样了。”
于是,张汉文带人冲进大鸿他们几户人家,将有用的东西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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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采桑幺妹儿别再忙
( )一周的吊命口粮扣掉了,顿顿靠野菜喝水充饥。大鸿一群娃儿在黄桷树下饿得东倒西歪,大人去了几里路外的吴家塆加班,唯独企盼牛饲养员九大嫂,傍晚时带些野菜什么的回来。
“快呀,九大嫂晕倒在叶河田里了。”
文志大叫着从竹林坝跑来,大家慌了神,红忠书春急得直跺脚。盲娃儿摸向前:“着急有啥用?文志红忠书春,你们去把九大嫂扶回来。”
九大嫂躺在床上呻吟,大鸿扯扯书春衣角露出难受表情,:“姐,我饿。”“九大嫂都成这样了,忍着吧。”
文志给书春红忠使个眼色,他们溜到黄桷树下。文志:“我们仨年龄最大,你俩咋办?”书春红忠摇摇头,文志生气:“笨猪,就这样干瞪眼儿?”书春:“怨就怨张汉文这个黑心萝卜。”文志一拍大腿:“嘿,有了。张汉文偷伙食团的红苕回家,晚上煮给婆娘娃儿吃。他黑大家,我们就黑他。”红忠。“得轻巧,咋黑?学孙悟空变蛾子从他家墙缝飞进去?”“嗨,他家后门不是篱笆门嘛,用力推着娃儿就能钻进去。”书春:“就算这样,张汉文呆在屋里,进去找死呀。”文志吱唔:“这、哼,故事里讲调虎离山计嘛。”“得容易,张汉文是三岁娃儿。”
“姐,我想到个好办法。”大鸿从旁边竹林后面钻出来。
明亮月光下,大鸿一群娃儿跑去张家塆大院坝里逮救救猫儿。大鸿不时瞅瞅北边房顶上冒的袅袅炊烟,那就是张汉文家。张汉文象往常一样将偷回家的红苕放进砂锅里煮,三个石头支起的炉堂里大火翻,不一会便发出咕咕咚咚的响声。他坐石墩上边烧火心里边翻腾:“大林林今去了外婆家,自己在伙食团还会亏肚皮?今晚肯定让她肚子吃得滚瓜圆,亲热起来……”
张汉文转念想到下午在伙食团,故意找茬儿大吼一通陈麻子的婆娘,威胁扣掉她三口粮,结果太神气了,没想到她平时傲兮兮的,今却在库房里乖乖的让老子……张汉文回想着心头阵阵兴奋,随口哼起川南浅丘的一首山歌:
当空的太阳哟明晃晃,采桑的幺妹儿哟别再忙。寻蜜飞来的黄蜂哟要吸走花儿的水灵,太阳烤热的桑叶儿哟会烫黑蚕姑娘。幺妹儿哟,幺妹儿吔,没听见哑巴憋得喳喳闹?没看见瞎子瞪得眼儿发亮?谁知哪个猴年马月,槐荫树才会张开口,免得我茶不思来饭不想。幺妹儿哟,幺妹儿吔,何时才能睡在一张床?
张汉文自我陶醉,屋外传来吵闹声。红忠树林大打出手,文志书春冬秀溜走,大鸿悄悄摸出包里的石头,砸向张汉文家的篱笆墙噼哩啪啦,菊香大哭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大鸿放开嗓门儿呐喊:“打死人啰,打死人啰!”张汉文开门出来随手掩上,站在门前喝叱:“杂种们,让大兵团的饭胀得不消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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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分享战利品
( )娃儿们毫不理会,红忠树林更是扭打成一团。张汉文本能的走去拉架,他俩不依不饶,拖过去推过来,一阵折腾之后,大鸿暗暗拽一把红忠,戏立刻落幕。
张汉文回屋坐在烧火石墩上,几声哈欠睡意正浓,靠墙跟儿不一会打起鼾声。老婆加班回来,听见张汉文嘟嘟哝哝,点上灯摇醒他:“你干嘛?”“啊,刚做了个梦。”“又梦见哪个骚货啦?”“的啥嘛,今晚这砂锅红苕汤让你吃个够。”老婆慌忙揭开砂锅盖儿,一股怪怪的气味冲出来,熏得恶心作呕。拿油灯一照:“啦……”
满满一砂锅屎尿。
老婆哇啦哇啦作呕,抱起砂锅猛砸地上,屎尿溅得一屋。“张汉文,你龟儿子太昧良心了!又勾上了哪个骚货,存心整我是不是?”啪扇他个耳光。张汉文晕头闷脑:“奶奶的,真他妈撞鬼了,明明煮的一砂锅红苕汤,怎么就变成了屎尿?”“张汉文,你装,我看你再装,你以为装神弄鬼就骗得过老娘?”
老婆气愤中拽住张汉文拳打脚踢,一拳恰好打着他鼻梁,热乎乎的鼻血呛出来。张汉文急了,双手一撑把老婆推倒地上,她从地上坐起来嚎啕大哭,破口大骂张汉文裹上野婆娘存心害她。
张汉文一屁股坐回烧火石墩上,抹一把鼻血盯着院坝那边的篱笆墙,羞恼得直喘粗气:“哼,老子明白了……”
大鸿一伙同加班回来的大人分享战利品,熊幺娘:“多分点儿给菊香家。她爸去年死了,她妈得肿病已经倒床个多月,李德还,盲娃儿大点又瞎着眼睛。唉。”
众人点头,熊幺娘先舀双份儿递给菊香端回去,剩下的大家才平分着吃。红忠:“那砂锅红苕汤,真够张汉文婆娘胀一顿啰。”
众人出了口恶气,心里好不痛快,屋里响起这些日子销声匿迹的笑声。九大嫂:“这招儿真绝呀,谁想出来的?”娃儿们都看着大鸿,大鸿抿嘴笑笑不吭声。熊幺娘预感到什么:“张汉文可不是笨猪,大家赶紧散了吧,免得又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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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卫星满天飞
( )月亮河村在刚收过花生的庙儿山突击种冬麦,杨安邦站土坎上双手叉腰,摇头晃脑的强调:“谁捡到花生,都必须交公。不许偷吃和夹带回家,收工时要一个一个搜身检查。”
他宣布完政策便到地里转悠监视,红忠爸捡到一个花生偷偷送进嘴里,没想到杨安邦忽然转身盯住他,慌乱中不敢咀嚼直接哽下肚。杨安邦跨向前呵斥:“张开嘴!”“干吗?”“刚才吃的啥?”“哦,我牙痛。”“哼,跟老子狡辩。”
杨安邦挥手扇红忠爸一个耳光,强行掰开他的嘴,没发现吃花生的残留物。于是叫朱莽娃儿把土坎上预备的一桶凉水提来,舀一瓢逼着他当众漱口查验,结果吐出来的水是清的,杨安邦哼一声走了。
众人起哄,杨大汉儿:“自己疑神疑鬼,却把大家当贼。”
杨安邦走到土中间双手叉起腰,又宣布新政策:麦子凼凼儿挖得越密越好。杨大汉儿悄声:“妈的,简直就是育秧,恐怕连种子也收不回来。”
杨安邦检查到杨大汉儿跟前:“耳朵长来配相的?看你这麦子凼凼儿,稀成了啥样子。”“团长,已经密得挖不下了。”“挖不下也得挖。你不知道越密越高产?亩产二三十万斤的粮食从上掉下来?”“团长,你我都是庄稼汉儿出生,这种密法有收成吗?”“杨大汉儿啦杨大汉儿,我你这个木头老壳,咋不开窍呢?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是来耍的”“干脆象育秧,遍土撒算啰。”“嗯,主意不错。杨大汉儿啦杨大汉儿,你这个木头老壳总算开窍了。不过,我看还得多撒一倍的种子。放个亩产四十万斤、五十万斤的特大卫星。哈哈哈。”
杨安邦走去站到土坎上,双手叉腰,摇头晃脑又宣布新政策:“现在不挖凼凼儿了,直接把麦子种撒到土里,每亩撒五百斤以上。”
众人目瞪口呆,只有丙山大叔站出来:“杨团长,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亩土的麦子,实际就产三四百斤,这分明是糟蹋粮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种子不够,明起每人每三两口粮减成二两。”“你让全村人都饿成肿病去见阎王?”“哼哼,大家,吃不饱吗?”
朱莽娃儿抢过话头:“团长,别二两粮,一两也吃不完。”“嗯,这就叫觉悟嘛。其他人都哑巴啦?”丙山大叔提高嗓门儿:“一颗粮冲一大桶水,半两粮也撑破肚皮。”
杨安邦压住怒火调侃:“嗯,丙山大叔不但觉悟高,而且办法妙。”“团长,我还有更妙的主意。”杨安邦瞥他一眼转移话题:“哦,现在时间不早了,大家快干活儿。”可丙山大叔穷追猛打,嗓门儿陡然提高八度:“团长,如果你能够变空气当饭吃,不发一颗粮,个个也会吃成大胖子。”
众人哄笑,杨安邦恼羞成怒,大吼:“别不受抬举,想逼我跟你老账新账一起算?”丙山大叔毫不示弱:“杨安邦,别以为谁都怕你龟儿子。你的眼睛没瞎吧?村里饿成水肿病死掉的人,你看不见?良心让狗吃啦?除非你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杨安邦声嘶力竭:“给老子捆了!”朱莽娃儿几个人一涌而上,将丙山大叔捆绑起来当场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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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死也算胀死鬼
( )菊香妈躺在床上饿得太难受,几次翻身,水肿躯体都象海棉似的晃荡几下又复原。
“盲娃儿、菊香、李德。”
菊香妈竭力呼叫,可连自己也听不见声音。眼睛象橡皮干涩疼痛,流不出一滴眼泪。强烈的生物求生本能,驱使她一次次挣扎终于翻过身。她艰难的一点点挪出枕头,用牙齿撕开一个口子,掏出里面做枕芯的粗糠,发出一股刺鼻霉臭味儿夹杂汗腥味儿。可她如获至宝,一把把硬塞进嘴里,喝水强行哽下肚。不时呛得咳嗽,粗糠喷得一床。可毕竟感到肚子里踏实一些。
“唉,死也是胀死鬼了。”
菊香妈此时多想合上眼静静睡一会儿,渐渐觉得几分清醒几分迷离:眼前闪现一座大米堆成的银色山峰,阳光下格外眩目。黑压压的人群蜂涌而来,哄抢大米往肚里咽。个个肚子胀得比猪八戒的肚子大,地间诞生一个大肚子世界。一闪那个个大肚子越胀越大,终于撑爆如隆隆炮声,白白的大米从一条条裂口喷射出来,形成一股股白米喷泉。
院坝里,盲娃儿菊香兄妹一起清洗野菜,弟弟李德扑在母亲睡床边上瞌睡,突然惊醒看见妈妈怪异的动作,听见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语,吓得哭叫着跌跌撞撞跑出门:“哥、姐,妈妈她……”
兄妹仨跑到床前,母亲有味儿的拿着枕头咀嚼,:“李德菊香盲娃儿,妈给你们饭团儿。”
“妈妈呀,你到底咋啦?”
兄妹仨抱着母亲痛哭。
太阳落坡时,菊香妈平静下来,好象真睡着了。她想:“现在就算是死了,也是一个胀死鬼了。”
第二,她躺在床上开始呻吟,之后声嘶力竭的惨叫,剧烈的扑腾翻滚。那粗糠呆在肚子里拉不出来,折磨得她欲死不能。她用手指钻进肛门掏,肛门抠破撕裂,可肠胃深处的粗糠并没有动一点儿恻隐之心,场景惨不忍睹。
娃儿惊恐,大人束手无策,只有九大嫂曾经向大鸿奶奶学得一知半解的草药,急忙去山上寻些回来,熬汤药喝下去,结果无济于事。
几后,不知菊香妈怎么弄到一根绳子,打着狗牙套儿套上自己的脖子,将绳子拴在床头拦草板上,然后艰难的把躯体挪动到床边,犹豫一下,毅然滚下床……
“妈妈、妈妈!”
“妈妈呀!你为啥扔下我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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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跃进鸣鼓收兵。杨武登回乡又当月亮河村支书兼大队长,杨安邦当六队队长,张汉文当会计。人们回到入社时的模式下生产生活,仿佛岁月兜了个圈子又折回。
杨武登到公社开会回来,张汉文等在坳口打招呼,递上叶子烟:“杨书记,早想和你摆摆龙门阵。”“好啊。”
于是,坳口坐下,杨武登抽着叶子烟:“嗯,这烟过瘾儿。”“哈,杨书记,我张汉文不是夸口,月亮河村谁家种的叶子烟有这劲儿?我今年种得多,明送点给你尝尝。”“要不得,这已经尝了。”“见外是不是,烟酒不分家嘛。”“张汉文,别扯远了,有啥事快。”
张汉文沉默片刻叹道:“唉,那大白羊的事儿、几次想就是难开口。”“原来这事啦。”“唉,杨书记,你我当时怎么听鬼一吹就走黑路呢?”“过去了的事就别再提了。”“杨书记,我知道你大人大量。不过,那些东西我一直没动过,明全部送还。”“既然是赔你的,就不用了。”“哪成呀。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吧。”“张汉文,你现在是一百多口人的内当家,可不能象那时胡来,心思都放到工作上去。”“是啊是啊,一定记住书记的话。”
杨武登起身拍拍张汉文肩膀走下坳口。
第二,队里挑粪上山排成大雁,杨安邦:“杨书记,人为啥越来越懒?”“大锅饭能不养懒汉?”
麦地里,张汉文提起粪桶把粪水倒进瓜当,杨大汉儿发现什么,带剌儿:“张会计,你的粪桶好轻巧哇。”“龟儿子空话多。”
歇气时,张汉文冲着杨大汉儿:“有人平时嘴巴硬,出工就偷奸耍滑磨洋工。牛高马大的汉子粪桶象猪尿包大。”杨大汉儿腾的站起:“张汉文,你含沙射影谁哩,有屁就放。”“自己心里明白,群众眼睛雪亮。”“哼,干好干坏一个样,而且分粮人口占七成,工分占三成,你没磨洋工?我杨大汉儿的粪桶虽不大,但实打实。不象有人拳头大的粪桶,暗里还动了手脚。”
杨武登沉默抽烟,张汉文没捞到便宜反被蛰一下,吼道:“杨大汉儿,龟儿子嘴巴干净点儿。”“老子早就用皂角水洗过的。自己没长尾巴,还怕别人踩着?”“那你有屁就放啊。”“哈哈哈哈,大家盯好了!”
杨大汉儿跑过去把张汉文挑的粪桶底儿朝,桶底向桶口提高了三四寸。指着质问:“张汉文,啥意思?还是会计哩,真不要脸。”
张汉文事实面前哑口无言,本想大发雷霆,却见杨武登不动声色,一脸严肃,只好竭力敷衍搪塞。
笑声中,有人打趣:“张会计干有种事儿可不来虚的。”“啥事儿呀?”“让婆娘象老母猪下仔儿,两年下三窝。”
众人起哄。杨安邦解围:“给老子大哥别二哥,谁都差不多。”
晚上,张汉文仍然耿耿于怀,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快亮时恍恍忽忽进入似真似幻的情景:
太阳穿起银光寒衣,月亮披上火样袈裟。
抖地动,红色汪洋。不甘寂寞,步步紧跟。摇身一变,万物主宰。嫡庶随从,前呼后拥。旌旗指向,万马奔腾。一声长笑,踲无踪迹。
食人巨鹰,翻滚扑腾。叼住颈项,直击长空。回头扔弃,空中解体。叼走双腿,丢下残存。云端坠落,虫爬狗行。
张汉文惊醒。出工哨子响起,他慌忙起床,挑着粪桶出工。可不久后,很多人在他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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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变奏之序曲
( )最不甘寂寞的岁月,喘喘哼哼没过几年,炮打司令部一声炮响,造反有理撼动三山五岳,红袖章横扫五湖四海。
蜀江火车站,进京红卫兵专列披红挂彩,整装待发。红将们挤满月台,争先恐后爬上车。青龙学农中班领队教师陈清滢,看车门堵得死死的。揩一把大汗转头:“叶文志,你把红旗给我,快去前面照顾大家。”
陈清滢二十多岁,瘦高身材,秀气文静。原本是学五年级大鸿他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因男朋友是蜀江红卫兵大头头儿,于是,让李校长选中做了这个临时领队。
叶文志瞅准机会,纵身一跃,从车窗口钻进去,牢牢占领阵地,把陈清滢和同学一个一个拉上车。
专列在振奋人心的汽笛声中出发,风驰电挚般奔向红色中心。
老人家站在城楼上,穿着草绿色军装,戴着红袖章,挥动着帽子向百万雄师频频致意。
口号声响彻云霄。
红色翻滚的海洋,欢呼雀跃的海洋,热泪盈眶的海洋。
挥手之间,地掀腾,人们歇斯底里疯狂。
第二傍晚,陈清滢男朋友派人来传达命令:“刘司令命令你们,立即离开北京回家。”“为什么?”“我们卫东彪战斗团与云水怒战斗团势不两立,刘司令担心……”“咋这样。”“对死敌,必须干净彻底消灭之!”
陈清滢打发走来人,叫叶文志:“告诉同学们,赶紧收拾东西,马上去赶火车回家。”“陈老师,这大北京城里呆着吃住不要钱,又风光又安逸,干嘛急着回去?”“别贫嘴儿,李校长把你们交给我,我就得对你们负责。叮嘱同学们,别声张。”“是。”
陈清滢和学生刚出接待站,刘司令派来的卡车就赶到。负责的人跳下车:“陈老师,情况紧急,火车站已经不安全,刘司令命令,由我护送你们离开北京去坐火车。”“好,同学们,赶快上车!”
汽车快速穿过繁华街区,驶向月光下阴森的郊野。坐在车箱里的学生摇摇晃晃打瞌睡,陈清滢和护送人坐驾驶室,她脑子崩得紧紧的,哪怕外面一点风吹草动,也不禁心惊肉跳。
一段上山之字路,陈清滢发现有车尾随,顿时警觉起来。汽车翻过山坳走之字路下山,后车不断加速逼近,嫌疑越来越大。
陈清滢猛烈敲打驾驶室后壁,叫醒瞌睡学生准备下车。两车相望进入盲区,吩咐立刻停车,带领学生下车隐蔽,司机同护送人驾车引开后车。
陈清滢和学生躲进路旁树丛,看见后车上二十来人,臂戴红袖章,手持大刀棍棒,气势汹汹。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又未曾经历过如此场面,内心惊恐并不亚于学生,顷刻冷汗湿透全身。
后车失控,急弯处冲出公路,翻滚着爆炸着燃烧着跌入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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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让点化的山塆(1)
( )青龙学虽躲藏在丘陵山塆里,可还是被大字报盖得严严实实。办公室门口,卫东彪战斗团的牌子特别醒目,它旁边悬着两三尺长的废钢轨,屁股上长出“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红尾巴,于是点化成了学校号令三军的司令。老工友心翼翼地托起红尾巴,当、当、当,敲响下课钟,校园立刻沸腾起来。
李瑞芹几个女生桉树下踢毽子,张大林径直冲上去抢走菊香的毽子,晃动着他的铁拳头:“保皇狗,来、抢回去呀?”吴春旺起哄:“大林爸是造反司令,怕了吧。”
张汉文摇身一变成了月亮河村卫东彪战斗团司令,张大林自称一对铁拳头,更是常常在班上仗势欺人。
大家不敢作声,目光投向副班长李瑞芹。
她是李校长的千金,人水灵,成绩也好,老师自然器重,同学中威信很高。李校长打成zuozipai,老师成臭老九后,那威信便大打折扣。此刻她还是勇敢站出来,拽住张大林:“凭啥抢人家的毽子?”张大林一拳将她冲翻在地,指着鼻子骂道:“狗崽子,胆子硬是长大了?”
女生吓得惊叫,大鸿红忠树林张军亮一伙男生跑来,见菊香李瑞芹抹泪儿,大鸿:“今出恶霸啦?”菊香抽泣“大鸿哥,没谁惹他,他抢我的毽子,还打副班长。”
大鸿早想教训张大林为大家出口恶气,心想:“自己是班长不能打架,可恶鸟撞到枪口上还不打,那就成烧火棍儿了。”于是:“张大林,副班长你敢打,算你有种。可你欺负没爹没妈的菊香算啥本事?她的毽子还不还?”张大林挥动着铁拳头,轻蔑笑道:“哈哈,杨班长,你问问它答应不?”“别以为你老猴儿是造反司令,谁也奈何不得。”
张大林伸出铁疙瘩在大鸿眼前晃晃:“有种的就来呀。”吴春旺一伙起哄:“比呀、比呀,哦,大鸿不敢比,爬虫、爬虫。”红忠树林张军亮为大鸿打气:“大鸿,比就比,你还怕他?”
大鸿攥紧拳头:“兔嵬子,爷爷不吃你这套!”
真是一对铁疙瘩。大鸿痛得钻心透骨,急忙收回拳头,看见班主任陈清滢走来。便:“陈老师来了。张大林,你先还毽子,明我们再比。”“好哇,躲过初一躲不过初二。”
第二课间操后,内操场旁边的桉下摆开阵势。张大林挑战:“大鸿,你昨夸的海口着数吗?”“笑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看拳!”张大林呃呃呃吆喝着旋转身子,冲拳拉开攻势。大鸿冷冷地:“急啥,叫你身边的人离远点,亮开架子比出真功夫。”罢指指吴春旺几个。张大林:“春旺,你们几个走远点。”
大鸿心里暗喜,张大林不屑一顾,吆喝着冲拳晃脑。大鸿:“别急,先好,谁输都不许向老师打报告。”“大鸿,别再玩儿虚的啦,吓破胆儿了,现在认输也不晚。”“如果你输了咋办?”“我学狗叫,从你胯下爬三圈儿。若你输呢?”“随你便。”“好,跪在我面前叫三声司令,没招儿了吧?”
一阵哄笑,有人悄声议论:“张大林真象他老猴儿,当造反司令来隐儿了。”菊香旁边咬紧牙,心里为大鸿捏把汗。
大鸿侧身一跃退几步,故意模仿张大林吆喝着冲拳晃脑,身体高速旋转,双手偷偷从衣兜里摸出什么攥进拳头,一串冲拳直逼张大林。
张大林妈呀妈呀惊叫着缩回拳头,突然报复性冲拳上去,大鸿纵身一跃一闪身,杀个回马枪。
张大林只顾抱着流血的拳头“妈呀妈呀”叫唤,不敢再出手。
原来大鸿的拳头里攥着铁钉。
大鸿趁势故作哦哦哦的晃拳转身,将铁钉偷偷揣回衣兜里,拉开攻势:“什么铁疙瘩呀,还不如我的指甲硬。”张大林痛得眼泪直滚,瞪着大鸿不出话来。红忠树林张军亮起哄:“张大林,钻胯下,学狗叫,爬三圈儿。快呀、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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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槐树林的笑声
( )下午放学,陈清滢李瑞芹同书春一起走出校门,大鸿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直尾随到家背后的山包上躲起来,看到她俩走了才溜回家。书春:“大鸿,爸叫你回来就扫地,挑水,煮猪食,不然……”
熊幺娘收工回家,杨武登坐在院坝里抽烟,书春同菊香几个姑娘踢毽子,只有大鸿一个人在忙乎。一看水缸满满的,地干干净净的,于是高兴的:“他爸,你看大鸿这娃儿真长大了。”“他龟儿子长大个屁!”“吃炸药啦?”“你蒙在鼓里哩。”
晚饭后,大鸿跪地上发抖,三魂已吓掉两魂。杨武登训斥:“别以为今多干点活儿,祸水就消了。你清楚,陈老师找上门儿来为啥?”“我哪知道啊。”“哈,还敢不承认。”
杨武登挥舞竹片子,大鸿的屁股变成发声器。
“唉哟,爸不要打啦。我们都上张大林的当了。”“什么,冤枉你了?龟儿子些真是跟老子反了,老师好心好意,辛辛苦苦的教育你们,还竟敢吼什么、要文斗不要武斗。”
“唉哟,爸,那是张大林吴春旺吼的。”“你是好人?干吗老师找上门儿来了。老子现在就武斗,你娃儿反啦?”
“唉哟,爸,我哪敢呀。”
书春冬秀旁边捂住嘴幸灾乐祸的笑,菊香眼泪汪汪的:“幺爸,幺娘,那是张大林抢我的毽子,大鸿哥才同他打架的。陈老师的事,是张大林吴春旺报复大鸿哥,故意乱的。”杨武登:“菊香,你别为他好话,他龟儿子的德性,我还不知道。”“幺爸,我真是没有谎。”“就算这样,可人家李瑞芹招他惹他啥啦?一个多好的姑娘啊,他龟儿子竟然骂人家,可人家反倒为他求情。”“爸,我真冤枉。”“什么?老子也冤枉你了,打嘴巴!”
大鸿掌嘴。
杨武登:“明,你必须向陈老师作保证,向李瑞芹道歉。”
大鸿觉得自己根本没错不吭声,杨武登心头的气又冲上来,菊香抽泣,熊幺娘拉她倚偎着自己,想:“水桶箍得太紧也会爆腰。”于是在杨武登耳边嘘几句。杨武登吼道:“跟老子滚!”
第二,大鸿去办公室向陈清滢认错作了保证,回到教室乱哄哄的。几个同学在黑板上画四肢不全,奇形怪状的zuozipai和牛鬼蛇神,被炸飞起来拖着蛇尾巴;老母猪似的大肚子上,长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旁边是“封资修”“走资派”之类的变体字儿。
李瑞芹座位上看书象局外人,暗暗观察大鸿犹豫着几次走近她又离开,最后转身走出教室。
大鸿钻进外操场旁边退化的槐树林,双手抱着后脑勺,合上眼睛,躺地上冥思苦想。李瑞芹轻轻拨开槐树枝叶,笑道:“大英雄,啥烦心事儿啦?”大鸿一惊睁开眼睛:“嘿,你来找骂?”“学校的槐树林,只许你进来?若想报复,正是时候。”
大鸿想:“要是不道歉……可咋开口?”李瑞芹:“哦,提醒一句,你不抓住机会,可别后悔哈。”
李瑞芹罢佯装起身就走,大鸿急了一把抓住她:“我、我道歉。”“是吗,大英雄错哪里呀?”“我没错。你好歹不分告黑状,这才是错。”“嗨,大鸿,有你这样道歉的吗?难道纠集一伙同学,私底下侮辱老师,还该给你发奖状?”“唉。”
大鸿跳进黄河洗不清,只好选择沉默。李瑞芹:“至于你撞我的事儿,早忘了。看你这火气,昨晚屁股吃大亏了吧?嘻嘻嘻。”“好哇……”
槐树林里响起一阵嬉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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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玩儿虚的
( )批判会散场后,大鸿几个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街上又饥又渴,就象街头晒蔫的树叶儿。路过凉水摊,红忠衣兜里搜半,总算掏出几分钱每人买了杯凉水。
树林惊异叫道:“你们看,闪金光进馆子了。”红忠晃一眼:“嗨,同样戴红袖章,举红宝书,扛红旗,为啥我们烤焦喉咙,饿扁肚子,只能干瞪眼儿,而他们却能进馆子好吃好喝呢。”张军亮:“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
窗台前,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耀眼的闪金光,一边抽烟,一边划拳喝酒,浓浓的酒菜香味儿,铺盖地袭来,似乎可以嗅香充饥。
李瑞芹同父亲和陈清滢几个老师也来上馆子,大鸿同她的目光撞上慌乱躲开,树林:“我们走吧,别让人笑话。”
李瑞芹想,听菊香讲,大鸿家里很穷。于是对父亲:“爸,我好渴。”李校长摸钱:“你先买凉水去,我们在前面馆子吃饭。”陈清滢知道李瑞芹的心思,急忙递上一元钱:“我有零钱。”李校长:“陈老师,这哪行。”“她是我的学生嘛。”
饭馆墙角后,大鸿菊香沉默,树林:“我根本不饿,只是想站到窗前看看稀奇。”红忠反驳:“谁吃喝不是用筷子动嘴,稀奇吗?不想吃锅巴还去转灶头。”张军亮抢过话头:“就是,树林挺赶时髦的,跟人家学着玩儿虚的了。”
李瑞芹忽然转过墙角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装着刚才什么也没看见,:“大鸿,我正找你哩。”“啥事?”“陈老师请大家喝凉水。”李瑞芹边边摸出一元伍角钱,塞进大鸿手里。张军亮做个鬼脸儿:“星星跟着月亮,沾光喽。”红忠:“,我们每人吃两碗面也用不完。”树林暗暗拉一把他低声:“你真丢脸!”
李瑞芹走去,大鸿:“我们也上馆子。树林不饿就这里等。”他罢给红忠张军亮递眼色,拉起菊香就走。
树林红着脸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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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砸盖子
( )大鸿张军亮内操场比赛滚铁环,公社造反派的大马刀队,威风凛凛开进来。张汉文紧跟着马总司令亦步亦趋,张大林得意:“我爸和马总司令亲自出马,后面有好戏看啰。”张军亮撇撇嘴:“张大林,看看你爸,象不象电影里的狗腿子。”“你……”张大林攥起拳头想撒野,大鸿瞪着他:“我警告有的人,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张军亮他……”“难道他得不对?”“哼!”
学校办公室门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张汉文带着几把大马刀冲进去,不用分揪住李校长拖出来,一阵脚头拳头后罚跪地上,李瑞芹急得大哭。马总司令吐出一串烟圈儿,向张汉文使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带上几把大马刀,踢开李校长寝室门查抄东西。
大鸿象想到什么转身离开了。
大马刀挑着查抄的东西,押着李校长离开学校。张汉文笑眯眯的凑上去给马总司令点烟:“马总司令辛苦了。”“嗯。砸盖子,就要这股狠劲儿。张汉文,你月亮河村的盖子,哪个猴年马月砸开?”“马总司令放心,我今回去,立马就行动。”
突然,陈清滢的男朋友刘总司令站到路中间。他两手操胸前,不动声色。马总司令一愣,心里叹道:“啦,这樽大神咋下凡啦?”他先前的不可一世立刻变成毕恭毕敬,堆笑着跑向前:“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伸出双手想握手,刘总司令两手照旧操在胸前一动不动。马总司令尴尬的缩回手。
“放人,哪里拿的东西送回哪里去。”
张汉文不认识刘总司令,于是为了耍威风挣表现,急忙抢过话头:“真他妈邪门儿了,什么旮旯跳出个保皇派?给老子捆了!”刘总司令淡淡一笑,两手仍旧操在胸前一动不动。
张汉文毕竟是山间野地里的一个蛤蟆,只在沟汊里蹦跶,哪识大江大海的深浅。他话没落音,马总司令啪啪几耳光,扇得他晕头转向。
“龟儿子有眼无珠!”
众人哄笑,张大林一脸通红,灰溜溜离开了。
晚上,月亮河村造反司令部,煤气灯哧哧散发冷光。张汉文斜靠司令宝座上,醉熏熏的边抽烟边剔牙,不时打饱嗝儿。两侧站着身穿草绿色假军装,臂戴红袖章,腰插大马刀的几个队长。
朱莽娃儿冬秀幺姑同几把大马刀,押着杨安邦闯进来。朱莽娃儿:“报告司令,走资派杨安邦押到。”张汉文心不在焉,暗自瞅一眼冬秀幺姑心里发热。:“副司令,你去学校操场教忠字舞。”
冬秀幺姑应声出去。
当初卫东彪战斗团时,她是第六队长。不久,门庭改换成云水怒战斗团,文攻武卫掀起高潮,张汉文提拔她做副司令,朱莽娃儿接替她的队长。
张汉文慢悠悠吐烟圈儿,仿佛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朱莽娃儿提高嗓门儿:“报告司令,走资派杨安邦押到。”张汉文打个饱嗝儿吼道:“老子又不聋?龟儿子干叫啥?”
朱莽娃儿是孤儿,靠吃百家饭和亲姑爷杨安邦拉扯长大。土改斗地主分田地是积极分子,大兵团中是杨安邦的左膀右臂,文化大革命开始便跟上张汉文。
张汉文剔剔牙接着话头“朱莽娃儿呀朱莽娃儿,你好歹是个一队之长,怎么还是一股蛮劲儿?当然,你大义灭亲,彻底同走资派杨安邦划清界线,这种自觉的革命行动,也值得表扬嘛。”“多谢司令栽培。”“嗯,大家向朱队长学着点儿,明全面铺开。提醒你们,一定下狠心使狠劲儿,坚决砸开盖子。今,我可是向马总司令立下了军令状的,谁敢拖泥带水,老子就把他当反革命收拾。朱队长,现在该看你了。”
张汉文罢暗示,朱莽娃儿一挥手,两把大马刀扭住杨安邦的胳膊强行跪下,他不服大叫着:“老子犯了哪章哪条?”竭力挣扎,朱莽娃儿跨上去啪啪啪几耳光,他瞪圆眼睛骂道:“朱莽娃儿,当初真是瞎了眼,救了你这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哈哈,老子就是不认六亲,只认革命。咋啦?”
“愣着干吗?嚣张气焰给灭了!”朱莽娃儿喝令大马刀。
一阵刀背拍脚头踢拳头打,杨安邦老实些了。张汉文:“对你这号走资派、地痞流氓,只能用革命的暴烈行动。”杨安邦愤愤地唾他一口:“张汉文,你狗戴红彤帽,装啥圣人?”
朱莽娃儿拽着杨安邦的头发,猛踢几脚喝叱:“识相点,张汉文是你叫的?叫张司令。”“他妈毬司令,翻脸不认人的狗杂种!老子到底犯了哪条王法?”
张汉文狞笑:“甘庶林里诱奸过路妇女,克扣口粮害死红忠妈,当生产队长贪污私分粮食等等。还要我提醒你吗?”“张汉文,你摸着良心,扣红忠妈的口粮,是谁出的主意?伙食团的东西,你吃得少拿得少?你当生产队会计,什么时候屁股上干净过?再解放时清匪反霸,你和地主土匪武装混得不热乎?要不是老子放你一马,你的脑壳早在山上啃草了。”
张汉文恼羞成怒,腾的一声站起来,声嘶力竭:“给我打!”
朱莽娃儿大马刀一拥而上,脚头乱棒,铺盖地,杨安邦遍地翻滚,喊爹叫娘。
杨安邦十多岁的大儿子冲进屋,扑上去护着父亲。张汉文抓起板凳猛砸下去,咔大儿子左腿砸折,抱头惨叫。杨安邦翻过身护着儿子,朱莽娃儿重重一棒,喳喳两匹肋骨打断。
杨武登和一群邻里同公社下乡的汪武装部长赶来,张汉文朱莽娃儿见势不妙这才收手。
杨大汉儿看见冬秀幺姑若无其事教忠字舞,拽到旁边:“你和赵文雄划清界线哥管不了,可你为啥同张汉文朱莽娃儿这些狐群狗党搅合一起?就算杨安邦是走资派,与他儿子有多大关系?太惨了,有点儿人性吗?”“哥,又不是我打的,你数落我干吗。再,革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哪能心慈手软?”杨大汉儿情绪失控,扇她一耳光:“从此后,别叫我哥了。”
杨大汉儿怒气冲冲走去,冬秀幺姑心里:“一个暗藏的保皇派,要不是看在你把我拉扯大……”
冬秀幺姑揩揩眼睛,跑回去站在忠字舞队形中间,舞动红绸带,众人围着她变换队形转圈儿。
结束回到司令部,张汉文拍拍她的肩膀叫坐下,笑眯眯的去给她倒水泡茶,促膝谈心。
窗外万籁俱静,煤气灯突然熄灭。张汉文搂住她地板上翻滚。
“张司令,这……”
“马总司令透风,最近就提我当副总司令,我推荐你接替我,看,我对你这心肠。”
匍匐身影儿哼哼哈哈,象夜鸣虫一般低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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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割尾巴
( )盲娃儿象个多余人,仿佛没谁在乎他的存在与冷暖,怀疑他的忠诚与态度;他又象个局外人,仿佛轰轰烈烈的时代与他毫无关系,他只关心兄妹仨的肚子饿不饿。他望着院子的四角空苦思瞑想:“今年的春荒,靠乡邻周济总算熬过来,妹妹菊香有大鸿一伙帮助,总算没空着肚子上课,弟弟李德一长大,可这家里……”
盲娃儿照着自己的眼睛猛打,伤伤心心抽泣。他解下箩筐绳子,走到猪圈抬楼前,搭着高板凳爬上去,套上脖子打好狗牙套儿,下决心蹬倒高板凳上吊。转念想到母亲临终嘱咐犹豫了:“自己倒是一了百了,菊香李德咋活啊?爸呀、妈呀,你们好狠心啦!”
盲娃儿板凳上跌下来,揩揩泪水,拍拍身上尘土,摸进院坝里,又望着一片黑暗的空发呆。但他感觉到太阳的温暖,可自己心里是多么冰凉啊!他默默地:“为了弟弟妹妹,一定要活下去。杨大汉儿偷偷编篾货到黑市卖……嗯,一定学会编筐打篓。”
盲娃儿砍来竹子试着花篾条,弯刀不时花在手上鲜血直流,眼泪滚滚。他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吸吸血,从破衣上撕块布条裹好继续干,再伤着再裹上再继续。
菊香放学回来,看见盲娃儿伤痕累累的手和染血的篾条,捂着他的双手,大哭:“哥哇,你这双手也残废了,叫我们兄妹仨怎么活下去啊!妈妈呀……”
哭声惊醒瞌睡的李德,兄妹仨哭成一团。熊幺娘路过上去劝解,用盐水为盲娃儿洗伤口,找蜘蛛蒙蒙儿敷上包扎。:“盲娃儿啦,你这想法不错。但不能蛮干,我叫杨大汉儿抽空来教教你。”
盲娃儿终于学会一般篾货手艺,开始编的筐篓很丑,邻里怜悯兄妹仨主动上门买去自用。后来,盲娃儿的篾货越来越受欢迎,速度也越来越快,仅靠邻里消化不完了。于是,背到九龙镇黑市卖,不一会卖出大半。他心里甜滋滋的想:“照这样下去,菊香上学有午饭吃,李德也不会总闹着肚子饿。”
突然,黑市一片恐慌,好象上掉下一群大老虎,人们吓得四下逃散。盲娃儿靠自己的灵敏听觉,倒是感到了有啥动静,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跑啊,市管会来啦!”
先前热闹的黑市转眼间变成满地狼藉,死一般沉寂。
盲娃儿心里明白了,慌乱中背上没卖掉的背兜,用竹棒探着路,跌跌撞撞边逃跑边哀求:“行行好,帮帮我、帮帮我哇!”
几个戴红袖章的市管会追来,盲娃儿看不见他们却迎面逃跑。
“瞧,那个龟儿子好笨,象瞎子一样。”
市管会守株待兔,等候猎物自己撞上来。盲娃儿听觉灵敏,仿佛感到跑错方向,立刻转身往回跑。
“站住!”
盲娃儿惊慌中摔下土坎,背兜甩出去丈多远。他顾不上伤口流血,四处乱摸:“我的背兜,啦,我的背兜呢。”
市管会追上去,拽住他的头发几耳光。
“龟儿子真是瞎子!”
“一条资本主义大尾巴,坚决割掉!”
飞腿一脚头。
“妈呀……”盲娃儿抱头哭叫。
市管会搜了盲娃儿兜里的钱,提着背兜,晃他一眼睛:“装可怜、全没收!”罢扬长而去。
盲娃儿一脸血迹摸回家,兄妹仨哭成一团。
“哥,别哭了?无绝人之路。”
“可老瞎眼啊,总欺侮我们这些可怜人。”
突然,张汉文冬秀幺姑带着大马刀闯进院子。张汉文:“盲娃儿,你眼睛瞎耳朵也聋,黑市是资本主义尾巴?你也敢编背兜去卖。朱莽娃儿,把这条尾巴割了!”
朱莽娃儿带几把大马刀,将篾条和成品半成品背兜全拿到院坝里焚烧,盲娃儿扑上去狠狠咬住张汉文的手,任凭他往死里打也不松口。菊香李德冲上去被朱莽娃儿踢翻,冬秀幺姑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原来就是她向张汉文举报的。
杨大汉儿闻讯赶来,抓住冬秀幺姑就打:“恶神,再敢作孽,我替爹妈一刀宰了你!”张汉文欲上前阻拦,杨大汉儿怒吼:“谁敢管老子的家事,不论王老者,还是什么毬司令,老子照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张汉文使个眼色,朱莽娃儿同大马刀一拥而上,强行拖开杨大汉儿,护着冬秀幺姑离开。
熊幺娘余五嫂等邻里赶来,一边安抚菊香兄妹,一边劝解杨大汉儿,可他还是没缓过劲儿来,气得直捶着胸口哭叫:“妈呀,你咋生了这个灾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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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愕然无语
( )张汉文酒足饭饱,望着哧哧作响的煤气灯发呆。朱莽娃儿带领大马刀押着地主婆李二娘和她的姑娘翠进来,厉声呵斥:“跪下!”
张汉文瞟一眼翠:“你站一边去。”示意朱莽娃儿把李二娘立即押去了操场批斗。
张汉文起身关上门,回头看着直哆嗦的翠淫笑,摸摸她脸蛋儿:“大姑娘了,还怕啥。瞧,细皮儿嫩肉的,多逗人。”
翠恐慌躲避,张汉文拽住她又搓又揉,随心所欲……她不敢反抗,双手蒙住眼睛哭泣。于是,张汉文得寸进尺,抱起她跌跌撞撞走进里屋,强行按倒在凉板条椅上……
外屋,煤气灯发出洁白银光;操场上,响起阵阵口号声。
第二,队里学大寨到庙儿山改梯土,杨大汉把主席像插旁边干活,不经意甩土打倒了。朱莽娃儿抓住这把柄:“明摆着故意干的,现行反革命。”“狗杂种,反你娘的皮哟。”指指手腕上的红袖章接着怒吼:“杂种,你的灯笼打高点,这是啥?”“你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反革命,必须清除!”“操你娘的,老子先清除你个狗杂种。”
杨大汉儿一拳冲去,朱莽娃儿一声叫唤,鼻血哧的呛出来。
他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人,何况正是气头上,就算王老子也对着干。他趁朱莽娃儿疼痛松手,闪身退一步,飞腿一脚踢个狗抢屎。一个箭步跃上去,骑背上一阵猛拳,狗血喷头。
众人哄笑,朱莽娃儿哇啦哇啦嚎叫,夹起尾巴逃下山去。
不一会,张汉文带着大马刀赶来,将杨大汉儿五花大绑,押去造反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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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佛喊救命
( )大马刀队扛起钢钎铁锤,开赴马耳朵塆摩岩大佛前整好队,冬秀幺姑:“欢迎张司令讲话。”张汉文扔掉烟头,指指大佛:“你们看看、看看,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儿。而且胆敢在造反派面前不低头,想干啥?”
个个睁大眼睛,面面相觑。冬秀幺姑回答:“蔑视造反派,反对文化大革命。”“看看、看看,副司令觉悟多高,多有眼光……你们还愣着干吗?”
顿时,方圆几百公里最有名的大佛,钢钎铁锤下成一座乱石岗。
大马刀队连续作战,开赴庙儿山大庙,让一樽樽金身粉身碎骨。
张汉文叼着烟,双手叉腰间,一幅很不满意的神情。朱莽娃儿大汗淋淋的跑向前:“司令,你看差不多了吧。”“这就彻底啦?”“唉,可惜造反派没掌握原子弹,要不扔一颗多省事儿。”“龟儿子猪老壳,尽想蠢事儿。送它根火柴不就得啦?”“嗯,司令高招儿呀,这比扔原子弹还省事儿。”
顷刻间,古庙葬身火海,佛喊救命。
大马刀队开进杨家塆大院坝,冬秀幺姑:“长辈、兄弟姐妹,千万别给我丢脸,积极配合破四旧革命行动。”张汉文接过话头:“副司令得对,乡里乡亲的更应该支持。”红忠爸:“张司令,保证支持。我家里有件老古董,那才真叫旧的。”“啥东西?”“我太祖的太祖就用的石头大尿缸,好几百斤重哩。”
张汉文冬秀幺姑十分尴尬,朱莽娃儿吱唔:“张司令,这、这你看……”张汉文大怒:“龟儿子憨包,几铁锤砸下去不就破啦?”
众人哄笑。
接着大鸿家墙上的年画,抽屉里的黄历;树林家的雕花椅子和狗戴的铃当,菊香家的两只蛀台等等,通通搜来砸烂扔进了火堆。
菊香突然指着朱莽娃儿骂:“强盗,你偷我哥的鞋垫儿。”张汉文瞪着朱莽娃儿,他:“死丫头,谁看得起那破玩艺儿。”菊香跨上去,一把从裤兜里拖出鞋垫,举手上:“这是啥?强盗!”
朱莽娃儿吱唔:“那、那上面花花绿绿的,还不算四旧?”一阵嘲笑。张汉文扇他个耳光:“龟儿子没出息,给老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嗨,司令。”
一把大马刀匆匆跑来,凑近张汉文耳边嘘几句,他手一挥:“走,紧急任务!”
大马刀队慌忙撤离,红忠爸愤然:“畜牲,送死去才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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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天报应
( )张汉文冬秀幺姑带着月亮河村八二六战斗团大马刀队,同层层汇集而来的各路人马,多次组合后开赴蜀江,迎击东面杀来的反到底战斗团。经过几几夜较量,对峙蜀江两岸。
夜幕下,大街巷充满血腥味儿,江面上两栖坦克对决,枪炮声嘶杀声,仿佛要掀翻整座城市。
反到底突破八二六防线,展开短兵相接的巷战。月亮河村大马刀队杀得七零八落,张汉文冬秀幺姑被俘虏,挟持到废弃仓库里,拔光冬秀幺姑的衣服,排着队……
冬秀幺姑凄厉的叫声,似乎唤醒张汉文的某种人性,他拼命挣扎着冲上去:“畜牲,可惜老子没原子弹!”反到底亮晃晃的两把大马刀,几乎同时砍下,他惨叫着两条腿儿成四半节儿,带脚板的两半节儿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一队八二六赶来又跟随追击,冬秀幺姑感觉张汉文还有气息,大呼:“救命啦、救命啦!”两个掉队战友闻声跑进来,手电筒照着赤条条的她,只顾淫笑不救人。她无地自容,声声哀求:“行行好,救救我们。”
“你们的红袖章呢?”“让扔了。”“你就用身子慰劳敌人?”“他们、他们,啦!”“叛徒。兄弟,上!”
“你们怎么?”
“慰劳一下战友,不应该吗?哈哈哈。”
“畜牲!”
冬秀幺姑心灰意冷,麻木了任随摆布,终于昏迷过去。
几把大马刀,伤口包着纱布,带着朱莽娃儿等人的骨灰盒,垂头丧气,一拐一跛走到庙儿山脚。
乡邻纷纷跑来看热闹,他们张汉文冬秀幺姑不知下落,赵文雄哼一声转背就走。杨大汉儿叹道:“唉,这人情比纸溥。”
杨安邦盯着朱莽娃儿的骨灰盒,立刻感觉被他打断的两匹肋骨隐隐作痛,骂道:“孽种,你再蹦跶呀!”丙山大叔接过话头:“这就叫报应!”
不久,张汉文、冬秀幺姑相继押解回乡。这片黄土地上,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没想到瞬间沦落。
张汉文面对乡邻的嘲弄,装聋作哑,垂头爬行。
冬秀幺姑半疯半痴,总是穿着那套草绿色假军装,戴着红纸袖章,手持三四尺长的竹杆,不论什么地方,有无观众,一样有板有眼儿,边跳边唱:“拿起笔杆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有时向路人乞讨,捡烟头儿抽,甚至抓路边狗屎吃。更多时候,独自坐在大黄桷树下,望着空发呆傻笑。
赵文雄路过大黄桷树下,冬秀幺姑眼睛里突然闪现光彩。她站起来张开双臂,赵文雄冷漠的瞥一眼径直走去。她失望的缩回手,又坐在大黄桷树下望着空发呆傻笑。
当年,赵文雄打成右派下放到月亮河村劳动改造,一个人住在庙儿山古庙里,得肿病倒了床无人过问。
傍晚收工,冬秀幺姑同余五嫂闲聊:“好几不见赵文雄了,他的肿病……”“嗨,一个大右派,死十个才五双。谁都怕躲不开沾上。你呀,瞎操心干嘛?”“大右派咋啦,人家毕竟是文化人嘛。”
黑后,冬秀幺姑偷偷提着饭去古庙里,发现赵文雄晕倒在佛主面前奄奄一息。
“啦,得赶紧送医院。可谁敢沾上这瘟神呀。”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从头顶直泻下来。冬秀幺姑背着赵文雄上医院,一跤摔下山坡,死死把赵文雄的头护在怀里。爬起来忍着伤痛,一身泥水赶到公社卫生院。值班医生认出赵文雄,于是:“这病人看不了,你到区医院吧。”“医生,求你了,他快没命了。”“不行不行。”“医生,我给你跪下了。”
后来他俩结了婚,国家落实政策,赵文雄复职去九龙中学教书。
大黄桷树下,冬秀幺姑噌的一声站起来,挥舞竹杆,又唱又跳:“拿起笔杆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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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太虚初遇
( )战斗团百川归海,九州大地重新休养生息。
丘陵山塆里的青龙学,一大早便喧闹起来。高音喇叭反复播放歌曲:“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陆续到来的村和农中师生,把内操场挤得严严实实。高音喇叭停播歌曲,主持人宣布,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大会开始。
陈清滢在大鸿耳边:“第一名的发言稿,要推荐给公社广播站。加油。”李瑞芹也握拳鼓劲儿,菊香心里:“大鸿哥,我更相信你。”
热烈掌声,大鸿登台发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一对痴痴的目光凝视着大鸿感叹:“呀,穷酸穿着,头发蓬乱……可脸膛方正,举止洒脱,嘻嘻嘻,真是个怪人。”
“杨华梅,偷偷乐啥?叫你发言哩。”巧巧。
华梅十四五岁(当地农村一般八九岁发蒙)肤色白晳,端庄文静;身材修长,曲线优美;富于棱角的嘴唇,一张开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我遵照毛主席的教导……”
上的太阳,会场的掌声,一齐为她喝彩。
大鸿心里惊叹:“哇,她太象梦里的姑娘,简直一模一样!”
一段离奇古怪的梦境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中午,太阳晒得人软绵绵的。大鸿和菊香田埂上做泥娃娃散了伙,回家躺在门坎石上瞌睡。竹林里的鸟语,黄桷树上的蝉鸣,草房竹椽旁泥蜂的哼哼唱唱,构成美妙的交响催眠曲。他懒洋洋的合上眼睛,脑海里忽明忽暗,既而梦境飞来。
一场蛮荒洪水,一阵鸿蒙飓风,远山撼动,百草枯折。一群多头无脚巨兽,不断变换颜色,怒吼着咆哮着扑腾冲来。
大鸿拼命挣扎,却不能动弹半步,声嘶力竭呐喊,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人流象潮水涌来。
“救救我!”
一幅幅冷漠面孔,毫无反应,接踵而去。
“啊,树林、红忠、文志、冬秀,快拉我一把呀!”
一个个象陌生面孔,只顾自己逃命。
“啊,姐姐、菊香……”
驻足望望,还是随人流冲走。
“爸爸,妈妈呀!”大鸿喜出望外。
杨武登熊幺娘伸伸手,无可奈何……
大鸿绝望,痛不欲生。
“这遭路上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大鸿抹掉泪涕,不再呼救,默默积蓄力量与怪兽殊死搏斗。
仿佛看见菊香倒回来,心里却没有先前的兴奋与企盼。
“啊,原来不是菊香。”
姑娘美丽娴雅,胸戴梅花,身后一道光华,挣脱匆匆人流奔向大鸿。顷刻间,先前逼近的怪兽销声匿迹。
姑娘站定,神情自若。毅然转身,与大鸿升腾。
“啊,啦!”
怪兽已经追到脚下,仰头怒吼。
大鸿姑娘不断升腾,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空渐渐云遮雾障,风雨萧萧。大鸿感觉让什么东西压住,越来越沉,喘不过气来。
徐徐降落山间草坪。
和风绿草花香,鸟语古寨童谣。
大鸿携手姑娘走进巨大殿堂,珍馐佳肴,人声鼎沸。
“大鸿真出息!”
大鸿惊讶,为啥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夸自己,唯独不见姑娘。
刹那间,地摇晃。
“龟儿子孬种!”
怨声载道,夺路而逃。
大鸿孤零零的看着一片狼籍发愣。
姑娘飞来,默默地挽着他升腾。
菊香从黄桷树下走来,看见大鸿睡在门坎石上汗珠直滚,脸上肌肉阵阵紧绷。摸出手绢为他擦擦汗,怯怯抚摸他的脸膛,羞涩笑笑,急忙把手挪开。
大鸿还在梦境里同姑娘一起穿行荆棘丛林,攀爬笔直山崖。追击者有凶神恶煞的,蒙面遮掩的,兽头人身的和难以言状的。
爬上顶峰,脚下云雾缭绕,万丈悬崖。
姑娘:“跳下去,或许还有生路!”大鸿点点头,紧紧挽着姑娘纵身跳下。
大鸿叽哩咕噜呓语,猛然大吼脚一蹬,门坎石上坐起来,惊恐万状。
“大鸿哥,做恶梦啦?”“嗯。”“梦见了我吗?”“可你同别人一样不理我。”
大鸿收住回忆,心里:“嗯,她就是梦里的姑娘,只是没戴梅花,没有光华,成了大姑娘。”
“第一名,杨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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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笑面虎
( )华梅放学回家,门前路口撞见王燕青,他是塆里刘三娘的外侄。九龙镇人,十五六岁,圆脸上总挂着笑容,俨然一身都市装束。乡下人眼里,简直是个萧洒倜傥的范儿。
可是,竟然三次留级至今才读高,常来刘三娘家玩儿,从和塆里人混熟。父亲是区革委办公室主任,让刘三娘时不时的人前炫耀。
一个寒冬,王燕青来刘三娘家玩,孩子们在晒场坝逮救救猫儿。一盘将输,他盯住对方强手二娃子正追打救救猫儿,:“华梅,你守营,看我的。”罢冲上去把二娃子逼到土坎,扑向前暗中一扫腿,二娃子摔下土坎,他跟随纵身跳下,趁机又在二娃子背上猛踩一脚。
散了伙过田坎,他暗暗咀嚼着输的苦味儿,一直跟随二娃子身后,走到田坎中间故作摔倒,将二娃子推进冰冷的冬水田里,冻得直哆嗦打喷嚏。而他反倒破口大骂二娃子故意整人,结果二娃子当晚发高烧送医院,差点丢了性命。
华梅看在眼里,从此瞧不起他。
王燕青主动打招呼:“哟,真巧。”“星期六下午没上课?”“开运动会,没我的事了。”停下话头,目光直楞楞地瞅着华梅又:“我正好到你家为姨妈借楼梯。”“哦,我有事要去找巧巧。”
华梅转身就走,心里蔑视:“呸!笑面虎。”
华梅故意和巧巧耍一阵才回家,没想到王燕青还赖在堂屋里摆龙门阵,她便径直去自己房间。
王燕青晃一眼背影,想:“哼,走着瞧。”父亲幺师傅心里叹道:“来客人也不打招呼,这书真是越读越糊涂。”
晚饭后,幺师傅坐堂屋门口沉着脸抽旱烟,他一家三代石匠为生,从跟父亲学得绝活儿,徒子徒孙一大群,很受人尊敬。他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女儿华容是文盲嫁北斗镇,二女儿华芳没读完初嫁成都近郊,三女儿华梅总算读到现在的高。只有独子华松高中毕业,娇生惯养,一幅公子哥儿派头。
华梅妈坐旁边纺线,她娘家解放前是地主,土改后沦为贫民,一只落地凤凰才嫁给了幺师傅。她体弱多病,只做些家务活儿。生子女八个,养活这四个。让她心里最纠结的是华梅,性格倔犟,生着一幅反骨。
几岁岁时,幺师傅向公社书记套近乎,让华梅叫叔叔,逼得大哭也不开口。华梅外柔内刚,象个林妹妹。可她一旦拿定主意,九牛二虎也甭想拉回头。
华梅厨房刚刚收拾停当,幺师傅便叫她到堂屋:“一点儿招呼应酬也没有,象话吗?”“爸,我做错啥啦?”“王燕青来借楼梯,你没看见?明知他爸是区革委大主任,也舍不得吭一声?”“你不是经常教育我们,大姑娘家家的,人前不可多言多语嘛。”
华梅妈暗暗揪她一把,幺师傅:“你、你父母面前也不知高低,还敢顶嘴,都是让读书读出来的。我看你读完这几高就算了。”“二姐前次回来好的,我考上初中就读。爸,你那时逼二姐退学,知道她现在心里多苦吗?”“反啦?这屋里谁了算?”
广播里传出:社员同志们,现在全文播送杨华梅同学,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发言稿。
幺师傅听着腾的一声站起来,仿佛受到莫大羞辱似的,吼道:“大姑娘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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