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破洋水后六个小时才顺产见红好还是破水好生下…是一切正当、哭声也正常…但左半边身体发紫发黑…请问有这样的案例吗?

生死河-网游动漫-大文学
&&&&  人物介绍
&&&&  申明:小说核心人物,南明高中语文老师,死于魔女区
&&&&  司望:小说主人公,曾为谷秋莎养子
&&&&  欧阳小枝:高中时代为申明的学生,后为司望的高中语文老师
&&&&  何清影:司望的母亲
&&&&  叶萧:警官,接替黄海调查申明遇害等案件
&&&&  路中岳:申明高中同学,谷秋莎丈夫
&&&&  谷秋莎:申明生前女友,谷长龙之女,曾为司望养母
&&&&  谷长龙:谷秋莎父亲,曾为大学校长
&&&&  黄海:警官,负责调查柳曼、申明遇害等案件
&&&&  马力:高中时代为申明的学生,与柳曼、欧阳小枝是同学
&&&&  张鸣松:南明高中数学老师,司望的高中班主任
&&&&  柳曼:申明的学生,被人发现死于学校图书馆屋顶上
&&&&  申援朝:申明的亲生父亲,检察官
&&&&  申敏:申援朝之女,申明同父异母妹妹,申明死后出生
&&&&  尹玉:司望唯一的朋友
&&&&  引子
&&&&  如果我死了
&&&&  请悄悄地将我忘了
&&&&  寂寞的时候
&&&&  就在我喜欢的油菜花田中为我哭泣吧
&&&&  如果有无法入眠的夜晚
&&&&  在黑暗的海边
&&&&  请从窗户轻轻地呼喊我吧
&&&&  让我的名字乘风而去
&&&&  如果被雨敲打的
&&&&  杏花散落一地的话
&&&&  离乡背井的我
&&&&  将竖起衣领漫步在雨中
&&&&  如果点燃火柴的话
&&&&  哀伤便会涌现
&&&&  这样爱哭的我的脆弱的泪水
&&&&  思念究竟是什么——
&&&&  森田童子《如果我死了》
&&&&  第一部黄泉路
&&&&  我所能看见的妇女
&&&&  水中的妇女
&&&&  请在麦地之中
&&&&  清理好我的骨头
&&&&  如一束芦花的骨头
&&&&  把它装在琴箱里带回
&&&&  我所能看见的
&&&&  洁净的妇女,河流
&&&&  上的妇女
&&&&  请把手伸到麦地之中
&&&&  当我没有希望
&&&&  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
&&&&  请整理好我那凌乱的骨头
&&&&  放入那暗红色的小木柜。带回它
&&&&  像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
&&&&  海子《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说》
&&&&  我相信,死亡是有预兆的。
&&&&  被杀害前的两个星期,死亡如同熟透了的红苹果,接二连三扑到牛顿面前……
&&&& &#年6月5日,星期一,清晨六点,我被窗外的尖叫声惊醒。
&&&&  以为那是噩梦里的声音,好几年没再来过了,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无能为力,仿佛有人重重压在身上——许多人都有过类似经验,据说这就是“鬼压床”。
&&&&  他又来了。我看到一张脸,暗黑中模糊的脸,安在强壮男人的躯干上。像小时候那样,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似乎被掐紧脖子。
&&&&  窗外又传来第二声、第三声、第N声尖叫,从凄厉的女声变成粗野的男声……
&&&&  这些撕心裂肺的叫声救了我的命。
&&&&  晨光熹微,噩梦中的那团脸消失,只剩下床头贴着的海报,马拉多纳正捧起大力神杯,他是我少年时代唯一的偶像。
&&&&  这是寄宿制南明高级中学,从四楼窗户向外眺望,学校图书馆的屋顶上,躺着一个白衣女生。
&&&&  虽有百米之遥,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柳曼,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屋顶上,黑色长发如瀑布般铺在红色瓦楞间,我想起看过无数遍的《红与黑》。
&&&&  她死了。
&&&&  柳曼是高三(2)班的学生,而我是她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  我叫申明——申明的申,申明的明。
&&&&  三年前,我刚从中文系本科毕业,分配到南明高级中学做老师,这是我最熟悉的学校。
&&&&  我只穿起一条长裤,披上衬衫冲出寝室。整栋楼响彻男生们的喧哗,大多第一次看到同学死于非命。我连滚带爬地摔倒在楼梯拐角,又疯狂地爬起来,没感到额头正在流血。
&&&&  学校大操场颇为宽广,中间是片标准足球场,外面有圈田径跑道,再往后是一大片开满鲜艳花朵的夹竹桃林,反正在这荒郊野外有的是空地。
&&&&  十年前,就在这片跑道上,我获得过校运动会的男子百米冠军。
&&&&  我裸露着胸膛,撒开双腿全力冲刺,时间一下子停滞,仿佛在我与图书馆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背后就是女生宿舍,尖叫与哭喊声此起彼伏,少女们都趴在窗口,焦点却已从屋顶的女尸,转移到我飞速穿过操场的背影上。
&&&& &#秒,从寝室到图书馆。
&&&&  南明高中的校舍比较新,唯独图书馆的两层小楼例外——不知多少年前就在这儿了,还有中国传统的歇山顶,屋脊上开了个小阁楼,谁都没上去过。这扇神秘的阁楼窗户,半夜偶尔会亮起微弱灯光,成为学校一大灵异传说胜地。
&&&&  来到充满纸页与油墨味的二楼,整栋图书馆都空无一人,除了屋顶上的死人。
&&&&  再爬一层楼梯,小阁楼的木门从外面用插销锁上了。我拔下插销推开门,迎面是一间幽暗屋子,窄窗射来刺眼的亮光,堆满各种老书,灰尘呛得人咳嗽,伴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  窗户是敞开的。
&&&&  风吹乱了头发,我毫不犹豫地翻出窗户——图书馆楼顶,瓦片与几蓬青草在脚下,横卧白衣黑发的少女。
&&&&  跌跌撞撞摸过去,脚底一滑几乎摔倒,远远听到女生宿舍一片惊呼,有块瓦片应声坠落,在楼下粉身碎骨。
&&&&  我看清了柳曼的脸,南明高级中学最漂亮的女生,也是流言蜚语最多的女生,其中最为不堪入耳的八卦——与我有关。
&&&&  从她僵硬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死得非常痛苦,双眼瞪大了面对天空,最终时刻看的是月亮还是流星?
&&&&  抑或凶手的脸?
&&&&  为何我认定这是一场谋杀?
&&&&  不过,她死去的姿态很漂亮。
&&&&  像一朵被摘下来的玫瑰,正以独特的姿态渐渐枯萎。
&&&&  我惧怕死亡,但不惧怕死人,小心翼翼俯下身,触向柳曼的脖子。女生宿舍的尖叫声越发惶恐凄惨,不知我在她们心中的形象,是变得更男人还是更可怕?
&&&&  摸到了——只有死人的皮肤,才会如此冰凉,还有一种特有的僵硬。
&&&&  尽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我还是滑倒在瓦片上,蹬着脚仰天挪后几寸,指尖触电一般,仿佛再过片刻就要腐烂。
&&&&  我已代替医生开出了柳曼的死亡通知单。
&&&&  忽然,眼角有两滴眼泪滑落,这是作为一名高中老师,尤其是死去女生的班主任老师,最为合情合理的泪水。
&&&&  我与柳曼并排躺在图书馆的屋顶上,就像两具尸体。我看不到星星与月亮,只有清晨阴暗的天空,似乎飘浮着死者的灵魂。透过大操场上浑浊阴惨的空气,女生寝室的某个窗口,她正藏在一堆女生的缝隙间,异常冷静地望着我。
&&&& &#年6月5日,黑夜。
&&&&  男生宿舍楼的四层,走廊最深处的19号寝室,隔壁是堆满杂物的储藏室。未婚妻谷秋莎只来过两次,说我住的地方连狗窝都不如,发誓要让我有一个最宽敞舒适的家。
&&&&  一个月后,我和她就要结婚了。
&&&&  婚礼时间定在高考结束后,也是我调离南明高中,正式到市教育局上班之前。而我俩领取结婚证的时间,已定在两周后的6月19日。
&&&&  我刚跟未婚妻通了一个电话,还不敢告诉她今天的事,只说我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  手表走到了十点钟,这是谷秋莎的爸爸送给我的,还是在香港买的瑞士名表,一度引起教师办公室的轰动。我本来都舍不得拿出来,生怕把光亮的表面磨损了,还是秋莎强迫我必须每天都要戴。
&&&&  坐在写字台跟前,我来不及摘下手表,痴痴看着表面的玻璃,映出自己疲惫不堪的脸。自从大学毕业回母校做语文老师,我已单独在此住了三年。虽然墙面有些脱落,天花板开裂发霉,只有一张摇摇欲坠的单人床,以及来自旧货市场常飘雪花的彩电——但我仍留恋这间屋子,因为高中三年,也是在这间寝室里度过的。
&&&&  那时屋里有三张床,各有上下铺住了六个男生。1988年,高考前夕的深夜,其中一人上吊自杀,当我们在晨曦中醒来,看到一具尸体悬挂在电风扇底下……我不幸睡在上铺,死人僵硬的身体晃在眼前,露出肚脐眼与我的双目平行,仿佛一只眼睛在对我说话。
&&&&  学校调查不了了之,只说他无法承受高考压力,担心落榜而走上绝路。这结果让我们几个室友都难以接受,连续做了几周的噩梦。等到我们这届毕业,再没人敢踏入这间寝室,连同隔壁好几间屋子,不断传出闹鬼的说法,便全部被学校废弃了。
&&&&  四年后,我作为新晋教师归来,也是南明高中唯一自北大毕业的老师。但我没有房子,学校也无法解决住房问题,只能将这间凶屋辟作我的单身宿舍。
&&&&  不过,下个月我就要搬家了,告别这间度过了六年的屋子。
&&&&  新房是教育局分配的公寓,也算开了个特例,毕竟我踏上教师讲台仅仅三年——而许多教书一辈子都快退休的老人,三代人挤在狭窄漏水的破烂老屋,都没机会分得这样一套住房。两个月前,我刚拿到新房钥匙,市中心的二室一厅,教育系统能分配的最好条件,楼上住的就是市教委领导。未婚妻家里人帮我们张罗着装修,昨天刚运进新买的进口家具与电器,其花费早就超过我一年工资。
&&&&  我明白,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嫉妒我,恨我。
&&&&  虽然睡不着,我还是早早关灯躺到床上,没过片刻就听到敲门声。忐忑不安地打开房门,却看到中午那位警官,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扫视屋里各个细节。
&&&&  “晚上好,申老师,我能否检查您的房间?”
&&&&  警官出示了一张搜查证,后面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严厉,正以怜悯的目光盯着我。
&&&&  “你们……你们在怀疑我?”
&&&&  教导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有一副诚恳的表情:“申老师,你上课可是出了名的口齿流利,今晚怎么也——”
&&&&  我几乎要抽自己耳光,死死拦在门前:“严老师,是你?”
&&&&  “对不起,你不让我进来吗?”
&&&&  黄海警官的嗓音更为沉闷,要是普通犯罪分子撞到,早就吓尿裤子了。
&&&&  “不,请随便看!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怎么会害怕搜查呢?”我把警察让进屋子,指着写字台上挂着的一串珠链说,“小心别打坏了这个东西。”
&&&&  虽然,他们没有驱赶我离开,但我一脸羞耻地走出寝室,有个警察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还会逃跑吗?
&&&&  我走到冷冷的月光下,回头看到男生们拥出寝室,大概已认定我是杀人犯,警察正在将我逮捕押送?
&&&&  等待搜查的几分钟,难熬得要让人死掉。我转向另一边的女生宿舍楼,窗边同样挤满少女们的脸,唯独没有看到她。
&&&&  黄海警官下楼了,透明袋里装着一个塑料瓶。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没再跟我说一句话。两个警察从左右夹住我,将我带到学校大门口,一辆闪灯的警车正在等候。
&&&&  “警官,请锁好我的房门,里头有我重要的东西。”
&&&&  这是我被逮捕时所说的唯一的话。
&&&&  当我被塞入警车的瞬间,南明路边站着个男人,路灯照着他白得有些吓人的脸。
&&&&  他叫张鸣松。
&&&&  严厉是南明高级中学的教导主任。
&&&&  他为什么要对我栽赃陷害?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我认定他是个坏人,其他人顶多是散布谣言嚼舌头,他却是那种看起来很老实,却能在背后插你一刀的家伙。
&&&&  每个学校的教导主任,都是一本正经的老顽固,严厉给人的印象也是如此——就像他的名字。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几年前离了婚,孩子被老婆带走了,并未因此变得老实,反而微谢的头发代表过人的欲望。
&&&&  有一回,半夜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我敞开窗户看星星,无意中瞥到多功能楼顶,有个人影趴在栏杆边。我的视力不错,担心是学生,飞快冲到对面楼顶,发现那人是教导主任,端着长镜头照相机,对准女生宿舍的春光乍泄。我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是我的领导,趁他没发现便离开了。从此我开始注意严厉,学校浴室的气窗开得很高,外面是茂密的夹竹桃林,一般不会有人能偷窥到。但教导主任掌管所有的钥匙,能轻易爬到房顶上偷看。有次夜幕降临,当我看到柳曼和两个女生走进浴室,便再也无法容忍,到屋顶上把严厉拖下来,不由分说揍了一顿。这小子非但没反抗,反而跪下来求饶,保证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请我不要说出去,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我。他答应给女浴室气窗换成毛玻璃,就没有偷窥的可能了。次日,他更换了浴室玻璃,我心慈手软放了他一马。
&&&&  中山狼。
&&&&  眼看我就要调去教育局,暗下决心调查严厉,要把这个败类清除出教师队伍。恐怕他心里也很清楚,一旦我离开南明高中,他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  柳曼被害的三天前,她告诉我,有天夜里她上厕所出来,发现教导主任在女生寝室的走廊徘徊——按照宿舍管理制度,只要是个男人即便老师,也不准深夜进入女生宿舍,她大胆地叫住严厉,责问他为何在此。而他面色紧张支支吾吾,最后竟以教导主任的身份威胁她,不准她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她好看。换作普通女生大概被吓唬住了,可柳曼绝非省油的灯,严厉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给她惹来了杀身之祸。
&&&&  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具备在图书馆作案的条件,用毒药杀人灭口。第二天,严厉还能潜入我的宿舍,将残留夹竹桃汁液的瓶子偷放进去,一箭双雕。
&&&&  不过,黄海警官没把我放出公安局,反而送入了拘留所。
&&&&  我是个高中语文老师,却被关在狭窄阴暗的牢房,身边躺着杀人犯与强xx犯。刚进来就被揍了几顿,我拼命反抗,却被他们拳打脚踢打得更惨。黄海警官审问我时,发现我脸上的淤青,便关照看守给我换牢房,狱友变成小偷与诈骗犯,起码打起架来不太吃亏。
&&&&  度日如年的这几天里,我的未婚妻一次都没出现过,包括我那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岳父大人。
&&&&  黄海说他去找谷秋莎谈过,尽管不告诉我询问的内容,从他沉默的目光里也看不出端倪,但我有种可怕的预感,让自己一下子冷到冰窟里,即便闷热的牢房挤满了人。
&&&&  这是老天爷对我去年夏天做的那件事的报应吗?
&&&& &#日,星期五,我被黄海警官释放。他说根据这些天来的调查,无法判定我与柳曼被杀有直接关系,杀人现场没有我的指纹或毛发,柳曼的尸检结果也与我无关,警方倾向于我确实是被人陷害的。我几乎要扑倒在他怀中,这个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男人,居然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  戴上谷秋莎的爸爸送给我的手表,这是我被逮捕后由警方保管的,还有我的钱包与钥匙。终于照到了镜子,摸着几乎被剃光的头,憔悴的眼袋与伤痕,鬓角第一次冒出白发,仿佛不是二十五岁,而是即将躺进棺材的老头。
&&&&  在看守所里度过的十天,绝对是此生最漫长的十天。
&&&&  出去以后,我把身上的钞票都花光了,只够买一件新衣服。我独自去了澡堂子,感觉身上与头发里有数不清的污垢,用尽了好几块肥皂,几乎要把皮肤搓破,这才坐公交车去找未婚妻——还好钱包里的月票没丢。
&&&&  赶到谷秋莎工作的教育出版社,门房说社里正在开重要会议,谷秋莎已关照过他,如果我来找她的话,让我先回家去等她。
&&&&  回家?
&&&&  半小时后,我来到充满油漆味的新家门口,位于闹中取静的市中心,十二楼的电梯小高层。前两个月,每逢周末我都会来监督装修。掏出钥匙塞进锁孔,却怎么也打不开,敲门也没反应。隔壁的老太太出来,说昨天有人来换了锁芯。
&&&&  愤怒地踹了一脚房门,又心疼地蹲下来摸了摸,还是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这是我自己的家啊,我是怎么了?脚趾头火辣辣疼起来,我一瘸一拐地下了电梯。
&&&&  夏天,气温超过了三十摄氏度,公交车上散发着各种汗臭味。我昏昏欲睡地靠在栏杆上,车窗外从密集的楼房,变成稀疏的建筑,直到大片荒野,还有烟囱喷着白烟的钢铁厂。
&&&&  公交车在南明路停下,两堵漫长的围墙间,是一道学校大门,挂着“南明高级中学”的铜牌。
&&&&  星期五,住宿生们离校返家,大家惊讶地看着我走进校门,无论老师还是我带的学生,没人敢跟我说话。我看到了马力和他的室友,就连他们也在躲避我,同学们如潮水般散开,让我变成一块干涸的岛屿。
&&&&  “申老师,请到校长办公室来一下。”
&&&&  身后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回头看到教导主任严厉的脸——他怎么还在这里?关在监狱里的不该是他吗?
&&&&  我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踏上楼梯的拐角时,他低声说:“前几天,那个叫黄海的警官来找我了,你果然把我那些事都说出来了。”
&&&&  半句话都不想说,我能猜到他要说的话——你有证据吗?你拍下照片了吗?这件事我已经跟校长汇报过了,谁会相信一个杀人嫌疑犯的话呢?
&&&&  沉默着来到办公室,老校长的面色惨白,不停地拿手帕擦额头的汗。七年前,是他亲手给我颁发了见义勇为的奖状,也是他决定保送我到北大读书。三年前,又是他在校门口热烈欢迎我回来,给我腾出住宿的地方。就在上个月,他还说要登门拜访我的未来岳父。
&&&&  “申老师,很高兴你能回来。今天,我已向全校师生传达了一个重要决定——鉴于申明老师在我校的行为不端,违反了人民教师的基本道德,为维护我校的声誉,给予申明开除公职的处分,特此通知!”
&&&&  我宛如雕塑凝固许久,才理解他的意思,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  对于这样的反应,校长有些意外,跟教导主任对视了一眼,摇头说:“对不起,还有一份通知——因为相同的原因,上面已经批准,给予你开除党籍的处分。”
&&&&  “好吧,我只想告诉你们——我是清白的,更没有杀人,连警察都相信我的话,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  “申老——”校长意识到我不是老师了,“小申啊,你才二十五岁,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不要灰心丧气,谁没遇到过坎坷呢?像你这样名牌大学毕业的,总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说不定在外面还发展得更好。”
&&&&  “开除我的公职与党籍——是谁的意思?”
&&&&  “你别误会啊,这都是市教育局领导的指示,学校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党支部全票通过了。”
&&&&  “市教育局领导?上个月,局长还找我谈过话,说我是重点培养的对象。”
&&&&  校长背过身叹息:“此一时,彼一时也。”
&&&&  他在赶我走,我也不愿像条狗似的跪下来求他。
&&&&  教导主任送我到楼下,在我脑后轻声说:“哦,申老师,还有件事啊,你的那间寝室,学校会为你保留到周一晚上,这两天请收拾好行李吧,周二清早就要改造成乒乓球房。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  我的肩膀都要抽搐,战栗了半分钟,愤怒地回头打出一拳,这家伙早就没影了。
&&&&  晚风带着夹竹桃花的气味吹来,我像个死人站了半天。
&&&&  食堂关门了,我却并不感到饥饿。
&&&&  回到寝室,屋里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全是我的藏书,学生们的考卷也不见了,反正再也不是语文教师,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是——慌张地趴在地上,脸贴着地板到处搜寻……
&&&&  翻箱倒柜,终于在角落的垃圾堆里,发现了那串暗淡的珠链,我紧紧抓在手心,小心地清洗,放到嘴边吻了两下。
&&&&  今夜,我耐心地收拾房间,恢复到被捕前的样子。我打消了给未婚妻挂电话的念头,可以想象打过去是什么结果,就让谷秋莎和她的爸爸睡个好觉吧。
&&&&  关灯,上床,再过三天,这张单人床也不再属于我了。
&&&&  还有我新房里的那张席梦思大床,未来将会属于哪个人?
&&&&  外婆快不行了。
&&&&  已逾子时,闸北区中心医院。急诊室弥漫着酒精与药水味。灯光照在惨白墙上,隐约映出几点污迹,似一团人形的烟雾。一个孤老头被子女遗弃在担架床上,只有插在血管里的输液针头相伴,待到行将就木,小护士们就会叫来值班医生,做下象征性的抢救,厌恶地送入太平间。有个女人被推进来,年轻又漂亮,估计是大学生。乌黑长发从担架床一头披下,摇晃出洗发水的香味。一对中年夫妇哭喊着,说她吃了一整瓶安眠药。值班医生当即为她洗胃。女孩妈妈轻声说:“她肚子里有小孩。”接着恶毒诅咒某个男人。女孩没能吐出胃里的安眠药,医生无能为力地摊开双手。正当家属要给医生下跪,又一群人冲进来,抱着个血流如注的年轻人,胸口插着把尖刀,皮肤白白的戴着眼镜,不像是流氓。有个女人扑到他身上:“他还小呢……他还小呢……”医生勉为其难抢救几下,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  “他还小呢……”
&&&&  天还没亮,二十五岁的我守在外婆身边,抚摸着她的白发,直到心电图变成一根直线。医生默然离去,签下死亡证明。
&&&&  这是日,星期天,凌晨4点44分,外婆享年六十六岁。
&&&&  我很冷静,没流一滴眼泪,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天蒙蒙亮,我跟在殡葬车上,没有半点恐惧,陪伴外婆来到殡仪馆。我没有其他亲戚,外婆也没有单位,人们是不会关心一个老佣人的,只有她生前干活的那家人,送来了两百块钱的白包。至于我的未婚妻与她的一家,则从没见过我的外婆。不必做什么追悼会遗体告别仪式了,这世上只需我来跟她告别就够了。我想,我也是外婆最爱的人,她一定会同意我的。
&&&&  一整天签了无数个字,直到目送外婆去火化,看着她小小的身体送入火化炉,很快变成一堆骨头与灰烬——让我想起万念俱灰这个成语。
&&&&  我沉默着捡起烫手的骨骸,将它们放进骨灰盒,捧在胸前亲吻了一下。我没钱去买墓地,只能像许多人那样,把骨灰寄存在殡仪馆。
&&&&  手上沾满外婆的骨灰,却舍不得把这些粉末洗掉,我为自己的手臂别上黑纱,缀一小块代表孙辈的红布,坐上回南明高中的公交车。
&&&&  深夜,疲惫不堪地回到学校,刚踏入寝室门口,发现有人在我的屋里。我随手抄起一把木棍,正要往那人后脑勺砸去,对方却转身叫起来:“喂!是我!”
&&&&  你他妈的叫得再晚一些啊!这样还能算是正当防卫!
&&&&  果然是猥琐的教导主任,严厉慌乱地后退几步,举起一长串房门钥匙:“不要误会,今晚我在学校值班,只是来检查房间。”
&&&&  等到我放下木棍,他才注意到我身上的黑纱:“申老师,原来你家办了丧事,真不好意思啊。”
&&&&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
&&&&  严厉却赖着不走,打量我的房间说:“哎呀,申老师啊,你还没有收拾?后天一大早,工人们就要来安装乒乓球台了,你明晚能准时搬走吗?”
&&&&  说罢,他旁若无人地走到写字台边,摸了摸我挂在上面的那串珠链。
&&&&  “别动!”
&&&&  我狂怒地嚷起来,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没想到他用力挣扎。教导主任虽然四十来岁,个子却比我还高,两人要一起倒地时,响起珠链断裂散落的声音。
&&&&  似乎不太合适,是否大珠小珠落玉盘?
&&&&  我发疯似的趴在地上,到处寻找散落的珠子。足足用去半个钟头,直到头晕眼花大腿发麻,才把所有珠子捡齐了。
&&&&  严厉早就溜了出去,屋里只剩我孤零零一个,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捏着手心里的几十粒珠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细绳,想要重新把珠链穿起来,可是那些珠子上的孔洞,是手工钻出来的极不规则,一旦断开就再难以穿上。
&&&&  固执地穿到凌晨,依然无法令珠链完璧,我用力砸了一下地板,也不管是否会惊醒楼下的学生。拳头起了瘀血,刺骨般疼痛,只能翻出个布袋子,将这串珠子收起来。
&&&&  我像具僵尸似的躺在床上,手心攥紧那串珠子。
&&&&  明晚,我在期待明晚。
&&&& &#年6月19日,高考前夕,一个雷电交加的大雨之夜,郊外的南明路上。
&&&&  数分钟前,我刚杀了一个人,他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  去向黄海警官自首之前,我必须先去一个地方。我把尸体扔在南明路边,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我早已对地形烂熟于心,工厂边的围墙几近坍塌,数栋房子沉睡在雨中,宛如断了后代的坟墓无人问津。绕过最大一间厂房,背后有扇裸露的小门。
&&&&  学生们都管这地方叫“魔女区”。
&&&&  从口袋里掏出那串珠链,紧紧攥在手心,也不在乎是否沾上血污。点燃一根没受潮的火柴,照亮腐烂的空气,只见一大堆破烂生锈的机器。我焦虑地看着门洞外,天空被闪电撕开,刺痛瞳孔的瞬间,又变成了无边黑色,只剩下油锅般沉闷的大雨。
&&&&  她怎么还没有来?
&&&&  厂房内部斑驳的墙边,有一道通往地底的阶梯。
&&&&  哭声。
&&&&  嘤嘤的哭声,若有若无,宛如游丝,在大雨之夜潮湿霉烂的空气中,绕了无数个弯道爬过许多个山坡透过茂密的莽丛,悄悄钻入耳膜缝隙。
&&&&  手上沾满鲜血的我,每迈出一步都那么艰难,战战兢兢地支撑着墙壁,面对那道阶梯,像个破开的洞口,径直连接着凡尔纳的地心。
&&&&  雷声震震。
&&&&  左脚重重地踩下台阶。
&&&& &#年6月19日,深夜9点59分,某个哭声化作柔软却坚韧的绞索,套着脖颈将我拖下深深的地道。
&&&&  舱门,竟是打开的。
&&&&  魔女区……
&&&&  奇怪的声音就是从地下发出的,我点亮一根火柴,照亮通道尽头的舱门。在我的梦中,这道舱门始终以封墓石的形象出现。
&&&&  舱门外有个圆形的旋转把手,只要用力往下转,就可以把整道门牢牢封死。
&&&&  为什么是打开的?
&&&&  火苗狂乱地跳舞,我的影子被投在斑驳的墙上,宛如一万年前的岩画,连同胳膊上黑纱的影子。
&&&&  每次走进魔女区的舱门,空气都湿得像黄梅天里晒不干的被子,皮肤都会渗出水来。
&&&&  迎面扑来一股恶心的气味,火柴仅照亮眼前几米开外,就再一次被阴风吹灭。
&&&&  记得这辈子最后一个动作是转身。
&&&&  我的内心充满悔恨,就像一时冲动而跳楼的人们,在无助的坠落中产生的沮丧心情。
&&&&  好疼啊,背后传来钻心的疼痛,某种金属在我的身体里。
&&&&  天旋地转。
&&&&  黑暗中瞪大眼睛,感觉自己趴倒在冰冷地面,胸口与脸颊紧贴肮脏的水迹。血汩汩地从背后涌出,手指仅抖动了几下,浑身就再也无法移动半寸,嘴唇尝到一股咸涩的腥味——这是我自己的血,正在放肆地遍地流淌。
&&&&  耳边响起一片纷乱的脚步声,我睁着眼睛,却连半丝光都看不到。
&&&&  时间消失了,像过了几秒钟,也像几十年。世界寂静,没有了嗅觉嘴唇不再属于自己,连身体都飘浮起来,钻心的疼痛竟然没了,不知身在何时何处。
&&&&  杀人者,偿命。
&&&&  只是这样的惩罚,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吧。
&&&& &#年6月19日,22点1分1秒,
&&&&  我死了。
&&&&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我相信不会再有来生。
&&&&  当一个朋友死去
&&&&  他回到你的体内再一次死亡。
&&&&  他搜索着,直到找到你,
&&&&  让你杀死他。
&&&&  让我们注意——走路,
&&&&  吃饭,谈天——
&&&&  他的死亡。
&&&&  他过去的一切已微不足道。
&&&&  每个人都很清楚他的哀伤。
&&&&  如今他死了,并且很少被提及。
&&&&  他的名字遁去,无人留恋。
&&&&  然而,他依旧在死后回来
&&&&  因为只有在这儿我们才会想起他。
&&&&  他哀求地试图引起我们注意。
&&&&  我们不曾看到,也不愿意看到。
&&&&  最后,他走开了,不再回来,
&&&&  不会再回来,因为现在再没有人需要他了——
&&&&  聂鲁达《朋友回来》(陈黎译)
&&&&  第一章
&&&& &#年10月11日。
&&&&  宝马760开入长寿路第一小学,狭窄的门口进去是两排校舍,再往里才是大操场。校长早已恭候多时,拉开车门谦卑地说:“谷小姐,欢迎光临本校指导工作。”
&&&&  谷秋莎挽着限量款包,穿着五厘米高跟鞋,好不容易下车站稳。校长陪伴她穿过曲径通幽的暗道,进入一片小院子,左边是幼儿园,右边是排老式民居,有茂盛的竹林与无花果树,想必男生们都喜欢进去捉迷藏。院里隐藏着三层高的教学楼,外墙是白色与浅蓝色,窗里传出小学生读课文的声音,她柔声问道:“我能去听一节课吗?”
&&&&  校长带她走入三年级(2)班的教室,向大家介绍了贵宾身份,让老师继续上课。谷秋莎找到最后一排空位坐下,校长也毕恭毕敬坐在旁边。
&&&&  黑板上只写着两个字——菊花。
&&&&  谷秋莎本能地皱起眉头,旁边的校长也有些尴尬。
&&&&  讲台上的老师在“菊花”下面写了几行字——
&&&&  秋丛绕舍似陶家
&&&&  遍绕篱边日渐斜
&&&&  不是花中偏爱菊
&&&&  此花开尽更无花
&&&&  “请大家照着课文念一遍。”
&&&&  谷秋莎正在想这是谁的诗呢?黑板上多了“元稹”两个字,老师高声说:“元稹,是唐朝的一位大诗人,字微之,洛阳人。他是北魏鲜卑族拓跋部的后裔。他与另一位大诗人白居易是好朋友,历史上叫他们二人为‘元白’,同为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著有《元氏长庆集》。”
&&&&  因有校长及贵宾听课,这位女老师很是紧张,几乎照本宣科了一遍,为了让气氛轻松下来,急忙问道:“同学们,有谁知道这位大诗人?”
&&&&  三年级的小学生,知道李白、杜甫都很正常,但说到元稹就属冷门了,下面鸦雀无声之际,校长也面露不快,心想这老师太糊涂了。
&&&&  忽然,有只手臂高高举起,老师像被解围似的兴奋:“司望同学,请你回答!”
&&&&  一个男孩站起来,座位比较靠后,谷秋莎正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与五官颇为端正,两只眼睛并不是很大,感觉却是眉清目秀,是那种安静地坐着就能讨人喜欢的孩子,只是穿的衣服朴素廉价。
&&&&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  清亮悦耳的童声响起,整首诗背得一字不差,竟还带着唐诗才有的抑扬顿挫。
&&&&  男孩没有停下来:“这首诗是元稹《离思五首》中的第四首,为悼念死去的妻子韦丛。元稹二十四岁时,只是个品级低微的小官员,迎娶了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出身于名门贵族的韦丛,非但没有嫌弃贫寒的丈夫,反而勤俭持家,琴瑟和鸣。七年后,元稹已升任监察御史,韦丛却因病撒手人寰。悲痛之余,元稹写下数首悼亡诗,堪称千古名句。”
&&&&  他说得头头是道,表情煞是严肃,仿佛亲眼所见。谷秋莎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眼前男孩只有小学三年级,会不会知道有人要来听课,因此特别准备了一番呢?不过,她纯粹是心血来潮,不可能整栋楼六七个班级,都有人做了这种功课。而且,刚才每句话都如此自然,说明这孩子完全理解了这首诗,绝非死记硬背。
&&&&  女老师也有些傻了,她都未必清楚这个典故,含糊地说:“哦!不错!”
&&&&  “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元微之,就在他写下这首诗的当年,便在江陵纳了妾。不久又在成都认识了年长自己十一岁的名妓薛涛,也是诗文唱和传情。而元稹所写的《莺莺传》又称《会真记》,不过是为他年轻时的始乱终弃而辩白罢了,不想竟引发后世的《西厢记》。因此,他与亡妻韦丛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也不过是走一条攀附权贵之家的捷径而已。”
&&&&  整个教室寂静了,孩子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老师也一知半解。
&&&&  谷秋莎却像被刀子扎中心脏,极不自在地低下头,想象所有学生都在看自己。
&&&&  “哦——司望同学请坐吧,我们继续说这首《菊花》。”
&&&&  老师急于摆脱这一尴尬状况,颠三倒四地念起了教案。
&&&&  下课铃声响起后,谷秋莎在校长耳边说:“我想跟那个孩子谈谈。”
&&&&  教学楼下的院子里,老师把男孩带到了她面前。
&&&&  他的个子瘦高,四肢长得颇为匀称,后背挺得笔直宛如站军姿,不像许多孩子因为打游戏的缘故,要么戴着厚厚的眼镜要么弯腰驼背。他生就一双精致的眼睛,是个白嫩的正太,唯独鬓角的汗毛颇重。面对校长与贵宾,目光从容镇定,有天然贵胄之气。
&&&&  谷秋莎俯身问他:“同学,你的名字怎么写?”
&&&&  “司令的司,眺望的望。”
&&&&  “司望,我很喜欢你上课背的那首诗,我想知道你的诗词是从哪里学来的?”
&&&&  “平常自己看书,还有百度。”
&&&&  “你知道元稹还有著名的《遣悲怀三首》吗?”
&&&&  “知道。”
&&&&  男孩目不斜视,眸里的微澜让她心跳加快。
&&&&  谷秋莎仍未打消怀疑,有必要再考验一下:“好,你能背出其中的任意一首吗?”
&&&&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  谷秋莎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孩,这是她能背诵的少数几首唐诗之一。
&&&&  校长情不自禁地叫好,男孩不假思索地背了第二首:“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  “够了!”
&&&&  男孩已念出《遣悲怀》第三首:“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尧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  最后那两句话,是谷秋莎与男孩异口同声而出的,居然还成了和声,她惊惧地后退一步。
&&&&  “小朋友,你可知这‘同穴尧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是什么意思?”
&&&&  “夫妻埋入同一座坟墓,恐怕已是遥遥无期,如果还有来生,我们也难以重逢吧。”
&&&&  自始至终,男孩脸上没任何表情,目光却不离谷秋莎双眼,带着难以察觉的成熟与冷漠。
&&&&  谷秋莎深呼吸着,伸出一双纤手,抚摸男孩白皙的脸颊。他下意识地往后躲藏,又站定不动,任这女人的手在脸上游走。
&&&&  上课铃声响起,她揉着男孩的鼻子说:“回答得真好!快去上课吧。”
&&&&  司望和所有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上了楼梯,再也看不出刚才的老练。
&&&&  “同穴尧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  九年前听说未婚夫的死讯,她翻出申明写给自己的信笺,其中就有他亲笔抄写的元稹的这首诗。
&&&&  校长找来司望的班主任,问到这个男孩的情况,回答却是学习成绩中等,沉默寡言,上课时也不主动发言,从未觉得有过人之处。
&&&&  “是否有家学渊源?”谷秋莎补充了一句,“比如父母是大学教授?”
&&&&  “司望的爸爸是个普通工人,两年多前不知什么原因失踪了,他的妈妈在邮局做营业员,家庭层次不是很高。”
&&&&  “谢谢,麻烦再帮我打听下他的情况,我想这样优秀的孩子,必须好好培养,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  校长连连点头,把谷秋莎送上了车。沿街的户外广告墙上,是尔雅教育集团的大型喷绘,某个童星代言托出两行字——选择尔雅教育,选择你的人生。
&&&&  她早就不是教育出版社的编辑了,而是全国排名前十的民营教育机构的总经理。几年前,父亲谷长龙从大学校长位置上退休,拿出毕生积蓄创办了尔雅教育集团。因为长久积攒的政府资源,公司在短短几年间突飞猛进,从出国语言学习到学龄前儿童教育甚至老年人培训班,购买与新建了数所私立中小学,囊括了从摇篮到坟墓的各个阶段。从创业那天起,父亲就让谷秋莎辞职回来帮忙。今年,他因病不再兼任总经理,便让女儿继承这个位子。
&&&&  一小时后,回到郊区的别墅。
&&&&  谷秋莎脱掉高跟鞋,在梳妆台前卸去厚厚的妆容。镜子里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皮肤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有皱纹与色斑,浓妆出门也还是仪态万千,至少在镜头前光彩照人,男女老少都会多看几眼。可惜无论如何装扮,再也不复当年青春,总想起二十五岁那年,即将成为新嫁娘的自己。
&&&&  父亲出国开会去了,晚饭嘱咐菲佣做了些简单的菜,她独自在餐厅吃完,喝了小杯法国红酒,便进卧室看韩剧了。没多久,房门骤然被推开,进来一个男人。
&&&&  他也是三十多岁,脸上没有半根胡子,额头上有块淡淡的青色印子,缓缓脱下西装与领带,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  谷秋莎早已习惯于这样的夜晚,对着丈夫的背影念出两个字:“废物!”
&&&&  他叫路中岳。
&&&& &#年10月12日,星期二,长寿路第一小学校门口。
&&&&  下午四点,谷秋莎坐在宝马760的后排,摇下车窗看着放学的小学生们。许多家长在门口等着接小孩,私家车沿街排成一条长队,收停车费的老头以为她也是来接孩子的。一群边走边聊的孩子后面,司望独自沉默忧郁着,没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穿着蓝色校服,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上沾满沙子,红领巾上还有个破洞。
&&&&  谷秋莎打开车门,拦在这个三年级小学生面前。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没有半点表情,倒是说话很有礼貌:“阿姨,能不能借道让我走一下?”
&&&&  “不记得我了吗?昨天,我来听过你的语文课。”
&&&&  “我记得。”男孩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服,看来还知道要在女士面前保持形象,“你很喜欢元稹的诗。”
&&&&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  “不用麻烦了,我都是走回家的,不需要坐车,谢谢你!”
&&&&  他不卑不亢的说话态度,让谷秋莎似曾相识,难得她穿了双平底鞋:“好吧,我陪你走。”
&&&&  司望再也不好意思拒绝,任由这陌生女人陪在身边。长寿路第一小学背后是苏州河,有段小路沿河可以抄近道。谷秋莎很久没散过步了,闻着苏州河水的泥土气味,几片枯叶坠落,才发觉秋天早已降临。河水呜咽地流淌,裸露出近岸肮脏的河床,连带成年累月的淤泥和垃圾,或许还有动物的尸骨。一艘船鼓噪着开过去,掀起雁行般的层层波浪,卷过河堤,泛起涛声。经过人迹罕至的那段路,夕阳下四处响着麻雀声,工厂围墙上有黑色野猫走过。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红一蓝,一长一短。
&&&&  “司望同学,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你的老师和同学们,都不知道你的才华?”
&&&&  他继续快步走着却不回答,谷秋莎紧接着问:“我看过你的考卷了,发觉你有时会故意答错题,明明写了正确的答案,却又划掉写个错的,而且错得非常离谱。还有你的字写得很烂,但似乎不太自然,像是有意写得歪歪扭扭。”
&&&&  “因为,我害怕自己的字写出来后,就会有人过分地关注我。”
&&&&  “你总算说了句真话,你们老师还说你没什么朋友,也不去同学家玩,更没带同学去过你家,为什么那么孤僻?”
&&&&  “嗯——我家又小又破,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
&&&&  “所以说你一直在隐藏自己?可为什么昨天见到我,就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  “老师让同学说说元稹的其他作品,大家却都没反应,我害怕她会被校长批评,而她平时待我还不错,因此就想帮帮她,课堂上总得有人回答老师的问题吧——正好,我也对元稹非常熟悉。”
&&&&  这孩子的眼神如此真诚,让谷秋莎打消了之前的犹疑。
&&&&  “我相信你看过许多古典诗词,那么你爱看小说吗?”
&&&&  “阿姨,你在考我吗?”
&&&&  她半蹲下来,揉着男孩漂亮的脸颊说:“你可以叫我谷小姐。”
&&&&  “好吧,谷小姐。”
&&&&  “你看过《简·爱》吗?”
&&&&  虽然,这本书对于小学生来说太成人了,但谷秋莎要考验他的并非这个。
&&&&  “看过啊。”
&&&&  “Doyouthink,becauseIampoor,obscure,plain,andlittle,Iamsoullessandheartless?”
&&&&  不经意间,谷秋莎背出这段简·爱对罗切斯特所说的名言开头,她相信眼前的男孩很难通过这轮考试,若能把中文翻译出来谢天谢地了。
&&&&  “Youthinkwrong!”让人意想不到,司望直接说出了后面的英文,“Ihaveasmuchsoulasyou,andfullasmuchheart!AndifGodhadgiftedmewithsomebeautyandmuchwealth,Ishouldhavemadeitashardforyoutoleaveme,asitisnowformetoleaveyou.Iamnottalkingtoyounowthroughthemediumofcustom,conventionalities,itismyspiritthajustasifbothhadpassedthroughthegrave,andwestoodatGod'sfeet,equal,asweare!”
&&&&  当他声情并茂字正腔圆地背诵完毕,谷秋莎已不敢直视这孩子的双眼。十年前,谷秋莎送给申明一本《简·爱》的原版小说,那是她爸爸去美国考察时带回来的,她记得申明反复背诵过这段英文。
&&&&  “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
&&&&  她情不自禁用中文念出这句,司望低垂眼帘,目光隐藏在长长的睫毛后面:“对不起,我看过英文原著,但只会背这段英文。”
&&&&  “司望,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  “明白。”
&&&&  “就好像经历过一样?”
&&&&  他停顿几秒钟,摇摇头:“不知道。”
&&&&  谷秋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沉默着向前走去,在苏州河边最僻静的那段,一辆破烂的吉普车停在路边。
&&&&  这辆车怎么看都有些眼熟,虽然四个轮子瘪了两个,车前脸差不多掉了,牌子车标也都没了,只有一副外地牌照斜插在后面。她仍能看出这是一辆老款JEEP,后面车窗上画着一朵红玫瑰插在白骷髅中,虽然厚厚的灰尘与污垢令其暗淡,但可确定是原来车上的喷涂。
&&&&  司望在旁边说了一句:“这辆车在此两年了,一年级时,爷爷送我回家路上就有了。”
&&&&  严格来说,这只是一具汽车的尸体。
&&&&  秋天,河边变得荒凉萧瑟,那辆车始终停在那里,就像死人那样缓慢地腐烂。忽然,似乎有人在叫某个名字……
&&&&  谷秋莎惊慌地转回头来,却没看到任何人,跑上苏州河边的绿化带,连只鬼影子都没发现。她越发靠近这辆车,确信门窗都关紧着,也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因为车门把手上积了厚厚的灰。大胆地把耳朵贴在车窗上,心跳还是快得吓人,期望还能听到那个声音。她颤抖着观望四周,寂静无声的荒地,一边是冰冷的苏州河,另一边是工厂外墙。
&&&&  还有一个古怪的男孩。
&&&&  黄昏,五点整。
&&&&  还是没有一个路人经过,她趴到吉普车的挡风玻璃前,努力往驾驶座里看去——空空的座位上洒满杂物,有废报纸和方便面纸杯,靠背上还有些恶心的污迹。旁边的车窗则是黑色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  她闻到了一股臭味。
&&&&  这气味臭得如此蹊跷,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就是这辆车吗?谷秋莎还是动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打开它的秘密,就像唯有解剖才能弄清一个人的死因。
&&&&  围绕吉普车转了两圈,发现后备厢略有些松动,可能里面压着某样重物?或者那么多年风吹雨淋,门锁早已生锈毁坏?她完全顾不上脏了,从附近草丛中找了根铁棍,插进后备厢的缝隙,用尽全力往上撬动起来。
&&&&  “你要干什么?”
&&&&  司望这才像个小学生的样子,疑惑地看着大人疯狂的举动。
&&&&  “能帮我一下吗?”
&&&&  看来谷秋莎的力道还是不够,男孩倒是非常积极,帮着她一起撬动后备厢,同时紧张地向旁边张望,免得有人经过把他们当作偷车贼。
&&&&  “嘣”的一声,后备厢撬开了!
&&&&  果然,一阵怪异的味道喷涌而出,熏得他们几乎昏倒过去。谷秋莎后退了好几步,双手蒙着鼻子,向敞开的后备厢里看去……
&&&&  苍蝇,几只蝴蝶般肥大的苍蝇,有气无力地飞出来,转眼坠落在男孩脚下。
&&&&  风,吹起司望胸前的红领巾。
&&&&  后备厢里有一卷厚厚的地毯,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竟做出成年人都不敢的举动,扯开紧紧卷起的地毯……
&&&&  “不要啊!”
&&&&  谷秋莎话音未落,地毯里露出了一具尸体。
&&&&  严格来说,一具男人的尸体。
&&&&  更严格来说,一具已高度腐烂接近白骨的男人的尸体,只是那身爬满蛆的黑色西服,还有一只脱落下来的男士皮鞋,才准确说明了死者性别。
&&&&  他至少已死去两年了。
&&&&  看到死人的尸骸,谷秋莎吓得跑远了,躲藏在大树的背后。男孩反而加倍镇定,踮起脚尖重新关上后备厢——为了不破坏案发现场,虽然这里极可能并非杀人之地,
&&&&  司望就像个老练的侦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不再触碰以免留下指纹,难以置信他只有九岁。
&&&&  但是,谷秋莎已知道死者是谁了。
&&&&  一个月后。
&&&&  司望成为尔雅教育集团的代言人。校长骗他说要为长寿路第一小学做宣传照,把他请到摄影棚拍了一组照片,最后才说是商业广告。谷秋莎的助理找到司望的妈妈,也是这孩子唯一的法定监护人,当场支付了十万元现金,才把代言合同签下来。
&&&&  谷秋莎请男孩到家里吃饭,他穿着童装赞助商提供的新衣,第一次踏进谷家大门,看着可以打篮球的客厅,脸颊羞涩得发红,在谷秋莎眼里更显可爱。她牵着司望的手,坐到餐桌上介绍家庭成员。
&&&&  “这位是我的父亲,也是尔雅教育集团的董事长,以前是大学校长,谷长龙教授。”
&&&&  六十多岁的谷长龙,头发染得乌黑锃亮,慈眉善目地说:“哦,司望同学,早就听说过你了,果然是个神童啊,一看气质就跟别的小孩子不同,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代言。”
&&&&  “谷教授,也感谢您给我提供的机会,祝您健康胃口好。”
&&&&  男孩回答得颇为得体,谷秋莎很满意,又介绍餐桌对面的男人:“这位是我的丈夫,尔雅教育集团的行政总监,路中岳先生。”
&&&&  路中岳的表情很不自然,一句话都没说,尴尬地点了点头。
&&&&  “您好,路先生。”
&&&&  司望照例礼貌地打招呼,谷秋莎看丈夫不吭气,只能补充一句:“我先生平时不太爱说话,但他曾经是工程师,你有什么数理化方面的问题,尽管来问他。”
&&&&  “好啊,理工科是我的弱项,以后请多多指教!”
&&&&  “那就先干杯吧!”
&&&&  谷秋莎举起红酒荡漾的杯子,菲佣已搬上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这是她特意请酒店厨师来家里做的。
&&&&  男孩用果汁与女主人干杯。席间的气氛颇为融洽,谷秋莎与父亲接连向司望提问,没什么能难倒这孩子,无论天文地理历史哲学,都能娓娓道来。就连路中岳也问了道军事题,关于“二战”的德军坦克,没想到司望竟如数家珍。
&&&&  最后,谷长龙问到了当今的经济形势,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答道:“未来三年内,全球经济还将保持相对繁荣。中国的房价至少还会翻一到两倍,想要现金保值的话可以买房。如果想要投资证券市场,建议明年买些基金。”
&&&&  “有子如斯,夫复何求。”
&&&&  老爷子长叹一声,看了看餐桌对面的路中岳,令他面色发青地低头。
&&&&  晚餐后,男孩没有过多留恋:“谷小姐,我要回家了,跟妈妈说好时间的。”
&&&&  “真是个好孩子。”
&&&&  谷秋莎越看越觉得舒服,忍不住亲了亲男孩脸颊,嘱咐司机把他送回家。
&&&&  看着司望坐进宝马远去,她下意识触摸嘴唇,刚才是第一次吻他,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  巨大的别墅随之冷清寂寞,父亲早早回房睡觉了——他参加这顿晚餐是被女儿硬逼来的,至于丈夫路中岳更是如此。
&&&&  怅然若失地回到二楼,她在走廊与路中岳打了个照面,他冰冷地说:“今天,那个叫黄海的警官,来找过我问话了——关于贺年的死。”
&&&&  “问你干什么?”
&&&&  “因为,那个人。”
&&&&  她知道路中岳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是啊,你是那个人的高中同学,贺年是他的大学同学,而你却是我的丈夫,贺年被杀前在我们集团工作,又是我发现了他的尸体。”
&&&&  “因此,我成了嫌疑对象。”
&&&&  “你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她刚要离开,又抓住这个男人的胳膊说,“今天为什么对孩子那么冷淡?”
&&&&  “你的孩子吗?”
&&&&  “就当作是我的孩子吧。”
&&&&  路中岳摇摇头:“这是你的权利,但与我无关。”
&&&&  他用力挣脱妻子的手,走进书房挑灯夜战《魔兽世界》了。
&&&&  谷秋莎回到卧室,屋里没有一丝男人气味,她躺在宽敞的大床上,抚摸自己的嘴唇与脖子。
&&&&  路中岳已经三年没在这张床上睡过了。
&&&&  他们的第一次相识,是在1995年3月,申明与谷秋莎的订婚仪式上。当时,路中岳坐在申明的同学桌里,早已喝得醉醺醺的。申明拖着谷秋莎过来,要给最好的朋友敬酒。路中岳却没撑住,当场吐得稀里哗啦。
&&&&  谷长龙因此注意到了路中岳。原来,他与路中岳的父亲曾是战友,后来他去了教育局,老路去了区政府,成为一名颇有权力的处长,两人保持不错的关系。当年谷长龙经常到路家做客,对路中岳还留有几分印象。
&&&&  路中岳大学读的是理科,毕业后分配进南明路上的钢铁厂,距离母校南明高中近在咫尺。他是厂里最年轻的工程师,但工厂处于半停产状态,平时闲得要命,常去找最近的申明看球或喝酒。
&&&&  申明没什么朋友,每次聚会要拉人,他都会想到路中岳,就这样跟谷秋莎也熟了。他们装修婚房时,路中岳还三天两头来帮忙,搞得申明很不好意思。
&&&& &#年6月,申明出事的消息,是路中岳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  谷秋莎一家为了避开申明,特意去云南旅行了一趟,回家后发现路中岳等在门口,双眼红肿地说:“申明死了!”
&&&&  路中岳详细说了一遍,包括警方在南明路边的荒野中,还发现教导主任严厉的尸体,确认是申明杀死了严厉,因为凶器就插在死者身上,刀柄沾满申明带血的指纹。他逃窜到钢铁厂废弃的地下仓库,结果被人从背后刺死。
&&&&  终于,谷秋莎泪流满面,虚弱地趴在路中岳的肩膀上,直到把他的衬衫全部打湿。
&&&&  她非常内疚。
&&&&  假如,当时可以救他的话?假如,父亲没有执意要把他开除公职与党籍?假如,她能稍微关心一下绝望的未婚夫,哪怕是去看守所里见他一面?
&&&&  可她什么都没做,留给申明的只是失望与绝望。
&&&&  谷秋莎原本设想过申明的未来,必然因此一蹶不振,丧失十余年奋斗得来的一切,却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条惨烈的杀人之路,更没想到竟有人从背后杀害了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仇恨?
&&&&  申明杀教导主任是为复仇,那么他对于谷秋莎与她的父亲,恐怕也有强烈的怨恨吧。
&&&&  说不定,教导主任只是第一个仇杀的目标,接下来就是……
&&&&  她又从内疚变成了恐惧。
&&&&  谷秋莎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主动找路中岳来忏悔。而他颇为善解人意,虽然怀念死党,却说人死不能复生,每个人都要跟往事干杯。路中岳也坦言自己的不如意,相比读书刻苦成绩优异的申明,他永远只能敬陪末席,高考成绩也很一般,大学毕业后找工作,还得依靠区政府的父亲帮忙。他是有雄心壮志的人,绝不甘心于在钢铁厂做个工程师。
&&&&  盛夏的一天,她约路中岳在酒吧谈心,两人从啤酒喝到红酒直到威士忌,醉得一塌糊涂。等到谷秋莎醒来,已在酒店客房里了,路中岳羞愧地坐在她面前,后悔一时冲动,怎可以碰死去兄弟的女人?她却没有责怪路中岳,反而抱住他说:“请再也不要提那个人了!”
&&&&  第二年,谷秋莎与路中岳结婚了。
&&&&  谷长龙爽快地答应了女儿的婚事,毕竟跟路中岳一家也算世交,何况女儿经过上次的打击,急需从阴影中走出来,迅速找到合适的男人结婚,恐怕是最好的方法。
&&&&  然而,谷秋莎没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路中岳。
&&&&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女孩,路中岳与申明终究是两种人,要是让他知道妻子不能怀孕生子,未必会如嘴上说的那样坚贞不渝。
&&&&  还是先结婚再说吧。
&&&&  婚后第四年,当路中岳对妻子始终不见喜而疑惑,并坚持要去医院做检查时,谷秋莎才如实说出这个秘密。
&&&&  路中岳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但也没能有什么出息。就在两年前,他的父亲因腐败案发,被区政府撤职查办。若非谷长龙看在亲家面子上,跟上面领导打了招呼,说不定早被判个十年八年。南明钢铁厂也倒闭关门,路中岳成了下岗待业人员。
&&&&  这一年,恰逢尔雅教育集团成立,谷长龙任命女婿为行政总监。
&&&&  谷秋莎与路中岳已形同陌路,在外面却假扮恩爱。路中岳对丈人依然恭敬,平时工作也算勤勉,只是上上下下不待见他,私下里都叫他吃软饭的。
&&&&  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她也会想念起申明。
&&&& &#年,春天迟迟没有来到。
&&&&  这些天谷长龙总感到气虚体弱,每晚要上三次厕所。没想到人是那么脆弱的动物,几乎一夜之间就老了,说不定哪天一不留神就死了。
&&&&  以前却从没想过“死”这个字。
&&&&  “爸爸,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  谷秋莎走进书房,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她的下巴已有了赘肉。
&&&&  “很重要吗?”
&&&&  “是的,我想要收养司望做我的儿子。”
&&&&  “你没开玩笑吧?”
&&&&  “没有,我是非常认真的,这件事考虑了两个月,前前后后都已想清楚了,我必须要收养司望,我爱这个孩子!”
&&&&  看着女儿执着的表情,谷长龙叹息一声:“秋莎,你还是那么任性,就像当年你下定决心要嫁给申明一样。”
&&&&  “请不要再提那个人了。”
&&&&  “好吧,再举一个例子——就像你一定要嫁给路中岳那样,现在不后悔吗?”
&&&&  “我,不后悔。”
&&&&  谷长龙心里很明白,女儿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只是强颜欢笑。
&&&&  “他都九岁了吧,不可能真正把你当作妈妈,干吗不收养个两三岁还没记事的?”
&&&&  “今年就要满十岁了。”谷秋莎一提起司望,眼里就充满光泽,“收养个幼儿不难,但谁都无法预料未来会成哪块料?要是变成路中岳那样,还不如不要!可司望不一样,他是块现成的璞玉,聪明绝顶,又善解人意,智商与情商超过了成年人。”
&&&&  “成年人——好吧,你是成年人,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但你跟你的丈夫商量过了吗?”
&&&&  “几年前,当我把不能怀孕的秘密告诉他,就说过要领养一个孩子,他也没表达过反对意见。”谷秋莎靠近父亲,捏着他的肩膀,“爸爸,你不知道我多想有个孩子。”
&&&&  “毕竟流的是别人家的血脉。”
&&&&  “难道要让你的女婿来接班?爸爸,我知道你在外面有女人,如果你能给我生个弟弟,我并不会反对的。”
&&&&  这句话令谷长龙恼羞成怒:“住嘴!”
&&&&  “司望这孩子是我最后的机会,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心底里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仿佛上辈子就是最爱的人——我离不开他了,不见到就难以入眠,真想每夜都抱着他。”
&&&&  “失心疯!”谷长龙起来徘徊了几步,“收养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事,人家没有父母吗?”
&&&&  “我早就调查过司望的家庭背景了,他的爸爸叫司明远,是个长期失业的下岗工人,三年前失踪,最近刚被注销了户口,法律上已是个死人。一年之内,司望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外公外婆更是在他出生前就离世了,母亲何清影成了他唯一的监护人。”
&&&&  “她愿意把亲生儿子让给你?”
&&&&  “当然不愿意,但我想她最终还是会答应的,这个女人原本在邮政储蓄做营业员,月收入不过两三千,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每天都有高利贷催上门来。上个月她刚被单位辞退,正处于失业状态,撑不了多久。”
&&&&  “这么说来就是个穷小子,做梦都想过上有钱人的生活,说不定就是因此而接近你的!秋莎啊,你太单纯了,有过申明的前车之鉴,还想再重蹈覆辙吗?”
&&&&  “不许你提这个名字!”
&&&&  女儿突然狂叫起来,摔门而去。
&&&&  十年来,“申明”这两个字,始终是这个家庭的禁区。
&&&&  他又胸闷气短了,急着打开抽屉,戴上老花眼镜,从一大堆药瓶中,好不容易找出几粒药片和水吞下。倒在椅子上深呼吸几下,脑中却还是那张脸,在1995年的夏天,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脸。
&&&&  申明。
&&&&  若不是因为那件事,谷长龙怎么可能答应女儿嫁给他?这个出身卑贱的穷小子,爸爸杀了妈妈又被枪毙,简直就是克死全家的天煞孤星。
&&&& &#年,暑期,谷长龙的秘书回去生孩子,因此把北大毕业的高才生申明,从南明高中借调到大学校长办公室。申明工作很努力,替校长撰写的发言稿尤其漂亮,毕业典礼后反响热烈,大学生们都把他奉为一代师表。他也帮谷长龙接待过外宾,一口流利的英文令人吃惊,从预订酒店餐厅到观光旅游,各方面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家交口称赞。
&&&&  于是,谷长龙选定申明去解决那件事——他交给申明一个小包裹,说是从普陀山请来的法器,专门镇宅避邪。当时副校长姓钱,搞学术的教授出身,平日不太跟官场来往,这两年不顺利,经常生病住院,因为房子风水不好,只要把这件宝物,悄悄放到他家客厅的大花瓶里,就能压住所有邪气,让身体事业家庭各方面旺起来。但钱校长是著名科学家,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历来排斥风水之说,要是当面送给他,肯定会被拒之门外。所以,只能让申明以上门办事之名,趁其不备把小包裹塞进大花瓶,这样钱校长自己都不知道,运势却能不知不觉扭转回来。申明信以为真,便去钱校长家里拜访了一次,顺利完成了谷长龙交代的任务。
&&&&  几天后,钱校长被纪委双规,又被检察院以受贿罪名起诉。原来有人举报他腐败,把受贿的赃款藏在客厅的大花瓶里,结果搜出来一个包裹,竟然藏着两万美金。钱校长是个真正的书呆子,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就在看守所的监房里,用裤子绞起来上吊自杀了。
&&&&  事后申明才得知真相——钱校长与谷长龙素来不和,在大学食堂承包的问题上,钱校长认为谷长龙有中饱私囊嫌疑,因此一直在实名举报,引起上级领导的注意。谷长龙几乎已陷入绝境,才祭出这记狠招,却不便自己出面,唯一可以欺骗与利用的人就是申明。
&&&&  终于,申明与谷秋莎的婚事,得到了岳父大人的首肯。
&&&&  第二年,女儿的婚期将近,接二连三传来各种负面消息,直到申明成了杀人嫌疑犯。恰巧此时,新调入教育局团委的贺年,向他呈上了那封申明的亲笔信。谷长龙惊起一身冷汗,他明白信里所说的“那桩卑鄙的秘密”是指什么,更害怕将来申明飞黄腾达后,利用这个秘密来控制自己,到时候他反而成了女婿的提线木偶。
&&&&  于是,他亲手毁灭了申明的前途。
&&&&  陪伴女儿从云南旅游回来,谷长龙听说申明的死讯,并未感到寒心,反而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终于排除这颗定时炸弹了,而秘密永远烂在了坟墓深处。
&&&&  最近,谷长龙时常心慌的是——他又梦见了申明。
&&&&  开学以后,谷秋莎常把司望带回家里。她租下一块网球场,每周教这孩子打网球。司望看起来也很享受,每次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吃完丰盛的大餐,司机才把他送回家。
&&&&  男孩看到谷长龙寂寞地坐在书房,便会特意来陪伴老人,下盘象棋或聊聊国家大事,十年前申明就是这样跟丈人套近乎的。谷长龙收藏了不少古籍善本,九岁的男孩很感兴趣,其中就有金圣叹批注的元稹的《会真记》。谷长龙毕竟做过大学校长,倒是个爱才之人,便大方地送给他一套绣像本《天下六才子》。
&&&&  有天周末,司望在书房陪老爷子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谷秋莎与路中岳都有事各自出门,连菲佣都临时请了病假,偌大的别墅里只有这一老一少。谷长龙正在惊叹这孩子的聪明,连他都难以填出来的字谜,司望一眨眼全部搞定了。
&&&&  忽然,他的心口绞痛,天旋地转——心脏病突发。
&&&&  谷长龙痛苦地倒在地上,额头冒着冷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颤抖着指向抽屉。
&&&&  司望慌张拉开抽屉,全是各种药瓶,清一色国外进口药,密密麻麻写满外文,根本不知道哪一种才是救心脏病的。他低身去问老爷子,谷长龙却快要翻白眼了。生死攸关的十秒钟,司望将所有药瓶扫视一遍,迅速找到正确的药,并看懂了说明文字,掏出两粒塞进谷长龙嘴里,又解开他的衣服,压住胸口做心脏恢复的抢救,从鬼门关上救回这条老命。
&&&&  当晚,谷长龙同意了收养这孩子的计划。
&&&&  “望儿,快来认识一下这几位教授爷爷。”
&&&&  谷秋莎牵着他的手,来到这些著名学者面前。老头们都很喜爱这小孩,刚听他背诵了一遍白居易的《长恨歌》,又让他辨认出了几百个金文与甲骨文,更听他说了一番对于摩尼教与诺斯替主义的见解。
&&&&  有位国学大师抱起这十岁男孩,激动地说:“此子必成大器!复兴国学有望矣!”
&&&&  “我看他更适合研究西方宗教学!我预订他做我的博士生了!”
&&&&  “你们都错了,尽管这孩子学贯中西,却未必要进入我们的象牙塔,而是在为将来的宏伟人生积累知识储备,依我看他是志在庙堂啊!谷校长有这样的孙子,功德无量!”
&&&&  最后这位教授一语中的,将谷长龙说得心花怒放,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孩子是收养来的。
&&&&  望儿是在五月份搬进谷家的,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卧室,独立卫生间,价值十万元的按摩浴缸,真人体感游戏机。
&&&&  开头几周有些不适,尽管表面上非常乖巧,接受了谷望这个新名字,驯顺地对谷秋莎叫妈妈,对谷长龙叫爷爷而不是外公。但他就是不肯叫路中岳爸爸——反正也不跟他的姓,路中岳乐得跟这孩子没关系。
&&&&  他有时闷闷不乐暗自伤心,谷秋莎知道他是在想妈妈,担心妈妈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她大度地把何清影接来过几次,又为弥补母子分离的痛苦,三个人一起去海南岛旅游过。谷秋莎不介意他继续管何清影叫妈妈,因为她早已仁至义尽——何清影拿到了一百万的补偿,顺利还清所有高利贷债务,并且多了一笔储蓄。
&&&&  不过,谷秋莎毕竟是个女人,有特别的第六感,发现每次何清影来到家里,见到路中岳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奇怪,似乎在刻意避开他。谷秋莎没有往深处多想,想必何清影是出于对儿子的关爱,担心这个“继父”并不喜欢望儿,说不定还会处处刁难孩子。
&&&&  路中岳还是老样子,几乎不跟妻子说一句话,偶尔去向岳父汇报工作。他对新来的“儿子”非常冷漠,看起来处处提防。到底还是望儿有礼貌,会主动向路中岳打招呼,甚至请教些理工科的问题,却从未得到过他的回答。
&&&&  这一切都看在谷秋莎的眼底,但她不想去改变丈夫的态度,这个男人已经彻底废了,而他自己还不知道。
&&&&  她有一个秘密。
&&&&  几年前,当她告诉路中岳自己不能怀孕后,很快就感觉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但她觉得没必要跟这个男人离婚。作为一个离婚女人,自己倒是没什么担心,但会惹来别人的怜悯与同情。何况作为尔雅教育集团的继承人,她在台面上还是需要有一个丈夫的,虽然离婚是对于出轨的报复,但毕竟没证据,未必能让这个男人净身出户,说不定还被他分去一半财产。
&&&&  谷秋莎想到了一个更绝的报复手段。
&&&&  这是她出国看病时得知的,并私自携带了一批违禁药品回国。其中就有促黄体生成素释放激素(LHRH),可以刺激脑垂体释放黄体生成素。人工合成的超活性LHRH类似物(LHRHA),可以使脑垂体的LHRH受体下降调节,受体减少,抑制黄体生成素的释放,导致睾酮的产生减少,最终使睾酮下降至去势水平,从而起到与手术去势相似的效果,称之为药物去势。
&&&&  对于正常的男人来说,这是一种无形的阉割。
&&&&  从此以后,她悄悄在丈夫的食物里添加这些药物成分。比如路中岳在冬季每天都要喝的虫草汤,还有夏天必吃的绿豆汤。若在春秋两季,她就下在全家人都要喝的汤里,反正自己是女人吃这个也无所谓,爸爸都六十多岁了,清心寡欲还有助于长寿。最后,她对自家的饮用水系统做了手脚……
&&&&  谷秋莎对丈夫的“化学阉割”持续了三年,按照正常的科学规律,这样的阉割是不可逆的,结果将使男人永久性地丧失功能。
&&&&  最近一年,路中岳频繁地去各种医院,而她掌握了丈夫的银行卡信息,可以查到去看的都是男性科。路中岳知道自己不行了,却永远无法查出病因,而且是不治之症。医生只能将之归于环境污染乃至基因缺陷,反正现在有这毛病的男人也不少。
&&&&  每次看到丈夫萎靡不振的脸,冒不出半根胡须的下巴,上厕所要花很长时间,她就希望这个男人到死都在自己身边,就好像判处了他无期徒刑。
&&&&  但她的心里很清楚,如果让路中岳知道了这个秘密,毫无疑问会杀了她。
&&&& &#年6月19日,深夜十点。
&&&&  对于谷秋莎与路中岳而言,这都是个极其重要的时间。
&&&&  谷长龙去了太湖边的疗养院,路中岳也还游荡在外面,但她相信丈夫并未在外应酬,或许是去了南明路?谷秋莎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这才发现窗外有一团黑色烟雾,在红色光焰衬托下,带着几片燃烧的灰烬,飘到了她的玻璃上,像几双眼睛看着她。
&&&&  心头狂跳着爬起来,打开窗户往下一看,发现在别墅后院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烧着火盆,将一刀刀锡箔添入火中。
&&&&  “望儿!”
&&&&  她在二楼窗户上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来到夏夜的后院,紧紧抱住这十岁男孩,夺下他手中的锡箔。
&&&&  凉爽的夜风被火焰烤得有些炽热,黑色灰烬随风飘散,几乎直冲到她眼里,熏得忍不住流下眼泪。
&&&&  谷秋莎接了盆水,一把浇灭燃烧中的火盆,激起更多的烟雾与蒸汽。她剧烈地咳嗽着,将望儿抱回屋里,抓着他的肩膀问:“你在干吗啊?”
&&&&  “我不知道。”
&&&&  男孩闪烁着无辜的目光,那副表情惹人怜爱,谷秋莎本要狠狠责骂他一番,瞬间软下心肠,亲了亲他的脸颊:“望儿,没事不要在家里玩火好不好?小心引发火灾!”
&&&&  “妈妈,在这个世界上,你有没有最爱的人?”
&&&&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总算擦去眼泪,又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我最爱的人,当然就是望儿你了。”
&&&&  “除我以外呢?”
&&&&  谷秋莎停顿片刻回答:“那么就是我的爸爸与死去的妈妈。”
&&&&  “除了爷爷奶奶?”
&&&&  照道理,此刻应该回答丈夫了,她却摇摇头说:“没有了。”
&&&&  “真的没有了吗?”
&&&&  今夜,她不想再提起那个人,便板下脸说:“我带你去洗澡睡觉吧。”
&&&&  几星期后,望儿又出了件怪事。他让司机带他去市区买东西,结果他趁着司机一不留神,钻到商场里无影无踪了。那晚下着大雨,谷秋莎特别担心,专门跑到何清影家里,依然没有孩子踪影。她怕会不会撞上绑架了?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很容易成为绑匪敲诈的目标,她立即报警要求协助。结果在晚上十点多,望儿自己回到了家里。她心惊胆战地抱着男孩,问他到底去了哪里?他说在外面迷了路,身上又没带钱,不好意思找人打电话,就倒了各种交通工具,包括坐地铁逃票之类的,才辗转回到家里。谷秋莎嘱咐佣人给他做饭,他却说一点都不饿,就回房间睡觉了。
&&&&  暑期,谷家请了一位经济学家做家庭教师。每周上六小时课,每小时报酬一万元,向望儿传授各种财经知识,包括当今世界各种最新形势,课时基本参考EMBA。经济学家说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学生,不但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他布置了好几份证券市场的作业,都是真实连线到美国与香港股市,望儿交出了极其高分的答案。
&&&&  谷秋莎本就不爱管理偌大的公司,骨子里更喜欢做出版社编辑,每天面对各种项目会议与财务报表早就头大了,她想把更多的时间用来健身、旅游、购物与做SPA。望儿却能准确看出每个高管的问题,分析项目风险,她为此征求过谷长龙的意见,老爷子听了也频频点头。鉴于集团飞速扩张导致资金链紧张的问题,望儿建议她招聘一名总经理助理,必须是素养极高的职业经理人,又能处理好与银行的关系。
&&&&  很快,这个人选有了眉目。
&&&&  暑期过后,谷秋莎安排望儿转学到私立小学,那是尔雅教育集团投资的贵族学校,号称专门培养家族企业接班人。但这孩子坚决不同意,死活要在公立学校读书,尽管在长寿路第一小学也没什么朋友。几番争执之后,谷秋莎担心他逃回生母那里去,只能答应他的请求,但每天派司机接送上下学。望儿在学校得到特别待遇,许多人想来看看这个神童,保安一律拒之门外,就连同班同学也不得随意与他讲话。
&&&&  望儿很喜欢画画,谷秋莎在家里辟了间画室,摆满各种石膏像与颜料,每周都能画几幅不错的素描与水彩画。
&&&&  秋天的深夜,谷秋莎洗完澡走过画室,发现门缝里还亮着灯,发现望儿并没有睡觉,而是站在画架前,握着铅笔使劲涂抹,身体像打摆子般剧烈颤抖。
&&&&  十岁男孩正在素描的画面——依稀可辨阴暗的空间,更像十九世纪的铜版画,到处滴着肮脏的水,背景是布满蛛网的斑驳墙壁。有个男人脸朝下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把匕首,几只老鼠从他脖子上爬过。从他的发型与脸的轮廓来看,应该只有二十来岁。
&&&&  更让谷秋莎抓狂的是,她认得这幅画中男人所穿的衬衫,袖子管上的条纹标志,那是十年前她在商场里亲手挑选,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未婚夫的。
&&&&  他是穿着这件衬衫死的。
&&&&  她冲进画室,抱住孩子拉到一边,盯着他的眼睛:“望儿,你生病了吗?”
&&&&  男孩的面色苍白,额头冒着豆大的汗,战栗着摇头:“我做了个梦。”
&&&&  谷秋莎看着那幅黑白素描:“你画出了噩梦里的景象?”
&&&&  “是。”
&&&&  这也是她的噩梦,十年来每个凌晨都会浮现——申明的尸体被警方发现时的场景。
&&&&  至于发现尸体的警官,那个叫黄海的男人,最近一年来,频繁出现在公司附近。贺年被杀的案件没有进展,公司里许多人都被警察问过话。谷秋莎总有一种感觉,黄海警官的注意力是在十年以前。
&&&&  就像水银针里的温度,空气越来越冰冷,路中岳的态度却突然好转。对于不跟自己姓的养子,路中岳有了更多的笑容,经常主动跟望儿说话,甚至坐在一起看NBA或意甲。
&&&&  虽然,家庭和睦本是一桩好事,却让她隐隐不安起来。
&&&&  她在画室里发现的那幅噩梦素描,第二天就悄悄地烧了。当她再次看到望儿的目光,就会想起那个早已死去的男人——他总是两眼低垂,看起来有些羸弱,面部的轮廓颇为清秀,皮肤也是苍白的。他有双大而黑的眼睛,安静时就会陷入沉思,有时又会闪烁最凶恶的憎恨。他的头发不是全黑的,夹杂着一些奇怪的深褐色,几乎盖住了大半个额头。
&&&&  谷秋莎已经不敢再直视望儿的眼睛了。
&&&&  有几次晚上陪他睡觉,醒来却发现枕边躺着申明的脸,谷秋莎吓得跳起来尖叫。望儿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推说做了噩梦。
&&&&  寒冬的黑夜深处,他的眼里射着奇异的光,完全不像是个孩子。他缓缓靠近谷秋莎,双手环抱她的后颈,就像久违了的情人,温柔地亲吻脸颊与耳根,把小猫般的热气吹进她的耳膜。这片早已干涸见底的池塘,却被这个男孩唤醒与浇灌,回到二十五岁那年。
&&&&  谷秋莎这才意识到,自己依然爱他。
&&&&  某个凌晨,她听见嘤嘤的哭泣声,看到望儿抱着枕头痛哭,从没见过他那么伤心,几乎把床单哭湿了。她忍着没把他推醒,反而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听到一声声悲戚的梦话——“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小……枝……”
&&&&  小枝是谁?
&&&& &#年的平安夜。
&&&&  别墅花园里是巨大的圣诞树,五彩灯光彻夜不休。何清影孤零零站在铁栏杆外,大衣与围巾勉强抵挡寒风。她把头发绾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绺发丝,在双眼间来回飘荡。
&&&&  两小时前,她看到宝马车载着谷秋莎与望儿回来,想必是去教堂参加过集体弥撒了。树丛隐藏了她的脸,才出来面对谷家的窗户——就像几天前望儿的生日,她没接到谷秋莎的邀请,只能独自守在外面,期望看到儿子哪怕一眼。
&&&&  第一次见到望儿,是日,闸北区中心医院的产房。撕裂般的疼痛中,何清影几乎昏厥,耳边响起婴儿的哭声。
&&&&  “是弟弟哦。”
&&&&  助产士温柔地喊了一声。
&&&&  何清影哭了。
&&&&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白色的无影灯,虚弱地发出声音:“让……让我看看……”
&&&&  一个放声痛哭的男婴,刚洗去血污,面目有些模糊,唯独眼睛微微睁开,以奇怪的目光盯着妈妈。
&&&&  何清影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他在想什么?他为何哭得如此悲伤?就像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怨念?
&&&&  虽然早产几周,却并未在暖箱里住太久,护士们都说这孩子很幸运,要比其他早产儿健康得多。司明远第一次做爸爸,不停地亲吻儿子,破天荒地把脸上的胡子茬刮干净了,公公婆婆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去派出所给儿子报了户口,名字是何清影起的,怀孕时每天在窗口眺望远方,似乎有个声音在喊她,于是选定一个单名——望。
&&&&  司望。
&&&&  没过几天搬回家,何清影父母留下的老宅子,一家三口还可以挤挤。她休息了四个月,就回到邮局的储蓄窗口上班了。她的收入比丈夫多,穿的衣服品质也不错,偶尔还能用些正宗的化妆品。她的书架上有整整一排张爱玲,并非简单的装饰品。
&&&&  老公在南明路钢铁厂上班,每天七点半出门上班,天黑前准时回家。除了与同事喝酒,很少有什么社会交往,平时只抽牡丹牌香烟,不看报纸以外的任何文字。他长得高大魁梧,看起来有些粗鲁,不晓得会不会遗传给儿子?家里有台国产的彩色电视机,还有日本牌子的录像机,他没事就在家看录像带,基本都是美国的暴力片,偶尔有香港三级片,根本没注意到婴儿会不会偷看。
&&&&  何清影不怎么管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儿子身上。她很少与娘家亲戚来往,看起来完全融入了夫家,与公婆关系相处得很融洽,全无传说中的婆媳矛盾。
&&&&  三年后,望儿成为健康漂亮的男孩,被妈妈送去幼儿园。新入托的孩子们哭声一片,她舍不得地把儿子交到老师怀里。幼儿园老师是个小姑娘,常夸望儿是最乖最聪明的好孩子。他也喜欢被老师抱着,趴在她柔软的肩头,闻着洗发水香味。她偶尔也会向何清影抱怨,说这个男孩经常亲吻她的脸,有时让她不好意思。
&&&&  家门口的大槐树,枯了又荣好几遍,藏在树冠里的鸟窝,每天清晨把人吵醒。司明远养在窗台的昙花,每年开放两三个钟头,花瓣就放在儿子枕头底下,整晚香气陪伴入眠。小床在客厅角落,墙边摆满玩具,还有妈妈买的童书,虽然他从不感兴趣,也不太看动画片,除了《灌篮高手》。倒是何清影觉得蹊跷,这么小的孩子不该喜欢这个。其次是一部名叫《天书奇谭》老动画片,每次看到神仙袁公被抓回天庭时,这孩子都会哭得泪流满面。
&&&& &#年,望儿五岁了,长到一米多高,脸部轮廓越发清晰,逐渐摆脱了小毛孩的奶气,所有人都夸他漂亮。他从不挑食,再粗糙的食物都能吃下去,这年头也算稀有,虽然何清影尽量满足孩子要求。
&&&&  这一年,司明远的单位破产解散,只领到几万块钱买断工龄,成为下岗失业人员。他待在家里还挺开心,炒炒股票看看碟,没过多久就被套牢,股票从18块跌到8块。他的皮夹子越来越薄,本可以带儿子去买汽车模型,现在只能隔着橱窗看了。有人介绍他去做保安,只干几天就低头回来,说是碰到熟人很丢面子。他每晚出去打麻将,经常凌晨两三点回家,把熟睡的儿子吵醒,又引来与何清影的一顿大吵。
&&&&  丈夫没了收入,公公婆婆的身体越发糟糕,全家吃用开销都在何清影身上,而她不过是邮政储蓄营业员,凭这点工资只能勉强度日。
&&&&  原本不管遇到什么烦恼,司明远对儿子都超有耐心,把他放在自行车书包架上到处去玩,锦江乐园就去过无数次。下棋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象棋、军棋、五子棋……但无论什么棋,望儿很快就会成为高手,再也没有人能下得赢他。
&&&&  如今,司明远越来越疏远儿子,每次回家也不再抱他,独自在窗口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抽,直到烟灰缸满出来都未察觉。以前他从不在家喝酒,现在也会用半杯白酒下饭。当他满嘴烟酒气地叫嚷,用冰冷如铁的目光盯着儿子,何清影感到强烈的厌恶。
&&&&  他把儿子当作了敌人?或着怀有某种恐惧?
&&&&  会不会是看多了美国恐怖片?有个格里高利·派克主演的电影,原本一个正常的家庭,突然发觉孩子与众不同,气质非凡聪明过人,成年人都无法比拟,只能乖乖地拜倒成为奴仆——这个孩子是异种,他有种天生的邪恶力量,会带来无尽的权力,也让父母遭遇悲惨的灾祸,乃至危害到全人类。
&&&&  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何清影还在单位上晚班,司明远照例出去喝酒打麻将,回到家发现儿子找出一张《刺激1995》的VCD在放。
&&&&  他打了儿子一记耳光。
&&&&  何清影下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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