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甲状腺病癌的人为什么老丁咳嗦什么情况

苏珊妮·戴维斯《画船新娘》
  “疯子莉莉!”他们是这么叫她的。
  麦洛克靠在一尊印第安酋长木雕上。与他的办公室毗连的木匠铺子木屑弥漫,转眼间他的黑色套装就布满飞屑,但他不在乎。
  她认为自己没疯,但是为什么她经常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行为失控?为什么她老是作噩梦,梦中有恐龙、恶魔与追杀?
  她还渡重洋认亲,遇见了生命中的男人,可是他们又说她说谎,说她不是她。面对他的误会和侮辱,她如何告诉他她爱他、挽回这一切?
  当一切变得不真实,她知道自己必须找出真相,她究竟是丹丝或是疯子莉莉。
  麦洛克素有“铁汉”之称,不只因为他健壮的身材的确像座铁塔,更因为他有钢铁般的意志,使麦家船厂从一既不振的谷底爬到造出世界最快速的船的峰顶。
  他的弟弟里南恶作剧地丢了个女孩给他,即使他拼命抗拒,也无法否认心底深处那股柔情。可是,她竟是害死自己父亲的仇人的孙女。
  虽然爱她,却忘.不了血海深仇,他为了财务及复仇大计娶了她,可是失去她,他又如何独自面对生命中的狂风巨浪。
  这笔帐究竟该怎么算?
  一八五零年
  美人鱼酒馆的大门在一月一阵风雪狂扫下,“砰”地敞开,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他不畏寒风及洒满他浅绿大衣肩上的雪花,以一种长期在晃荡的甲板上锻炼出来的姿态,两腿分立,稳稳站在那儿,北极蓝的双眼扫视拥挤的酒馆人群;美人鱼的座上客,从水手、造船工人到码头挑夫,一个个安静了下来。“他来了吧?”麦洛克浑厚的声音从庞大的胸膛内发出。
  “来了。”灰发的酒馆老板朝后面房间努努下巴。“在那儿。”
  洛克点了个头,踢上厚重的橡木门扉,急躁的穿过酒馆,众人目光跟着他宽阔的背影移动,有的好奇,有的姨炉,有的立刻出现敌意,在座众人,有三分之二都是在码头上讨生活的,麦洛克的大名,无人不知,他外号叫“铁汉”。据说是个一丝不苟、独来独往、非常难缠的人物。
  洛克行经之处,议论纷纷,但他不动声色,毕竟,一个在屈辱中成长的人是极擅于掩饰自己的,再来,反正大家也很快就会知道他将要大赚一票了。
  小餐室内只有杯盘刀叉交错的声音。从窗口透入的午后光线下,可见到桌前两条人影,一个是头戴帽子,穿了件满是油污衣眼的少年,另一人则是个历经长时间海上生涯的粗汉子,一见到洛克进来,那汉子立刻起身。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
  “欢迎回来,金船长,伊莉莎号在你能干的领导下成功返航,感谢上帝。”桌前那小个子抱着一大碗烩菜吃得喷喷有声,洛克说话不得不提高音量。他往桌上一瞄,只见杯盘狼藉,他不由得暗自感到好笑。
  “你的船是一流的,”金船长对他说:“我们从森威治岛的拉哈那载了满满一船的鱼翅和鱼油回来,你就要大发利市啦。
  洛克笑了笑。“卅街的商家要为这一季惨淡的生意破口大骂了。”
  洛克又朝那狼吞虎咽的小鬼瞄了一眼,心里冷笑,他最喜爱的一道菜是冷盘——报仇,而若打倒的是你那陷在自己设下的圈中的死敌,那滋味就更美了。洛克想像着波士顿的世家兼富贾——罗亚利,发现这次鲸季的利润硬生生的从他贪心的长鼻子前被全数抢去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如果又提到麦罗尔家的世仇,洛克就更痛快了。
  在两家结下的梁子中,双方都损兵折将,麦家葬了大家长,而老罗的独子在太平洋神秘失踪,罗家悬赏千金,但十年来始终无人查出罗少东的下落。
  “还有哩,先生。”金船长兴冲冲道“我在拉哈那亲自从令弟口中得到的消息那你艘西风号在太平洋创下一天航行三百五十哩的纪录!我有拷贝的航海日记为证,可不是在吹牛的!”
  洛克压抑内心的兴奋欣喜之情,仅仅点点头。“太好了,金船长,满载而归加上好消息,做船东的已别无所求。”
  对此恭维,金船长颔首受之。“西风号在超越波士顿之光时已备受赞誉,不是每一位船舶的设计师都有本事造出这么快的船只的。”
  “这是个狂风的年代,没错,不过里南得及时完成中国茶叶的航程赶回来,各方目前对我的新纪录仍然抱着存疑的态度,南波士顿还是当我是个傲慢的自负之人。
  创建麦氏兄弟造船公司耗费了大量精力心血,且不能不谓之冒险。父亲死后,在罗氏强大的压力下,麦家兄弟从坑底一步步往上爬,历尽艰辛,虽有了今日的小成就,但依然危机四伏,尤其是最近一笔投资更是倾尽了他们大部分的资产,洛克所有的机会和希望全寄托在里南航行西风号的纪录上,这项好消息将会改变银行和船东对洛克——一个初出茅庐的造船业者的态度。
  “发布里南的日记吧,”金船长建议。“我敢说投资者会一窝蜂拥向你,要你替他们造船。”
  桌前那小鬼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洛克越来越感到困扰,但他对金船长的预言仍衷心盼望会成真。
  “我的奥德赛号快出厂了,我需要一位高手带她跑一趟加利福尼亚,”洛克指了指喷喷作声、大嚼面包的小鬼道:“抱歉打扰你五个月来第一次登陆的第一餐,希望这次任务能稍做一点补偿。”
  金船长吃惊的扬眉。“你不自己带处女航?”
  洛克摇头。“跑广州那几年对我来说已绰绰有余,目前我得把全副精神放在造船上,再说里南在海上奔波,我打赌他会折损一、两根船桅,回来我还得替西风号修补。”
  “这是真的,”金船长了解的应道:“这件事我们再谈好吗?这会儿我船上还有事未了……”
  洛克点头。“可以,我们改天再谈。”
  “对了,还有件事。”金船长伸手拿夹克时说,“这个孩子。”
  洛克望望那趴在一只大陶碗前的小鬼,他半张脸都被头上的毛线帽遮住了,嘴巴一张,把碗里的菜肴全倒入口里,洛克笑了笑,指着桌面的杯盘。
  “别人看到这情形,会误会你让你的船员挨饿。”
  “我的——”金船长蹙蹙眉,朝小鬼看了一眼。“你误会了,我是受今弟之托,在拉哈那港载了这乘客回来,要交给你的。”
  “交给我?是里南要你带他回来的?”洛克立刻起了戒心,他弟弟一向好开玩笑,洛克老早知道得提防他的恶作剧。
  “是,先生。”金船长戳小鬼的胳臂。“停一停,阿丹,这位是麦先生。”
  汤匙停在半空中,帽子往上倾斜了几公分,一绝发丝、一张脏兮兮的脸孔和脸上乳臭未干的细毛露了出来,小鬼的视线从洛克纠结的双眉溜过他胸膛,一路到他足下那双厚重的工人靴。
  “你和你老弟长得太像嘛。”汤匙继续前进,显然对汤碗比对这男人有兴趣多了。
  “嘿,注意你的礼貌。”老金出声道,对洛克投以歉然的眼光。“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一上船就晕得七荤八素,小怪胎一个。”
  “你把他带回来给我?”洛克怀疑的问。
  “是的,令弟说你知道如何处置他。现在,先生,我得回船上去了。”
  “可是——”洛克想抗议,他不能这么莫名其妙的收留这小鬼,但继而一想,他厂里的造船工人逾百人,在他们眼中,铁汉严格却公平。如果连个毛头小子他都应付不了,就算这是里南的恶作剧,他就把工厂关掉。
  “好的,这小子交给我了。”
  “那么,后会有期。”老金又戳了那小鬼一下。“麦先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听见没有?”
  阿丹咕哝了一声,金船长这才满意的向洛克告辞而去。
  洛克脱下大衣,在小鬼对面的板凳坐下。阿丹把脖子龟缩在油腻腻的毛衣内,兀自哈噜噜的喝汤,盘底朝天之后,他把碗扔开,渴望的扫视桌上,朝那碟馅饼伸手抓去。
  洛克一把扣住小鬼细瘦的手腕。
  “等等,小了,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拜托,伙伴,”阿丹粗着声想甩掉洛克的手。“我肚子空得像醉鬼的酒瓶。”
  “现在还是空的?怎么你不爱吃伊莉莎号上的腌牛肉?”
  听洛克这么一嘲笑,阿丹陡然抬头,一双黄晶般的眼睛露出忿忿之色,他的模样给洛克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可是他却不知在何处曾见过这张脸孔。
  “你亲自去尝尝看——”
  洛克蹙着眉,不理会阿丹的嘟哝,他的脑子在飞旋,搜索枯肠,拼凑失落的人时地……
  在广州的贵家大宅院,另一双含情带怨的杏眼,另一张秀丽细致的脸蛋,一个名叫素琳的姑娘……
  一个姑娘
  洛克用力抄起阿丹头上的帽子,他一头剪得参差不齐、像海獭毛般浓密而色泽相同的及肩头发技洒下来,洛克的眼睛迸出责备的蓝焰。
  “搞什么玩意儿,你不是男孩!”
  阿丹伸出粉红舌头往唇上甜了钱,一双大眼睛眨也没眨。“你肯定,船长?”
  洛克一声低吼,一把将阿丹从椅子上拉扯起来。“如果我们两个都剥下衣服,检查底下那根管子,我肯定别人不会说这是鸡奸!”
  阿丹的头连洛克的肩膀都不及,可是却有比他块头大两倍之人的冷静从容。“伊莉莎号上的一个家伙已经这么试过了。”
  “什么?”
  阿丹不悄的撤撇唇。“以后老史有好一阵子走路的姿势变得很古怪,而且船歌的最高音也唱得上去了。”阿丹瞄了洛克那双手铐一眼。“你不会也打算和他一样发展相同的领域吧,麦洛克?”
  洛克被阿丹一番狂妄大胆之言逗得纵声大笑,这样的笑声是非常稀罕的。
  “你这小淘气鬼,你的胆量可比智慧高出许多!”
  洛克把阿丹推回椅上,兀自好笑的摇头。仔细端详之下,洛克发现阿丹实则没有东方人的轮廓,但他在太平洋跑多了,可以断定阿丹具有玻里尼西亚人的血统,她来的那地方——森威治岛,打从一七七八年被科克船长发现后,就成了水手寻花问柳的天堂,看得出来阿丹即是水手过客和土著女孩的混血种。
  洛克把餐巾扔给她。“把嘴擦干净,小鬼,如果你敢说你不是女孩我就揍扁你。”
  “老史就是想这么做,”她板着脸,但黄晶色的眼睛却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幸好船上看出来的人没几个。”
  洛克不可思议的摇头。“你是说你在伊莉莎号上待了足足五个月,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我想船长知道,”她耸肩道:“但装胡涂来得轻松多了。”
  “我的天,他是个顾家的男人,万一事情传出去……”
  她切了一块馅饼,但只是瞪着它看,没有张口吃它。“我……病了,除了老家伙外,没人来烦我,里南认为我女扮男装比较省事,他对了。”
  “里南是吗?”洛克不悦的压低眉毛。
  “没错,这一切全是他出的主意,他说你知道该怎么照顾我。”她实在的咬了一大口馅饼。
  洛克目瞪口呆。老天!里南真的异想天开到弄了这个超龄的海岛野孩子回来给他当情妇?他也未免太多管闲事了!洛克独来独往惯了,何况他也尝过付出真心的痛苦滋味,爱上中国王公之女即是一例。
  他真的没有闲工夫和多出来的精神去搞罗曼史,偶尔到安街去探那个温存、没有要求的寡妇,对洛克而言已经足够,他可不希望任何事、任何人,特别是女人,来搞砸他成功及复仇的计划。
  阿丹合眼,头儿微侧,露出了一截细致的颈子,无限陶醉的品尝香酥可口的馅饼,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股风情,那妩媚劲儿逗人通思,叫人血脉喷张。
  里南就是见识到这小女人这股风情的吗?
  洛克懊恼的咕映,驱走心中的通思。老天,她不过是个孩子,只有他那鲁莽的弟弟才会做这种冒失的事,等里南回来,洛克非和他算帐不可,但现在,他该拿这小鬼怎么办?
  “你到底多大了?”洛克淬然问道。
  “二十。”她嘴里填满了馅饼,含糊的回答。
  洛克怀疑的瞄她。“如果你有二十,那我就吞下我活了三十一个夏天戴过的每一顶帽子。”
  她的帽子瞬间塞人洛克口中。“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嚼吧。”
  洛克怒吼的把帽子吐到桌上,逗得小鬼哈哈大笑,开心得像个庆祝出狱的犯人。洛克绷住下巴,拒绝当笑柄。
  “自制点,小鬼,这是正事。”
  “一点儿没错,”她变得庄重,用汤匙指着碟子问道:“请问这叫什么?”
  “嗯?”洛克看碟子一眼。“苹果派。”
  “苹果,真正的苹果,”她吟唱似的说,一口悦耳的海岛口音。“生病、挨饿、受冻都有代价了。”
  她对一碟苹果馅饼的敬畏表情把洛克吓了一跳。“你没见过苹果?”
  “只在殖民地教会学校的课本上见过。”她甜甜汤匙,对洛克露出一个令人目眩的微笑。
  老天,我收回先前的想法,洛克吃惊的忖道,她虽然披头散发、满脸肮脏,但却是个美人胚子,那双黄金眼眸更是灵活美妙。洛克体内不由自主起了一阵骚动,这种反应,他宁可不要。
  阿丹对她带给洛克的震动浑然不知,兀自喋喋说下去,“这种地方我也没见过,真正的大城市,教人大开眼界,不过你得先能经得起这种冷才行,也难怪你要穿这么多衣服,看来像个果子。”她大打哆嗦,旋即又向盘子低下头。
  洛克极力恢复自制。“现在,看这儿——呃,你叫阿丹?”
  “丹丝。”
  “丹丝,好。我不知道里南是怎么告诉你的,可是——”洛克觉得他两只耳朵开始发烧。该死,这种事叫一个男人怎么开得了口?“我不知道你和里南两人做了什么安排,或是他向你做了什么保证。可是我不是……是……哦,老天!”
  丹丝愕然望着他,一副茫然的样子。“不是什么呀,麦洛克?”
  一阵潮红从洛克的脖子往上冲。他居然脸红了!铁汉小麦,一瞪眼就能把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水手吓死的男人,一个在满洲王朝炮轰下堂堂把船驶入上海码头的好汉,这会儿居然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脸红耳赤了起来!
  “该死!我不需要女人,尤其是个里南不知打什么鬼地方找来的——”
  丹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了洛克的话,她的笑声叫洛克益发受不了。
  “该死,丫头,你疯了吗?”
  她像只变色龙似的,表情从粗野瞬间转为傲然,她以王族般尊贵的口气对洛克说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这是在说你当你自己的弟弟是个拉皮条的吗?”
  “呃,不是,而是——”洛克挫折的拉拉颈上的发丝。“不然,你是怎么来的?”
  丹丝的汤匙倏然从洛克耳旁飞过,他慌忙向旁边一闪,接着,一整桌杯盘全向他的大腿扫过来,洛克尚未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前,丹丝已向门口走去,洛克从成堆的盘子里跳了起来,在门前逮住了丹丝。
  “放开我,你这下流胚,”她一拳往洛克厚实的胸膛擂去。“这趟路我可是付了代价的!。
  “我赌你是。”洛克哈哝,竭力想制服她,她的身子轻得像沙皮纸,手腕细得教洛克担心他会一个不小心的把它折断。
  “白痴!”她粗着嗓门大叫:“我帮他在西风号上作画以抵船资!我是画家——等我到了巴黎之后就可以正式这么说了。”
  洛克震了震。“巴黎?”
  “废话,所有艺术家最后都得到巴黎去接受磨练,我打算春天去,”她甩开洛克的手,斜瞧着他。“这个文化沙漠只是我路过的一站罢了。”
  洛克嗤道:“你是说你最远只能混到这儿罢了,我打赌你口袋内连两个可以当当作响的铜板也没有,到欧洲的船票,那就更甭提了。”
  “我现在来到这儿。”她板着脸说,压抑下恐惧?或是激动的颤抖?洛克不知道,只见她抬头挺胸,满眼决心的面对他。“我会有办法的,但绝不是向一头自以为是的超龄狒狒卖身!”
  “等一等,大小姐,你也许自以为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女皇模样就可以——”
  “不,是你等一等,麦洛克!”她扫开眉前的头发,用食指戳他的胸口。“你也许长了一副大天使米沙勒的威严模样,可是你却心思卑劣,竟然把你自己善良的弟弟想得那么下流。”
  “里南,善良?这真是笑话!”
  “他是我碰见过唯一的君子,他从来不叫我出卖色相,”丹丝又戳了洛克一下。“做你的女人?哈,就算你泡到金粉里再出来,我对你也不会有兴趣的。”
  “那真是皆大欢喜!所以以后请你别再——”
  她又想戳他,但被他一手扣住。“住手,否则我废了你的手,”他做保证。“既然你并不需要我——呃,帮忙,而我也没兴趣找情妇,那么我们就把事情解决了吧。”
  “好主意。”她高傲的说。
  “很好,那么,现在,”洛克放开她,吁出一口气。“首先得考虑如何安顿你。”
  她抬高下巴。“我可以照料自己。”
  洛克反感的瞅了丹丝脏兮兮的脸一眼。“得了,公主,天知道我老是在替里南收拾烂摊子,这次不管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不能让你沦落到码头的妓女户去,我相信牧师夫妇那儿——”
  “不要!”丹丝的脸孔一下子变得雪白。
  洛克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你怎么了?刚刚吃太撑了吗?我发誓,如果你把苹果派吐到我身上,我会——”
  “不是那个,”她做着深呼吸,以意志力克服颤意。“我没事,麦洛克,我只是不想到牧师那儿。”
  “可是我们得替你找个落脚处,我住在工厂里,只有一个房间,我可没空和你玩小孩子的游戏———一”
  “别对我唠叨不休了,”丹丝两手插入发内,做了个深呼吸。“里南说你可以带我去找我祖父。”
  “你在这儿有亲人?老天,怎么不早说?”洛克大松了一口气,敞开了笑容,事情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麻烦。“你祖父叫什么名字。”
  丹丝无知的看着他。“他姓罗,叫罗亚利c”
  “我的天!洛克像挨了一斧头似的睁眼瞪着她。
  “你认识他?”
  洛克咬牙忍下咒骂。“我就知道世界上没人比我那个善良的弟弟更能惹麻烦的了,”见丹丝一脸迷惑,洛克的神情变得益发严峻。“里南开了咱们两人一个可怕
  “好家伙,这里是皇宫吗?”
  丹丝张大嘴巴望着罗府棋盘式的黑白大理石大厅,灯火辉煌的大型烛台,美轮美奂的绣帷,高大的拱型窗,婉蜒而上的巨大楼梯,以及缀着金穗的土耳其红窗帘;窗后是他们自美人鱼酒馆赶到漂亮的灯塔街这短短时间内就转为昏黑的天色。
  丹丝的视线回到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只见麦洛克凝重的脸色和这座宠伟的大厅一样凛然不可侵犯,她压抑下她那份微妙忐忑的感觉。麦洛克的脸孔虽然绷得紧紧的,但他身上自有一股热力如波浪般迸发而出,她想到他那健壮胸肌的触感……
  洛克无疑是个美男子,他有着坚毅的下颚、顾长的身形,以及一头教女人心动的浓密墨黑卷发。至于她,只不过是因为来到新环境而紧张,和他自然没什么关系,但是见到洛克那线条美好而坚定的唇型,她却有股想伸手去抚触他的冲动,她当然不敢这么做,一个像他那么严峻的男人,是不容许别人对他做出轻浮的举动的。奇怪的是,他那对奥蓝的双眸有种愤意不平的神色,深深打动她的心,她相信即使是个具有钢铁一般意志的男人,也有他的弱点,偶尔也需要他人的抚慰和开怀的一笑。
  不过看到洛克那阴沉沉的脸色,丹丝立刻停止幻想,他那副样子,没有人胆敢接近他,但她调皮的天性发作起来,往往不顾一切。
  往睡虎头上拨须即是一例。
  “好惊人的地方,”丹丝压抑内心的紧张,故意调笑道:“幸好你强行帮我洗过脸了,不是吗?”
  “少口没遮拦的,小鬼!”洛克把丹丝拉到身边,狠狠瞪她一眼,教她不敢再出声。他转向迎上前来的胖女仆道:“告诉罗先生我们有急事见他。”
  “老先生这会儿正在招待客人,我不能去打搅他。”
  “告诉他麦洛克找他。”
  一听此话,女仆灰绿的双眼立刻瞪大。“是——的,我这就去通报,请你们先到书房等他…”
  “我们在这儿等。”
  女仆瞄一眼他来者不善的表情,不敢有异议,立刻匆匆奔向走廊。丹丝不由得对他投以敬畏的目光。
  “你一定是位大人物,这位女士才会一听你的名字就吓一大跳。”
  “她是仆佣,拿人薪水,吓一大跳也不为过。”
  “哦。”丹丝抱住她的帆布袋,脸红红的,不安的咬着大拇指指甲。
  老天,她怎么会这么异想天开,以为此计行得通?光看一眼这富丽堂皇的大厅,她就已经信心全消,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对里南的三言两语信以为真?但她实在已走投无路,不管是到天涯海角的什么地方,都比留在岛上好。
  “你想他会出来吗?”她小声的问。
  “姓罗的?”洛克冷冷一笑。“他憋不住的,不过你站在我身边对你并没有好处。”
  丹丝一听,立即紧张起来,拉住他的袖子。“你不会走吧?”不管对洛克的观感如何,他都是丹丝在此地唯一的熟人,他若是抛下她走掉,她就成了孤零零一人了。“拜托!”
  洛克低头看着她细小的手指,下巴担了扭。“你要学的东西很多,丹丝,首先,罗家人是绝不向麦家人低声下气求助的。”
  “那我不是已破了戒?”她顽强的问。她从小就和规矩及权威唱反调,现在除了地点改变之外,其他似乎依然如故。“你和里南帮助我还不是破了戒。”
  “你是否感激我们的帮忙,以后才会见分晓。”洛克冷讥道。
  丹丝迷惑的摇头。“我——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他那严厉的口吻把丹丝吓着了。“可是你得替我做担保才行。”
  “我对你根本一无所知,公主,”他揉着后颈嘀咕,“我甚至不知道我站在这儿做什么!”
  “你知道我是搭你的船从拉哈那港来的,这是里南做的安排,你可以替我这么说。”
  “我干嘛要替你这么说?”
  “因为这才公道嘛。”
  洛克没有作声,眼睛盯着丹丝充满盼望的脸孔,她那张脸已经洗净,露出一管挺秀的鼻子、一张出奇诱人的樱唇和白里透红的光润肌肤。洛克碎然移开视线。
  “我不会让罗家人指责我不公道。”
  丹丝突然发现不必为此向洛克道谢,她隐隐有种感觉,洛克和她索未谋面的家人之间有过节,但是此刻她为自己惴惴不安,实在无暇顾及这么多,何况她是真的很高兴有麦洛克在一旁相陪。
  大理石砖地板响起一阵脚步声,丹丝回头,见到两条着一身黑色晚礼服,俨然不可侵犯的人影大步走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跑上门来,麦洛克,”两人之中那个有着白花花胡子的老者说道:“好大的胆子!”
  他那衣装革履的同伴,年约三十来岁,长相英俊,头脸修饰得十分整齐,卷曲的金发细心的梳向前,遮盖在那毛发稀薄的部分。“如果你是到这儿来吹嘘你那所谓创纪录的船速——”
  “我这不是交际酬酢,两位先生。”洛克尖锐的打断他的话。
  “而是我一向不在家里谈生意。”老者白花花的胡子严峻的纠成一团。
  “慢着,亚利叔叔!”他侄子的眼神忽地变得锐利起来。“你是来谈脱售奥德赛的事吗?别以为你可以拿这些高船速的不实传言哄抬价格。”他对洛克道。
  洛克的笑容很僵。“奥德赛的事等地狱毁灭时再说吧。”
  “那么我没理由让晚餐冷掉。”亚利不悦的说,瞄瞄背心前的金表,一副浪费大好时间之态。
  全然被忽视的丹丝,在一旁吃惊而忘神的望着洛克,只见他颊上冒出两团火气,但他始终没有发怒。
  “我不是来和阁下相互侮辱的,罗先生,”洛克僵声说:“我之所以踏入这栋屋子,是依约送来一位乘客,我们麦家一向讲信用。”
  他的弦外之音激怒了罗亚利的侄子——怒基。“你他妈的住口!”
  洛克拉住丹丝把她往前一推。“这位姑娘今天随伊莉莎号到港,如果我是你,我会特别注意她的伙食问题。”
  “姑娘?你在开玩笑!”怒基皱皱他那管挑剔的鼻子,觑着丹丝油腻的毛衣、裤子。“这个……人是谁?”
  丹丝不悦地瞄他一眼。“你是罗家人吗?”
  怒基拿那种假如一张椅子、一只暇螟或是一只脱鞋器突然说起话来时他会有的吃惊表情看着丹丝。“冒失鬼!我不知道这对你有什么不同,不过本人确实是罗家人没错。”
  “要是有人想和罗家攀关系,我会劝他三思而后行。”丹丝咕哝道,听见洛克发出只能称之为嗤笑的声音,可是当她怀疑的看他一眼时,只见他面无表情。
  “小姑娘。”亚利不耐烦的开口。“你有话要说就快说,我的胃口受不了再拖延。”
  丹丝打量老者锐利的咖啡色眼睛和布满皱纹的面孔,想找出似曾相识的线条。“你就是罗亚利?”
  “我是。”
  她深呼吸。“我是罗丹丝,我父亲是罗吉姆。”
  亚利的眼神顿时变得和他足下的大理石地板一样冷硬。“不可能!”
  丹丝抬高下巴面对挑战,带着微微的海岛口音答道:“不可能?那就不对了,爷爷,我母亲虽然是信奉火神的那一族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体内有着和你相同的罗家血脉。”
  “不”亚利摇头,而怒基则一脸迷惑。
  “可是——”
  “安静!”亚利喝叱,转向洛克。“怎么,令尊对他老伙伴的怨毒遗留至今,让你玩起骗局来了吗?你图的是什么?我悬赏找寻找儿子下落的赏金?你已经走火入魔到这种地步了?”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洛克生气的说:“使这种小伎俩不高尚,也没什么快感可言,等时机到了,我会用我的方法治你,至于目前,我只不过送一位乘客到她的最后一站,她自称是谁都与我无关。”
  亚利尖酸的说:“你中你父亲的毒太深了,居然企图利用这种可悲的方式来打击我,我花了二十五年的光阴才接受事实;我儿子早就死了。”
  “这是事实,”丹丝低声道:“我十岁那年得了传染病,在我发烧昏迷的当儿,我父亲患病逝世,我们住的蔗糖殖民地的牧师说生死有命——”
  “胡扯!我儿子葬身大海。”
  丹丝摇头。“他的尸骨埋在拉哈那的教会墓园”’
  “这是可以查证的。”洛克指出“还是你胆怯不敢查证?”
  “出去!”亚利气得吹胡子大喝。“把这小骗子带走!怒基,送客。”
  “马上办,叔叔。”怒基踏上前。
  “你像个小娃娃大吼大叫的,”丹丝凝立原地不动,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她从毛衣内掏出一枚悬在颈上的椭圆型银坠子。“或许这东西能让你心平气和一些。”
  亚利僵了僵,然后从她手上抢过银坠子,说话的音调不再有力,而是负载了多年的哀戚。“你打哪儿弄来这东西的?”
  “它一直挂在我脖子上,把它打开,里面有两张肖像——”
  “我知道里面有什么。”
  “亚利叔叔!”怒基叫道,愤愤瞪了丹丝一眼,再转向眉心结得和怒基一样紧的洛克。“您不会——”
  “别吵!”亚利颤着手打开银坠子,里面镶了两张小小的肖像,他的气息变得喘急。
  丹丝打量高大的老人。“你的长相和我爸爸不太相似。”
  “是的,”亚利哺哺回答,指尖轻触肖像。“吉姆长得像他妈妈,心肠也和她一样软,这相片就是她,她在死前把坠子给了吉姆,要吉姆以后交给媳妇。”
  “他是给了我妈,我妈死后,它就留给了我,”丹丝低头瞄着肖像。“这位女士就是我奶奶?我一直在怀疑。”
  亚利偷偷觑了怒基和洛克一眼,“啪”地一声把坠盖盖上。“不,我觉得她很面生,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哦。”丹丝失望的把坠子接住,它仍留有亚利手心的余温。
  “丹丝,”罗亚利喊着她的名字,双眼迸出疑似泪湿的光芒。“吉姆的女儿,瞧瞧她,我的天。”
  丹丝突然间被亚利拥住,面孔被按在他高级毛料外套之上,她嗅到芋草、自律果和薄荷的气味,感觉到他的肩膀在颤动。她觉得压力好大,他的情感吞没她,他的贴近又挑起旧日的恐惧和绝望,她感到惊慌,拼命想挣脱。
  “叔叔,”怒基大叫。“您不会把这骗局当真吧?”
  “自制,侄子,”亚利挥开抗议的他,对丹丝露出笑容。“她有吉姆的银坠子,我到哪儿都认得出它。”
  “这其中可能有许多原因的,包括她是个偷儿在内!”怒基的脸孔涨红了。“这太荒唐了,她分明是个骗子,和姓麦的勾结企图拐骗您的财产。”
  亚利危险的觑起眼睛。“小心点,怒基,我可不受你侮辱。”
  怒基激动得无法自制。“可是您瞧瞧她,叔叔!一个知道些往事,利用它来行骗的野丫头,这些海岛上的女孩素行不良,人尽皆知,她们赤身裸体的游到船边去同咱们的船员求欢。”
  丹丝听得痛苦的起了一阵颤抖,亚利对侄子大蹩其眉。“够了,小子。”
  “您是个聪明人,千万不能上这种当。”
  “我们听听她怎么说。”亚利坚决的说:“你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来找我们,丹丝?”
  “我对你一无所知,”丹丝回答道,痛苦稳定了她。“我妈死时,我年纪还小,十岁那年,爸爸也撒手人筹,他若是曾经谈起你或这地方,我也没有印象,而甘庶园教会学校里也没人能告诉我有关爸爸的事。”
  “那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怒基质问。
  “从麦里南那儿知道的。”
  “我就知道。”怒基尖酸的说:“根本就是一群骗子嘛!”
  他那一口咬定的语气和满腔的敌意对丹丝来说,无异是在公牛面前舞动结旗,她挺起背脊,用最甜密的音调对他说话。
  “而根本就不是,亲爱的怒基表哥,里南在拉哈那见到我画上的署名,于是打听我的事,这才发现我的身份,这是上帝的恩赐,我终于知道亲人的下落,因为我打算到巴黎去,拉哈那又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所以我才会来这儿,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从此以后得照顾我,这屋子气氛不睦,不适合我住。”
  怒基呛着。“这人竟然敢批评我们,我受不了啦。”
  丹丝怜悯的膘他一眼。“自尊心太强的男人可真烦人。”
  怒基暴跳如雷,被亚利猛地挥手制止。“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来找我们?”
  丹丝笑了。“哈,当然是为了赏金,如果你马上付钱给麦先生,我就可以分得我那一份,我会很感谢的。”
  “你这小贱人,”怒基的咆哮粉碎了丹丝说完话后的静默。“我们不上这种当,姓麦的!”
  “你他妈的给我慢着!”洛克叱道:“我和这件事无关!”
  丹丝困扰的侧着头。“可是这是安排好了的,我们两人各分一半。”
  “亚利攒紧了眉毛。“原来这是你的诡计,姓麦的。”
  洛克的面色阻沉得像雷雨。“我就算下地狱,也绝不拿罗家任何东西。”
  “可是代理人当然得收酬劳。”丹丝理直气壮的说,洛克的态度令她不解。“你和里南为什么不拿下你们该拿的份?我打算和你们平分的。”
  洛克忿忿瞪着丹丝。“罗家一向是拜金主义者,我该知道你也不例外,但休想我在这儿和你一搭一唱,公主。”
  丹丝的自尊心有点受伤,她伸手朝华丽的大厅一挥。“可是他们付得起钱呀。”
  “那么你尽管拿你的赏金吧,我的责任已了。”洛克大步走向大门,到了门口,他对三人讥笑道:“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原本是句祝福的话,听来却像诅咒。麦洛克消失在寒夜里,把丹丝抛下来独自面对两个气呼呼的男人;她压抑着内心的沮丧,她竟然对洛克已产生了依赖心!如果想生存,就万万不能存有此心;她鼓起勇气,挑战的转向爷爷。
  “怎么样?”
  亚利吃了一惊,怀疑的打量她。“什么怎么样。女孩?”
  “你悬赏找你儿子的下落,我已经告诉你了,不是吗?丹丝双手叉腰,一副泼辣的姿势。“你给赏金,或者这只是唬人的?”
  “让我把这小骗子给扔到垃圾桶去,她属于那地方,叔叔。”怒基一双肥手张了又握,握了又张。
  “我不在乎你们相不相信我是不是吉姆的女儿,”丹丝还嘴道:“问题是,我千里迢迢跑来向你们通报他的下落,甚至带了证物,这比任何水手的道听涂说有力多了,我要求你们信守承诺。”
  “要求,嗯?”亚利呵呵的笑了。“我的天,你的确有罗家人的性子。”
  “叔叔!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些谎话吧?”怒基不可置信的问。
  亚利的视线在丹丝的脸孔和那只银坠子之间来回梭巡,他伸出手,丹丝挺住自己,任他拂开她脸上的咖啡色直发、端祥她的眼睛而没有闪开。
  “我相信她。”
  “什么——”怒基呛道:“这我必须反对!”
  “赏金呢?”丹丝大声的问,压过怒基的喋喋不休。
  “好家伙,算你的了。”亚利大笑答道:‘’坚持的女生意人,不是吗?这点我喜欢。”
  “否则我怎么有办法到巴黎?”她耸耸肩。“一个孤零零的女人不拼命的话是活不下去的。”
  “你不再孤零零了。”亚利郑重说道。,
  “哦。”丹丝咽了咽,别开视线。“这我没想到。”
  “她当然没想到,”怒基带着浓浓的讥意道,从口袋掏出手帕拭着出汗的眉间。“我敢打赌她也没想到她会成为麻塞诸塞数一数二的富有家族的一员。”
  “我只想拿到我该拿的赏金,然后就要买船票到欧洲去了,我对你没有威胁性。”丹丝再次说道。
  “胡说,你别以为我会这么快就让你溜掉,”亚利手抚着他的白胡子道:“我是个老头子了,又病又倦,咱们得彼此多了解了解,我想知道的事好多好多。”
  “我们最好给她一笔钱,尽早打发她走。”怒基阴沉的说。
  亚利狠狠瞪他侄子一眼。“你太担心自己的好处,根本对这个奇迹漠不关心!你不过是我表亲的儿子,我拉拨了你这么多年,而现在来的是我儿子吉姆的孩子!”
  怒基挺起身子,把颈子缩入上好的领带里。“叔叔,您千万得谅解,我既是您的亲人,又是您生意上的助手,我得尽到我的责任,让您知道接纳这个……这个女人是不当的做法。”
  “我或许已渐渐把罗氏公司的大权交给你,但我可不容许我的判断能力受到质疑,”亚利的口气极其严厉。怒基涨红的脸霎时变白。“这件事还有疑问待解,包括姓麦的怎么会扯了进来,丹丝留下来。”
  “哦!不。我没办法。”丹丝叫道,又感到惊慌,刚得到的自由来得不易,不能随意放手。
  “你有别的落脚处吗?”
  “没——没有,不过如果你先把我的钱付给我,我可以找个地方——”
  “别开玩笑,你得待在这儿,这是你的家,你现在属于这里了。”
  “把她留在家里有失允当,而且可能有危险,”怒基反对,撒着嘴往衣衫褴楼的她上下瞄了瞄。“我们少说也得锁住钱箱才行。”
  “你这只自以为了不起的猪!”,丹丝对怒基怒目以视,决定好好以和他作对为乐,她会像只跳蚤,小而毒,且难以驱除。“如果我爷爷要我留在他家,你算老几能反对他?”
  “可不是!”亚利对着怒基狼狈的神情大笑。他挽住丹丝,带着她往楼梯走,没有发觉她身子变僵。“来吧,女孩,我有成千个问题,但我们得先让梅姬送你到房间梳洗,而我呢,好去打发我的客人。”
  “哦,不,请别这么费事。”亚利的热切把丹丝吓着。
  “好像我在乎这些烦人鬼似的!”他嗤道:“等我告诉他们我今晚在家门口发现了什么奖赏之后,他们就会了解的。现在你照我的话去做。‘
  在他的坚持下,丹丝只好点头,如释重负的感到昏眩和轻颤。一切都将变得顺利!她安全了,而且被亚利所接纳——巴黎已飓尺不远。诺密这位和善可亲的法国人,是他把画笔交给一个因歧异而被排斥在两种文化之外的女孩,是他把到巴黎艺术殿堂习画的梦想植入她的脑里的,是他唯一做了她的朋友。
  “谢谢你,先生,你太好了。”
  老人在楼梯上顿住,嗓音变得浊重的奇怪。“好?这城里没几个会同意你这个说法,不过话来,我以前一直没有过孙女。在你还不习惯喊我爷爷之前,叫我亚利吧。”
  “好的……亚利。
  “丹丝。”他冥思道:“你甚至有个正式的波士顿人的名字。”
  “在拉哈那他们叫我莉莉。”
  “你希望在这儿也被叫做莉莉?”
  她僵了僵。“不,不要!这名字让我想到不愉快的日子。”
  “什么不愉快的日子,亲爱的?”
  她勉强挤出笑声。“孩提的回忆罢了,我生病发烧那段期间,无法像一般正常孩子一样玩耍作息,因此和小朋友疏远了,他们后来故意喊我‘疯子莉莉’来作弄我。”
  亚利思考了片刻,摇头道:“那么我们就不用莉莉这名字,我们喊你丹丝,正式的波士顿闺名,”他回头瞄瞄侄子。“怒基,派人去替丹丝调些衣服回来,不能让我孙女穿得像孤儿。”
  怒基恨恨的撒嘴,但点了头。“是,叔父。”
  “他其实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怒基,”他们上楼时,亚利低声对丹丝道:“他会适应过来的。”
  “我想我多少教人震惊,”丹丝以懊悔的语气道:“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你的口气和你爸爸一样,”亚利老皱的手用力握握丹丝,他没察觉她差点要扭开身子。“不必担心,你现在到家了。”
  丹丝渴望相信他的安慰,可是这些话仿佛陈腔滥调般在她耳里回响,她知道她不可能再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了,那太危险了。
  一个杀人凶手是注定亡命天涯的。
  初晓时分,丹丝在噩梦中醒来,她不顾寒冷,掀被下床,踉跄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身上只穿着一件昨晚借来的法兰绒睡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直到心跳恢复平静,两鬓的汗水也冷却下来。
  波士顿的清晨,远近一片雪茫茫,看着看着,丹丝觉得她好似又回到海上,攀然涌现一种要沉没的感觉,她喘着气,抓了一把窗台上的积雪,敷在脸上,除去那可怕的幻象。她把窗户关了,回到温暖的床上。
  怪事,她在四面环海的环境里住了一辈子,却始终对海怀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恐惧感,道理何在她自己也不知道。
  原因或许深埋在她脑子某个模糊朦胧的地方吧,那地方藏了许许多多的疑问,但没有解答,从她十岁发烧几乎病死那时起便是如此了。
  仿佛有只手从她心版上抹去了她生命中的记忆,很多事她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她记得父亲的名字,却忘了他的长相;她识字,却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学来的;原本熟悉的玩伴成了陌生人,他们讨厌她的与众不同,总是故意欺负她。
  疯子莉莉。
  他们是这么叫她的,她被搞胡涂,出了差错或是挫折气愤的时候,他们就喊她疯子,存心刺激她。收养她的西伦叔叔——一个信教极为虔诚的人,总说她中了邪,每当她撒谎骗人的时候,他就像普天下的好父母一样处罚她,可是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她继续胡说八道,相反的,徒然使得她编造出更高明的谎话。
  因为完全失去了过去的一切记忆,是远比最严厉的处罚还要可怕的。
  幸好她总算逃出来了。
  她靠在玫瑰木的床头板上,把被子拉到身上,双手上下抚摩冰冷的两臂,她已经摸不到手臂上的伤痕了,肉体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但她的心却仍然如当初里南的船员在那可怕的一夜,把她从码头捞上岸一样,赤裸裸、血淋淋,而且伤痕累累。
  友善的船长与她谈话,提到她的画和大洋彼岸一处安全并且会接纳她的地方,走投无路的她立刻相信了他。里南对她照顾有加,但她仍然不敢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坦白告诉他。_
  丹丝发抖的把脸埋入手心,企图阻断在脑中不断上演的一幕幕……
  木造十字架,高举的鞭子,无休无止的痛苦、迷乱、折磨,以及姜花遍野的情景,然后是她视如生命、珍爱万分的画作惨遭撕毁,紧接着又是一场处罚,终于她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下,怒而反弹,那厚重的大贝壳沾满了血……
  汝等不可杀戮。
  她已经破了戒律,但就算要因此而下地狱,就算命丧在她手下的是神抵之子,她也毫不后悔。
  这便是丹丝之所以接受里南的建议,远渡重洋的前来寻找她素来谋面的爷爷的理由。丹丝伸手握住胸前的银坠子,她是罗丹丝,她有证据,波士顿不必知道里南是将她父亲的名姓与赏金联想在一起的人,为了二万五千元的赏金再加上巴黎的崭新人生,她可以对亚利编出各式各样的话,毕竟,她擅长的便是说谎,如果能将疯子莉莉和罗丹丝永远埋葬,她不在乎在已经污秽的灵魂上再加几道污渍。
  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梅姬探头人内。“早呀,小姐。”
  女仆端盘进来,巧克力的芳香立刻洋溢室内。“谢谢你,呃——”
  “我叫梅姬。”她把巧克力送到丹丝面前。“三年前才刚从爱尔兰移民过来,马上在罗先生家找到这份好差事,他真是个好人,等我存够了钱,很快就可以把我弟弟接过来,只要祷告,上帝一定会让人如愿以偿的。”
  一听此话,丹丝抿抿唇,它会让梅姬这种好人如愿以偿,但不会眷顾像她这种罪人的,不过寒冬清早的一杯热巧克力依然值得人感恩。
  “谢谢你昨晚的帮忙和借我睡衣。”丹丝把空杯子放下。
  “不客气,小姐,哦,我倒想起来啦!”梅姬突然匆匆而去,片刻后捧了一大叠纸包的新衣回来。“亚利先生要你着装之后,下楼和他共进早餐,他就要到帐房去了。”
  “帐房?”丹丝溜下床,开始拆新装。
  “是的,罗氏公司是新英格兰最大的商号,你不知道你爷爷——”梅姬及时把嘴捂住,不敢像在仆舍中和同事那样说长道短。
  “我不知道.”丹丝叹道:‘哦也是——移民,从太平洋来的,这里的一切我一无所知,就像你拿来的这些东西一样。”
  她把一件缀着蕾丝和缎带的小东西高高拎起。
  “哦,小姐,”梅姬咯咯尖笑。“那是你的底衣!”
  “比我想像的还糟。”她又挑了一件怪东西起来,瞄着梅姬看。
  “束腹,小姐。”
  丹丝又叹气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如何当个负责的孙女!她越早离开这儿越好。“你最好喊我丹丝。”
  梅姬吓了一跳。“哦,这可使不得,小姐——”
  “这样会好得多,”丹丝把所有底衣抄起,扔向女仆。“你得把我打扮成标准的波士顿淑女——至少今天,这工作似乎不容易!”
  “你说你早餐要吃什么?”
  丹丝望着闪亮的桃心木餐桌对面的祖父,重复道:“苹果派。”
  “我们波士顿早餐都吃燕麦粥。”坐在另一边的怒基“啪”一声把早报合上。
  “哦,是这样呀,”穿着一身重重叠叠衣服的丹丝不自在的挪挪身。“为什么?”
  “为什么?”怒基眨眼。
  他那副样子真像猫头鹰,丹丝心想,小心梳向两鬓的头发往外翘,和猫头鹰差不了多少。她知道表兄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想再惹是生非,故压抑下笑意,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是的,为什么?”
  “因为燕麦粥有益健康,而且……反正我们一向就是这么吃的。”
  “怒基的生活习惯一成不变,”亚利插嘴道:“可是相当能干,因为如此,我才好放心退休。”
  “谢谢你,叔叔。”
  “不过他也由于个性保守,难以接受转变。”亚利朝丹丝的方向努努嘴说道。
  怒基的视线触及丹丝胸前的银坠子,他如哽在喉似的猛咽了一口。“呢,是的,我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丹丝表妹,我并不是不欢迎你回到我们家。”
  “哦,谢谢你,怒基表哥,”虽然丹丝知道怒基的一番话多半是出于亚利的压力,可是她却十分乐意和他和平共处,她伸手碰碰怒基的手。“希望我们不止是表兄妹,还能是朋友。”
  “哦,咱们家的女孩是个甜姐儿,”亚利赞许的说:“说得好,亲爱的。经过一夜休息,你瞧她是不是容光焕发,怒基?”
  “是的……目前是。”怒基有点勉强的回答道。
  丹丝下意识的抚摸她盘发的缎带。“我可以跟您到帐房吗?”她对爷爷道。
  亚利小心搁下咖啡杯。“‘想拿你的赏金吗?
  丹丝笑了笑。“如果你的钱是放在帐房的话。”
  亚利大笑。“不,我们多半把钱存放在银行,我建议你也这么做。”
  “我很乐意这么做,亚利,希望我们尽快把这恼人的赏金问题搞好,我想今天就去订船票。”
  老人满是纹路的脸孔绷紧,但口气却有几分难过。“你这么急着想离开我们?”
  “不,当然不是。”
  亚利咳了咳,别有意味的看她。“我最近一年身子不太好,肺有病。”
  “受到震惊,他的毛病又发作了。“怒基说。
  “哦,我的天,”丹丝四下张望,良心不安的回避这个明显的陷井。“那么我更得要越早离开越好,让你的生活恢复正常。”
  “正好相反,女孩,”亚利赶紧说:“这栋死气沉沉的宅子有了你之后,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王老五对王老五的日子太无聊了,你一出现,就让我觉得我年轻了二十岁。”
  “你真好,可是——”
  “我的朋友们都急着想见你,你一定厌倦旅行了,趁此机会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以应付你的大冒险,岂不快哉?”
  “这很合理,可是亚利,我非得——”
  “我们也有画廊,”他见她顿了顿,脸上出现一抹兴趣。“画廊、舞厅、晚会,我们全有,我非常乐意带你去—一见识咱们城里各式各样的活动,”亚利兴冲冲的拍了桌面一下,桌上的水晶器皿嘎嘎响。“女孩,这一定非常有意思!
  “真的,亚利,我认为这不恰当。”丹丝有些慌张的说,她可不想引来注目。
  “胡说!”亚利嚷道:“你是罗家人,咱们世居波士顿,你在这几是有一席之地的。”
  这点子让怒基面色发白。“先生。丹丝欠缺——呃,磨练,如此她在社交场合会十分不自在的。”
  “所以女侍和演说课才会应运而生,”亚利抬抬手,挥去反对。“崔莫街也有个外国老师专教人跳舞。”
  “亚利!拜托,我不习惯这样露脸,”丹丝以笑容掩饰她内心的惊慌。“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您了解我有多心急实现我到巴黎习画的计划,如果今天上午您能到银行跑一趟——”
  “丹丝,”怒基喝叱道:“就算是一个像你这样初出茅庐的人,也该知道一时之间要调这么大一笔钱并不容易。”
  她不肯定的啃着大拇指。“哦,我没想到……你们会先付清麦洛克的那份吧?”
  怒基沉下脸来。“所谓的‘铁汉’吗?门儿都没有!我们什么也不欠他!”
  “你不欠他,但我欠他,”丹丝平静的说,里南救了她一命,若非他伸出援手,她不是被吊死就是遭到更悲惨的下场,她欠他及他那个英俊固执的哥哥一份恩情,可惜的是她无法解释这么多。“如果一时没那么多钱,那么我坚持他的那一份先付,这样才公道。”
  她重复昨晚对洛克所说的话,怒基厌恶的扔下报纸,喃喃诅咒,丹丝不解的侧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变罗两家会这样势如水火?”
  “商场上的思怨,”亚利的脸孔倏地变得僵硬。“麦诺奇和我曾是合伙人,但也各自有其他生意,我的事业越做越顺利,而他却老是异想天开,现在他儿子把老子的失败归咎到我头上,我成了代罪羔羊,这一切都和你没有牵连。”
  “有的。”丹丝不同意。
  “算了,我今天就付给麦洛克赏金,但你得答应我留下来陪你老爷爷一段时间。”
  丹丝向麦家报恩之心和自身的需要交战着。她应该立刻动身,离开此地,免得把灾殃带到这老人头上,可是亚利毕竟是她的亲人,她是他儿子留下的唯一骨肉,给他一些他所需要的慰藉真的就这么不该吗?
  “你今天就付钱给麦洛克吗?”
  “派专人送达,”亚利允诺。‘而你今年春天就可以到巴黎。”
  丹丝不稳的吸口气,怀疑她是不是铸下大错。“好,亚利。”
  “太好了!”事情如他的心意敲定后,老人心情大开。“梅姬到底把我的早餐端到哪儿去了?”
  说人人到,梅姬捧了一只大餐盘匆匆而来,在每人面前各摆上一碗燕麦粥。怒基狠狠的甩开餐巾;满脸不悦之色。
  丹丝很高兴她欠麦家兄弟的恩情得以偿清,如释重负之下,也注意到了早点。她把两根手指插入那碗灰糊糊的粥里,然后舀了一口到嘴里,抬头一看,发现三对眼睛惊骇的瞪着她。
  丹丝咽下口里的食物,甜甜手指,尴尬笑道:“味道有点像山芋,不是吗?”
  “山芋?”怒基应道:“这可不是你们那些野食,这是道地的北方燕麦粥!”
  丹丝打了个哆嗦,看样子她是无论如何也当不了波士顿淑女了,不过,她可不会因为几个人的侧目而吓退。
  “不是山芋?真奇怪,”她用手指在餐巾上抹了抹。“如果你把它搁上一星期再吃,味道就更像了。”
  怒基一副就要吐出来的模样,亚利放声大笑,梅姬则在一旁偷晒。
  “亲爱的,你说的对极了,”亚利把碗推开。“女孩,我有预感你会在这座古城掀起一阵风潮。”
  丹丝笑了笑,遮掩她的焦虑不安。“这会是个有趣的尝试。”
  “一定是,”亚利的笑容扩大。“为了你的开始,梅姬,给我们三人各来一份苹果派!”
  “死脑筋、好面子……你为什么不收下那笔钱?它可是大有用处的!”
  “省点力气,老丁,我已经打定主意。”
  麦洛克靠在一尊印第安酋长木雕上。与他的办公室毗连的木匠铺子木屑弥漫,转眼间他的黑色套装就布满飞屑,但他不在乎。
  “我继续造我的下一艘船,我不想拿罗家的赏金,罗亚利别以为他可以收买我。”
  老丁,瘦小的个头,生了一张像颗干皱苹果的脸和一双刨了六十多年木头、满是伤疤的手,他反感的把刮刀放下,双手在皮围裙上抹了抹,以责备的眼光看着洛克。
  “可是你却宁可到处去参加晚会,穷追银行的女儿。”
  “妈的,老丁,你以为我喜欢和那票人混在一起?我看得出来她们满眼的疑问,”洛克模仿波士顿上流社会那些老太太们的腔调。“那不是麦诺奇的儿子吗?他不是就那个什么什么的……
  老丁干皱的面孔缓和下来。“这表示你现在是大家感兴趣的人物。”
  “造谣生事的人会死得很惨。”洛克硬邦邦的说:“如果我想把亚古诺号架上龙骨台,就得要有投资者,所以,我只好不辞劳苦地参加每一场派对,陪每一位马脸长的富家千金跳华尔滋。”
  “可是你就是不肯收下罗家的赏金,虽然他孙女是你和里南送交到他手上的?”
  “才不。”
  老丁摊摊双手,回去继续刻他的白橡木,但嘴里一径儿嘀咕不休,洛克不理会他,可是心里却油然涌出一股不安,打从他把那只瘦伶伶的小猫儿扔在罗家,一走了之之后,他就始终觉得良心不安并且好奇,不知丹丝落在两匹狼的手中下场如何,不过据他的观察,丹丝大可自己照顾自己,不劳他费心。
  “别这样,老丁,”洛克洪道:“我要知道你是不是能够帮我雕刻亚古诺号的船首像。”
  “怪了,你竟不用你那些新式机器来雕。”老丁嗤着鼻子道。
  “我唯一可和纽约那些大工厂竞争的是,我用蒸气据子,不过你这铺子还是有很多派得上用场的,虽然你是这样一个懒骨头。”
  “傲小子!拿来,”老丁从洛克手中抢过设计图筒子,把图纸抽出,摊开来摆在工作台上。“亚古诺号,是吗?这张设计图一定是你在蓄水池上经过那些静什么力学试验出来的吧。”
  “静水力学。”洛克无意识的用中指摩擦着上唇。“科学实验加上我实地的经验。”
  “平的船底板和尖的船头,你办得到吗?”
  “我要试试。”
  “你马上就会成为笑柄。”
  洛克的面孔绷了绷,把设计图卷起来,收入筒子。“当初他们也笑话伽利略。”
  “可是,”老丁开口还想争论,忽从洛克肩后瞥见他的铺子门口有条人影。“谁在哪儿?”
  “对不起,我听说到老丁的铺子可以找到……哦,你在这儿,麦洛克。”
  洛克听到沙哑的女子嗓音,旋身去看,忽地变得目瞪口呆。罗丹丝风姿绰约的走人木匠铺子,一身华丽的衣裳,从毛头小子摇身一变而为妙龄佳人,只有蓝缎帽子下一双晶黄眼眸依然带着异国风采,显得有些不搭调。在刻意的妆扮下,那双晶亮的眼睛依稀流露出一股怯弱和惶恐,让洛克不由得生出想保护她的意念。
  但她对他一笑,又是那么狡黠,那幻象消失不见。
  洛克懊恼的闭上嘴巴,他又不是不知道清水、香皂和几顿大快朵颐就会让一个人改头换面,没有必要为了这个毫不浪费时间,大敲其祖父竹杠,挤入波士顿富贾大家行列,俨然成为千金小姐的小势利鬼而大惊小怪。
  他只是生气自己把她想得过高。
  “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他粗鲁的质问。
  “哦相信你非常清楚。”丹丝从厚茸茸的皮手筒里抽出一只小包。“你是个很不体贴的人,麦洛克,喏,这是你的,拿去吧。”
  “是亚利派你来的?”
  “当然不是。我这儿该在美姿美仪教堂上课的,但是我逃了,这趟路太重要,我信不过怒基稍早派来的人。”
  洛克攒眉。“什么意思?逃了?”
  “溜课、跑了、走掉,”她耸耸肩。“真是托你的福,我现在被谈吐、礼仪、缝纫课填得满满的。”
  “这关我什么事?”
  “我说服爷爷先付你的赏金,条件是延迟赴巴黎的日期,而逗留在此的期间,我必须熟悉社交礼节,我被人又剪又修,又拉又扯,又是穿衣打扮,又是颐指气使。”
  洛克的唇角扭了扭。“是这样吗?”
  “还不止哩,我这星期天甚至上了教堂,你知道我有多不耐烦!除了到处拜会交际、逛街购物,亚利还想拉我参加波士顿每一场活动,从晚会到剧场,一个也不缺,老天,我可真被整惨了!”
  “的确很,……呃,累人。”洛克努力露出同情之色。可是她觉得气闷的事却是别的女孩求之不得的呢,洛克忍不住大笑了。
  丹丝白他一眼。“我连一刻自己的时间也没有,别谈提笔作画了,不过你的固执至少给了我一个自己出来溜达的机会。”
  “自己?”洛克凑近端详她,这才发现到她双颊红扑扑的。“你不是说你一路走到这儿吧?”
  “当然不是,”她打了个喷嚏道:“我是驾小马车来的,这可真是新鲜事儿。”
  “天哪,”洛克呻吟。“没有人知道你上哪儿?这么做太蠢了!”
  丹丝侧侧头。“怎么说?我看大多数波士顿女士都是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嘿,昨天在画店我认识了一位在写作班研习的学生,叫费爱儿,她说她还健行到过康乃狄克呢。”
  “就算是个爱掉画袋的女人都知道不能独自一人到码头来!”洛克怒道,心想不知罗亚利会不会因此而怪他。“这里不是女士散步的社区!这里龙蛇杂处,而且天气又冻得要死!”
  “哦,这个,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女生的裙子要这样一层又一层了,我至少穿了六、七层”她把裙子一捞,伸出穿了靴子的脚。“绒料的,毛料的,麻料的,还有——”
  “小姐,拜托。”老丁一张脸涨得和丹丝的上装一样红。
  洛克倏然出手,把她的裙子拉下来。“丹丝!”
  “我忘了波士顿人对底衣有多么在乎,”丹丝哺
雕的可不是一头小鲸吗?”
  “老丁瞄了瞄白橡木,再惊喜的看着丹丝。“你的眼光真利,姑娘。”
  “或许我们看东西的眼光一致,”她回答道:“等你完工后,我可以再回来参观吗?”
  “随时可以。”
  “罗小姐不可能再来了,老丁,”洛克坚决的说:“而她这会儿就得走了,所以我们失陪了。”
  洛克把设计图夹在腋下,挽着丹丝穿过灰暗的长廊和船厂的办公室往外走,他不理会丹丝的挣扎、扭动和嚷叫,径自召了一个小伙子过来,吩咐他到热闹的第二街去叫辆马车。
  小伙子跑开后,洛克把丹丝拉向厂房的玻璃大门。“来吧,罗小姐,你等马车到吧。”
  “你先听点道理。”丹丝硬是钉在原地不动,迫使洛克在通向二楼的大楼梯前停了下来,丹丝把那只装了钞票的小包塞向洛克。“你已造成了我的不便。麦洛克,所以收下东西,别再争论。”
  洛克的蓝眸化为冷硬,看也不看那包钱一眼。“你留着吧,我不要罗家的钱。”
  “你太可笑了,”丹丝生气的嚷道:’我可不想白跑一趟,钱是你的,你这笨蛋。”
  “我告诉你,我不要。”
  “或许里南想要!”她像亮出王牌般得意的说。
  “你错了,他也不要,。洛克淡漠的回答。“现在,请原谅,我要走了……”
  他转过身,但丹丝戴手套的手掐住他黑色毛料的衣袖下的结实胳臂。“我真的不懂,就为了这个愚昧的不和,你非得这么固执不可?”
  “洛克的表情和语调变得森冷,让丹丝打哆佩。“罗亚利毁了我父亲,他们原是生意上的伙伴,可是你爷爷背叛了他,夺去他的资产和尊严,使得他走上绝路。”
  “哦,不。”丹丝吓呆了,一口气在胸口冻住。
  洛克的双唇抿成严厉的线条。“是我发现我父亲的尸体的,我那时十四岁,你还认为我可以忘怀或谅解这个‘愚昧的不和’吗,罗小姐?”
  “我……”
  “我宁可下地狱也不碰一分罗家血腥的钱,”他甩开丹丝的手,双眼怒织着憎恨、厌恶和痛苦。“现在你懂了吧。”
  丹丝哑口无语。
  洛克的神情如此激烈、冷傲、坚决、受创而又无悔,丹丝了解受折磨的痛苦滋味,她在这个男人身上见到那种痛苦,可是长期的无助感使她变得麻木,她站在那儿,洛克最后膘了她一眼,即转身径自上楼去了。
  丹丝倒吸了一口气。不错,她现在懂了,至少是一面之辞,这件事无疑有两种说法。难怪他们见面那天洛克对她的反应那么奇怪。里南到底怎么想的?把她送到他哥哥手中,再由他把她转交给她爷爷!那种场面是爆发另一场灾祸的导火线,难怪洛克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她手上那包钱仿佛在责备她似的,她一把将它塞回手筒。好的,洛克可以如愿以偿,但时候未到。丹丝登上者旧的楼梯去找他。
  到了梯口,丹丝打住,眨着眼睛目眩的看着开着大窗的庞大空间,那是船厂的制图室,地板是黑色的,上面画了五颜六色如蛛网似的线条,五、六名工人拿着测量器趴在图面上工作,景象真是壮观。
  没人注意到她,她终于看到了洛克,他站在室内另一头的窗边全神贯注的凝望地上的大图案。
  “你看到了什么?”丹丝悄悄挨近他,低声问道。;今
  他的声音十分遥远。“一艘完美无暇的船。”
  他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唤醒,猛地旋身叱道:“妈的!你还不死心?滚出我的制图室!”
  “制图室是吗?”丹丝瞄瞄地面上令人眼花撩乱的线条,“你制的是……”
  “船图,还有什么?”他叱道:“每一个骨架,每一个部分,就像巨人裁缝师的纸型图,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吧,还是你是替你爷爷来盗取我的设计图的?”
  丹丝叹着气抬抬手。“你赢了。”
  “什么?”
  “赏金的事,我现在明白了,我很……抱歉。”
  他的下巴蠕动着,可是一径儿瞪着她没有作声。真的,丹丝心忖,他是她见过最不可亲的一个人!她或许是个罪人,但她有她的格调,她可不是贼,她会想办法补偿麦氏兄弟的。把另一半的赏金存入当地银行,等里南回来再交给他,这是个好方法,洛克不必知道。
  “我只是要你知道,”她猛咽一口。“祝你完成完美之船的梦想有朝一日能够成功。”
  洛克没有反应,丹丝感到难过。何必?她骂自己。转身想走。
  “丹丝。”他拉住她,她突然气喘了起来,不是因为他,而是窗下忙碌的造船工厂的一幕。
  一根根巨木随处可见,横梁、木柱、栏杆宛如巨人的手指般排列,就在波士顿码头这一角落里,一艘帆船的船身巍峨耸立,看得丹丝喘不过气来。
  她急急的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抹净,充满敬畏的往下看。“那儿!她真是完美,你已经办到了。”
  “还不算完美,”洛克摇摇头,指着制图室的地板。“也许要等下一艘船。”
  丹丝的目光回到底下的船厂。“这一艘相当漂亮,你叫它什么?”
  “奥德赛。”
  “西风号也是你造的,是不是?”她望着忙碌的工厂,眼中出现渴望。“我想为你的奥德赛作画。”
  “你爷爷可不会高兴的,公主。”
  丹丝笑了,那低柔的笑声挑动男人的神经。“谁会告诉他?我会小心翼翼,不惊动任何人。”
  洛克放开她,手搔了搔头发。“我不想惹麻烦。”
  “哦。”她缄默了半晌,然后以半是慧黠半是挑战的眼神看他。“我没想到你会放过作弄罗家的机会。”
  他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笑了。
  “你真是个小顽固。”
  “我有我的梦想。”
  她一副坚毅的表情,但晶亮的眼眸却掠过一抹怯生生的神情,再次挑起洛克那想保护她的意念和一阵——男性的欲望,两者都令他感到困扰。
  他实际上并不想和她争论,如果她打算违背祖父的意愿,他干嘛反对?
  “随你便。”他耸肩回答道。
  丹丝脸色一亮。“那么是可以了?”
  “只要你别再一个人跑到这儿来。”
  “我不会。”
  “而且别来烦我。”
  “可以。”
  洛克眯眼看她,不信任她的顺从。“那就好吧。”
  “谢谢你。”就算洛克为她加冕,她也不比此刻容光焕发,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忍不住想上前拥抱洛克,但想想还是不要,故而作罢。“你真是个天使,麦洛克,阿罗哈!”
  洛克目送她走,一张脸阴霆得像恶魔。
  “我真的觉得这不是好主意,”十天后,丹丝咕哝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爷爷挽着她,把她拉入崔莫街灯火辉煌的舞会大厅。“胡说,丫头,”亚利在音乐声中提高嗓门说:“你表现得很好,没有人会错过冬季盛会的,这也是你和同辈社交的好机会。她会玩得很愉快,你说对不对,怒基?”
  她打扮得温文儒雅的表哥点了点头,可是丹丝不是傻子,他用什么眼神打量身着石榴红礼服、胸前垂着银坠子的她,她可是一清二楚;他的唇角不屑,目光厌恶,而丹丝的勇气和步伐一般踉跄不稳。
  如果可以不理会亚利的感受,径自拒绝他就好了。可是不成,亚利为人虽然专制,但对她是真正的钟爱有加,她越来越喜欢两人相处的时光,也不再畏怯或间避他的小动作,如牵手或拍肩等,往日可怕的记忆已渐渐消散。
  他对冬季盛会兴致勃勃,一心想带她出去露面,确定她在接受调教之后已改头换面成了一流的孙女,丹丝不忍令他失望,即使她知道怒基当她的乖巧顺从只是一种手段,企图借此谋求亚利的好处。
  “来吧,丹丝,见见何家人。”
  丹丝驱逐想逃跑的冲动,扮上笑脸,迎接灾难。
  情形比想像的更糟。
  亚利拖着她在一群又一群人之中穿梭,眉开眼笑把她的故事告诉每一个人,对别人吃惊的表情是无感觉,但丹丝却可察觉出他们的排拒,众人确于她爷爷的地位财势,表面上对她恭敬,私底下却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她,在她背后窃窃私语,把“野蛮人”的字眼安在她头上,甚至向她邀舞的年轻小伙子也都带着怀疑的眼神,猜测如果私下相处,她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土著女子。
  丹丝怒火中烧,仿佛又回到在拉哈那遭人排挤,被人喊做“疯子莉莉”的那些岁月,如果她不想点办法,她会失去控制。
  她好不容易打发那个拼命想看仔细她胸前那只坠子的鲁姓青年去帮她端饮料,乘机在人群中寻找爷爷和怒基的影子,舞池中一个身着黑蓝色绢丝礼服的女人,突然把舞伴拉出场外,冲到丹丝面前。
  “很高兴又见到你!”费爱儿喘着气对她说:“冬季盛会很好玩,你说是不是,罗小姐?”
  “你好,费小姐。”这位中年女士的温暖笑容使得受了一晚上冷眼的丹丝大为感动。
  “容我为你介绍兰大夫,”当那位个头也相当高大的绅士向丹丝行礼时,爱儿兀自叨叨说下去。“好消息,亲爱的!郝先生答应下周四到写作班来演讲了,你一定要来。”
  “我很荣幸,费小姐。”
  “叫我爱儿。亲爱的,如果幸运,贾威廉先生也会到场,他是本市最大一家报社的主编,到时一定会有
极生动的讨论,你同不同意呢?泰德?”
  “完全同意,爱儿。”胖医师答道,独自气喘吁吁。
  “上回我们见面后,你可曾开始作画?”爱儿问道。
  丹丝的面孔一亮。“谢天谢地,有的。”
  偷偷为麦洛克作画的这几日是丹丝最感愉悦的时刻。由于梅姬的男友在船厂工作,丹丝说动女仆陪她到船厂。丹丝言出必行,在船厂一角专心作画,绝不去打扰洛克,二月的酷寒天气冻得人牙关打格,但她仍然可在画布上忘情挥洒她的梦想,不以为苦。
  她向爱儿提到这些。
  “哦,等你来的时候把作品一并带来,”年长些的女人要求道:“我们全想观摩你的画”
  “好的。”丹丝回答道,来到此处后首度感到轻松自在,可惜为时不久,兰大夫即拖着爱儿跳舞去了。
  “你不会是那个废奴主议娘们的朋友吧?”小鲁端了柠檬茶回来。“叛经离道的女人教我心烦得想哭。”
  “我们并不想造成这种结果。”丹丝绷着嗓子回答道,迫切在大厅的人群中搜索爷爷。没见到爷爷,反倒见到了麦洛克。
  他身着正式晚装,一副很酷的样子,带了一名尖嘴女子到舞池,那女子是刚才批评丹丝是异色人种的三姑六婆之一。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小鲁问她,身子向她贴得太近,已超出范夫人教导的礼仪标准。
  “我该知道吗?”
  “南波士顿的暴发户,姓麦,”他冷嗤。“和你爷爷不交好,我老子也不和他打交道做生意。”
  丹丝僵直。“为什么不?”
  “投机分子,老子破产而死,”他向丹丝贴得更近。“自杀的,你知道,人家说他们家有神经病的遗传,疯子家族。”
  他刻薄的话触动丹丝的痛处,她积压了一晚上的愤怒、沮丧和刺痛的感受燃烧起来——为了麦洛克,也为了她自己。她仰头呼喂一口灌下柠檬茶,非但没有浇熄怒火,反而火上加油,怒意越烧越烈。
  “这要命的城市就够把每一个人逼疯。”丹丝嘟娥,把杯子扔到一旁的椰子盆栽里。
  “你说什么?”
  “无聊得教人发疯。”她哼道。全去他的,丹丝心想,他们既然不把她当淑女看待,他们也就别想——也不配看到她的淑女样。
  她暖昧的笑了笑,手抚小鲁背心上的扣子,完全不合乎范夫人和异性社交的规定。“陪我跳一曲,我教你跳呼啦。”
  “那是什么。”
  “土著的舞蹈。”她娇眼半合,“很热情的。”
  小鲁吞了口水,把她拉入怀里,不出几分钟,在场所有人全皱起了眉心,瞪着罗家小姐和她的舞伴制造出来的骇人的一幕。她趴在小鲁身上,咯咯娇笑,毫不顾忌,若不是怒基及时把她从一群旁观者眼下拖出去,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更惊人的场面。
  “你是疯了不成?”他对她低嘶。波兰舞曲响起,他带着她顺势滑入舞池,和她隔了一臂之遥,手心隔了他那方雪白的手帕按在她背上。
  “你真好,赶来搭救我,”丹丝咧齿笑道:“你一定注意到我成为众目焦点时有多不自在。”
  “我就知道你不可靠,你让自己成了笑柄,羞辱亚利叔叔,或许现在他肯听听道理了。”
  “你对我不以为然,是吧?”
  “你只不过是个投机分子,满口谎话,丹丝,”他哼道,转弯向自助餐台舞去。“如果你真的是这个人的话。”
  她挑战的昂起头,露出领口间的银坠子。“亚利对我很满意。”
  “哼,我可不,你为什么不知道吉姆的生日?或是他搭乘的哪艘船?”
  “他去世时我年纪还小,”丹丝冷冷的回答。“就算是他们提到过,小孩子也记不住这些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诡计。”他警告,用力掐住丹丝的手,双眼迸出凶光,丹丝赫然发觉怒基可能是个危险人物。
  “我有什么诡计?”她不自在的问。
  “你企图讨好亚利,鼓动他反对我。”
  丹丝没料到会有这种指控,她吃了一惊,不熟悉的舞步踉跄了一下。“怒基,这不是真的。”
  “我这五年来为罗氏公司做牛做马,从早忙到晚,公司合该是我的,我不许你阻碍我,明白了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表兄?”她向他踏前一步,但他没有被吓退。
  “我们这么说吧,你越早到巴黎会越好,我相信经过今晚之后,亚利叔叔就会同意。”
  丹丝半合着眼,一副睡狮的模样,她轻笑着挨向他,迫使他后退。“事实上,爷爷要我多待一阵子,今晚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之后、我真的舍不得离开
  怒基气得脸孔通红。“你这小——”
  丹兰猛地在他脚背狠狠一踩,怒基势不及防,失去重心,整个人朝鸡尾酒柜摔去,顿时酒计四溅,杯盘四散,女客尖叫,乱成一团,怒基像条鳍鱼趴在一塌胡涂的地面。
  丹丝悄悄退出混乱的场面,怒基被人拉了起来,像围篱内的母鸡在那儿咯咯叫,丹丝抬头看见麦洛克站在餐台另一端——正咧着嘴笑。
  她咽了咽,做了在这种情况下该做的事——逃之夭夭。
  崔莫街寒风刺骨,却无法冷却丹丝火烫的双颊,她仓皇奔向公园,打算抄捷径回灯塔街爷爷的屋子。
  “你这白痴,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么做行得通?”她自言自语,用力把装饰在脑后的假发扯下来,扔到地面。“这不是我!不是,不是!”
  她在酷寒中打哆惊。方才跑得太急,竟忘了拿她的斗篷,她跌跌撞撞的奔过结冰的草地,顾不得拖地的裙摆,恍馆中,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追兵。
  丹丝粹然大惊,旧日的恐慌一涌而上,她穿过榆树夹道的小径,拼命往前跑,不顾方向,她爬过一道堤防,往底下那黑幽幽的空地滑下去。
  一双手从她背后抓住她,她失声大叫。
  “停住,你这傻瓜,你不能下去。”那人把丹丝环腰抱住。
  “放开我!”她在惊恐中抠他的脸。
  “丹丝,是我。”洛克用力把她按在胸前。“你没有发现吗?——你看!”
  他拾起一根树枝,扔向堤防下,一阵碎裂声传来,树枝从冰块裂缝往下沉。
  “这里是池塘,”洛克在她耳边说:“下去会淹死的。”
  丹丝见到裂缝下的水波,眼前出现她沉落在湖底的可怖景象,她双膝一软,从洛克臂弯滑下,跪倒在地面。
  “丹丝!”洛克蹲下来,双手在她身上四处抚摸,寻找她有无受伤的迹象,黑暗中,他的指尖触及她冻得冰冷的肌肤。“该死。”他哺哺咒,脱下外套披上她的肩,把她拉到胸前扶着她。
  温暖的男性休息和香皂的气味包围丹丝,她轻颤了颤。
  “到底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我——我不喜欢水。”丹丝在他肩上喘道,不由自主的发抖。
  他将女孩拥住。“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公主。”
  安全。是的,她有安全的感觉,结实的肌肉,强壮的双臂,她像飞蛾扑火似的迎向那感觉。
  洛克低头看着丹丝,她那种娇弱无助的模样和满眼赤裸裸的渴望震惊了他,在阴冷的幽黑中,两人之间仿佛迸出了电光石火。
  “老天!”洛克在一阵饥渴的呻吟下吻住了丹丝,星星之火一变而为熊熊大火,丹丝以相同的渴欲回吻他,大火成为狂风暴雨。
  他强力的吸吮她,咬噬她,舌尖深入她口腔。丹丝战栗不已,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热。
  哦,她以前也曾经被吻过,但岛上的男孩和她同样青涩生疏,而她又识相的不去与外国水手勾三搭四,并非她在必要时也不那么做,而是西伦叔叔的臆测保住了她,于是她以处子之身赢得了“婊子”的封号,但一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人们对灵欲弱点那些咒骂与谴责的大道理。
  显然她是真的非常非常脆弱。
  “洛克。”她带着痛楚的耳语。
  他的身子顿然一僵,四下只闻他们的心跳与喘息之声,他呆望眼前这张姣美的面孔。“我的天,”他沙哑的说:“我一定是疯了。”
  洛克说这话给她的感觉像掴了她一巴掌似的,他的撤退对她尤甚于身体上的打击。现实回到眼前,她感到屈辱,自尊心受伤,从他怀中挣开,但他抓住她。
  “丹丝——”
  “不要!”她命令道,眼睛不看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也不要说,你走就是。”她往外走了一步,差点又跌倒。
  洛克扶住她。“我才不走,外面冻死人,你做这种傻事,不是得冻疮就是更糟的下场。”
  ’‘我恨这个冷冰冰的鬼地方。”
  洛克半扶半抱的把双腿已经麻木的丹丝带回小径。“有我在,你就不会暴尸野外。”
  “我不需要你帮忙。”
  “没错,”他抱住她走过雪地,怒气变成歉意。“我不是存心吓你——或做其他事。”
  这话安慰不了她,也掩饰不住被他拥吻过后的颤意。“那你干嘛跟踪我?”
  “我看你刚刚离开会场时,似乎很沮丧。”
  “所以你想赶来安慰我?真有义气。”她嗤道,伸手推他。“我叫你走的嘛!”
  “别这么执拗,身为绅士,我不能让你独自走回家。”他捺着性子道。
  “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坏了范夫人单子上的规矩,我可以向你保证,多加这一条对我名誉没多大影响。”丹丝尖锐的说。
  “忘恩负义的女人,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浸在结冰的池塘中了。”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离开小径乱奔乱走!”丹丝怒道:“所以,你大可不必再好心帮忙我。”
  “我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他固执的说:“罗宅就在附近,你得赶快脱掉这一身湿衣服”
  他们来到公园的另一侧出口,面对灯塔街一列豪华高级的大宅。
  “你真体贴,麦先生,”丹丝尖酸的说:“如果被别人见到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你就得娶我了,对你来说,这是多大的打击。”
  他嗤道:“或许我得把握这机会。”
  “可惜我没兴趣!如果你把手放开,立刻离开,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让你一个人去闷闷不乐是吗?”他慢吞吞问道:“说真的,发生了今晚的事件之后,这也不能怪你。”
  “少来!她用手在他外套里面推他一把。“你尽
管幸灾乐祸吧——不必否认!罗家出丑,你最痛快!”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他在幽微的街灯下撇嘴笑了笑,伸手把外套领子提到丹丝的下巴,然后抬起她的脸。“我会保住你今晚的小秘密的。罗怒基是个自大的家伙,今晚这场洋相够他受了。”
  “他忌惮我,”丹丝自言自语似的说,在洛克怀中打起冷国。“我不能再留下来了。”
  “你一碰上麻烦就逃之夭夭吗?”
  他率直的问话令丹丝气息为之一咽,内心充满罪恶感。“你不明白。”
  “别荒唐了,”他说:“信不信由你,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你根本不在乎。”
  “我知道你是这样。”
  她不就是因为如此,今晚才做了傻事?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忘我的投入他的怀抱,以为可以在他身上寻找到慰藉?虽然那只是一时的幻象,但依然教人心痛。
  “逃之夭夭是懦弱之人的行为,”洛克带她朝罗宅走去。“问题只会越拖越久。”
  “我不像你这么坚强。”她突然语带峻咽。
  他不可置信的哈哈大笑。“你今天晚上开了波士顿那些老古板一个大玩笑,这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不,事情不完全是如此,”丹丝站立在罗宅正前方,急切的说:“那不是我,不是真正的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大胆,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控制,好像有人在操纵我那么做似的”她失声咽道:“也许我中了邪,或是疯了……”
  “嘿,别急,”洛克不确定的看着她。“你只是受到了惊吓,差点冻僵,如此而已。”
  但丹丝突然泪流双行,哭了起来。
  “别这样,该死,”他哺哺说道:“拜托,丹丝。”
  可是丹丝止不住泪水,她旋身想走,但洛克不放她走,他把她纳入怀中,不太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一退儿对她哺哺安慰,没有激情,只有善意。对丹丝来说,除了教她作画的老师——可怜的诺密——这么善待过她外,别无他人。想到这儿,洛克的接纳格外令人感动,丹丝的泪水不由得又沿了下来,她手揪着他的上衣,好像可以这样永远抓住他似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他,而她是她,她所犯下的罪过已将她和所有人最基本的联系隔绝在外,太多的期望会危及她的自由,她的生命。
  丹丝把洛克推开,奔过空空的街道,根本没发现到她仍披着他的外套。她知道他是不会喊她回去的。她再度懦弱的逃了,逃离她打从离开拉哈那后碰上最危险的威胁。
  “丹丝,亲爱的?你醒了吗?”
  丹丝从高高的羽毛床上爬起来,抹去自怜的眼泪,把麦洛克的外套卷成一团,塞到枕头后面。祖父要来质问她了,她宁可溜出去受冻也好过……
  又是逃避。
  她厌恶的想,强迫自己回声道:“请进。”
  亚利进来了,仍是一贯的黑色上班服,手上端了一只覆着餐巾的盘子,令人惊奇的是,他脸上是一副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早呀,丹丝,你人好了吗?”
  她抱膝坐在床头板前,提心吊胆的看着他走到床边。“我很好,亚利,我想解释——”
  “没有发烧?”
  她摇头。“没有,我——”
  “那就好,那就好,梅姬说你一直没吃,和我一块儿吃好吗?”他在床沿坐下,把盘子搁在床上,掀开餐巾,那是一整份苹果派和两把又子。
  丹丝咽了咽。“我——一不太饿。”
  “我是说真的。”他故意逗她,开着玩笑道。
  可是丹丝却觉得更难过,她勉强挤出话来。“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的行为太糟糕了,我知道你对我一定很生气。”
  亚利的嘴唇扭了扭。“不,我生气的是我自己,我急躁而鲁莽,人们接受我却对陌生人苛刻,我太沾沾自喜,忘了人性,把你扔进鲨鱼群里、对不对?”
  她拧着被子一角。“也没这么糟啦。”
  “这只是因为我对你期望太高,”亚利的表情内敛。“就像当年我对吉姆一样。”
  “我爸爸为什么离开波士顿?他在这儿不是好好的吗?”丹丝问。
  “我们闹翻了。”
  “为什么?”
  “还不是一般父子间的争执吗?他在公司的职位、他喝酒太多、他中意的女伴等等,”亚利挑挑肩。“公司的合伙关系破裂之后,生意吃紧,我又没多大耐心听一个年轻人的理由,他出海时我很高兴,心想经过磨练,他会更成熟,回来之后他就会定下来了。”
  “我相信他是抱这种想法的。”丹丝只能这么安慰老人,事实上,她对父亲的记忆有限。
  “我逼他太紧,结果付出惨重的代价,现在又重蹈覆辙,在你尚未准备好之前,强迫你站上位子。”
  “这不是你的错,你对我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亚利警惕的看她。
  “只是我觉得我早到巴黎去早好,”丹丝咽了咽,不愿伤老人的心,可是若她延迟不走,情况只会恶化。“我知道你会对我失望,但是如果你可以把我那部分的赏金提给我,我会很高兴的。”
  “我没想到你希望如此,丹丝。”亚利讷讷说道。
  丹丝脸红的回答道:“我知道我这样就跟怒基说的那种专事拐骗的小人没什么两样。”
  “不必担心怒基,”亚利命令。“我处理得了他。”
  “怒基不信任我,发生了昨晚的事后,我想道歉也没有用的。”
  “他会想开的,”亚利站了起来,在金绿交织的土耳其地毯上来回走动。“谢天谢地,女孩,幸好你没对他开枪!”
  她忍不住笑了。“幸好如此,而如果我和怒基之间相隔重洋,你想他会心安点。”亚利揉着后颈,脸色显得有几许懊恼。“老实对你说,我在这节骨眼儿上手头有点吃紧,丹丝,我正和纽约方面洽购一艘新船,对方要求付现金。”
  “哦。”丹丝失望的应道。
  亚利又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保证我会付给你赏金的,但是我已经付了麦洛克那笔钱,现在只好请你再耐心等一阵子——你在这儿住得不愉快吗?”
  他的语调如此忧虑,甚至受伤,丹丝赶紧回答道:“我很愉快,你对我很好,我也非常喜欢你。”
  “是的,是的,”他举手挥开丹丝一番感言。“不过我该知道年轻人有他们的乐子,你在这儿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你有兴趣的吧?”
  麦洛克的影子浮现丹丝的心田,她把那幻想驱开。“我可以作画,昨晚我碰见费小姐,她热心的邀我到她的写作班去。”
  “喔,那就太好了,”亚利说:“不必再听从我的安排了,你照你的意思去做,从现在开始,所有的课程都取消。”
  “可是——”
  他在她的颊上的印了一吻,把苹果派搁到她腿上,然后站起来。“别的我不想听了,吃吧”
  “这可得吃很久。”她哺哺说道,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可奈何。
  亚利在门购顿了顿,笑着对她扮鬼脸。“写作班是吗?我们让他们瞧瞧——一个麻州姑娘能变的花招不止一种。”
  房门关上后,丹丝低头瞧瞧苹果派,无奈的摇头。她祖父又一次把她扭向他要的方向去了。她能怎么办?身无分文,连查理士河都过不了,遑论大西洋了。
  她掰了一块苹果派下来。或许现在情形不是那么糟的,如果爷爷不再强求,对她的期望也不那么高,她也可以做个乖巧听话的好孙女,不再惹麻烦。
  苹果派人口,她脑中出现一个黑发造船者的影子,刚放晴的心情立刻又阴霸了下来。她把枕头下的男外套拉出来,铺在膝上。
  想在一件洛克穿过的衣眼上寻求慰藉。未免太沉满了,把她单纯的义气想像得太复杂是件危险的事,回味他的吻、他的拥抱更是愚痴。
  丹丝呻吟着放下苹果派,霎时胃口全失,这个男人使她着迷,使她迷乱,也使她害怕,她不是已经决定和他保持距离了吗?
  不错,这回情形不会一样了,丹丝掀开被子发誓,麻烦只好去惹别人。
  她给亚利一周的时间,届时如果他还筹不出钱,她就先借支里南那笔钱的一部分,直接到巴黎去,而这段时间她还有很多事待办;向怒基道歉,参加费小姐的聚会,把画作完成,计划行程,还有洛克外套。
  她拿起那件外套,指尖轻抚其上,深深吸嗅它上面的毛料。香皂和男人混合的气味。她赫然察觉自己的行为,困扰的把外套叠好,心想,越快把这件让人想到昨晚那些恼人之事的衣服送回去越好。
  洛克把笔往制图桌一扔,扭动酸疼的肩膀,揉着酸涩的眼睛。
  这真是个不顺利到极点的一天!
  蒸气绞车故障,两名投资者突然说要退出,理由非常可疑,他所计算的方案没有一样行得通,船厂如常的震天价响,他的情绪却紊乱不堪,此刻,他埋首奋战了一下午的正图仿佛在嘲弄他白费力气。
  洛克重重一叹,他知道他心不在焉的原因,那双黄晶般的灿烂眼眸在骚乱他的心。他拿下卷轴,口里晓晚出声;也许找了老丁到皮太太的小馆子吃一餐,他心情会好一点,洛克如此盘算,回头想把百叶窗拉下,但却惊呼了一声,僵立在那儿。
  他的工人都已下工走了,但偌大的工厂一角却仍有个小影子。洛克忍不住想诅咒。
  这可恶、老惹麻烦的女人!发生过昨晚那种事之后,罗丹丝为什么又跑回来他的船厂?这阵子他总见到她坐在工厂窗前,挥动画笔,捕捉他的奥德寒的形象,可是两人始终保持距离,互不接近,一直到昨天晚上。
  这荒唐胡闹的小丫头!把她表兄推倒,引来一场大混乱之后,漂亮的脸蛋带着慌张胆怯的表情匆匆跑掉,迫使洛克不由得跟了上去,再早一天,他一定会笑话铁汉洛克居然和他死敌的孙女在雪地吻得天昏地暗!可是这种事却真的发生了。
  最教洛克耿耿于怀的是他竟然失去了自制力,他目睹父亲在丧妻之后的颓废沉沦,他曾发誓绝不重蹈父亲覆辙,而这些年来,他果真做到,他极端自制,拿出力量解决问题、完成目标,不料一个黄毛丫头一出现,就让他失去了重心。
  今天一天,他满脑子回想着她甜美的双唇,在她强悍的表面下隐藏的是个温存娇弱的女子,他想投向她,埋人他——
  停!洛克咬牙命令自己,杜绝这些危险的念头。他抄起大衣,往门外走。罗丹丝不离开他的地方和他的脑海,他就永无宁日。今天,他非对她把话说个明白,这个地方不欢迎罗家人踏入。
  他的靴子无声的踩过积了重重一层木屑的地板,来到她背后,画布上,他的奥德赛巍峨耸立,她正在画远处的积云,整幅画栩栩如生,简直触手可及。哦,他错了,她不是玩票的,画面上那些笔触线条非得具有高超的技巧是无法呈现的。
  “再一会儿,梅姬,”丹丝画笔如飞,哺哺说道:“天要略了,我快完成了……”
  “我看好像还早。”洛克道。
  丹丝一震,画笔在图面上抹了一道白痕。“该死!”她懊恼的朝背后瞄一眼,很快回头去修正失误。“你这真是坏习惯,老是鬼鬼祟祟摸到人家背后,麦先生。”
  “很抱歉,罗小姐,”他嘲弄道:“我在自己的工厂走动很难说是鬼鬼祟祟吧?另外,我虽然欣赏你的大作,可是我得问一句,你没有漏掉什么吧?”
  丹丝把错误修正过来,然后收起画笔,站了起来。“画面十分协调,我很满意,我把大桅画上去了,”她望着窗外真正的奥德赛说:’你的船快出厂了吧?”
  “再过一、两个星期。”
  “那么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装备,我好提前补画上去。”
  她那理所当然而自大的口气让洛克觉得好笑,但他还是—一把桅帆的位置告诉了她。“你把她画成收帆泊在码头里不是更简单?”
  她露出轻蔑的表情。“你心目中的她是这样子?不是在狂嚣的大海乘风破浪?”
  “你想得很浪漫,可是讨海人总希望风平浪静,”他说:“要她跑快只是为了创新纪录,她得拼过西风号才行。”
  “你的新船吃过败仗吗?”
  “从来没有。”
  “如此自信,实在可喜可贺,”她在微暗的光线下看他,然后垂下眼皮。“我把你的外套送到你的办公室了,谢谢你,幸好你没有受寒。”
  洛克把双手插入口袋。“不客气,那没什么。”
  “对我来说不是。”
  她的话说得相当坦率,洛克起了戒心的看着她,又有那种一脚跨出悬崖,整个人落空的感觉。他要不是淹死在她那对晶亮的眸子里,就是迷失在与她热吻的想像中。洛克知道如果吻她,她是不会抗拒
的,她甚至会像昨晚那样热烈反应。
  他放在口袋里的双手握成拳头,遏止去碰她的冲动。
  “你不该再到这里来了。”他摔然的说。
  丹丝惊讶的看他。“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
  “是因为你说我爸爸和你父亲失和的事?他们怎么失和的?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洛克抿紧嘴唇。“亚利在紧要关头撤回他的资金,害得我家一败涂地,我父亲为此失去了一切,婚姻。事业,甚至生命。”
  “但是为什么?”她叫道:“亚利为什么这么做?他一定有理由。”
  “罗家做事不需要理由。”
  她激动得涨红脸,踏前一步,挑战的看着他。“所以你才怕我吗,麦洛克?”
  “别荒谬了。”
  “所以这一次逃之夭夭的人才变成你吗?”说着,丹丝举手摩掌他背心上的扣子。
  洛克一把扣住她的手,警告般的低吼:“你在玩火,丹丝。”
  “玩火总比冻死在鬼地方好吧。”她的眼光集中
在洛克唇上。
  “你会自焚而死。”我们两个都会,洛克心中呻吟的想。
  她眼中又出现那大胆张狂的神色。“也许我不在乎。”
  不可捉摸的阴影掠过丹丝脸上,风把她的秀发吹拂到洛克胸前,他嗅到一抹花香,控制力逐渐崩散,他把她推开。
  “可恶,你在玩什么游戏?”
  “向一个非常有自信的男人挑战吧,”丹丝揉着她的手腕,给洛克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她拿起袋子和笔墨未干的画。“哦,你来了,梅姬。”
  洛克回头看见罗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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