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被子热了,膝盖不舒服里不舒服,就会踢床,好像我爸也有这种毛病,我好像从十几年前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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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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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第151章 焦急
  韩氏带着小蛮奴到了庄园上, 她带发出行,但并不是完全和尘世隔绝联系。那些出家了的贵妇们也可以回到娘家居住,更别说韩氏这种有儿子的了。
  “阿婆,阿娘甚么时候接我们回去啊?”小蛮奴被韩氏牵着手进了门, 小蛮奴带着几分孩子的好奇, 四处打量, 一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问韩氏。他扬起小脸,高兴自己可以出来玩骑高头大马, 又舍不得母亲,想要回去。两厢纠结, 小脸险些皱到一块。
  “阿婆也不知道。”韩氏低头答道, 城外的那场瘟疫什么时候没了,就什么时候回去,至于什么时候能压下去,这事恐怕只有上天知道。
  小蛮奴有些恹恹的, 韩氏叫人带小蛮奴下去沐浴休息,休息了一日之后,精神头养回来一些, 韩氏就叫人带小蛮奴去骑马射箭。小孩子心小, 装不下多少事, 见着有玩的, 立刻精神头十足的奔着玩的去了。
  王氏上门拜访。
  两家是亲家,不过门第相差有些大,所以杨家人除了杨隐之之外, 杨家的其他人并不怎么上门拜访。韩氏也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到了庄园上,她除去礼佛之外,就是看着小蛮奴,免得孙子磕碰到了,对于杨家女眷,派人送过去几份礼物还有帖子就算了。谁知道过了几日,王氏竟然亲自上门拜访。
  这可真新鲜了。
  王氏不仅仅自己来,还带了个同样带发出行的女尼,韩氏看到那个女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女尼生的丰腴,面庞丰满,圆润似月,双眉修的弯弯的。脸颊红润,嘴唇弯弯一笑,就陷出一个浅窝。
  眼风一扫,风流如同潮水,在她浑身上下流淌。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礼佛的。
  韩氏只是淡淡一瞥,心里马上对此女有了大概的了解。
  “韩夫人。”王氏见着韩氏,双手交握在腹前,对她浅浅施礼。
  韩氏一身尼袍快步走来,搀扶起王氏,“王娘子过来,怎么不早早叫人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
  “妾实在是不敢打扰了韩夫人的清修,”王氏说着,话语里更是客气了好几分,“突然前来,有失礼节,还请韩夫人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都是亲家,也是亲戚,算的上甚么见怪呢。”韩氏说着,目光看向王氏身边的女尼,“这位是……”
  那个年轻女子闻言垂首。王氏脸上多了几分怅然,“她是六娘的姐姐,也是兄长留下来的血脉中的一个,原本嫁给了南阳王,但前段日子朝廷让诸王们娶蠕蠕公主,原先的王妃降为侧室。我和外子担心这孩子到时候在新王妃手里受委屈,所以让她到外面出家带发修行算了。如今外面有瘟疫,外子放心不下,就让我把她带了出来。”
  韩氏原本也这么猜的,王氏只有一女,已经嫁给宗室。不可能做这样的打扮,只能是上回那个仓皇出家的那个杨家女了。
  韩氏点头,略为认真的打量了年轻女尼一眼。
  韩氏的目光淡淡的,但是落到身上,却叫清湄觉得老大不舒服。幸好韩氏只是稍作打量,很快收回了目光,和王氏相携上堂。
  堂上修缮的富丽堂皇,从南边运送过来,价钱翻了几倍不止的吴蜀之地出产的锦帛,到了这里不过是修饰竹帘的锦缘而已。
  士族的奢靡是低调的,看似不起眼,半旧的丝袍,上面是最难也是最奢侈的暗绣。但是这儿,锦绣到处都是,就连包裹着竹帘四周的那浅浅一圈,也是绣着富贵忍冬的锦帛。
  若是换了平常,王氏会在心里摇头,说一句寒门暴发户。可是看韩氏神情根本就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似乎这一切不过是平常,根本不值一提。
  王氏笑笑也就过去了。
  两人在堂上说了些话,突然小蛮奴从外头跑了进来,带着一身汗,“阿婆!”
  王氏定睛一看,就见到一个白嫩嫩漂亮可爱的孩子一阵风似的钻到韩氏怀里。
  小蛮奴才发现来了客人,咦了一声,抬头看过去,见到王氏还有另外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来,小蛮奴,叫叔婆。”韩氏抱着孙子,轻轻指了指那边的王氏。
  “叔婆。”小蛮奴乖巧的叫了身,王氏喜欢漂亮的孩子,她想起前不久女儿清涴才给山阴县公添了一个儿子,想起外孙可爱的模样,王氏心里越发欢喜,笑眯了眼,“嗯。”
  韩氏看向一旁的女尼,顿了顿,“那边是你的姨母。”
  小蛮奴闻言,随着韩氏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向那个身着青衣的女尼。清漪和清湄不共戴天,清湄从来没有去看过清漪,清漪也从来不带孩子上门和她走动,到了现在,小蛮奴根本就没见过她。
  清湄见到眼前孩子相貌有几分神似清漪,尤其那双眼睛生的像了个十足十,顿时心下生出几分愤恨,又迅速压在心底。对孩子挤出一抹自认和善的笑。
  小蛮奴没像之前那样乖乖的开口喊人,反而一头扎到了韩氏怀里。一副不怎么待见姨母的样子。
  王氏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去看清湄,只见清湄也是满脸尴尬和惊讶无措。看似不知道为何孩子这么排斥她。
  韩氏也不斥责小蛮奴。她抬眼看了清湄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但是眼里的细究看的清湄忍不住冷汗直冒,手脚冰凉,竟然僵直着身子,不敢有半分举动。
  韩氏在外名声不好,清湄之前对这位贵妇也颇为轻视,可是真的到见面,她不敢轻举妄动。
  韩氏轻轻拍了几下小蛮奴,小蛮奴整个儿窝在祖母怀里,脸扭过去不看清湄一眼。
  这孩子从来不任性,现在这样,恐怕十有**,是看出了什么。韩氏心里和明镜似得。都说孩子笑不懂事,但是要她来说,就是因为年纪小,懵懵懂懂如同一张白纸,所以对于人的区分,简直由着野兽天生的自觉一样。
  韩氏不由得多看了清湄一眼,见到那个年轻女尼坐立不安了,才浅笑开口,“孩子不懂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好歹也是我的外甥。”清湄不自觉的在外甥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可惜韩氏根本懒得理她下意识的用意。抬手轻轻在小蛮奴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你到哪里去了,玩的满身上下都是汗。”
  “阿婆,”小蛮奴脑袋在韩氏的衣袍上蹭了两下,“刚刚骑马去啦!”
  “去吧,去洗一洗,换个衣裳。”韩氏说着在小蛮奴的背上一拍,就把小蛮奴给拍了起来,让侍女带着他去沐浴换衣。
  小蛮奴蹦蹦跳跳走了,韩氏转过头来,“叫王娘子见笑了,孩子年岁小。闹得很。”
  这话看上去完全没有问题,不过听到王氏耳里总有几分疏远,似乎这孩子和杨家没有多少关系似得。
  王氏也不露声色,只是笑,“好事呢,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些才好。”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边的清湄。
  清湄知道王氏什么意思,她看向韩氏,对着韩氏似乎充满了笑意的目光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氏看着有些心急,也知道这个侄女在尼姑庵里头呆了这么久,这会出来交际,不可能马上上手。
  只好陪着韩氏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韩氏收回目光,和王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过了会清湄起身去茅厕。
  茅厕除非是主人自己用的,不然一般都修建的比较偏僻,清湄这次来没有带侍女,从茅厕出来草草净了手。就往外头走。
  慕容定作风如同他在长安的名声一样,骄奢淫逸。这个庄子,说是个庄园,其实修缮的和长安里头的府邸没有任何区别,庭堂室一个不少,还运来了不少石头修造假山,又从外面引来泉水。
  清湄只见庄子里头,青石嶙峋,泊泊泉水从高处冲刷而下,在水面上激起层层雪浪,清凉伴随着微风扑面而来。
  外面已经闹旱灾,而且还又起了瘟疫。这个庄园倒是半点都没有收影响,似乎与世隔绝。是个不受世俗影响的桃花源。
  清湄咬紧牙关。她在尼姑庵的这些日子不说难过,但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清修清苦,她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后来费尽心机,才好过了不少,只是她的做派又引来主持的不满。
  不过也快了,如果还在她的预料之中的话。那个鬼地方她也不用呆多久了。
  清湄想着慢慢踱步靠近水边,弯腰见到水里金色的锦鲤摆动着鱼尾,悠然悠哉的游动。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清湄抬起眼睛,见到小蛮奴飞快跑过来,他身后没有跟着人,清湄眉梢一扬,顿时恶意滋生。
  她冲小蛮奴招招手,“蛮奴,过来。我是你的姨母,刚刚见过的。”
  清湄脸上露出和蔼慈爱的笑容,小蛮奴站在那里,眉头皱起,他转身看了看背后。
  清湄向他走过去,再自然不过牵起他的手,把他往水边引,“蛮奴,姨母带你去看看好玩的,那里可好玩了。”她说着抬手指了指那边的假山,假山下雪浪激起,泛起一阵阵幽冷。
  手上稍稍用力,清湄急着要把他带到水边去。然后手腕上传来被啃噬的剧痛。
  清湄“啊——”的一声尖叫,只见原先一言不发的小蛮奴一口狠狠的咬在了她的手腕上,他的牙齿咬合的十分用力,皓白莹润的肌肤立刻流淌出了鲜红的血。
  清湄觉得小蛮奴不过就是一寻常孩子罢了,心底根本就没有设防,小蛮奴这一下打的她戳手不及。
  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快速跑不过来,不消几息,那些之前被小蛮奴甩在身后的乳母还有侍女此刻飞快的跑过来,乳母见到小蛮奴狠狠咬在清湄手腕上,任凭清湄怎么推打都不松手,吓得一把把清湄推倒在地。
  小郎君刚才绕着亭子跑的太快,她们一时没追上,刚才听到一声尖叫,吓得魂魄都出窍了,见到一个不认识的带发女尼推打小郎君,一个个眼睛都要淌出血来了,才不管这女人是什么身份。
  清湄被乳母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腕上豁然一个牙印,牙印上冒着血。
  “汝乃何人!竟然敢对郎君不利!”乳母一把把小蛮奴护在怀里大喝出声。
  小蛮奴嘴动了动,呸的一声吐出一颗牙来。
  “阿姆,我牙掉了!”小蛮奴指着地上的那颗牙对乳母说道,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地上的清湄。
  小蛮奴一呲牙,一排上牙就露出缺了的一块。
  “好好好,阿姆马上把牙给叫人丢到屋顶上!”乳母说着看向那边已经爬起来的清湄。
  “回去,回去,我饿了要吃瓜!”小蛮奴闹腾着,乳母连连应下,抱着小祖宗先离开,然后令人把清湄给押到韩氏那边去听候发落。
  韩氏听说之后,眉梢一挑,王氏惊讶万状。
  “看来只是孩子闹脾气。”韩氏对王氏笑笑,“小蛮奴不擅长记人,除非是自小在跟前晃的,不然只见过一面,他是记不住的。恐怕是做了甚么事,吓到他了。这孩子脾性和他阿爷像,还请不要和个孩子计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讲什么?王氏不可能得罪韩氏,何况小蛮奴也的确不是胡闹的孩子。
  “嗯,都是孩子呢。小蛮奴一向乖巧,恐怕是被吓着了。”王氏顺着韩氏的话说道。
  王氏告退出来,清湄站在一旁眼角带泪,她发髻有些散乱,身上的尼袍都沾染上些许泥土。
  家仆们面对可能对自家小主人不利的嫌疑犯,自然是不可能有多少客气的。她这会儿灰头土脸,狼狈的很。
  “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不过是想要抱抱他,突然就咬过来。”清湄说着,轻轻提了提袖,露出手腕上的那块牙印。
  牙印上面血迹斑斑,看得出来,当时小蛮奴咬人是用了全力。
  “四娘,你怎么吓着他了?”王氏看了一眼,别过眼去,“小蛮奴不过几岁,我也见他次数不多,但是他都很乖巧,没有像这次这样。你是不是做了甚么吓着他了?”
  “没有……只不过想抱他而已……”清湄低垂着头。
  王氏凝起目光定定的盯着清湄,清湄依然保持着垂首的样子,连气都不敢大声出。过了好会,王氏道,“看来是真吓到他了,下回记得不要这么莽撞了。”
  清湄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杨芜对侄女们还是很关照的,清湄这个被夫家赶出门的弃妇无依无靠,要是他这个阿叔再不伸出援手,恐怕就没活路了。这次他让王氏把清湄接出来,就安置在自己庄园上,等到瘟疫解除之后再回去。
  清湄送王氏回去之后,才回到自己院子里。关上门,清湄的脸色一变,原先脸上的恭谨消失的半点也不见,面色阴森可怖。
  “呵呵,我吓到那个兔崽子了。”青纨迎接上来,就听到清湄嘴里冒出这么一句,她看到清湄的脸色,马上退到一旁。
  清湄一口恶气堵在喉咙口,“说到底还是她偏心!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侄女,所以就说我。要是换了十五娘,我看她不心疼的要命!还能说出那些话来!”
  说罢,清湄走到隔间,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拿出一尊佛像来。那尊佛像看上去不似寺庙里供奉的佛像那样宝相庄严,相反手持利器尖捶,面目狰狞,杀气腾腾。一看不似正佛。
  清湄把那尊小小的佛像放在案面上,双手合十,“还请神灵如我所愿,城外的瘟疫不要平息下去……”
  清湄说着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青纨在外看了一眼,静悄悄的退出去了。
  瘟疫很棘手。慕容定焦头烂额,现在其他郡县送上来的文书都成了小事,为了防止瘟疫蔓延,长安只准出不准进。包围的和铁桶似得,不能让疫病有机可乘。
  同时又如实向东边的慕容谐禀报。
  自己镇守长安就出了这事,慕容定简直郁闷的不得了。可再郁闷,还是要对慕容谐说实话,慕容谐最恨手下人对自己不说实话。慕容延就是前车之鉴。
  城郊外似乎都是烧尸体的臭味。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自己头上。过了一段时日朝廷下发的措施多了许多,例如分区管理,隔离等等。甚至,还给照着人头分了干净的水,渐渐的,新得病的人没那么多了。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平息下来,谁也不知道。毕竟染了病的人,就算是医官也不太愿意过来医治,只能慢慢等死。
  清漪挺着肚腹,在慕容定书房里头看和慕容谐来往的那些书信。书房重地,一般不轻易叫人进去,就算是妻子,有不少男人还是不愿意妻子踏入这个区域。
  清漪就没有那么多的禁忌,她来去自如。有时候慕容定看过的那些书信,放在那里,她抽出一两封看了也就看了。
  偌大的书房内就只有她一人,清漪看完慕容谐送来的书信,轻轻把书信扣在桌面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信中慕容谐把慕容定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吩咐他一定要竭尽全力,把此事解决。如果还是没办法,可以让皇帝下罪己诏。
  皇帝的罪己诏都是在天灾**的时候,求得团结一心,把难关给度过去。或者说是叫人心里都好过些。
  现在宫里的皇帝就剩下个盖玉玺的作用,慕容谐叫让做什么,皇帝就老老实实的做什么。
  但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清漪眉宇紧皱,她坐在那里,手指屈起来,无意识的敲击手下的凭几。
  皇帝的罪己诏固然可以安抚人心,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药和医生。
  清漪憋着气,正在冥思的时候。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扉,“娘子,有人求见。”
  “求见?”清漪抬首,“是求见我?”
  “回禀娘子。是的。”家仆在外答道。
  清漪撑起身子来,过去见客。
  来人已经在前头等着了,见到清漪,马上微微弯下腰去,“贫道见过杨夫人。”
  来人一身粗布道袍,头上梳个髻子,面目淡然。端的是一派道骨仙风的模样。
  清漪见到这人,吃了一惊。这人她也见过的。韩氏被人下毒的那回,慕容谐向四处征寻良医,这个道士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送过来的。而且医术不错,把韩氏给救回来了。
  “是你?”清漪出声。
  道人对清漪又是一拜。
  清漪知道韩氏被救过来之后,这个道士也被慕容谐留下来了。这次来见她,颇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清漪请道人坐下,面前的道人却没有坐到床上去,依然站在那里,“贫道此次前来,乃是有事相求。”
  清漪点头,“请说。”
  “贫道听说如今城郊外,瘟疫横行,贫道想一己之力虽然绵薄,但是依然算是一份力,还请夫人在大都督面前美言一二,让贫道出城救治难民。”
  清漪一听,眉梢扬起,眼底里比方才要多出几分探究和打量。
  人人都知道瘟疫猛于虎,就算是医官,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也听杨隐之说过,被点名去救灾的那些个医官个个如丧考妣。
  性命面前,不是骨血之亲,还真的鲜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道长这时候才来?”清漪故意道,“我记得瘟疫起始之初,正是用人的时候,为何到了现在才……”
  她拉长了调子,用颇为怀疑的目光看他。该不是他自个觉得长安在瘟疫的包围下,在所难逃,想要趁机逃出去吧?
  面前的中年道士露出了几分苦笑,“开始贫道也是想去,奈何有心无力啊。”
  这个清漪明白,毕竟是慕容谐留下来的人,他就算想真的去给病人治病,恐怕下面的人也会拦着不放,没有上头的命令,谁敢叫他出去,要是连他都染上瘟疫了,根本就没法交代。
  清漪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么现在道长想要出去悬壶济世?”
  “悬壶济世说不上,”道士轻轻摇摇头,对着清漪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小心翼翼,“贫道在道观的时候,闲来无事看了几本医术,会的几手治头疼毛病的本领罢了,现在外面那么多人饱受疫病之苦……贫道实在是难坐视不理。”
  “道长是丞相留下来的人,在丞相那里,可以安享富贵,如果一旦去治疫病,恐怕想要回来,难了。”清漪敬佩眼前道士的仁慈心肠,但也要把后果说清楚。
  眼前道士没有半点犹豫,“此事贫道已经想到了。”
  “既然想到了,还要去?”清漪问。
  道士颔首。
  “既然道长决心已定,那么我会在大都督面前提起的。”清漪敬佩不已,肃然起敬。
  道士走后,兰芝有点感叹,“还真是有点傻,别的人,就算是医官都不想管,他倒是卷起袖子冲上去了,也不怕自个也被染上。”
  “有时候还就需要这样的傻子,不然这世道就没法救了。”清漪点点头,“何况现在,缺的正好就是治病的人。”
  清漪沉吟了一下,“我和六藏说去吧。”
  等到慕容定回来,清漪就把这事告诉了他,有人愿意挺身而出,慕容定求之不得。至于是不是慕容谐留下来的人,另外再说。
  那道士立刻就被派了出去。
  那位名为明衍的道士,医术还真的如同当初推荐他的县令所说,十分高明,而且他和其他医官不同。其他医官不太愿意混在浑身都是脏臭的难民里头,可是他一头扎进去,扎针艾灸,亲力亲为,不假于旁人之手。
  渐渐的被他治疗过的病人还真的有了起色。
  清漪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黄昏之时。外头的光到了酉时三刻,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她坐在那里弯了弯眉眼,刚想要说话,肚子一阵痛楚起来,疼的她弯下腰去。
  兰芝吓得跳过来,架起清漪和其他侍女一块,把她送到早已经准备好了的产房里。
  在黄昏的余晖中,久违又熟悉的阵痛一阵接着一阵,清漪长长的呻~吟从喉咙里溢出。
  慕容定拉着杨隐之,他经历过小蛮奴那次之后,心里总是不怎么安稳。亲生经历了一回女人生孩子的九死一生之后,他嘴上不说,心里怕的很。只好抓了杨隐之的差,两人在屋子里头等着。
  慕容定焦躁不安,手搓了又搓,脖子挺着,两眼恨不得马上生到清漪那边去。
  杨隐之想要劝慰他,但是话语说不出口,他也焦急的不行。姐姐上回难产,这次会怎么样,心里完全没有底。
  他正焦虑着,坐在旁边的慕容定噌的一下站起来,如同困兽一般,左右回转。
  “你说女人为甚么要生孩子呢?”慕容定目光熊熊,盯住了杨隐之,“你说说看,女人为何要生孩子。”
  杨隐之目瞪口呆,嘴张的老大,眼睛瞪着慕容定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话要他如何答?
  慕容定见杨隐之好半日都没有答话,回过头去,暴躁的站在门口,“宁宁要是这次没事还好,要是有事,这孩子我也不要了!”
  慕容定的话语没有半丝犹豫,杨隐之大惊,“姐夫这!”
  虎毒不食子,哪里有做父母的不要孩子的!
  慕容定摆了摆手,“宁宁最重要。”慕容定说着狠狠喘口气,“再说了,我要那么多儿子作甚!”
  杨隐之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孩子的事,可不是一个人能定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暴躁乱跳:为什么要二胎!兔几为什么要生娃,不要不要!
  弟弟:我很悲桑
  前未婚夫拿出亮闪闪的刀:那就永绝后患,来,把哔——给割了
☆、第152章 回京
  清漪浑身上下似乎都浸泡在水里, 酷热的天气让她汗出如浆,兰芝守在一旁,拿着巾帕不停的给她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明明已经生过一胎,可是再来的时候。阵痛一阵接着一阵, 让她没有半点可以逃遁的空间。
  “怎么还是这么疼?”清漪气苦, 抓住兰芝的手。
  兰芝被她抓住, 也是手脚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只好放柔了声调,“好了, 六娘子, 忍忍,再忍忍,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兰芝说着,紧密的阵痛暂时消减下去, 清漪得了残喘的空隙,兰芝马上搀扶她起来,叫侍女送来温水, 喂她喝下去。
  生孩子从来没有个精确时候, 说挣扎多久, 能把孩子给生下来, 再经验老道的接生婆也不知道。
  清漪躺在床上,嗓子里赫赫吸气。接生婆们事前都被慕容定吩咐过,如果有万一, 保住大人,小孩没了就没了。所以一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轰隆——”外头炸开一声响雷,紧接着雷声阵阵。
  “外头看样子要下雨了!”侍女惊喜叫道。
  长安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下雨了,炎热干燥,如今外面空气里都是充沛的雨的味道,哪怕雨滴还没有落下来,却已经乌云沉沉,雷声擂动。
  原本静滞的空气,狂吹起来,夹着令人兴奋的水汽吹卷冲入室内。
  慕容定不耐烦在床上坐着,被吹入室内的风扑了个正着。
  清凉的风让他浮躁不定的心情稍稍平伏下少许,不过他的心却还是没有完全安静下来。杨隐之快步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天空。此刻已经入夜了,外面的火把被风压的几乎抬不起头来。杨隐之看到的天空是一片墨黑,但是那充沛的水汽令他身心愉悦。
  “终于要下雨了。”杨隐之喃喃。
  “当然要下雨了,都起这么大的风,雷都打了。”慕容定有几分心烦意燥,他说着又往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风大又凉,可别吹到宁宁房里才好。”
  产妇生产,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见不得风。慕容定不想有半丝风吹到房内,害的娇妻受苦。
  听说女人生孩子落下来的毛病不好养,说不定要跟着人一辈子。慕容定哪里舍得让清漪受这个苦,恨不得自己受了。
  “姐夫。”杨隐之见慕容定没有半点喜意,反而焦躁不减,不由得又多说了两句,“天降甘霖,旱灾可以进一步减弱。姐姐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个吉兆。”
  慕容定掉转过头来,目光锐利,看的杨隐之脸上的笑都僵硬了起来,“天要下雨拦不住,我不管这个,但是宁宁肚子里头的那个崽子,要真是个吉兆,就该老实点快点出来,别叫他阿娘受苦。”
  杨隐之呆呆站在那里,过了许久,他提起来的心缓缓放回去。他那些话其实也不过说给慕容定听,好叫他心里好受一点,既然慕容定一心牵挂清漪,自然也用不着了。
  杨隐之陪着慕容定在外头站着。
  外面依然狂风疾行,雨水却迟迟不下。
  两个人站在窗门钱,任凭自己被风吹了个满头满脸。慕容定挣扎一二,直接抬腿就往外头走去。杨隐之见状连忙跟上,“姐夫到哪里去?”
  “我到你姐姐那里去!”慕容定头也不回直接答道。
  女人生孩子,男人帮不上忙,只能在外头等着,杨隐之就要拉住他,但是慕容定灵活一抬手,直接躲开。
  “我知道你们规矩多,我这儿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你就先在这里等着!”慕容定说着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院门之外。
  慕容定到产房院子里头,一路上走来的侍女和婆子看到他吓了一大跳,纷纷躲避开。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他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庭院里头,和产房也就隔着一道门了。
  兰芝听到消息,出来一看,见着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那里,险些没吓死,这里头已经忙乱的不行了,这位又是来添哪门子的乱?
  慕容定看到兰芝脑袋都探出来了,伸手叫她过来,兰芝不情不愿走过去,心里还记挂着产房里头的清漪,走到慕容定面前垂挂着脑袋。
  “宁宁怎么样了?”慕容定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六娘子这会正在用力呢。阵痛比之前来的密了,恐怕也快了。”兰芝飞快答着,双眼不由自主的望着那边的产房。
  慕容定一听,马上紧张起来,“那你快回去!”
  兰芝哎了一声,提起裙子就往里头跑,一边跑,一边腹诽:明明也帮不上什么忙,过来干嘛,只能给人添乱。
  屋子里头的清漪抓住垂下来的布带,咬紧牙关,阵痛不比之前的来一阵退一阵了,这次紧密的叫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这次恐怕是真的来了,使出浑身上下的劲头。
  “哇——”婴孩啼哭从紧闭的房门里爆出,紧接着头上雷声炸开,轰隆隆过后,几乎是紧密相连的雨珠如同从天而降的箭矢,砸在云层下的万物上。
  比豆子还要大上不少的雨箭砸的屋顶和草木上,霹雳巴拉作响。站在院子里头慕容定直接被这一场给淋了个正着。慕容定见着有侍女出来,不顾浑身上下的狼狈,直接跑过去,“怎么样,娘子还好么!”
  侍女满脸喜气,“回禀郎主,母女平安!”
  慕容定一愣,“母女?”
  “是呀,娘子生下一个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像极了娘子!”伺候清漪的人都知道,这位郎主并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只管大人平安就好。所以这会侍女的声音里头格外透着一股欢脱劲儿。
  “轰隆——”又是一记雷响,雨势更加凶猛了,似乎憋了好几个月的劲儿,这一朝都要发泄出来,雨声连城一片。
  清漪生了孩子之后,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这回比上回好歹要轻松点,至少没有生下来就晕过去了。这个孩子还是很心疼母亲的。
  孩子生下来,就抱到隔间里头洗干净包上襁褓,让乳母喂了第一口奶之后,才抱到清漪面前,清漪看了一眼,点点头。
  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男女脚步声其实不同,一听可以听出差别来。产房之内是不准男人进来的,这个时候能进来的除了慕容定,不做他想。
  慕容定浑身上下被雨水给淋透了,他不敢进去,生怕自己身上的水汽让里头的清漪沾染上。
  他知道这会清漪刚生完孩子,身体正虚弱着,不能有失,可是不见,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的厉害。
  “你来了?”清漪靠在床上说道,哪怕提高了声量,还是显得几分有气无力。
  只见屏风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来,那张脸生的十足的赏心悦目,剑眉星目,刚柔相济。如果忽略黏在脸上的头发的话,还真的是气度不凡。
  清漪原本半躺在床上,见着慕容定那一头的狼狈样,一愣旋即忍不住笑出声。
  慕容定傻呵呵的站在那里,他听到清漪笑的开心,忍不住道,“好了别笑,你刚刚生完孩子,力气省着点,好好睡。”
  清漪哪里忍得住?笑了好几回,才擦着眼角都要冒出来的泪光,“怎么了,你这是?”
  “没怎么……”慕容定眸光流转,他看到清漪打了个小哈欠,脸上的疲惫都遮掩不住了,知道她累坏了,“我去看看孩子,宁宁你先睡。这会没甚么事。”
  慕容定说着眼睛眨眨,还是看着她。
  清漪冲慕容定一笑,“好,我知道了。你也小心,外头下雨了吧?叫人给你拿把伞,别再淋着了。”
  短短一句话,听到慕容定耳朵里,如同给他揣着一只小炉子似得,暖的他浑身上下美呼呼的。慕容定晕陶陶的就去看孩子,刚出生的孩子并不好看,慕容定听侍女说女儿长得像清漪,满怀期待,可是真的看到襁褓里头的孩子的时候。慕容定双目圆睁,“怎么生的这么丑!”
  襁褓里的孩子生的红红的皱皱的,看的慕容定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去看第二眼,这样怎么能说是长得和宁宁像呢?
  长得也不像他!
  乳母被慕容定这一句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壮起胆子和慕容定解释,“孩子生下来都这样的。”
  慕容定将信将疑,他又看了一遍。孩子喝了奶已经睡了,也不知道自个面前矗着个人。
  “原先我还想着,等你生下来,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慕容定说着有几分郁闷,每次生孩子宁宁都要疼的死去活来,他也跟着在一旁心疼的要命,疼的厉害了,恨不得把宁宁肚子里头的孩子拖出来一顿暴打。
  儿子还能下得了狠手,毕竟臭小子天生欠抽,抽打几下还能养养性情,但是女儿要这么来,慕容定只想撞墙。
  女儿哪里能用对小子的办法对待。
  慕容定苦思冥想了半日,竟然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他长叹一声,伸出手来,在孩子娇嫩的脸上小心的碰了一下。
  “你是个姑娘,那就算了。”慕容定看向襁褓里柔软小小的一团,心也跟着软下来,“好好吃奶好好长,等长大了,阿爷教你骑马射箭。”
  慕容定出来,外头风的劲道依然不减,吹得院子里头的树左右飘摇,树叶飒飒作响。
  杨隐之等了好久,桌子上的灯苗已经被风吹的左右摇曳,几乎近于湮灭。他听到门从外面被推开,立刻抬头,看到慕容东浑身湿透了的走进来。
  “姐夫怎么样?”杨隐之快步走上去,神色焦急。
  慕容定上下打量了杨隐之一眼,“宁宁果然没有白疼你。”
  “姐夫?”杨隐之双眼还盯着慕容定。
  “生了,母女平安。”慕容定说着,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孩子说是像宁宁,不过我还没看出来,兴许太小了。”
  杨隐之听慕容定亲口说母女平安,几乎悬在喉咙口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慕容定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噜喝下,他放下杯子,看着杨隐之那大松一口气的模样,咧起嘴角,“刚才你说,那孩子的出身是吉兆?”
  杨隐之冷不防被他问了句,下意识点头,“没错,干旱几月,外甥女降生之时,天降甘霖,可见是吉兆。”
  慕容定点点头,“那就好,这孩子看来,来的正是时候!”
  慕容定为娇妻悬起的那颗心回到胸腔里头,理智回笼,就想到了正事。
  杨隐之知道慕容定想的是什么,这孩子生于天降甘露的时候,而且就在她出生的时候。告诉丞相,也是一件美事。旁人或许觉得嗤之以鼻,根本算不上甚么法子,但是有用还是没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场雨下的好,下的正是时候。”慕容定连连点头,“希望这场雨下的更大更久一点。”
  或许是否极泰来,慕容定焦头烂额了这么一段时间之后,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从开始的气势磅礴到后面的绵绵细雨,穿过长安的八水虽然河面上涨,但之前因为几乎干涸,所以河水涨上来,没有发水的担忧。反而令人欢喜鼓舞。
  从这场雨之后,又零零碎碎下了好几场,干涸的土地被雨水滋润,重新散发出生机。
  慕容定令人再往郊外的难民那里派人,这次是弄了不少艾草过去,艾草点起来,熏走蚊虫。
  明衍的医术果然如同当初推举他的那个县令所言,十分高超,药庐里头几排炉子点着,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都是药炉子,几个小道士和道童穿梭在炉子里头,守着那些药。
  明衍在外面给一个病人施针完,“记得以后那些脏水不要再喝了。”
  病人连连点头,“以前喝脏水,那都是没办法,有一口水,只要能喝就行,最近下雨下的好呢,拿个罐儿都能接不少,不会喝了。”
  明衍点头,“那就好。”
  说着他挥手,让下一个病人过来。
  忙完之后,明衍站起来,双臂舒展,活动一下筋骨,他想起什么,叫来自己的徒儿。自从来这里治病救人之后,明衍也把自己的徒弟还有道观里头其他道士一块带来。
  “待会他们处置尸体的时候,记得叫他们把东西撒上。”明衍对徒弟说道。徒弟知道明衍说的是在掩埋尸体的时候在尸体上撒上专门的石灰。
  一开始这里埋尸体,都是挖了个坑,把尸体成堆的丢进去,土盖上去就不管了,久而久之,尸体腐烂滋生也弄出不少问题来。
  蚊虫叮咬还有脏乱的生活环境和脏污的饮食,是瘟疫的起源。只有从源头上掐住,才能解决问题,不然再多的良医还有药草都是没用的。
  “师父,这场雨下的好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下。”小道士把明衍用过的针石小心收拾起来。
  “这场雨,恐怕是停不了了。”明衍看着外面的天色道。
  慕容谐在东边对上赵焕各有胜负,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慕容谐稳打稳扎,其中也遇到过赵焕使出的障眼法,不过大部分被慕容谐看了出来并且识破,几场下来,收复上洛。将双边的界线推到原先的位置。
  赵焕知道自己才上位不久,东边内部尚且还不稳定,暂且退兵。
  慕容谐也没有紧跟而上,旱灾已经闹得很凶了,平民易子而食,军粮的供应已经有些吃力,不能支撑打持久战。慕容谐也领兵而退。
  慕容谐回来的路上收到慕容定叫人送来的公文还有家书。公文还是常见的一套,只是送来的是好消息,旱灾因为最近几场瓢泼大雨得到了缓解,而瘟疫也渐渐的被压下去了。家书里头提到了家里一切都好,韩氏带着孙儿在城外避疫,身体康健。另外慕容定还提了一句,家里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
  慕容谐看着家书不由得笑出声来,家书是慕容定亲笔写的,短短几句话,慕容谐都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喜悦。
  “这小子,以前小蛮奴出生的时候,都不见他有这么高兴!”慕容谐当着慕容延的面,把家书整整齐齐折叠好,放入袖子里头。
  慕容延从头到尾坐在一旁,看着慕容谐把长安送来的书信看完。他坐在那里,面上带着一丝浅笑,只是那笑意没有到他的眼底。
  “弟妹生了?”慕容延问。
  “嗯,生了个女孩。”慕容谐说着想起小蛮奴出生的时候,慕容定险些把孩子给摔死,这会儿生了女孩就高兴的和什么一样,“不过这孩子生的也巧,听六藏说,这孩子出生的夜晚,白日里还热的能死人,到了晚上狂风大作,她一出娘胎,就天降大雨。”
  慕容谐说完,头歪了歪,“六藏向来不会夸大事实,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这回事,”说着慕容谐不禁有些好奇,“看来这孩子的确有点吉兆,不过可惜了,是个女孩。”
  慕容延面上不显,“既然如此,等到阿爷回到长安之后,可以给侄女赏赐一些器物。”
  “到时候看看吧。”慕容谐道,“也罢,有儿有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六藏的那个性情也不是平常人,常人高兴的事儿到了他那里,他未免会看一眼。这个性情和他阿娘是一样的。”
  慕容延脸上浅笑。
  慕容谐笑了一阵之后,“就先这样吧。”
  慕容谐班师回朝,皇帝在慕容定的安排下,亲自出城迎接。照着老规矩,打了胜仗的将军就算被皇帝亲迎,也是要做臣子的到了宫城之后,皇帝才纡尊降贵的走下来。慕容定直接就把皇帝给送到郊外去。也不管元绩愿不愿意到刚刚闹过瘟疫的地方。
  慕容谐一到长安郊外,见到天子仪仗,下跪迎接。元绩那会已经从车舆上下来,见到慕容谐屈膝要跪,抓住时机,等到慕容谐已经曲起一条腿,另外一条眼见着也要跟着跪下去,马上几个箭步,冲上前,搀扶起慕容谐。
  “丞相快快请起。”元绩扶起慕容谐,“丞相此次战功赫赫,朕心甚慰。”元绩和慕容谐一同向城门内走去。两道上一片玄色,天子所用的黑龙旗帜在风中飒飒翻卷。
  “东边逆贼作乱,臣没一鼓作气,将逆贼斩于马下,还请陛下治罪。”慕容谐道。
  元绩哪里敢治慕容谐的罪,哪怕他心里的的确确盼着能够平定东土,有朝一日能够回到洛阳拜祭帝陵,但他也不会傻到在脸上就表露出来。
  “赵贼狡猾多端。”元绩故作愤慨,“况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朕听说,这几月长安等地旱灾,谷物歉收。对我军来言十分的不利,能有这样的局面,还是多仰仗了丞相。”
  慕容谐听后对皇帝拱手一拜,“多谢陛下。”
  两人几乎是一同入的宫城,慕容谐的声望在长安比之前又拔高了。皇帝的仪仗在前,慕容谐的人马紧挨着后面进入宫门。
  百官分列两道迎接。看上去慕容谐和皇帝一道享受这份尊荣。
  皇帝已经让人在宫里准备了宫宴,为慕容谐大肆庆祝。宫宴之上,言笑晏晏,突然杨芜起身出列,对上头的皇帝一拜,“陛下,丞相功劳之大,赏赐难以彰显丞相的丰功伟绩。”
  皇帝浑身一僵,下意识的瞥了慕容谐一眼,慕容谐安坐在床上,手里持着酒觞,嘴角的笑一如方才,不改半分。
  慕容定之前没有和这位中书舍人打过招呼,也不知道杨芜来的是哪一手,也颇有些好奇的看过去。
  杨芜这个人,几乎将士族的自保发挥到了极致。不管上台当政的人是谁,只管两边不得罪就行。
  现在来这么一出,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了。
  “杨舍人此话不错。”元绩拿不准这到底是慕容谐自己的意思,还是杨芜自作主张,他点点头,“丞相的功劳无人能及,此事朕心里知晓。”
  “臣只是尽了为人臣者该尽的本分。”慕容谐放下酒觞道。
  此事才算是暂时的带了过去。
  慕容谐休息了两日,亲自到慕容定府上看孩子。清漪已经出了月子,亲自抱着孩子出来,慕容谐从她手里接过孩子,仔细看了看,孩子吃了奶没多久,已经熟睡了。
  孩子还小的很,慕容谐看着恐怕还不比自己的拳头大。但是生的肤白甚雪,胎儿不像平常新生儿那样黄,乌黑乌黑的。
  “这孩子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慕容谐原本就从慕容定那里听说了,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天降大雨,心里多了几分喜爱,“名字取了吗?”
  “暂时取了个小名叫做阿梨。”清漪答道,慕容定倒是一老早给孩子想好了个大名叫做什么“洞妃”,结果清漪二话不说直接打了回去。
  慕容定委屈了一段日子,北朝女子取名都喜欢名字里头带个妃字,他这样也算是赶时髦。但是清漪嗤之以鼻。
  只能暂时起个小名,大名以后慢慢想。
  “阿梨。”慕容谐点点头,“是个好名字。”
  慕容谐将怀里的孙女还给清漪,“这孩子不错,好好照顾她。”
  清漪应下。
  慕容谐叫人送上一套孩子戴用的银手镯等物,“这个就给孩子用着。”说着,慕容谐看向慕容定,“你阿娘呢?”
  “阿娘和小蛮奴在外头的庄子上住着呢。听阿娘的意思,一时半会的不想回来。”慕容定答道,他看着清漪抱着孩子坐在自己身边,心越发平定下来,“也挺好的,有蛮奴陪着,也没那么多糟心事。要是阿娘觉得好,在庄子上头一直住下去也不错。”
  慕容谐一愣,叹了口气,“罢了,都随便她吧。她只要觉得好,觉得舒服就行。”
  “自己儿子的地方,怎么可能不觉得好呢。”慕容定瞥见慕容谐眼底的一抹失落,心里高兴的和喝了蜜水似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就差伸着脖子唱歌了。
  慕容谐失落了一阵,“你阿娘脾性要强,除非她乐意,不然谁也强迫不了她。”说着,他看向慕容定,“你我和以前一样就好,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是我们到底孩子亲生父子不是么?”
  慕容定浑身一僵,他飞快的看了眼清漪,清漪摇摇头,慕容定想起曾经妻子和他说的那些话,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才压下心里的怒火,低下头来不情不愿的嗯了身。
  慕容谐望见,老怀大慰,他伸出手去,按在年轻男人强壮的臂膀上,他拍了拍,眼里露出几分欣慰,“好。”
  过了几日,朝廷的诏令下发。皇帝有感丞相的劳苦功高,特意封慕容谐为秦王。
  不久之后有小道消息流出,原本朝廷是想要一同把嫡长子立为世子,但丞相拒绝了。慕容延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夜,自己开了窗户,吹了一夜的冷风。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眼含热泪望着面前没有毛的小小兔几:怎么是只兔几,下不了爪啊……
  清漪小兔几趴在床上:啊……本兔几要休息……
☆、第153章 秘幸
  慕容谐和对小蛮奴一样, 给阿梨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满月。
  长安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满月宴那日大都督府门前车水马龙,花团锦簇。那些上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光是收到的帛绢就把库房给塞的满满当当, 甚至到了后来, 都没有地方来装了, 只能一堆堆的堆放在院子里头。
  外面的瘟疫已经得到缓解,没有之前叫人那样神经紧绷, 清漪也叫人把在外面庄子上的小蛮奴和韩氏一同接了回来。
  小蛮奴知道自己多了个妹妹,高高兴兴回家, 一回来就钻到妹妹房里, 趴在旁边看,好像那一团软绵绵浑身上下都是奶味的小家伙有多好玩似得。
  韩氏也在家里呆了好几日,其中慕容谐也上门几趟,韩氏见了他两三面, 等到孙女儿满月酒宴一过,她就回到自己居住的佛阁里头去了。
  慕容定对此忧心忡忡,清漪屋子里头, 那边小蛮奴手里拿着精致的铜铃, 在妹妹上面摇了摇, 铜铃立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比猫儿大不了多少的婴孩, 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小蛮奴把手往左边一动,阿梨的眼睛就立刻跟过去, 小蛮奴右边一摇,阿梨大眼睛一动,紧随其后。
  小蛮奴起了坏心,收起铜铃,竖起指头在妹妹面前虚晃一枪,直接怼到她鼻子上头去。
  然后阿梨两只眼珠往中间挤,活生生被弄成了个斗鸡眼。
  小蛮奴捧腹大笑,“妹妹是笨蛋!”
  慕容定在屏风那边听到儿子笑声,呵斥之声直冲云霄,“在闹甚么?小心别吵着你妹妹了!”
  小蛮奴吐了吐舌头,冲屏风那边偷偷的做鬼脸,然后趴到阿梨旁边,“阿爷才闹呢。”
  慕容定听到屏风那边没有了之前的笑声,才坐下来,“蛮奴才这这么点大,又不知道轻重,不要让他到阿梨面前了。免得这小家伙做出甚么事来。”
  “阿梨身边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清漪不知道慕容定这话怎么说出来的,她斜睨他,“再说了,两个孩子太区别对待了,那才容易出事呢。”
  慕容定被清漪这么训了一句,颇有些悻悻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这也不是担心阿梨么?蛮奴都好几岁了,但阿梨才多大,小胳膊小腿的,要是蛮奴捉弄她,她都说不出来。”
  “不至于,”清漪叹口气,“我生阿梨之前,就想好了。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对小蛮奴还是和之前的一个样。孩子又不傻,只要你真心待他好,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他那里感受不出来,既然和以前一样,也不会有愤慨,自然也不会欺负弟弟妹妹了。”
  清漪这一番话说的在理,慕容定想了好会,也没有想到怎么反驳。
  不过,他还是哼哼了两句,“这可难说!看看六拔和下头两个弟弟都成甚么样了……”
  清漪一记眼风直接杀过来,慕容定讪讪的不说话了。
  “我看小蛮奴会是个好哥哥。”清漪说道。
  慕容定点点头,“那就最好。对了,阿梨还真是个福星。”他说着,原本讪讪的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看了下面人送上来的单子,送来的礼是那小子满月时候的好几倍!”
  清漪听着,眼睛都没抬一下,“都是看在你和丞相的份上。”她说着想起了最近长安外的流言,“恐怕那些人也是听说了丞相不愿意立嫡长子为世子的消息,所以过来巴结你的。”
  慕容定一愣,“你也听说了?”
  清漪抬眼看他,眼神如同在瞅个白痴似的,“长安就这么大,哪家贵人家里夫妻吵个架,说不定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了,你说我会不会知道?”
  慕容定看过去,见着清漪靠在凭几上,斜着眼看自己。眼中浅浅波纹荡漾,看的他骨头都要软下一半去。
  慕容定咳嗽了两声,心下盘算了点邪恶的事,过了会抬起头来一脸正经“这也没甚么,不过就是几个人想要搅混水而已。他们想要搅混水,也要看看搅不搅的动!”
  “可是我看丞相也似乎没有搭理。”清漪说着,眉尖蹙起。流言这个东西,放在一旁不去管的话,要么时间一长,没人搭理了。要么就是越传越凶,到后面不可控制。
  “那男人原本就没有立六拔为世子的意思,当然不去理会了。”慕容定道,他说这话的时候,都有几分好笑。
  传出流言的人的用意他当然明白,不过就是想要慕容家里自己打起来。可是就算他们自己打起来,想要渔翁得利,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清漪坐在那里,听慕容定这么说,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她坐在那里好会,才抬眼看着慕容定,“你的意思是,不去管了?”
  “管甚么管?再说了,他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在心上,难道还要我去做那个烂好人?”慕容定说着脸上已经有些愤愤,“别说我是真盯着那个位置,就算我不盯着,我也不会给他帮这个忙!”
  “好了,我也没有那么意思,只是问问。”清漪看到慕容定竟然还真发了怒,俯身过去,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上,“你别生气了?”
  她指尖微凉,落在他滚烫的肌肤上,带来了丝丝凉意。慕容定原本升起来的怒火,因为她一个小小的举动,顿时灭了下去。
  “我没有生气。”慕容定顿时把怒容一换,在她面前露出笑盈盈的脸来,“不过外头人的事,听听就算了,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玩意儿。”
  他知道宁宁是士族出身,士族么,难免瞻前顾后,想的太多。尤其在名声上,格外爱惜羽毛,生怕一不小心,就担得一身恶名。
  他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嘴上说说算是什么,动刀动剑来点真的才是真本事。
  “好,”清漪应了,正说着,那边传来一阵惊呼,里头还夹杂着乳母压抑的尖叫,“小郎君!”
  慕容定耳尖听到,高声问,“怎么了?”
  乳母马上出来,顶着一头的冷汗,“回禀郎主,方才小郎君想要抱起小娘子……”
  慕容定怒了,“这小子!”
  慕容定亲自起来就去女儿房里把小蛮奴给提出来。小蛮奴后衣领被慕容定提在手里,两条短腿乱蹬,见到清漪,小蛮奴如同见到了救星,大声喊阿娘。
  “这是要干甚么?”清漪见着慕容定那气势,吓了一大跳,伸手把小蛮奴从慕容定手里解救出来。
  小蛮奴两脚落地,跐溜一下躲在清漪背后,紧紧抓住清漪的袍子,怯生生的露出一双黑眼睛来瞅着慕容定。
  慕容定见到小蛮奴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你阿娘面前说说看,好好的没事又折腾你妹妹!”
  小蛮奴委屈的撇了瞥嘴,“我没有……”
  清漪反手在身后一捞,就把小蛮奴整个儿捞到面前,慕容定见儿子没了娇妻的庇护,马上抬起大掌,结果被清漪一眼制住。
  清漪蹲身下来,看着小蛮奴,“小蛮奴告诉阿娘,刚才怎么了?”
  小蛮奴有点被慕容定给吓着了,缓了一会,才怯怯开口,“我就是想要抱抱阿梨。”
  “你那么点劲儿,还想抱妹妹!”慕容定嗤笑。
  小蛮奴脸涨红起来,急切的拉住清漪,“真的,真的!阿娘抱过,阿爷也抱过,就我没有……”小蛮奴说着,脚尖抵在地上轻轻画了画。
  清漪瞧着有点心疼,孩子的本意是不坏,这点她相信。要是真的要对妹妹做点坏事,怎么可能当着那么多乳母侍女的面。
  “小蛮奴还小呢,到时候长大了,小蛮奴就和妹妹一块骑马好不好?”清漪拉住他的手。
  小蛮奴的玩伴除去慕容定清漪给他选出来的那几个之外,和其他的亲戚来往的并不多。慕容定和慕容延势如水火,清漪和朱娥有旧怨,心里都互相提防,自然不可能叫孩子们往来。
  小蛮奴还真的很寂寞。
  清漪和小蛮奴说话的时候,如同清风细雨,话语落在耳里,只觉得舒舒服服,不管之前有多少愤慨委屈都被安抚了下来。
  小蛮奴重重点点头嗯了一声,扑到清漪怀里。
  慕容定在一旁看到小蛮奴如同乳燕归巢,扑到清漪怀里,牙酸了酸,心底更是涌出几分不能说出口的羡慕。
  说起来,宁宁还没有这么温柔的对他过呢。那片令他沉湎的温柔乡,他也想要钻一钻。
  东边的战事暂且停了,又开始回到休养生息里。
  打仗需要人、粮草还有军饷。缺一不可,西边正值旱灾,东面内乱都没有被平定下来。双方似乎有默契似得,自从上洛一战之后,各自退回,保持之前的局面。
  慕容谐回来之后,各项政务正式回到正轨,他发布了几道减轻赋税的政令。
  这段时间来,老天爷似乎感觉到关中的不幸,下了好几场雨,才没让田野里头彻底荒芜成一片枯草。但是今年歉收已经成了定局,要是还按照之前定的来收赋税,百姓们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就要学陈胜吴广振臂一呼了。
  长安陷入一片宁静中。
  慕容延和往日一样,从官署出来,他前段日子跟随慕容谐征战,因为心里记挂着要戴罪立功,所以作战格外的勇猛,建功无数,打退了好几次赵焕军的进攻。就连慕容谐自己对他这次的表现颇为满意。
  可是满意之后,却对封世子之事只字不提。
  他知道外头流传的都是谣言,朝廷的的确确提了世子的事,但是没提过他的名字,慕容谐只是说让他再考虑一二。并不和谣言里说的那样,直接拒绝了让嫡长子做世子。
  可是这个谣言,也的的确确刺中了他的软肋。在立世子一事上,哪怕他手中有本钱,也没有一定的把握能够成功。
  慕容延骑在马背上,想着心事入了神。直到耳边传来一句略带戏谑的话语,“哟,这不是六拔么?好久不见,不知巨鹿公可还记得我这个旧人?”
  慕容延下意识看去,就见着离自己不远处有个男人骑在马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那面庞看着眼熟,他马上反应过来,“是你!”
  面前的男人正是从东边跑过来的贺拔盛,贺拔盛在马上听到慕容延认出自己了,笑嘻嘻的伸手冲慕容延抱拳,“好久不见。”
  贺拔盛从东边跑到长安之后,投在慕容谐麾下,不过因为是才投靠过来,慕容谐并没有立即启用,而是放在长安。
  慕容延见到贺拔盛眼前一亮,“许久不见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这里遇见你。”
  “那是当然,之前各为其主,没有办法。我现在弃暗投明,但见你也不容易。”贺拔盛半真半假的抱怨。
  “那我请你喝酒,就当是赔罪。”慕容延说着,驱马过来,走在他的旁边,“这么久没有见到了,自然该好好喝几杯。”
  说着慕容延和贺拔盛两个直接去了长安城里头最好的酒肆,在酒肆里包了一个雅间,两人坐下来,让人上了美酒和肉,吃喝起来。
  贺拔盛和慕容定打的交道比较多,但是和慕容延也有几分交情。两人见面喝了不少,眼瞧着喝空了好几个酒壶,贺拔盛背都靠在一旁,面上醺红,“我看你这段日子,过得不怎么好啊?”
  “按道理你该做京畿大都督,毕竟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管得住这个大都督的,也就个丞相。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还比不上别人一个侄子?”
  贺拔盛酒喝多了,说出来的话,没轻没重。慕容延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脸色青黑难看,他把手里的酒杯丢到桌上,一声不吭。
  贺拔盛老久没有听到慕容延说话,抬眼一觑,见到慕容延那个脸色,吓了一跳,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外头都有流言,说是六藏其实就是他阿娘和丞相生的。该不是真的吧?”
  话语刚落,贺拔盛就看到慕容延额头爆出青筋。
  “是真的啊……”贺拔盛慢慢坐回去,“我说呢,他现在做了京畿大都督这般威风,就算是我这个旧人,都不怎么爱搭理了,而且也不怕你。原来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
  “我听你刚才说,你想要见我们不容易?”慕容延坐在那里突然开口,雅间里光线并不好,慕容延一半脸都淹没在阴影里。他眼眸在阴影里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贺拔盛身上僵硬,他慢慢放下手里的酒杯,点了点头,“我到长安已经有段时间了,丞相到现在还没怎么见我,虽然我吃喝不愁,但老是这么呆着也不成。”
  “好,”慕容延颔首,“我向阿爷为你引荐。”
  贺拔盛一听,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六拔,此话当真?!”
  慕容延嘴角缓缓上勾,露出一抹微笑来,他生的俊美,笑起来也应该格外赏心悦目,可是看在眼里,却有几分不可言说的阴森。
  “自然,我既然这么说了,当然是会去做。”慕容延抬手一笑,笑意冰冷。
  贺拔盛知道方才那话刺痛他了,但是说的都是实话,他就算不说,难道外头那些人还不知道了?
  他提过酒壶,给慕容延的酒觞里头满上酒水,“刚才我口没遮掩,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慕容延含笑斜睨他,“我既然说替你引荐,自然没有把那话放在心上,再说了,现在外面知道这事的人不在少数。”
  “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贺拔盛给他再满满的满上酒,“难不成还是六藏自己传出去的?”
  “不是他,外面的人原本就多嘴,恐怕是他治家不严,下头人传出来的。”慕容延扬起脖子把酒水一饮而尽。
  贺拔盛见他似乎不想多提此事,也干脆再也不说,给慕容延劝酒起来。不一会儿就把酒都喝光了。
  慕容延醉酒之中推开面前的案几,踉踉跄跄起来。贺拔盛见状扶着一旁的柱子勉强起身,“要不六拔今日别回去了,我们一起喝个痛快,待会叫人给我们寻个地方……”
  慕容延摇摇头,他喝了不少,但是头脑却还有一丝清明,他知道自己要是彻夜未归,传到慕容谐耳朵里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儿。
  虽然他已经成家立业,做父亲的也不可能来关心儿子的私事。但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在这种紧要关头,不能有半分的闪失。
  慕容延推开已经如同一滩烂泥的贺拔盛,自己踉踉跄跄向外走,幸好外面留了人,慕容延踉踉跄跄出来,外头等候的家仆被慕容延扑了个满怀。家仆们手慌脚乱的搀扶住慕容延,抱住他往外面走,好不容易上了马,慕容延迷迷糊糊的抓住马缰。
  意识到自己人已经在马背上,慕容延吃力的坐起身来,不叫自己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显得太过难看。
  大街上人来人往,自己要是以一副烂醉的模样示人,还不如躲起来。
  他骑在马背上,习习凉风迎面吹来,将身体深处冒出来的酒热,给压下去不少。神智稍稍回笼,过了几条路之后,人渐渐少下来,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宽敞的道路上,来往的几乎都是贵人。
  一阵马车的铃铛的声随着风飘入慕容延的耳朵里,他无意识的一看,见到一辆香车迎面而来,突然里头有人把垂下来的车廉打起来,露出一张幼小天真无邪的面孔。
  那脸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慕容延还没开口,那小童已经大呼出声,“阿娘,那个是不是大伯?”
  不一会儿从窗口露出一张芙蓉面,她面上薄施脂粉,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去,肤若凝脂,口若施朱,增一分过于艳丽,少一分如同清水芙蓉。
  慕容延坐在马上,愣愣的看着清漪。
  酒喝多了,头脑也跟着一块变得迟钝起来,在往日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可是这会却看得入了神。
  清漪被慕容延直愣愣的目光看的心底有些不舒服,她别过脸去,过了会转头过来,“大伯也还好?”
  两人之间隔的有段距离,清漪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心下猜测他可能喝酒了。慕容延的目光没了平日那么理智,盯在身上如同火苗似得,怪叫人不舒服。
  “好,很好。”慕容延见到车里的人扭过头去,下意识答道。话语才说完,前方又有一行人过来,这一队前呼后拥,看着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被人簇拥在内的是一个容貌婉约如好女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正是颍川王元穆。元穆直接驱马过来,面上含笑,“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巨鹿公。”
  元穆比以前要更为成熟,他说话的时候,看似无意向清漪的马车上投来一瞥,清漪心里咚的一下,然后心脏咚咚咚的跳的飞快,如同擂鼓一样。
  小蛮奴察觉到清漪的反常,他一下堵到窗口,冲外面的元穆甜甜的笑。
  元穆看到小蛮奴,眼底一冷。
  然后小蛮奴伸手就挂着的竹帘给拉下来。
  “走啦走啦!”小蛮奴大声对外面的车夫叫道。
  元穆回过头来,“巨鹿公身上有酒味,可是喝了酒?”
  在元穆和慕容延说话的空档,清漪乘坐的车辆已经继续向前行驶。
  慕容延眼角余光看到那辆七宝香车越行越远,不由得心下着急,但元穆就在面前,还得打起精神来和他周旋。
  清漪回到家中之后,心情有些低落。
  慕容定回来看到她郁郁寡欢的模样,伸手把她给搂在怀里,“怎么了这是?外头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账给你脸色看了?”
  清漪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胡说八道个甚么呢!”
  慕容定捉住她的手,贴在胸口上,“没人欺负你?那我就放心了。”
  慕容定说着勾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我给你说个事,叫你轻松轻松。”
  “嗯?”
  “颍川王妃终于怀孕了。”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清漪总觉得慕容定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然后呢?”清漪接着问。
  “有人私下传闻,说王妃肚子里头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他的种,是王妃在外头偷男人怀的。”
  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语带鄙视,“你说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他说着,靠近她,“幸好当初你嫁的人是我。”
  他语调上扬,那股得意劲儿都快飘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捧着肚皮指着前未婚夫:哈哈哈哈,绿了绿了!!
☆、第154章 用心
  慕容定抱住了她, 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说起元穆被戴了绿头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清漪一僵,过了好会, 慕容定都没察觉到怀里的人有动静, 他有些奇怪的低下头, 清漪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来,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了?”
  元穆的名字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了,元穆并不热衷于朝政, 闲云野鹤, 自在逍遥,到了现在身上领着清贵的中书侍郎一职。在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胜东风的权贵圈子里头,像元穆这种人, 并不惹人注意。
  “今天在外面随便听了一耳朵,觉得有些好笑,回来说给你听。”慕容定说着, 伸手去捏她的手指头, 她的指尖纤细玲珑, 捏在手里软乎乎的, 他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慕容定没有说出口。他就是想要和娇妻一块看看昔日情敌的笑话。
  当年他看在娇妻面上,没有对元穆下手, 但这不代表他真的心胸宽广,他的心胸不但不宽广,反而在有些事上狭隘的很。
  “怎么会有这种事……”清漪话说出口,下意识觉得不好,脸色当即变了变。
  慕容定听到她这话没当回事,“说是他不能人道,王妃耐不住寂寞呗。不过这蠕蠕女人行事还真的大胆,说是挑男人非要貌美的不可。结果那些男人出来一张嘴没个葫芦,拿她的事到处乱说。”
  慕容定八卦的兴致勃勃,正说在兴致上,一道清冷目光刺来,慕容定立刻停了嘴。
  清漪在怀里回过头,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慕容定知道她生气了。马上做低赔笑,“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宁宁既然不喜欢听,那么我们就说别的。对了阿娘还好么?”
  今日清漪带着小蛮奴去探望韩氏了。不然也不会在回来的路上遇见慕容延。
  “嗯。”清漪点点头,“阿家一切都好,看着精神很不错。”
  韩氏果然是个乐天的性子,不管到哪里,境况如何,她都是把自己打扮妥当,活的潇洒肆意。
  “阿家把庭院改了改,种了不少鲜花绿树,还和我说了不少要如何侍弄离枝娘还有牡丹的事。”清漪说着脸上有了笑影,“看着阿家能想着侍弄花草,我觉得应该是问题不大了。”
  慕容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他搂紧了清漪的腰,低头下来鼻尖亲昵的在她的鼻尖上轻轻蹭。
  “这都是宁宁的功劳,阿娘的那个性情,别人不知道,我怎么会不明白?我原本还怕那男人会弄得她郁郁寡欢呢。偏偏女人的心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慕容定说着,声音都不由自主的降下来,他靠在她肩膀上,清漪的肩膀单薄而坚定,他靠上去,在外面的防备全部卸下,露出最原本最柔软的模样。
  “哪里是我的功劳。”清漪扬起腰下佩戴的玉佩,玉佩下串着的流苏飞起,打到慕容定脸上,一点都不疼,反而有点麻麻痒痒的。
  “明明就是阿家自己想得开,不过阿家在那里,我担心是不是有些太寂寞了?”清漪抬头和慕容定认真说道。
  慕容定闻言,微微一思索,也觉得不错。伺候的人固然不少,但是能够贴心的少之又少。
  慕容定摸摸下巴,“不如我叫人给阿娘选个知情知趣的美少年吧?听说不少贵妇都喜欢这个。阿娘不喜欢胡人,我叫人到南边弄个汉人回来?哎哟!”慕容定话还没说完,脚上就被清漪给踩了一下。
  “阿家要是想,早就说了,哪里要你来操心啊!”清漪哭笑不得,慕容定好似很喜欢给自家亲妈塞男人,以前就买一些粟特少年回来,现在更想着给韩氏换换口味,弄个汉人美少年回来。
  不说这美少年要弄来,要花费不少力气,而且还要对韩氏的胃口,这可真难。
  慕容定摸摸脑袋,“可是我听说你们女人最是口是心非,真的想要不会在嘴上说?”他说着,迟疑的目光看向清漪。
  清漪顿时炸了毛,也不管之前是和慕容定在谈论韩氏了,扑在他身上,手掌握成拳,捶打在他胸口上。
  “你还说你还说!”清漪脸颊涨红,“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慕容定浑身上下的腱子肉,捶在手上,紧梆梆的,没消几下,他还没疼呢,清漪倒是觉得拳头被砸的生疼。
  她住了手,气鼓鼓的瞪慕容定。慕容定半点怒意都没有,见着她气喘吁吁,两颊生晕,知道她累了,笑嘻嘻的握住她的手腕,贴在心口上,“累了?”
  “生的这么高这么壮做甚么!”清漪面颊绯红,眼睛抬起来瞪他,可是那双眸子里头哪里有半点怒意,柔光荡漾,看的慕容定一把抱紧她,“哟,对不住,我自打十三岁之后,就越长越高,到后面想要矮点都不行了。”
  他这话说得很无奈,半点也看不出来,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模样,倒是更有点像是无赖混混。
  他抓住机会,把清漪一搂,直接遁到内室,关起门来,自在逍遥去了。
  期间阿梨醒了哭闹,乳母抱着孩子过来,见到门口有人守着,又退下了。
  夫妻恩爱是好事,尤其这对还年轻。黏糊在一块,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又要添加人口。
  慕容延和约定的那样,向慕容谐引荐了贺拔盛。
  慕容谐当然是记得这个贺拔盛的,贺拔盛虽然被赵焕所败,不得不西逃长安。但是此人却的的确确有不少本领,有本事的人多少有些桀骜不驯,所以慕容谐没有第一时间启用贺拔盛,而是把他放在长安冷一冷。
  慕容延此次引荐,慕容谐知道贺拔盛有些坐不住了。
  也对,毕竟贺拔盛的年岁也不是很大,不如那些老将军们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前瞻后顾许久,再三思索才动手。
  慕容谐见了贺拔盛。两人相谈甚欢,贺拔盛在东边呆过,而且和赵焕共事,对赵焕的处事作风再熟悉不过,从口里说出来,哪怕带了点贬低,却句句都是实话。
  慕容谐听得连连点头,他也爱听阿谀奉承的话,但是点到即止。要是那种把对手贬低的一无是处,来讨他欢心。那简直就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的对手是个废物,他这个连废物都不能收拾的人算什么?
  心情大悦,在心里仔细掂量一下贺拔盛的才能,颇为满意。自然出手也就更大方了。
  慕容定实在第二天上朝,听到朝廷的人事变动,才知道此事。慕容谐封贺拔盛为大将军,统领三荆都督。
  贺拔盛一身崭新的冠袍,跪谢下拜的时候,谢恩的声音格外洪亮,大殿之上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他的志气满满。
  慕容定站在下面,前面就是慕容谐,后面是慕容延。这朝堂臣子们的站位,和现在长安权势大小那是一模一样。慕容定看不到身前慕容谐的脸,也不知道他此刻神情如何,但是身后慕容延的心情,他哪怕是用猜的都能知道这家伙现在是如何的欢欣雀跃,恨不得生双翅膀直接从这大殿里头一路飞出去。
  慕容定斜乜着那边正好从光洁的地面上起来的贺拔盛。
  这死小子可真不厚道,论亲疏,两个人老早就开始共事。慕容延那都是后来的,这死小子自己不来找他,反而去撞慕容延的钟,这玩意儿是脑子坏掉了?
  慕容定一肚子的腹诽,但大殿之上,就算是他,也不能随意放肆。慕容定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下朝散场。
  慕容定直接抬腿就往官署的方向走去,贺拔盛却在此刻跟了上来,慕容定不耐烦,却还是停下了步子,对贺拔盛笑道,“你来了?”
  贺拔盛拱手对慕容定笑,“是呀,好不容易到这里了,哪日我请你喝酒?”
  “好,你的酒我是一定会喝的,以前我们就是同僚,现在你又做了大官,喜事一件!我现在有事要忙。”慕容定眼角余光瞥见那边站着的慕容延。
  慕容延双手拢在袖中,他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站在那里,看向这边的目光都是带笑的。慕容定看的心里憋火,他呵呵一笑,“我先走一步。”
  说罢掉头就走,慕容定回到署房之内,见着杨隐之和几个幕僚等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今个真是气死我了,好好的,他甚么人不去求,偏偏要去找六拔!”
  长吏知道慕容定此刻心绪难平,一时不敢开口,以免触到这位的霉头。只敢拿眼去看杨隐之。
  杨隐之坐在那里,开口,“李将军应该也快要调回长安了吧?”
  官员们都要考课,历数任期内的功过,然后根据结果再有调派。李涛之前就是在外镇守,慕容定想要把他给调回来。
  慕容定嗯了一声,他看着杨隐之,“那边已经决定好了?”
  “嗯。”杨隐之点头,“听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人回来。”
  慕容定点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光秃秃没有一根毛的唇。
  “他回来,在长安领兵,我的心里也安稳许多。”慕容定说着眉头复又皱起,“六拔那个小子挺能耐的,向阿爷举荐了贺拔盛,贺拔盛这会做了大将军,手里有几分兵权,他既然靠着六拔那小子到了丞相面前,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自然划到六拔那里去了。”
  慕容定说着有些气愤,自己一时不察,竟然给拱手给慕容延送去这么一个大助手,简直气的恨不得捶胸顿足!
  不过他生气也生的不长久,过了会,就看开了,事已如此,再想多了,除了把自己气的半死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看来丞相还是看好大都督的。”长吏道。
  慕容定挑了挑眉毛不说话,长吏将手边一堆的文书送到慕容定面前,慕容定脸上抽搐了两下。
  幸好,李涛等人的回京,总算给慕容定些许安慰。慕容定大权在握,但是慕容谐也不是完全对他撒手,至少朝堂之上,人事升迁变动,几乎都完全掌控在慕容谐手中。慕容定想要把自己手下人调回,还要经过慕容谐的点头。
  李涛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慕容定这位故主。他曾经是慕容定的亲兵,那么不管到了那里,身上都有慕容定的标签。想要飞出去单干,那简直不敢想,也没人敢用这么有“进取心”的人。
  慕容定见到李涛很高兴。
  清漪看到慕容定之前因为得失生气,现在见着亲信被调回长安,并且被委以重任,又高兴的恨不得当即跳个圈,感觉有点辣眼睛。
  这一下生气一下高兴,清漪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受不住。他现在已经是京畿大都督,掌控京畿和皇宫军队,清漪都不知道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还要患得患失。
  不过慕容定兴致高涨,上蹿下跳,跳脱的不行。似乎贺拔盛那事也不放在心上了。
  时令正值秋季,长安难熬且漫长的夏日终于过去了,紧接着朝廷要在外面举办秋祭,祈祷今年的丰收。
  今年和东边打了几仗,又是旱灾。能有往年一半的守城,大司农就该涕泪满脸谢天谢地了。
  但是这年过的的确不怎么安生,先是东边要打过来了,然后又是长安城外的瘟疫。所有的人都想要有个机会,好好向上天祈祝,以求来年有个好光景。
  帝后祭祀于城郊,规模弘大。
  秋祭这个东西,鲜卑人原先是没有的,从后来从汉人那里学过来。既然是学过来的,自然是参杂了鲜卑人的习惯。
  例如清漪这会就听着女巫的长啸,和那边鼙鼓震天的咚咚声。
  帝后祭祀,大臣还有内外命妇都要跟随。大臣在皇帝那边,女人们就都跟着皇后。
  皇后站在筑起的高台上,高台之下,除了分列两边的外命妇,还有一群头戴鸡毛,脸抹涂料身披兽皮,活似从深山老林里窜出来的野人。
  清漪在下头站着,有些意味索然,元明月在她不远处的地方,偷偷看过来,冲清漪一笑。
  清漪面上不露,但是也回了元明月一笑,心里盼着这女巫能早点完事。她一开始看着女巫蹦来跳去的,惊吓之余,还有点好奇,但是看久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甚至觉得疯疯癫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巫那边终于完事了,皇后挺着个肚子,早就不堪劳累,等到祭祀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的离开,找个地方休憩。
  皇后都走了,剩下来的外命妇们出了那个圈圈,随意了许多。
  这会内命妇已经没有了,从蠕蠕来的皇后生性和其他长安贵女们如出一辙的好妒,而且好妒程度只烈不轻,元绩以前纳娶的那些妃嫔,都被遣送出宫,出家的出家,改嫁的改嫁。
  没有内命妇在,皇后不在场,又不是什么严肃场合,气氛随和了许多。元明月过来,亲亲热热的,丝毫不避嫌,两人还没说两句话,就见着朱娥走了过来。
  朱娥今日作命妇打扮,头上冠帽上珠玉堆满了,走过来后边的博鬓微微颤动,她过来冲清漪一笑,“恭喜弟妹了。”
  “嗯?”清漪听得满心奇怪,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好让朱娥恭喜的。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她有好事,依照朱娥的做派,应该是私底下气的半死,而不是堂堂正正的恭喜她吧?
  果然,朱娥故作惊讶,抬起手来盖住那张涂的小巧的樱唇,“还没有人和你说吗?”说和她眼睛一转,“那我就和弟妹说了吧,是这样的,朝廷不是最新封了一个卫大将军么,那位将军要娶妻了,而且就是弟妹的亲姐姐,就是原南阳王妃的那位。”
  此言一出,莫说清漪就是元明月也吃了一惊。
  平常夫妻和离,改娶改嫁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这个先做王妃后嫁新臣的,并不多见。
  清漪站在那里,眉头蹙起,有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的咦了声,而后又恢复了之前和元明月说话的模样,“原来这样,此事的确是值得恭喜。”
  朱娥被清漪这话一哽,她原本是打算拿这事来恶心清漪,没想到清漪倒是顺着直接说这话了。
  真没看出来,她脸皮竟然还真的有这么厚!
  朱娥脸上的笑维持的有几分艰难,“这也是好事,贺拔将军说起来被丞相倚重,能和他结亲,正成好事。”
  清漪点头,“没错,而且我家里那个和贺拔将军原先是同僚,同僚成了连襟,的确是一段美事。”
  清漪看着朱娥离去的背影,唇边的笑容不减,元明月和她交往久了,也知道她的脾气。看她现在在笑,恐怕这笑也只是在脸上。
  果然,清漪转头对她说,“对不住,我待会还有私事,不能陪你了。”
  元明月颔首表示明白,见着清漪离开。
  秋祭之后,帝后要赏赐器物。等到事情一完,清漪立刻驱车跟上王氏的马车,到了杨芜家中。
  杨芜此刻还没有回来,王氏在大道上就看着清漪跟过来了,清涴送王氏回来,没成想一块见到清漪了。
  “姐姐?”清涴见到清漪不用人搀扶,自己麻利的下了车,直接就到她们母女面前。
  清漪冲清涴点点头,旋即转过头去对王氏开门见山,“婶母,儿听巨鹿公夫人说,四娘要嫁给贺拔盛?”
  王氏一怔,而后转过头去,无地自容。
  “阿娘?”清涴也是吃了一惊,震惊的看着王氏。
  王氏被侄女和女儿的看的老脸发烫,她转过头来,叹口气,“里面说话。”
  三人进了内堂,清涴迫不及待问,“阿娘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四姐姐出家修行了么?这又怎么会嫁人?”
  王氏坐在床上,满脸疲惫,听到女儿这么问,有点哭笑不得,“你还年轻,四娘当初出家是逼不得已,又不是真的一心向佛。”
  清漪目光炯炯,坐在另外一张床上背脊挺得笔直。
  王氏向清漪看过去,面上讪讪的,这事说起来也是她不好,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这个侄女。想起清湄和贺拔盛那档子事,王氏头疼不已,这个侄女搞出来的事,真的是一桩比一桩叫人措手不及。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是怎么回事,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我是一概不知。只知道前两日她遣人过来,说自己要嫁给那位贺拔大将军了,多谢这段时日的照顾。”王氏说着,只觉得有点寒心。
  她照顾四娘,又不是为了这么一句话,是因为她是长辈,而不是为了所谓的谢。
  清漪定定看了王氏一会,王氏满面坦坦荡荡,的确是对此事不知。
  “我都不知道怎么该和你说。”王氏看向清漪,“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清漪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要是她找其他的人,我都不会说甚么,毕竟她也年轻,之前的南阳王那个样子,也没有甚么好留恋的。但是这……”王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贺拔盛和慕容家关系微妙,杨家还真的不想和他有个什么关系。
  但是一嫁由父母,二嫁由自己。四娘都这么决定了,他们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也罢。”清漪轻声道,“毕竟这也是她一生的事,她做了决定,那么我们也不好说其他的了。”
  只是,是好还是歹,那就看她自己的运气。
  王氏已经不想管清湄的事了,好心好意待这个侄女这么久,做事却是丝毫不问过她。王氏对清湄,心里也是郁闷的很。
  清漪从杨芜府邸中出来,她走出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倦容,兰芝搀扶她上车,见她面露疲倦,心疼不已,“六娘子,不要再为此事操心了,今日六娘子已经够累的了。”
  清漪靠在车壁上嗤笑,“谁说我要为她操心了?”话语里满满是漫不经心。
  “她还真以为嫁给贺拔盛就可以了?”清漪冷笑,“贺拔盛在东面早有妻儿,他跑到这里来,又娶她。这种男人,她还真敢嫁!到时候我要看看她怎么收场!”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毛摇了摇:兔几还是喜欢我的……
  前未婚夫冷笑:呵呵
  小狼嗷了出来:妈妈最喜欢我!
  慕容大尾巴狼炸毛:滚!不许争宠!
☆、第155章 使坏
  不过过了半个时辰, 清漪就完全平静下来了。
  清湄嫁给贺拔盛,清漪就不信清湄不知道如今贺拔盛和慕容定是个什么关系。又不是真的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清漪坐在车内冷笑了一声。
  过了半月,贺拔盛果然送来帖子,请慕容定和清漪去参加昏礼, 慕容定拿着手里的帖子看清漪, “宁宁, 你说去不去?”
  他说着,眼里已经露出没有半点掩饰的厌烦。
  清漪从慕容定手里接过拜帖, 看了看,嗤笑丢在一边, “去, 怎么不去?新妇子是我姐姐,新郎官还是你以前的同僚兼好兄弟。要是不去,恐怕还不知道在我们背后叽里呱啦说些甚么。”
  慕容定颔首,“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说着慕容定嗤了一声, “我就不爱搭理他,以为自个算是甚么玩意儿,东边被赵焕怼的过不下去了, 跑到长安来。到了地头上竟然也不知道要拜山头, 直接窜到六拔那里去了, 要不是那男人还睁着眼睛看着, 我还真想一脚踹到他脸上去!”
  “……”清漪一笑,她看过来,“没办法, 这么多人盯着呢,谨言慎行,不仅仅是对下头人说的,对我们也是一样。”清漪说着她一只手臂搁在矮几上。凝神细思。
  慕容定见她想的有些入神,也不催她,坐在一旁等着。一会儿外头就响起孩童的尖叫声,只见蛮奴推着阿梨的推车,如同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阿梨正在学走路的时候,清漪叫人给她做了个学步车,和现代的款式差不了多少,里头结结实实缝个布兜,四角都是轮子,孩子坐在那里,两条腿一番乱蹬就生了风火轮似得奔起来了。
  小蛮奴下学之后就和妹妹玩儿,玩累了就把妹妹一快推过来,阿梨两腿跟着跑,只是没着力罢了。
  慕容定见着儿子蛮牛似得推着女儿进来,吓了一大跳,“你这臭小子又在干甚么呢?!”
  说着他从床上跳起来,不复方才的慵懒,慕容定把小蛮奴的手从学步车上扯了下来,抱起阿梨左看右看。
  阿梨眼睛生的和慕容定极其相似,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睫毛浓密,虽然还很小,但是小鼻梁高高的,一看就和慕容定有几分像。
  “啊——呀呀呀——”阿梨兴奋难当的看着慕容定,被高高抱起来,高兴的尖叫。慕容定被她这么一来,抱着她干脆往上一抛,孩子落下来的时候又稳当当接住。
  小蛮奴转头看着慕容定和阿梨往举高高,他撇了撇嘴,转过头来看到被清漪丢在一旁的拜帖,孩子好奇心重,小蛮奴扒拉过来,打开一看。
  小蛮奴现在已经跟着师傅读经典了,慕容定给他请的是又真才实学的师傅,到了这会,哪怕年岁小,但是小蛮奴早已经可以把一卷书读的滚瓜烂熟。
  “这个人的名字和阿娘的好像!”小蛮奴指着上头清湄的名号和清漪说。清漪扫了一眼,“那是阿娘的阿姐,她要改嫁了,请爷娘一块去喝酒呢。”
  “喝酒……”小蛮奴指尖点在脸颊上,“师傅说喝酒不好,不过阿娘的阿姐,是不是叫姨母?”
  “嗯。”
  小蛮奴小脸皱起来,“姨母不好!上回在阿婆那里见到一个姨母可讨厌了!”
  清漪有点惊讶,“在阿婆那里看到的姨母?”
  小蛮奴点头,“没错,穿着和阿婆差不多一样的衣裳,很讨厌!”
  小孩子说话没有个前因后果,可清漪却猜出来了。她有点哭笑不得,清湄还真是四处钻营。半点机会都不放过。
  “好了,以后你估计也不会怎么见着她,别气了。”清漪摸了摸小蛮奴的脸蛋,“今天学了甚么?”
  “学了诗!”小蛮奴答道,他说着,眼睛眨巴眨巴,“要不我背给阿娘听听?”
  清漪颔首,“好呀。”
  小蛮奴一听,立刻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背后,开始背诵。
  清漪听着,等到小蛮奴背完,清漪欣喜的笑,将小蛮奴抱在怀里,亲了一口,“真厉害!”
  小蛮奴高兴的小脸蛋红扑扑的。那边阿梨和慕容定玩了好会,阿梨腻了慕容定好会,见着清漪和小蛮奴,咿咿呀呀的开口,手伸过来,小身子往清漪的方向摇了摇。慕容定知道女儿意思,抱着孩子过去。
  才把阿梨放到床上,阿梨就四脚并用,爬到清漪腿上。
  慕容定冲小蛮奴招招手,“你过来。”
  小蛮奴不情不愿过去,给妹妹让了地方。
  阿梨小小软软的,身上还带着奶味。清漪把阿梨抱住,爱怜的在她软软的黑发上摸了摸,又在她的脸颊上亲了又亲。
  阿梨咿咿呀呀的叫,抱住她的脖子,嗅到她的味道,慢慢安静下来,趴在她肩膀上。
  “阿梨也该学说话了吧?”慕容定看着女儿乖巧的靠在清漪怀里,眼热的很。他瞥着面前的儿子,父子两个面面相觑,而后又转过头去。
  “嗯,我在教妹妹说话呢。”小蛮奴哼哼唧唧的,“就是她太笨了,还是不会叫哥哥。”
  “就你聪明!你个混账小子!”慕容定想都不想冲回去,结果小蛮奴一点都不丧气,“阿娘说,我说话早呢。”
  小蛮奴说着,漂亮的小脸一扬。看的慕容定手痒痒。
  “小蛮奴小时候的确聪明,我记得他才几个月就知道开口说话了。”清漪站出来给儿子说话,“不过蛮奴,妹妹也不差哦,毕竟年岁摆在那里,不是妹妹笨哦。”
  清漪说着手指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阿梨说是不是?”
  阿梨呀呀叫了两声,看着小蛮奴笑的咯咯的,然后咬住自己的小胖手。
  慕容定在一旁看着,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自个在家里就是一根独苗,姐姐妹妹都没有,兄弟……他是绝对不会认慕容谐的其他儿子是自己的亲兄弟。
  不过没有不代表他不会教,自个和慕容延斗的乌鸡眼似得,还想着自家也跟着自己学,闹得鸡犬不宁。
  慕容定大手一挥,一条胳膊架在小蛮奴的肩膀上。小蛮奴稚嫩的肩膀差点承受不住他那条胳膊的重量,膝盖一弯差点扑街。
  慕容定一下托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提溜到面前,“阿梨小,是你妹妹,记得多让她。兄长就该有兄长的样子,给下头的弟弟妹妹做好榜样。”
  小蛮奴听着点点头表示明白,这不就是师傅说的孝悌么?对父母是笑,对兄弟姐妹就是悌。不过……他好像没怎么见着阿爷对其他兄弟怎么悌耶。
  小蛮奴心里这么想,顺便就直接面露在脸上。
  慕容定那里看不出来,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险些没把他给憋死。
  原先想要教育孩子,没想到自个在榜样上就被孩子给将了一军。慕容定生气了,不同于他以前的暴跳如雷,慕容定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生起了闷气。
  小蛮奴疑惑的瞅着慕容定,完全不知道慕容定为何生气,他求助似得看看清漪。清漪把小蛮奴叫过去,让小蛮奴陪着妹妹玩。
  阿梨很喜欢哥哥,两个玩了一会,阿梨那旺盛的体力被哥哥彻底耗光了,直接趴在床面上睡去。
  清漪叫乳母把孩子抱到里头睡,随便也把小蛮奴一块送去休息。
  这两个玩了这么好会,估计也累了。
  两个孩子都走了之后,就只剩下夫妻两个了。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生气呢?”清漪哭笑不得望着慕容定,这么大的人了,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竟然还这么孩子气,清漪都不知道要说他什么才好。
  “我也就在家里这样,外面我才不是这样子呢。”慕容定撇撇嘴。
  清漪一笑,慕容定翻过身来,看到之前被小蛮奴玩的一团糟的帖子,帖子是一卷黄麻纸写的,这会已经被小蛮奴给摊开丢在一旁,“到时候得给他门两个准备一份大礼。”
  清漪眉梢一扬,看了过来。
  贺拔盛在长安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和长安的圈子打交道却还是头回。借着自己的婚事,他和长安那些权贵们走动走动。
  婚礼当夜,大将军府邸上宾客满座,慕容定和慕容延还有慕容谐其他两个儿子在上头坐着。
  这几个人地位最高,慕容延和新郎官言笑晏晏,但是慕容烈和慕容弘多少有些冷淡,除去一开始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那里老神入定。
  慕容定过去和慕容弘两个说话。慕容弘和慕容烈都已经成家立业,三个凑在一块倒是有不少话语可说。
  不一会儿外头喧闹起来,新妇被接回来了。慕容定眼睛都不抬,不少宾客们看出他的冷淡,对于那边的新妇子也有些不敢凑热闹。
  “新妇来了,大家一起去看看吧?”贺拔盛说着,就请慕容延起来。眼睛也看向慕容定那里。
  慕容定笑了,“这你家的女人,我们这些男人去凑甚么热闹?不是姑嫂们的事么?到时候你新妇怪你,我们可不好收场。”
  贺拔盛一愣,旋即就去拉慕容定,“我们的交情还用的着讲究这些个?那些个都是汉人们的规矩,我们今天来的都是鲜卑人,自然不用讲究那一套。”
  “哟瞧你说的。”慕容弘和慕容烈对视一眼,“鲜卑规矩,你这会还不得到杨家里头做劳役呢。哪里还会站在这里?”
  鲜卑旧俗,男人娶妻要到岳父家里做上半年的劳役。半年过后,才能带着妻儿回到自己家里。
  慕容弘这番调侃迎来慕容延的怒视,“甚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旧俗!”
  慕容弘转过头,避开慕容延的注视。
  “我倒是想,不过就算是我到杨家里头去,中书舍人和他的娘子,恐怕也没那个胆子叫我干活啊。”贺拔盛笑嘻嘻的摊开手,“何况中书舍人还不是我那新妇的阿爷呢,只是阿叔。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了算了。”
  慕容定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那我就去看看,说好了,待会要是你家新妇子生气,我可不管的啊?”
  “好了,好了,去就去呗。今日是我的大好日子,大家聚在一起就为了个高兴,哪里来罗里吧嗦的。”贺拔盛把慕容定拉起来,慕容定起来之后,贺拔盛松开慕容定的手腕和慕容延站在一块。
  慕容家的几个人都一块向外涌去。
  清漪已经在道上站着了,和清涴靠在一起。清涴知道贺拔盛在东边还有妻儿,这人逃跑的时候把自己的妻子儿女一股脑全部丢给赵焕,自己跑过来。这种男人,或许其他男人觉得无所谓,可是清涴听了之后,只觉得从骨子里发凉。这种男人天性凉薄如此,对妻儿都这样,根本不能托付终身,也不知道四姐姐到底想什么才会选了这个男人。
  清漪站在那里,今日她也没怎么打扮,只是穿着一身淡碧色的襦裙,手里持着纨扇,面上清清淡淡,薄施脂粉,在浓黑的夜色下,根本看不到她面上有半点妆迹。
  瞎子也看得出来,她这位大都督夫人对姐姐改嫁根本就不上心了。
  “待会新妇子进了青庐,我们就回去算了。”清漪转过头来和清涴说。
  清涴也不想在此地久留,贺拔盛的情况她们又不是不知道,留在这里叫人难受的很。
  “好。”
  刚说完,听到后面贵妇有人压低了声音,“听说这个新妇子当初还在吃斋念佛的时候,就和新郎官搭上了。”
  “吓!”人群里有人吸了口冷气,也有人满怀好奇的看了过去。
  “有人认出来了!说是新妇子以前出家的那家寺庙后门,新郎经常往那里过。后来新妇子出来之后,主持直接把她所有用过的东西都烧掉了,甚至屋子都拿水洗过,说是要驱除污秽。”
  “出家人慈悲为怀,要不是做的太过分看不下去能这么做么?”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也不知道尚书右仆射怎么生出这样的女儿出来。”
  “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也没甚么,只不过在寺庙里头偷情,佛祖眼皮子底下,也不怕被看着。嘻嘻嘻!”
  那些贵妇们的偷偷讨论听的清涴脸上滚烫。哪怕已经嫁为人~妻生育了孩子,可那些人的讨论听到耳朵里,让她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她钻进去。
  阴平县公夫人揪起眉毛,“她们说的也太过分了!”
  清漪眉毛都不抬一下,面色冷淡,似乎那些人说的话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们说的确有其事吗?”清漪问。
  这话蛰了清涴一下,清涴从王氏那里听了不少关于清湄的抱怨,其中关于清湄之前和贺拔盛的来往也稍稍提过一次。
  清涴咬住下唇,脸上滚烫,点点头“听阿娘的意思,似乎是有。”
  清漪眼眸动了动,在一旁的火光下,她的眸子上笼罩着一层冷光,“那就只是她自己的事,她自甘下贱,和你我又有甚么关系?”
  有甚么关系?她们都是杨家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清涴张了张口,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也有点想要装作不认识清湄了。
  那边身着嫁衣手持团扇的新妇走来,清漪转过身去,一把握住清涴的手,直接避开清湄。
  这两个新妇的妹妹,站在原地不动,那些贵妇们涌上去,只有她们站在那里。
  贵妇们又不是瞎子傻子,会看不见想不到,见着杨氏姐妹不动,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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