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两条青色的死蛇在洗衣机甩桶转速慢无力的甩缸里转圈,里面还有好多水

[转载]张楚作品集5&&【小说5篇】
“娇子·未来大家top20“第20集&张楚作品集5
& & 小说5篇
  1王小丽照着镜子拔掉一根白发,一圈一圈地绕上中指。后来她划了根火柴,将发丝抻直,磷火就攀着白色蹿出一线艳红,头发也在瞬间喷出一股烧死麻雀般的糊味。她直起身,发觉外甥女猫在身后。这孩子套着件黑色羽绒服,企鹅那样踮着脚尖捋她的发梢:“老姨,你该结婚了……是吗?”&
  “去写作业。大人的事你少操心。”&
  外甥女没走,这个仿佛总是心事重重的小女孩,长着一张被风吹得满是皱褶和碎皮屑的小脸。她身上总是一种馊饭气味,她大概有半年没洗澡了。“老姨,我喜欢小孟。你快跟他结婚,那样我就能天天见到他了。”&
  王小丽按了按她的头。&
  “老姨,我忘了告诉你,外面有人找。”外甥女掏出支唇膏,迅速地润着嘴唇。“是那个说鸟语的男的。”这个八岁女孩的嘴巴很快抹成亮亮的玫瑰红,她不失时机地探出舌尖舔舔唇线,“你真的要结婚了吗,老姨?”&
  “是。你还想问什么?”&
  穿过客厅时,王小芬和王小美佝偻着腰,戴着白帽子,正在缝羽绒服。她们的模样其实更像是在做手术的外科大夫,不过她们的手术台没有病人,只有一摊乱七八糟的布料、鹅绒、工艺剪刀、软尺、粉笔、线团和一架哮喘的“飞人牌”缝纫机。她们很少说话,这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两个哑巴裁缝,她们整日整夜埋伏在地&
  窖,缝制着一件又一件羽绒服。她们总是忙得连抬头看她一眼的空隙都没有。&
  那个南方人正靠在墙根大口吸烟,见到王小丽时他把香烟掐了,一拐一拐蹭过来。他朝她点点头,问:“你想好了吗?”&
  “没有……”&
  “你真是个想不开的人。你们北方人就是想不开。”南方人逡巡着天空。天空荡着瘦雪,轻盈地挂上他的睫毛,“所以你们总是很穷。”&
  王小丽嗫嚅地嘟囔:“我真的没想好……我真的舍不得……”&
  算上这次,南方人三天里已找过她三回。他说话的声音悦耳温和,王小丽愣愣地盯着他红润的嘴唇。那种陌生的南方话,每每让她回忆起春夜鸫的呜叫。“你先回吧。”王小丽朝他挥挥手,“我不想将来后悔。不让我后悔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那四百块钱行吗?”南方人沉着嗓子问,“这可是个天价。说实话,我都絮烦了。”为了证明言辞的真实性,他把手掌按在胸脯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小镇了,我一点不喜欢这里,又冷又干燥。”&
  “把你手机号告诉我,在你离开之前,我会给你个答复。”王小丽说,“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相信我。”&
  南方人瞅着她。她鼻翼红肿,嘴唇上蒙着层淡淡的阴影,她站在那里,好像同样凝视着他,又好像穿过他的身体,凝望着天空里飞过的几只野鸽子。&
  2潜回屋里,王小丽把墙壁上的镜框摘下来,镜框的玻璃明亮冰凉。照片上的人,那些凝聚在某一时刻的人们,正在偷偷窥视着她。照片里的人全是王小丽:襁褓中的王小丽,龇着虫牙嚼苹果的王小丽,戴着红领巾升国旗的王小丽,翘着细腿在飞船模型上跳舞的王小丽,目光流转长发及腰的王小丽,套着新娘装发髻高耸胸脯挺拔的王小丽……她们的身体被一个红漆斑驳的樟木框钉在墙壁,在这个下雪的午后闪进她的瞳孔。&
  “你真的要搬走了吗?”外甥女不知从哪儿翻腾出一管指甲油,开始修饰她的手指,她已将左手的指甲染成紫色。“你要和小孟一起住了吗?”她伸着小手,“我的指甲漂亮吗?”&
  “漂亮。”&
  “哦。”外甥女把指甲油扔到地上,从羽绒服里拽出把剪刀。“我姥爷叫你,让你去给他铰胡子。”她缩着鹌鹑脖子说,“他是不是该死了?”&
  “我不知道,”王小丽摸摸她的脏耳朵,“你是个乌鸦嘴。你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父亲正倚在炕背上看电视。他近十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这么蜷缩在炕头上看电视。作为一个脑溢血患者,他唯一的娱乐便是,戴上那副用胶布箍着金属腿的玳瑁眼镜看电视。他什么节目都看,动物世界、玫瑰之约、焦点访谈、韩国世界杯、县城新闻以及科教频道的人工授精专题报道,他都欣赏得趣味盎然。只是他很少吭声,他的嘴巴被拴住了。这位早年名噪梅镇的皮影戏名角,已经习惯了没有台词和日常用语的生活。看到王小丽时,他指了指自己的胡子。&
  王小丽把围裙带子轻柔地套在他脖子上,跪在炕上给他剪胡子。他的胡子柔软凌乱,一点不扎手。&
  “爸,我元旦就要结婚了。”&
  “嗯。”&
  “我已经和你说过三次了。”&
  “嗯。”&
  “我……我知道你手里还有一万来块钱……”王小丽跪在那里,手里的剪刀机械地开合,铰动着屋内的空气。“……我想跟你借五百块钱……”&
  父亲后仰着眯上眼,手里摆弄着一只烟斗,后来他摘掉玳瑁眼睛,很快打起呼噜。“我知道你没睡着,我知道你耳朵比猫还尖。”王&
  小丽闷闷地说,“我就要结婚了……”她仿佛在提醒自己,“我就要结婚了……你不知道吗……我就要结婚了,我想买辆摩托车……”&
  王小丽下了炕,将围裙里的胡须抖落进垃圾桶。雪{艮快漫了人眼,庭院也覆了暖暖一层,盖着鸡窝上的塑料布,墙角堆着的蔷薇、煤渣和肥硕的白菜,当然,还有王小丽的那辆二六自行车。那辆自行车是王小丽第一次结婚时的嫁妆。那次的嫁妆除了这辆自行车,还有一台电冰箱、一台双桶滚动式洗衣机。那时母亲尚在人世,临嫁那天,母亲偷偷塞给她条手绢。手绢里是条金项链和一对白金耳环。离婚时电冰箱和洗衣机被法院判给了马黎明。这次耗时两年的离婚不仅将六年的时光判给了马黎明的那张双人床,也将她所有的积蓄花在了律师身上。这场离婚对王小丽而言不啻是场战争。是的,一场令人心力交瘁的战争。为了战争尽快结束,她宁愿净身出户。她什么都豁出去了,马黎明以为她会妥协,以为她会候鸟一样迁回那个老窝。但她没有。&
  “老姨,老姨。”外甥女在屋顶上招呼她。孩子披着件海军服,扇抖着胳膊在积雪上跑步。后来她坐在烟囱上,点着一支香烟。她竟然点着了一支香烟。王小丽觉得这日子真没法让人安生了:“你给我下来!下来!你会摔倒的!”&
  “我是鸟!”外甥女咯咯地笑着,“我待会儿从屋檐上飞下去。”她骄傲地从嘴唇里吐出一股烟,没有颜色的烟。下雪的日子总是如此,天空将梅镇的一切都染上铅灰的油漆,什么都沉钝着。王小丽仰望着这个马戏团的杂技演员,见她将海军服甩在烟囱上,开始在屋顶上狂奔。她甚至做了个金鸡独立,将一条小腿很轻易地扛到肩上。&
  “你下来好吗?”王小丽近乎哀求地叫道,“你会摔死的!你真的会摔死的!”&
  “不。就是不。”&
  王小丽快疯了,她什么都不想说。她恍惚地瞟着这个孩子在越来越暗的雪色中凝聚成一个黑点。&
  3推着那辆二六自行车走出姐姐家时,王小芬和王小美还在做羽绒服,她们永远像工蜂那样忙碌。身为姐姐,她们也并不关心她的想法。王小丽要去看小孟了。她没有心思围绕着她们胡思乱想。小孟的房子粉刷得如何了?小孟是个好干净的人,他说结婚前,要把所有的房间,无论是厨房还是厕所,客厅还是卧室,通通粉刷成粉红色。&
  和马黎明这个无业游民相比,小孟是个有正经职业的人。他在县里的京剧团跑龙套,他最擅长翻那种又高又飘的跟头。有次为了证实他是梅镇最优秀的龙套手,他在他们家的房间里一口气翻了二十六个跟头。后来王小丽靠在沙发上,发现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矗在原地,气不喘心不跳,拍拍手掌心的灰尘,略带羞涩地凝望着她。他的目光闪来闪去,野鸽子那样怯怯的。他好像从来不知如何才能让自己显得更成熟,或者说,像一个真正的离过婚、有个四岁儿子的干练男人。另外他还擅长包饺子,无论是什么馅,他都能让饺子一口咬下去时,滋出饱满的汁儿。王小丽喜欢偷偷地瞥他两眼,有时甚至有种快抑制不住的冲动,想把他的头搂人胸怀,让他的鼻孔和嘴唇紧紧贴住自己的乳房和心脏。有时她也羞涩地幻想,小孟在床上时是什么样呢?这个问题让王小丽难过……她和马黎明结婚六年也没有孩子……当然,即便不离婚,他们也永远不会有孩子。&
  骑自行车的王小丽一点不喜欢梅镇的冬天,或者可以说,她讨厌这个病恹恹的季节。树木枯涩,一只飞鸟都没有,而天空,天空被热电厂的烟囱里喷薄而出的废气渲染成死者脸庞似的暗灰,即便太阳蹭出时,也没有斑驳的、柔美的光亮,只是一只守寡多年的老女人的乳房罢了,空荡荡地、忧郁地垂悬着。在车间捆绑成摞成摞的手套时,王小丽的手背常&
  被刀子样锐利的空气割得生疼,肉惨白地翻着,像夏天茅坑里一条蠕动的蛆。她惟一的做法就是,用一条条便宜的白胶布把手指裹成粽子。作为一家国有VCP手套厂的车间女工,她已四个月没有领到半分钱了,可她坚持每天骑十里路上班,坚持在午夜的车间里嚼搪瓷缸里的剩咸菜和凉馒头。&
  她现在是一点不惧怕这样的日子,她就要结婚了。想起那个会吼着嗓子唱两句“今日同饮庆功酒”、会腿顶着二胡咿呀拉一段《二泉映月》的男人,想起男人紧绷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屁股,想起他那个四岁就会翻筋斗的儿子,她就觉得这日子终归是温暖的。王小丽并非不相信后妈难当的道理,可那孩子小,从两岁起也没吮过亲妈的奶水。“三尺小儿,麻花儿找齐儿”,“新茅坑还香三天呢”,把孩子的嘴涂甜了,衣服穿暖了,后妈也就成了亲妈。&
  路过交通岗旁边的熟食店,王小丽想给孩子买斤护心肉。兜里总共还有二十块钱。尽管兜里掏钱犹如身上割肉,可钱要是顶在刀刃上,这钱就比银子金贵。这二十块钱对买摩托车来说就像是手套上的一根破线头……当然,假如那个收购头发的南方人肯出五百块钱,问题就迎刃而解。五百块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长长的头发。对长相平庸的王小丽而言,这头长及臀部的黑发该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她的鼻子有点鹰钩,嘴唇终年铁青,脸上飞着蝴蝶斑,可是那头黑瀑布般的长发,将她的身体衬托得匀称灵动起来。走在大街上时,经常有痞子冲着她身后吹口哨。&
  “李家熟食店”的售货员穿着油腻长衫,将团热乎乎的护心肉递给她:“十二块。”她的手指焦灼地纠缠着,“你快点,我要关店门了。这么冷的天,真是不让人活呢。”王小丽默默接了,将一把零碎纸币摊在手掌,蘸了唾沫一张张地数。又有买熟食的人进了门,从老远就能听出这是个哮喘病患者。这个人边搡店门边铿锵地吐着痰,喉咙里响动着嘈杂的鼓声。&
  王小丽哆嗦着捂紧围巾,将面孔包裹得像麻风病人。从那个人身边挤过时,王小丽听到半声浑浊的咒骂声:&
  “贱……货!”&
  王小丽匆匆旋出店门。很明显,他还是从身后就认出了她。梅镇还有谁的头发像她的那样又黑又亮又长呢?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去扇这个人嘴巴。当她牙齿颤栗着推自行车时,那人已牢牢拽紧车架:&
  “你个贱货!想男人想疯了的贱货!你把车子给我留下来!”&
  王小丽只得扭过身体,近乎哀求地瞅着这个身体臃肿不堪的老男人。如她猜度的那样,这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是马黎明的父亲,她曾经的公公。她和这个衰老的男人在一个饭桌上吃了四年的大锅饭。他生病时她曾一勺一勺喂过他莲子八宝粥。可他现在疯了似的拽着她的自行车骂她“贱货”。这个退休的体育老师激动时声音还那般高亢洪亮,而且他的胳膊船锚般毫不费力地就将她固定在马路牙子。“你别这么骂好吗?”王小丽商量着说,“别这样骂好吗……”&
  老人支起拐杖就朝她抡过来,王小丽没躲,她只觉得自己的脊梁骨折了,一脉一脉的余痛直嗖嗖地蔓延到手指。&
  “贱货!你干吗不躲!你觉得你理亏是不!你稀罕男人操死你是不!”&
  她只是愣愣地乜斜着他,她的瞳孔是死的。他似乎反被她胆怯的神情吓倒,可作为一个曾经身手矫健、能将七点五公斤的铅球推出十四米的老运动健将,他片刻就清醒过来。他敏捷地蹿过来,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当他的手指攥住布匹样柔软的发丝时,他有点半信半疑。王小丽也就是在他愣神的空当,一把推搡开他的。她没料到这个肥硕的男人“嗵”的一声就瘫在雪地上了。瘫在雪地上的老人仍未忘记咒骂,可他粗大的喉结只是干燥地滚动着,那些稀碎的雪安然地扑在他的嘴唇上。后来他只好握着拐杖颤抖着&
  指点王小丽。有那么两次他的拐杖偏离了王小丽,指向了岗楼上那个肥胖的交通警察。王小丽恍惚地看着他,半晌喃喃地说:“谁让你揪我的头发……谁让你揪我的头发……你为什么揪我的头发呢?你知道我的头发等着卖钱吗……”&
  当卖熟食的店员跑出来时,她看到满脸雀斑的王小丽正寡着脸唠叨。凛风把王小丽的声音割成一片一片,她只看到王小丽的嘴唇金鱼似的冒出一朵朵雪花。她溜到他们身旁时,她终于听清了王小丽的声音:&
  “谁是贱货?我为什么就不能要个孩子?我等了他三年,他就是不去医院治疗……这怎么能怪我呢y你说这怪我吗?”后来她木木地望着女售货员,仿佛这个售货员就是她多年未见的亲戚。“你说怪我吗y他有病,又不去看……”她的脸充盈着血液,“我们为什么没有孩子?因为他阳痿。他阳痿还不去治疗……这能怪我吗?我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她嘟囔着热切地攥住女售货员的手,售货员感觉到她的枯树皮指节砂纸似的摩擦着自己满手的油腻。“你说我是贱货吗?我是不是?嗯?你说。你说啊。”&
  4“我怕谁呢?我谁也不怕,我没有理由怕他们。”&
  可王小丽骑着自行车时仍不停歪着脖子张看马黎明父亲,他不会有个好歹吧?漫天雪色将一切都衬托得虚妄,那些匆忙擦身而过的居民,那栋高耸着的钟楼,以及破旧的职工电影院,都在白色的颗粒中消失,它们全被雪隔离到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世界,这个世界同样包括那些和她纠缠不清的人:马黎明的父亲、马黎明、法官、审判长、律师……他们抢走了她的电冰箱,抢走了她的洗衣机,抢走了她的项链和戒指,现在又要抢她唯一的自行车……也许还包括父亲,姐姐,外甥女,他们不和她抢什么东西,但是她得自己主动付出……他们全被雪漫没了,世界上只有一个跑龙套的男人,渐渐逼仄到自己身旁,伸出暖融融的大手。&
  她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小孟会朝她咧着嘴巴傻笑(他的牙齿被香烟熏得略黄),会给她包茴香饺子吃,会把她粗糙的小手捏过去,细细摸掌心的老茧。她几乎听到了小孟儿子叫“姑姑”的声音。他跟她一点不认生。这孩子和小孟一样安静,总是蜷在某个角落玩布娃娃。她把护心肉从篮筐里拿出来,开始笃笃地敲门。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见到他们。&
  没有人来开门。&
  王小丽开始后悔当初没接过小孟那把钥匙。小孟把房间的钥匙都配了一把给她,说他不在她可以到家里来,帮忙拾掇拾掇。他的意思很明了,他把她看成是这个家里的人了。这把钥匙的意义和一枚订婚戒指的意义没有丝毫差别。但是王小丽没接。为什么不接呢?&
  她开始后悔了,她只有小声地召唤小孟的大名。门没有从外面锁,里面的门闩用锁搭着。也许小孟在睡觉,把六十平米的房间全部粉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上午加班,如果不是下意识地等候那个南方人,她早就过来了。&
  门终于开了。一个女人从门缝里探出身子。见到这个女人,王小丽有些吃惊。如果没有看错,这个女人应是小孟的前妻。王小丽没有见过她本人,但是从小孟家的相册里见过。并非王小丽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领,主要是这个女人太漂亮了。王小丽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你找谁?”&
  “我……我……找小孟。”&
  那个女人的目光很柔和,她的眼睛不是很大,她也不是双眼皮,但是她看着王小丽时,王小丽的心里很暖和。&
  “我知道你是谁了。”女人从门里出来。她&
  穿着件葱绿高领羊毛衫,“你是王小丽,吗?”&
  王小丽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在小孟的前妻面前缩手缩脚。她完全有理由蔑视她。她和小孟结婚的第三个年头就离婚了,把孩子扔给了小孟。她为什么离开小孟这么好的男人?因为她瞄上了她们厂的厂长。她在财务室当会计,她经常和厂长出差跑业务,跑着跑着就跑到厂长的裤裆里去了。离婚前她经常叹息着对小孟说,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呢?只是因为你跑龙套跑得好吗?离婚后她曾经和小孟复过婚,复婚后她经常叹息着对小孟说,我当初为什么和你复婚呢?只是因为你的床上功夫比那个糟老头子好吗?当然这些都是小孟偷偷告诉王小丽的,他并非愿意和王小丽说这些话,他只是被王小丽盘问婚史盘问到糊涂处,稍不留神讲出来的。当然,那个厂长床上功夫好像并不比小孟差,复婚后一年,这个女人又和小孟离了婚,离婚时她带走了小孟的存折。她和小孟是这么解释的,第一次离婚我什么都没带走,这一次,除了孩子,我什么都带走。&
  看着这个近乎无耻的女人,王小丽不知道还要讲什么;女人也没有打算继续攀谈的意思。王小丽拎着那袋护心肉本欲进屋,但是却挪不动脚:“小孟呢?小孟做什么去了?”&
  “我来看看孩子,小孟去街上买涂料了。他真是越来越糊涂,竟然把墙壁都涂成了粉红色,涂到一半,涂料就不够用了。他总是这么缺心眼。也许除了跑龙套,他什么都不会。”&
  女人似乎说累了,她的声音沙哑,但是很性感。她捂着嘴,很冷的样子,笑问:“你进来坐坐吗?”&
  王小丽摇摇头。她觉得这个下雪的午后真是糟糕透顶。“我走了,我晚上来。”王小丽昂着头说,“我很少白天来,我都是晚上来。”&
  王小丽相信她的暗示女人能明了,她相信这个女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并不希望在和小孟结婚前,和这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输给她。她不能给这个女人丝毫喘气的机会,所以王小丽也笑了,她清清喉咙,对女人大声说:“我们下个月就结婚了,到时候你来吃喜糖吧。”&
  “会的,”女人说,“小孟的喜糖我怎能不吃呢?”&
  “当然要吃的,”王小丽把护心肉放进车筐,“这次不吃,以后你想吃也吃不到了。你会后悔的。”&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转身进了院子。在她转身时,王小丽瞥到她的羊毛衫上粘着的一小团白色的东西,在进门时被墙棱挂下来的。这个女人在关门之前回过头,又朝她笑了笑。王小丽突然明白小孟为何被甩后又和她复婚了。这样一个连女人都觉得亲近的妖精,任何一个男人都无力拒绝的。&
  王小丽推着自行车从门前过去。在跨上自行车之前,她忍不住弯下腰,把女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捡起来。那东西本是白色,坠到雪地上也并不刺眼,但王小丽还是一下子就用手指把它夹上来。这是个气球形状的东西,王小丽的心马上就顶到了喉咙。虽然在和马黎明将近四年的夫妻生活中,他们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工具,但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再愚蠢,也晓得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王小丽厌恶地把它甩出去。她推着白行车踱了几步,又忍不住返回。当她再次把那个近乎透明的避孕套放到掌心时,她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蹭了一下。避孕套黏糊糊的,又有些光滑。她确信自己在那恍惚的片刻神志迷乱起来,不然她不会像个捡到肉骨头的猎狗那样,把如此肮脏的东西贴近鼻尖闻了闻。避孕套散发出一股苹果的清香,王小丽屏着呼吸用手指挤压了两下,于是一股白色的热乎乎的液浆顺着开口冒出来,在她意识到里面充满了一个男人身体的汁水之后,她脚底下的土地已经剧烈地晃动起来。&
  5王小丽在回家的路上首先遇到一条狗,在交通岗拐弯时这条狗盯上了她,这是条瘦骨嶙峋的母狗。它跑动时肋骨一根根的勒出来,看上去像是一堆没有皮肉的骨头在奔跑。相对而言,它的肚子却臃肿滚圆。这是条怀孕的母狗,而且是条野狗。无疑它是被王小丽自行车上护心肉的香气吸引过来的。王小丽下了自行车,定定地凝望着它,它有些胆怯地耸动着鼻子,间或露出尖锐的牙齿。后来它垂下头,在雪地上嗅来嗅去。王小丽上了自行车,那条狗仍不紧不慢地小跑着相随。它跑动的姿势很难看。当王小丽第二次从自行车上下来时,它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它还没有一棵树胖。王小丽摆摆手,它只从树后探出一只眼睛。王小丽把塑料袋撕开,将护心肉撒在雪地上。当她骑出很远时,她才回头看了看,可是已经看不到它了,那条黑色的狗也被雪色淹没了。&
  让王小丽感到意外的是,在姐姐家门口,她再次看到了那个南方人。他缩着脖子靠着墙壁,嘴里呼着哈气。王小丽没仔细瞅他,径自把自行车推进屋子,然后重重地把门甩上。屋里很冷,王小美和王小芬还在那些飘浮的绒毛里穿梭,她们已经变成柔软的绒毛了。王小丽捂住嘴巴,她感觉自己就快憋不住了。她想在眼泪流下来之前,最好找个比大街上暖和点的地方。后来她想到了外甥女的房间,她的屋子里有一组电暖器。&
  透过玻璃窗,王小丽看到孩子正在跳舞。孩子光着脚,一条腿笔直,另一条腿弯曲,双臂热切地探向屋顶,而狭细的脖颈优雅地弯曲着……后来她开始在地板上踮着脚尖转圈,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只忧伤的天鹅了。当她注意到王小丽偷看时,猴子似的蹿上床铺。王小丽恍惚着推开门,孩子就扑到她怀里:“你和小孟约会去了,是吗?”&
  她仰着脸望着姨妈:“你走了……我就更没意思了。”她说,“一个和我说话的人……都没了。”&
  她好像要哭了:“老姨,一个人都没有了。”&
  王小丽默默地出了房间。雪静静地润着皮肤,南方人像只候鸟半蹲半蹴在灰暗的水泥板上。他们对望着,谁也没吭声。半晌王小丽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五百块,你要不要?”她拽掉围巾,头发就“哗”的瀑布一样荡到屁股上。她伸手摸了摸,“少一分钱我也不卖。”&
  南方人掸掸身上的雪:“我明天就走了。我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他咳嗽着说,“我的工具都没带,你去我那儿吧。五百就五百,说实话,你的头发是我这么多年来见到的最好的货色。”&
  那个南方人原来住在梅镇的垃圾场附近。屋子里冷得像地窖,窗帘将白色遮掩,有那么片刻,王小丽听到了雪花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在昏黑的光线中,王小丽见到墙角蹲着一个黑糊糊的女人,她嘎吱嘎吱地嚼胡萝卜。这个吃东西香甜的女人见到王小丽,咧着嘴巴嘿嘿笑了笑。王小丽一眼就看出这女人是白痴,只有白痴见到陌生人时才会笑得这么甜蜜。王小丽哆嗦着坐上板凳,南方人正在捣腾工具箱。&
  “我不想卖了,真的。”王小丽站起来,“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南方人没有回答她,他似乎根本就没听王小丽说话。&
  “我宁愿把我的牙齿卖掉,也不想卖我的头发。”王小丽大声说,“我把我的牙齿卖给你好吗?我的牙齿也很好,又白又亮,没有龋齿,也没有四环素牙。你可以用钳子把我的牙齿卸下来。一颗我只要你十块钱。我可以卖给你五颗。”&
  她说话时那个南方人已经将一条辨不清颜色的围裙勒上她脖子。“那你先把钱付给我好吗?”王小丽几乎哀求着说,“你把钱先给我,我就放心了。”&
  南方人说:“你……可真是个贪心的人。”从南方人手里接过五百块钱,王小丽转过身去,颤悠着塞进乳罩。她能感觉到那钱和她的乳房一样温热,或许比乳房还要温热。那五张薄薄的纸币贴着她的乳头蹿动。有了这五百块钱她就能买辆摩托了。王小丽手里有三千块钱,这三千块钱是她最后的财富。三千块添上五百,就能买一辆不错的二手摩托。在剪子冷漠的咔嚓咔嚓声中她仿佛看到了小孟的脸。他孩子似的羞怯的笑容在空气里漾开去,慢慢地化成了空气本身。小孟曾不经意地透露过,等有钱了,他想买辆摩托车,他再也不想骑着自行车去乡下跑龙套了。“骑摩托的感觉,就像飞起来了,我不会冻得像个脱毛的火鸡了。”脱毛的火鸡,这只脱毛的火鸡竟然和前妻做那样的事情……“可我还能找个什么样的?”王小丽感觉到一双手正在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剪子的咔嚓咔嚓的声音淡了,有人在激动地喘气,她并没在意。“他们做那样的事情,至少说明他不是阳痿。”王小丽看着那个姑娘蹲在墙角里面无表情地嚼着胡萝卜想,“我明年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那个白痴突然比画着指着王小丽身后。王小丽在意识到有点异常时,一双柔软的手已肆无忌惮地盘住了她脖子。这个男人的手心是潮湿的,黏糊糊的,盐水似的浸着她的皮肤……小孟最喜欢这么心不在焉地抚摩她。她和小孟还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他们有的是机会,可是他们并没有做,也许两个人都有些过于羞涩……王小丽察觉到那双手顺着脖颈的汗毛次第下滑,痒痒的快感不着边际地蔓延开去……她激灵一下睁开眼睛。&
  这不是小孟的手。她惊讶地扭过头去看南方人。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悬挂半空中。这个瘦弱的南方人气力如此之大,王小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呢?她的身体被推到那张吱呀着的木床上,臭味扑鼻的气息很快将王小丽身上劣质香水的气味掩埋了。王小丽这才尖叫着挣扎起来,她终于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了。男人焦灼地拽着她的裤子,她的双腿则拼命地蹬踹,在慌乱的厮打中她听到男人喘息着召唤那个白痴:“你过来!扳住她的手腕!我给你买毛衣穿哦!听话哦。”&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柔和,只不过在语速上稍稍发生变化。那个白痴嘴里叼着胡萝卜,嘻嘻着跳上床铺,双手死死地按住了王小丽的手腕。王小丽瞅着这个白痴倒悬的脸,身体里的冷一颤二颤地从尾椎骨蹿上眼睛。那块不知道何时堵进嘴巴里的抹布让那种冷变得具体起来。很快她的双腿被劈开,紧接着下身传来一种更为刺心的冷。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冷,这冷在瞬间变成了一种干涩的疼痛。她瞪着屋顶上粘贴的五颜六色的报纸,听到南方人唠叨了句“还是处女呢”,她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涌出来。这个拐着条腿的男人,匍匐在她身体上每冲刺一下就唠叨句鸟语,后来她方才听清,“二十块……四十块……六十块……”在他那五百块钱尚未花完之前,王小丽疯狂地挺抖着身体。“我只想买辆摩托,”她想,“我要结婚了。我只是想要个好点的嫁妆……”&
  也许那个白痴对这项妨碍咀嚼胡萝卜的游戏已然厌倦,她嘟囔着放开王小丽的手腕,在男人的呵斥声中跳下床铺。王小丽哽咽着顺手抓住窗帘,稍稍用力,房间就倏地亮了起来,一片亮丽的日光在瞬息间染满王小丽的瞳孔。在男人越来越疯狂的喘息声中,她没有喊叫,只是抠出嘴里的抹布,然后恍惚着摸摸胸脯。那五百块钱还硬扎扎的暖着心脏,她的心就放下了。这样,她一只手摸着男人上下涌动的头发,一只手箍着乳房,眼睛木木地盯着窗外臃肿的雪,像小时候看到的雪一样,它们旋转着,轻盈地扑到玻璃冰花上。
[责任编辑 宁小龄]&
  摘自:《人民文学》2004年05期 作者:张 楚
&新搬来的拐男人,天气若是好时,总要抱着孩子去井边玩。那是口废井,水还旺着,水面杂生着碎叶睡莲,有时能听到青蛙和昆虫的嘶鸣。孩子喜欢跪在井边的倭瓜秧里逮蝈蝈,蝈蝈青绿肥硕,她把蝈蝈的翅膀掰下,圆肚塞进嘴巴,然后盯着别人,老牛反刍似地咀嚼。她好像长期处于某种饥饿状态。那个夏天,这个被男人称为"小东西"的小女孩,时常套着条裤衩,光着胸脯,被她父亲右臂揽住腰身,站在午后的大街上,张望着行人。
如果来我的商店,男人通常把小东西搁在店前的沙堆上,自己寻了凳子坐,透过玻璃晃着她。有时一个顾客也没有,房东的狗卧在屋檐的阴影下,恹恹地啃着骨头,而我,也没心情翻那本侦探小说,就点支香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他的瞳孔是棕色的,乙肝患者那种,得体地而机警地目视着我,点点头,要么含混地摇头---类似大多数北方山区的农民,他也是个嘴拙舌笨的人。偶尔他眼神游离,去笼小东西。小东西捧着沙子,手合成沙漏,沙子便没有声息地流。有时她扭了头,咿咿呀呀地和男人说话。她属于那种说话晚的孩子,我听不懂她嘟囔些什么。
&那个夏天暴雨连绵。我一点不喜欢夏天。下雨的时候,我也得套上雨披胶鞋,蹬着辆"金牛蛙"牌破三轮车,赶学校接孩子们。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我没问过他们的名字,也许问过忘记了,我的记性是越来越糟了。他们都白白胖胖,是那种典型的营养过剩的孩子。跳上车后,他们大声地吵个不停,厨房里的蟑螂一样放肆,即便下雨了,也龟缩在雨衣里,坚持互相咒骂。也许,他们认为这是最愉快的功课吧。我怀疑两个男孩都暗中喜欢女孩,这样,他们的争论让我隐隐厌恶起他们的早熟。
&把他们挨个送回家后,我敞开店门,等着快下班的工人,来买便宜的杂货。"你真勤快,"男人说,"现在,像你这么肯吃苦的小伙子,不多了。"
&心情好时,我告诉他,我其实是个懒鬼,衣服生了虱子也不洗的那种人。我现在这么勤快,只是我想攒笔钱,"不是为了娶老婆,"我解释说,"我需要一笔路费和生活费,我想离开这地方......"
&他会盯着他女儿说,"哦。"良久才转过头,机械地扫扫我,再去瞀他女儿,同时喃喃着叹息道,"哦......是这么回事......哦。"
&尽管我们是邻居,但我很少去他家。偶一次替房东大妈收电费,才发觉他租的这两间房子,远不如我租的那两间敞亮,由于是面西背东,都夏天了,还那么阴。班驳的墙壁上爬着肉乎乎的潮虫,竹节蜘蛛在水缸沿编了密网,网上粘着死掉的苍蝇和蜜蜂。我拿碗去水缸里舀水时,碗里游着条红褐色的蜈蚣。
&"你们这样,会很容易生病的,"我警告他说,"你要是生不起病,最好在屋里喷些杀虫剂。"
&"好的好的,"男人慌乱地说,"你们家......有杀虫剂吗?"
&他借走了我的杀虫剂,再也没还我。他还经常来借些似乎不该借的东西,譬如粮食,"半袋就行,"他喏喏地说,"这阵子手里紧......没钱买米了。"除了大米和面粉,他借过的东西还有:汤匙、壮骨麝香虎骨膏、一双再生底的塑料拖鞋、半瓶山西老醋、一台我祖父留给我的"牡丹"牌收音机。气温高达39度的那几天,他从我的店里顺手搬走了几个西瓜,"你记帐吧,"他说,"等我有钱了,马上还给你。"他说话的时候脸有些红。我很少看到成年的男人脸红。
&"好吧。你缺什么就拿什么,"我说,"不过,你老婆要是回来了,别来跟我借避孕套啊。"
&"好的好的,"他说,"我老婆就该来看我们了啊,"他有点得意,"你没见过我老婆。她在城里上班。她......很漂亮呢。就是有点黑。"
&我觉得他是在撒谎。也许他根本没老婆,没准这个小东西也是个弃婴,被他抱来收养的。谁知道呢?我对别人的兴趣不是很大,除了那个每天从我商店门口经过的姑娘。
&这姑娘在清水镇的手套厂上班。她眼睛近视,总是眯缝着眼睛骑自行车,下午六点,太阳光很柔,她还是戴着顶宽檐的白色草帽。我怀疑她上学时练过铅球,她裙子下隐露的小腿粗壮光滑,蹬起自行车来肌肉一绷一弛。她不怎么会打扮,有天她穿了条兰色花点裙子,脚上却套着双红白相间的厚短袜。
&"她真像匹斑马,"我对男人说,"精神啊,真他妈精神。"
&男人对我的赞美不发表意见。
&"听我说,她们家离这里肯定很远。信吗?她骑自行车总是这么快。她妈肯定在家等着她吃晚饭呢。"
&男人有时候听腻歪了,就说:"你要是喜欢人家,找个媒人介绍介绍。"
&我会唏嘘着问,"她漂亮呢,还是你老婆漂亮?你老婆什么时候来看你们?"
&"快了,快了。"他说,"她要是没时间来看我们,我们就坐着火车去看她。"
&后来的某个清晨,他真的带上小东西去看他老婆了。他说他老婆在青岛。我知道青岛离我们这里很远,但是我不知道远到何种程度。男人出门之后我曾找了张《中国地图》,用食指比划了比划。北京离我们这里是一指,青岛是一指半,而我知道,北京离我们这里足有一千里地。那天他隆重地向我辞别,并且跟我借了200块钱。他显得很不好意思,"你是个好人,你放心,等我回来,我会连本带息都还给你。"我说利息就算了,"那哪行呢?"他坚持说,"利息是肯定要付的,而且要比银行的利息高。"他振振有辞的样子让我觉得他有些罗嗦。
&当然,更罗嗦的好像不止这些。他犹豫片刻说:"你能再借给我双袜子吗?"他脱掉鞋,脚趾便从袜子里露出来,"我......我穿着双破袜子去看她......会被她......笑话的。她是个喜欢干净的女人。"
&我只好又借给他两双袜子。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应该就是碰上了这么个好邻居。他颇为激动地攥着两双袜子,想说点什么,但也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样,在那个夏日清晨,这只老袋鼠,揣着小袋鼠,坐着火车去找他们的母袋鼠了。我开始后悔借给他200块钱,他真要是不回来了,他的那些帐,还有我的两双袜子,找谁要呢?可是我想想更倒霉的是房东,那个退休的老太太根本不晓得男人走了,估计房租要泡汤了。
&早晨、中午和晚上,我还是定时定点接送三个孩子。只不过那个箍着牙齿矫正器、本来就患小孩好动症的男孩,创造了一个危险性游戏:他让另外两个孩子按住他的脚踝和大腿,上半身倒仰着,像一扇被剖了胸膛的猪肉,从三轮车里骄傲地摊出去,同时他的胳膊模仿着各种动物的舞蹈动作。为了他这个高难度的游戏,我被十字路口的交通警察罚了10块钱。之后我就把这孩子的活儿给辞了。傍晚时,斑马姑娘仍要路过我的店铺,不过她从没瞥过我半眼。我想我的好日子什么时候才来呢。我总是对我自己说,我要离开这个小县城了。我要离开这个穷地方,去城里走走。我一身的腱子肉,怎么都不会饿死,我的理想是到城里的工地上做个建筑工人,开着吊车运钢筋和水泥板,要是做不成建筑工人,我就去当演员。我长的比我们县的那个男播音员强多了。演员做不成,我就去唱歌。我的嗓门比电视里那些唱美声的胖子们还亮。当然,如果连歌手也做不成,那么,我想,在饿死之前,我就再回到清水镇。
&我没料到半个月后,男人就带着小东西回来了。看来他确实交了好运气,腰板挺得直直的,那支椿木拐杖换成了不锈钢的,虽然刚下火车不久,还能瞧出来头发是打了发胶的。小东西鼹鼠似地尾随他身后,穿着双花里胡哨的新凉鞋。远远地他和我打着招呼。他还了我的200块钱,并且执意付我10块钱的利息。"你不能不要,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们。"他说话时使用了"我们"这个词,说明他好像真的找到了他的老婆。看来他老婆在城里混得不错。
&使我惊奇地是,小东西说话突然清晰了许多。她坐在沙子上,抠着自己的新凉鞋,说:
&"草莓......冰......山。"
&"草莓"两个字她说的无比清脆。草莓冰山?大概是一种冷饮的名字了。
&"你老婆好吗?"
&"好的,好的,"男人说,"就是瘦了。"
&他说话时没什么表情,眼睛楞楞地盯着小东西,小东西吮吸着手指说,
&"草莓......冰......山。"
&她的瞳孔在烈日下保持一种贪婪的淡黄色。她好像胖了点,头发黑了点,她还换了条新裙子。这些好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另外她多了个新玩具,一头毛茸茸的狗熊。她把狗熊抱在怀里,时不时伸出柔软的舌头,咬它的圆鼻子。她好像已经学会了如何亲吻别人。
&男人手里有了钱,便很少来我店里闲坐,他比以前更为沉闷。隔三差五来店里回,买一块五一袋的东北三宝酒。这酒是用人参、枸杞泡制的粮食酒,喝起来就跟用刀子割喉咙似的,刚喝下去没酒劲,过半个时辰胃里就象倒了瓶硫酸。"你少喝点,小心胃溃疡。"男人不回答,只是用手点着零钱。
&"我要去看我老婆了。"半个月后他说,"小东西想她妈了。她想吃草莓冰山了,她连做梦都舔舌头。"
&这次他没和我借钱,他租了辆夏利,直接把他们送到百里之外的火车站。我帮他把一个破行李塞进出租车的后备箱,又把从小东西手里掉下的狗熊捡起来给她。她蜷在男人的怀里,小的像只早产的猫。"一路顺风啊!"我对他们父女俩大声地嚷嚷。
&他们是十天后返回的。如果没有记错,这次和上次没什么明显区别。只不过小东西的狗熊不见了,怀里紧紧地搂着天线宝宝和樱桃小丸子。她头上戴着维吾尔族的花帽子,很多支假辫子将她的额头衬托的小了些。她好像还认识我。
&这个燥热的夏天,青岛变成了我最熟悉的城市。当然,他们频繁的旅行并没有让我对青岛这座城市了解得更多。我想象着他们一家三口在街心花园散步,想象着他们一起到冷饮店吃冰激凌,到烧烤店吃烤鱿鱼和烤蚕蛹,或者到海边逮海鸥,我对城市的向往便会更强烈。我已经做好准备,等明年开春后,也像我的邻居那样,坐着火车,去城里看看。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火车。
&我对男人的老婆没好印象,每次都是男人拖着瘸腿和小东西去看望她,她却一次不回来。男人很少提及她,即便提及,也只是概括性的描述,譬如,"她漂亮着呢","她有点黑","她喜欢吃椰子","她抽烟","她带小东西去吃汉堡包","她信佛的",诸如此类模糊而又高度抽象的话。随着频繁的青岛之旅,男人的脾气暴躁起来,也许,是对女人的想念让他有些焦躁?有天早晨我听到隔壁摔盘子的响动声,接着小东西纤细的哭声尖锐起来。我过去的时候他正朝着小东西叫嚷:
&"吃吃吃!吃屎啊你!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
&看到我他就噤了声。我把小东西抱起来,她嘤嘤地抽泣,排骨胸脯小心起伏着,我听到她说:
&"妈姆,我吃冰山......妈姆......妈姆......妈姆......"
&我抱她出了屋子,给了她支草莓雪糕。在日头底下,我发现她的胳膊上全是淤伤,红一块紫一块的。一定是男人动手打她了,而且不是那种简单明了的殴打,是用手指掐的。这种打孩子的方式明显是女人式的恶毒。我不由愤怒起来。男人坐在门槛上抽烟,我对他破口大骂的过程中,他比哑巴还哑巴,最后我威胁他说:
&"你要是再打小东西,就把从我店里赊的帐全还了!妈的!把我的收音机也还我!"
&他的头快要埋进裤裆里。后来他真就把头埋到裤裆里了。
&我的警告和劝阻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我仍常听到他咒骂小东西。兴许他是个好面子的男人,尽量把声音压的很低,可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仍不可避免地通过劣质墙板清晰地传过来。他掌握的脏话有限,他的吼叫声显得陈旧而缺乏新意,"贱货!婊子养的贱货!""吃你妈个X!你妈早把你忘了!"这些言辞经常在深夜伴随着小东西尖利的哭声,在我的房间里蜜蜂似地颤抖着"嗡嗡"乱飞。
&他和我的关系淡薄起来。很少来我店里闲逛,甚至也不来借东西。我倒觉得这样有些不妥。那个斑马姑娘也有阵子没从门口经过了,我很少看到她戴着性感的墨镜和帽子,海豚一样游过我的眼睛。我怀念起她粗壮大腿的同时,对邻居的歉意也萌生出来,有天我买了只南京斑鸭,给小东西送过去。在门口,小东西正独自玩。她拿了把破工具刀,割樱桃小丸子。她已经把樱桃小丸子的肚子剖开了,撕扯着肚子里柔软细琐的海绵。
&"叫叔叔。"
&她面无表情地乜斜我一眼,继续去割樱桃小丸子的脖子。然后她一把就将樱桃小丸子的脑袋拧了下来。
&"叫叔叔啊。"
&她盯着我,半晌才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贱......货......婊......子......"
&"你说什么?叫叔叔啊,叔叔给你鸭子吃。"
&她用手撕扯着海绵,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说:
&"贱......货......婊......子......"
&那只鸭子被我自己吃掉了。我对邻居的态度恢复了那种鄙夷的状态。这个猥琐的家伙,什么时候搬走呢?
&男人的脾气宽裕的同时,手里的钱似乎也宽裕起来。我记得有个喜欢写黄色小说的作家说,残疾人的性生活是值得祝福和怀疑的。但男人只拐了条腿而已,有些事情他肯定比我做的更好。从第一个陌生女人踏进他们的厢房,陆续有些日子了。我很纳闷男人是如何联系到这些廉价夜莺的。
&这些鸟都长着鲜艳的羽毛。有时她们顺便来我的商店里买东西,譬如香烟或者汽水,还有个女人问我店里卖不卖避孕套,而且要那种双层加厚外带水果味的避孕套。我喜欢盯着她们看。我看不出她们的年龄,在夜晚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她们的脸型和眼睛都差不多,我只是恍惚到一张张红润的嘴唇散发出苹果糜烂的香气。通过她们的口音我才敢断定,她们并非是同一个人,而是很多的人,或者说,是很多只卖肉的鸟。我想男人是疯了,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些女人疯了。
&男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把小东西支到我的店里。我们就坐在板凳上看电视。她喜欢爬到我的腿上,双臂吊着我的脖子打秋千。电视里通常放映着一些清宫戏,我看不太懂,孩子也没有兴趣。有时候看着看着,我们的眼睛就互相对视,我朝她笑笑,她只是望着我,脸上肌肉僵硬。她的眼睛越来越大,深陷的眼窝像投到屏幕上的黯影。实在没意思,她换上我的大拖鞋,在屋子里跳格子。跳着跳着她就发呆,盯着身后的格子动也不动,我在她木偶般晃动的影子里,时常听到隔壁的叫声。我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我感觉到我体内的一些不安分的因素在萌动,我真想拿把镰刀煽了这男人。小东西什么都不懂,玩的腻了,就爬上我的床睡觉。她从不和我说话。她睡觉的时候眼睛是半睁着的,我总是怀疑她其实是醒着的。我甚至怀疑她什么都懂,和大人一样懂。她只是患了自病症。
&我去他们家拿我的扑克牌的那个晚上,月光很白。男人这段迷上了占卜,白天的时候经常和房东大妈用扑克算卦。门虚掩着,我挑开门帘,然后我看到了另外一些我意料外的事情。没开灯的屋子被月光映的很亮,男人的身体像尾草鱼扑腾着,同时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女人的喘息声并不明显,细细的,从喉咙里一丝一丝挤出来。男人嘴里不时冒出一两句脏话,恶狠狠地,牙齿似乎都咬碎了。他们并没有发现我。
&我突然想撒尿。我觉得我必须撒泡尿。我转身逃离房间时,脚底下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我以为是凳子,小心着用手去扶,然后,我摸到了一只温软的小手。是小东西。我蹲下身时几乎要踩到她。原来她就蹲在墙跟下。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只是摸到了她的头发,水淋淋的,后来我摸到了她的眼睛,也是水淋淋的。我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一直哆嗦着。好像很冷。
&在我的房间里她也不说话。她只是瞪着一双眼睛。我等着男人做完事后把她抱走。她在我怀里一直哆嗦着。我真怕她就那么着死了。
&好歹天气爽了。是一下子爽起来了。除了接孩子们上学放学,开商店,我在一家"爱心服务中心"接了份新活:就是用那种坚硬的麻花钢丝,通上电源,帮居民楼的住户通堵塞的下水道。我还算喜欢这工作,钢丝在"隆隆"地躁响中钻进黑暗中的洞穴,下水道就汩汩涌出淤泥、头发、糜烂的避孕套和香烟头。这种连轴转的状态让我没时间去琢磨别人的事情,我甚至淡忘了斑马姑娘。我很少在吃饭时扒着柜台等她下班。晚上也通常早早睡了。我的梦很脏。有天我梦到和女人做爱。令我焦急不安地是,我看不清女人的面孔,只是和一双修长饱满的大腿纠缠,这让我口干舌燥。在一阵麻冷的涌射中我突然惊醒过来。原来有人敲门。
&是个女人。店里有些黑,看不清模样。她在食品架上搜寻着,最后怀里堆得满满的,凑到白帜灯泡下问,"你......有雪糕吗?"
&她要了两支草莓味的雪糕。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很明显是蒙山一带的,有些艮,可不是纯正的蒙山话,她的舌头似乎打了卷。付了钱后她没着急走,而是从身上摸索出盒香烟,抽出一根,在掌心戳了戳,皱着眉头说,"哥们,借个火。"我递过去,她划了两根才点着,点着后她猛吸了两口,烟雾从鼻孔里徐徐地喷出。然后她走开了。我这才看清,她穿着一件勒腰的网衫,银白色的,后面露出一大片浮白。
&第二天,我在房东的院子里看到了她。房东的院子里栽了好些向日葵,刚爆出黄色的花盘,房东的孙女和小东西围着那口井追逐,她和房东,就站在一排向日葵下,抱着胳膊说话。后来房东进了屋,她就把小东西招呼过去,在井沿边坐了,唱歌。说实话,她长的还没有斑马姑娘漂亮,皮肤黑,眼窝凹陷,个子矮矮的。她唱的歌我没听懂,大概是另外一种方言了。声音也有些沙哑,像是迟钝的玻璃刀滑过石灰墙壁。
&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就是隔壁男人的老婆了。
&我没想到,晚上的时候,男人拎着两瓶酒过来。他有阵子没和我交往了。他扔了拐杖,拖着条腿自己寻了两只瓷碗,把酒倒满了。"我老婆回来了,"他的眼睛像快要熄灭的烟头,轻轻一吸就忽闪着明灭,"她......来看我们了,"他小心着咳嗽两声,把碗端平,"今天我请客,喝吧。"那个晚上,我们把他老婆从青岛带回来的两瓶洋酒喝个精光,我们的舌头都大了起来,他是何时哭起来的?我也记不清楚。他哭的样子有些奇怪。他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地箍着他的瘸腿,肩膀一颤一颤,偶尔他抬起脑袋,捏着发红的鼻子擤鼻涕。擤完鼻涕,就把手在鞋帮上蹭蹭,埋了头继续哭。我劝他快去睡觉,他半晌盯着我说,"她明天就走了,"他说,"她都不让我碰她......"
&我说也许是旅途劳累没有心思吧。男人晃着头说不是,"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她是我花了两万块钱,从一个南方侉子手里买来的,"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摇了摇,"两万块啊......两万块。我这辈子就攒了两万块......生完小东西......她就不让我碰她,跑城里打工了。"我说她在城里混的不错。男人哭的声音愈发大起来,"我担心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连中国话都说不好......她总也记不住我们村子的名字.......我真怕哪天把她丢了......你说我们爷俩要是把她丢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我恨她......我找女人是因为我越来越恨她......"
&我想他真的喝多了。我也喝多了。酒喝多了,眼里看到的东西就破碎起来,声音也会变得破碎起来。我把他搀扶到他家。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老婆怀里抱着小东西,似乎就那么着睡了。
&女人是第二天早晨走的。她拽着一个硕大的皮箱拱进汽车。太阳还没出,天空很干净,街上飘着起猪圈的粪味。男人抱着小东西站在门口,不住地朝汽车摆手。小东西好像还没睡醒,头颅枕着男人的肩膀,闭着长睫毛,手里抓着一只长颈鹿玩具。随着男人大幅度地摆手,长颈鹿一荡一荡地,磕着男人的腰。
&我是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小镇了。我已经攒了八千块钱,准备随时离开。我辞退了接送孩子的钟点工。两个孩子的父母为我的行为很惋惜,他们叮嘱我要是重操旧业,一定先想着联系他们。"爱心服务中心"的活我还接着,和在商店里日复一日地站柜台相比,我更喜欢接触那些不同的面孔。盯着黑色的污垢从下水道流淌出来,我会暂时忘记斑马姑娘和我的邻居。
&女人回了青岛后,天气若是好时,男人总要抱着小东西来商店里坐坐。女孩对门前的那堆沙子失去了兴趣,她更喜欢钻进草丛逮昆虫。她把逮到的蚂蚱、瓢虫、金铃子和螳螂关进一个玻璃瓶子,然后搬了凳子,和她父亲并排坐着,看着路上不多的行人。他们仿佛两只布满灰尘的玩偶,在太阳底下暴晒着,我隐约能听到他们的骨骼"噼啪噼啪"着轻响。有时我出去了,便让他们父女俩帮忙看着商店。他们对售卖商品很感兴趣,尤其是小东西,最喜欢从货架上拿东西。作为回报,我允许她随便吃冰箱里的雪糕和冰激凌。她和他父亲一样不爱说话,和她讲话时,她只点头或摇头,也许她真的变成一个哑巴了。
&他们是在秋天搬走的。他们的行李不多,总共装了两个纤维袋。男人雇了一个人,帮忙送到汽车站。女孩拖着件过膝的黄毛衣,像是新的,手里攥着几件肮脏的玩具。男人把借我的东西统统还了回来,再生底的拖鞋、"牡丹"牌收音机,包括一瓶快用完的"枪手杀冲灵"。还这些零碎的东西时他没说话,只是撅着屁股,一件一件整齐地摆到地板上。
&"我们要走了。去青岛。"他说,"小东西大了,我一个人哄不了,"他递给我支香烟,"你放心吧,我们找到她妈后,就在郊区找处房子。"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哪天要是来青岛,记得到我们家喝酒。"后来他热忱地握住我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后来他真的说了,"你别追那个斑马姑娘......"他的声音很小,"......你不知道,我和她睡过,很便宜的,她只要了50块钱。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做老婆?"
&我没说话。我的胃里很不舒服。我轻轻掐了掐小东西的脸,"和叔叔说再见。"男人对我的反映似乎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两声继续念叨,"是她主动的.....不是我......我知道你喜欢她的。"
&小东西走过来,把玩具扔到地上,犹豫了片刻,然后,掐了掐我的脸。她的手指还是那么瘦。
&"叫叔叔。"
&她的指尖滑过我的耳朵、鼻尖、脸颊。
&"叫叔叔。叔叔给糖吃。乖哦。"
&她的指尖再次滑我的脸颊、鼻尖,耳朵。后来她的手指蹭着我的耳蜗。她的手指在我的耳蜗处停了十三秒。我想我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和叔叔说再见吧。"
&她转身离开我。一句话都没说。后来她又走过来,搂着我的鼻子亲了下。也许,她把我当成她的狗熊玩具了。
&他们走后,我再也没有他们的音讯。秋天很冷,我不知道他们在青岛混得如何。男人能作些什么呢,好像是个笨拙的人,不会修电器,不会修钟表,也不会象盲人那样走街串巷替人算卦,单靠女人,应该也不容易的。我做好了随时准备走的打算。我对斑马姑娘也不抱什么想法了,也许,我根本就从没对她报过什么想法。我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打死我也不信,那只是男人意淫而已。她怎么会看上他呢?即便他给她50块钱。我最后一次见到斑马姑娘是一个午后。皮肤黝黑的卷发小伙来我店买香烟,还没来得及找零钱就走了。我追出去,然后,我看到斑马姑娘正跨在一辆金城摩托车上等他。斑马姑娘抱着他的腰,和摩托车一起消失了。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我学会了喝闷酒,喝得晕乎乎了,就猫进被窝睡觉。对于即将到来的冬天,没有什么比睡个暖和觉,做个春梦还重要的事。那天接到陌生人电话时,我已喝的头有些炸疼。我拿着电话揉眼眶。
&是个女的,声音很急促。
&"告诉小东西她爸,我出事了.......他们送我回缅甸。让他小心,别让小东西到井边玩!"
&女人呜咽的声音淹没了一切。电话很快挂断。我觉得事情蹊跷,按来电显示的号码打了回去。我听到有人问,你好,这里是青岛XX公安分局,请问找谁?我说我找刚才那个打电话的女的。那边沉默了会问:"你是她男人?"我说不是,我是他们邻居。那边"哦"了声说,"那你找一下你邻居,让他接电话",我说他们搬走了。那边说:"哦。那就没办法了。他老婆在这里卖淫,被我们的人抓了,查她身份证,她说没有。后来被我们查出,她是缅甸人,几年前,被人从云南边境拐骗过来,卖给了一个山区的农民。她连男人是哪个镇哪个村的都不知道,除了蒙山话,她既不会写汉字也不会说普通话。你把她男人的地址告诉我们好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蒙山县的,几个月前,他就带着孩子去青岛找他老婆了,他们没找到她吗?那边显得有些不耐烦,我说我能再和她说两句话吗?后来我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她只是哆嗦着说,
&"别让小东西去井边玩,会掉到井里的......会淹死的......别让小东西去井边玩啊,掉到井里......淹死的......"
&电话里传出争吵的声音,电话也在嘈杂的哭声和尖叫声中挂断。我握着电话有些懵懂。男人早就去了青岛,难道他没找到她老婆吗?她老婆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呢?我后悔没问的清楚一些。我再次挂电话过去,那边,已经没人接了。
&那年冬天我终于离开了小镇。我没心情再等下去,再这么窝着,恐怕一转眼,我就老死在小镇了。我去了北京,是坐火车去的。是慢车,每过半个小时,火车就哐铛着在不知名的小站卡住三两分钟。小站会涌上些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扛着行李,靠着车厢的厕所门猛劲抽烟。
&由于是冬天,大部分建筑工地都停工了。我的一身腱子肉并没有给我带来意料中的好运。我曾经去一家影视公司推销自己。这家影视公司在地下二层的一间仓库里。他们盯着我乱糟糟的头发、干裂的皮鞋和军大衣,似乎有些忧伤。也许,他们这辈子,还没碰到过我这么丑陋的民工。他们不清楚,我其实连个民工都不是。那个冬天,北京下了无数场大雪,北京在我印象中,一直是臃肿的,银白的,冰冷和绵软的,像一盘硕大的冰激凌。我的钱很快花干净了,在饿死之前,我想我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
&那天我在木樨园地铁入口看到个拐子,正坐着乞讨。我知道他不是我的邻居,他身边没有小东西,而且,这个乞讨者比我的邻居多才多艺,他弹着把吉他唱歌。我远远地瞥了他眼,撮着手在附近转悠。后来我发现了家冷饮店。原来冬天也是可以吃冷饮的。我钻进去,找了位子坐下,"给我来份......草莓冰山吧,"我说,"有吗?"
&"先生,请您先付钱。"服务员是个可爱的姑娘,戴着顶圣诞老人的红帽子,圆圆的鼻子让人感觉很温暖。
&我把玩着塑料勺,盯着桌子上的食品。所谓的草莓冰山,也只是冰激凌上浇了些草莓汁而已。我舀了大大的一勺,目视着玻璃窗外流离的车辆和寒东夜行人,塞进嘴巴,然后卷动舌苔,大口大口地、机械地咀嚼起来。
3.关于雪的部分说法
作者:张楚 23:02 星期二 小雨
  很老的一个小说。有朋友说想看。贴一下。
   关 于 雪 的 部 分 说 法
  颜路打电话说,蓝城下了雪,他说蓝城在他记忆中,还没有下过如此大的雪。无疑他的口气颇为兴奋。在我的印象中,只要提到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他都会变的格外兴奋。
  “我嫂子好吗?”他问。
  “米佩好吗?”后来他问。
  “那只刺猬还喜欢吃苜蓿吗?”后来他又问。
  我听到他在放音乐。他喜欢给我打电话时放那种抒情音乐,而且通常声音弄的很大,我听到这次是M2M的《pretty
boy》,“真是变态啊,”他嘟囔着说,“我为什么老碰到变态的事情呢?你知道吗,小轩又回来了。”
  我说他不是去新西兰了吗?
  “是啊,”他笑着说,“去了才不到一个月。这次回蓝城,据说是因为把那条方格围巾忘在家里了。所以回来拿。”
  “他回来就为了拿那条方格围巾?”
  “是啊,”他抑郁寡欢地说,“小轩是坐专机回的。最近新西兰那边老有坠机事件,他妈怕是拉登搞鬼,所以派专机接他回来。你不知道吗?他妈是意大利一个跨国公司在蓝城的业务总代理。什么?我从没和你谈过?这怎么可能?反正他回来就开始下雪了。你说,我为什么老碰到变态的事情呢?”
  “你和你的那个汤姆.克鲁斯处的如何了?”
  “还好啊,”他笑着说,“我们昨天又约会了。可是……”接下去他说那个汤姆.克鲁斯在和他约会时,要求做“那样的事情”。所谓“那样的事情”就是他不喜欢的事情,就是那些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我没答应的……”
他笑了。他笑的时候好像很内疚,“昨天我们在酒吧跳舞,克鲁斯的男朋友又打手机了,肯定听到酒吧的音乐声,”他沉默了会说,“我好像成第三者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惟利是图的人,可是,我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我的机会已经不多了,我都21岁了,老了呢。”
  我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我好像从来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在我们的交往中,大部分时间是他在电话那头讲述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而我在电话这头安静地听着。我必须承认他是个口才很好的人,也许这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电台主播有关系,比如,他擅长使用那些极为客套的词语,“对不起啊,我又占用了您这么长时间,”“谢谢您啊,您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有时候他也使用那种抒情口吻,“今天蓝城天气晴朗,适合情侣去爬山,当然,千万别忘记带避孕套。”我常误以为我正在倾听一个午夜电台的主持人,单独在为我一个听众播音,除了感激,我还能说些什么?“这么晚了,人们都睡了,只有我还醒着,”他经常这样结束那些芜杂纷乱的谈话。
“你知道我不喜欢下雪,”颜路最后总结性质地说,“可是小轩喜欢,所以他回来后,我们这里就下雪了。我去机场接他,坐在出租车里,靠着车窗,雪就开始下了,和他离开蓝城时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次我哭了,这次没有,”他好像喝了些水,他的喉咙咕咚咕咚响着,我似乎看到他的喉结核桃那样做着活塞运动,“我觉得很奇怪。你说,我这么单纯的人,干吗老遇到这么变态的事情呢?”
  2001年春初某个晚上,我接到蓝城一个大学同学的电话,说他的表弟颜路从佳木斯旅游回来,路过A城买不到车票,要我帮忙搞一张。这个同学大学里好像和我一个系,但不同班,在我印象里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交往,我对他知道我现在的电话号码和我老婆在火车站当售票员感到很诧异。我当即答应了他。
  “他在第八个售票口的第三根柱子旁边等你,他是个很帅很高的孩子。耳朵总是塞着耳机,听莫文慰的那些烂歌,他干吗喜欢那些靡靡之音呢?真是的!”最后他似乎赌气似地挂掉电话,也许,他把我当成他不怎么喜欢的表弟了。
  我老婆搞到票的那天恰巧没上班。我只好去送票。我没料到赶上塞车。那个司机肯定是个抑郁症患者,在半个多小时的行程中竟然没说半句话。交通电台的女DJ不停播放着一些摇滚乐。我被那些重金属敲击地失却耐性,变得焦躁不安。这种情绪让我在见到那个叫颜路的男孩时保持了冷漠的态度。如他表哥所言,他真的站在第八个售票口的第三个柱子旁,肩膀上背着一只硕大旅行包。见我朝他走过去,他犹豫着朝我摆摆手。
  “你是颜路吗?”
  他点点头。
  “这是今天晚上的票,你快去候车大厅,还有半个小时就检票了。”
  他点点头,把票接过去的时候他才问道,“多少钱?”
  我摆摆手,他就没吭声。我觉得这一切在瞬间变的异常可笑。他的确很高,那条喇叭腿的牛仔裤和那头金黄色的板寸让他显得很时尚,在夜鸟般嘈杂的旅客喧哗声中,他显的疲惫而略带伤感。我本以为他至少应该说声谢谢,然而他只是瞥了我一眼,问道:“多少钱?”
  我说车票才三十块钱,就算了,然后又说了些“以后有事情找我”之类的客套话。而他只是恍惚注视着那些匆忙的旅客,后来他把火车票随手掖进长长的T恤袖口,面对着我,拍拍我的肩膀说,“再见。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了。你放心,我会把车票钱给你邮寄过来。”
  2001年春末,我老婆经常上夜班。我觉得,让一个刚结婚半年的女人每天值夜班是件残忍的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我老婆向她们班长反映,说她胆小如鼠,而且患有轻微的心脏病和梅尼尔综合症,值夜班只能加剧她的病情。但是那个满嘴黄牙的女班长一口拒绝了她,后来她继续向站长反映,那个终日满身酒气的站长盯着她说,他知道她是个思想上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具有超强责任心的好同志,她应该为组织交给她这么艰巨的任务感到荣幸。我老婆相当沮丧,以至有段时间,我必须象哄三岁婴儿上幼儿园那样哄着她去上班。赶后来她就习惯了。什么事情一习惯你就慢慢爱上它。所以之后的情形是:每天傍晚6点,我老婆迫不及待地吞咽掉我为她煮的精美晚餐,挤在那些刚刚下班的人群中,象只敏捷的袋鼠跳上23路公共汽车,匆忙赶往她无比热爱的火车站。这种颠倒黑白的上班制度让我们的共处变成一种奢侈行为。很多个夜晚,我单独吃完晚饭,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后来我通常会在那个小区花园溜达两圈。春天让这个所谓的花园保持了华丽色彩,那些单瓣花朵和耀眼的枝条吸引了众多昆虫。我突然有个念头,我想逮些蜜蜂放进我们家客厅,也许它们嗡嗡的歌唱声会让那些沉闷的夜晚象蜂房般温暖。
  我就是小心着逮一只细腰金色蜜蜂时发现了那头刺猬。我从来没想到刺猬竟然长得那么丑,我弯腰拎起它,它狐狸样的嘴巴让我觉得滑稽极了,而且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它的那些灰褐色的刺如此柔软。我用手抚摩着它并不可怕的武器,突然觉得这个春天真他妈荒谬。
  我觉得至少应该为这只小动物准备一个象样的巢穴,对这个想法我有些吃惊。要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讨厌动物的人,尤其是那些动物的眼睛。在我的印象中,当我注视着它们幽深的瞳孔时,我常常发现它们和人类有着完全相同的眼神。这让我总是怀疑,这些动物的瞳孔里是否栖息着那些死掉的人。这只刺猬也如此。我想要不是我真的无聊到了极点,它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电话是我正在给刺猬找箱子时“铃铃”地噪舌的。在这座陌生城市,我的朋友极为有限,他们仿佛一群患了自闭症的鼹鼠昼伏夜出,而且除了跟我借钱,他们一般不会前来贸然拜访。他们也从不给我打电话,因为他们认为,对着话筒和一个看不到面孔的人交谈是愚蠢的行径。我迟疑着拿起话筒,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男孩的声音,“是米佩家吗?”我说是的。然后那边沉默了。我听到了他轻微的喘息声,他好像正在斟酌着讲话的方式,“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种恋人间最喜欢玩的幼稚把戏,由一个男孩来做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懒懒地说了声“不”后,那边又沉默了。我有些不耐烦起来。“你现在做什么?”他问。
  “我正在给一只刺猬造房子。”
  “你也喜欢养动物吗?哈哈。”他略显夸张的笑声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震动,“我也喜欢呢。你知道我养了只什么动物吗?”
  我极力回忆这个人是谁。然而我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条蛇还是一只蜥蜴?现在好像挺流行这个的。”
  “错了啊,”他说,“我养了一只正处于哺乳期的公狼。知道它的名字吗?它叫小鸭子。”说完他自己在那头开心地大笑起来。很显然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他的朋友。或者说,这个陌生人有种让人能片刻和他交上朋友的能力,我发觉我并不是很讨厌这个人,这个人竟然养了一只狼,还给它起了个“小鸭子”的弱智名字。
  “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开始喋喋不休,“哎,你不清楚,当初把这只狼从东北带回来费了多大周折,上火车前我把它藏进我的旅行包,为了不让它窒息而死,我用瑞士军刀把我500块钱买的亚得牌背包割了十三个洞---真巧啊,和我耳洞的数目一样多呢。更重要的是,我得逃避母狼的追捕,你不知道吗?母狼对幼崽的气味有种超乎寻常的追踪能力---美国联邦调查局现在正在培养大批母狼,作为稽查毒品的秘密武器呢---在火车站检票口,小鸭子的嘴巴竟然从一个洞里钻了出来。在火车上,我一共喂了它128根火腿肠和三只苹果,对,还有一个蛏子味儿的馅饼和一把芹菜,我真不知道狼还是素食动物呢。”
  我把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听他叙述关于饲养狼的种种心得。在这期间,那只刺猬不知何时从箱子里跑了出来,开始以蜗牛爬行的速度在地毯上匍匐。我发觉它在爬行过程中保持了一种超乎寻常的警备状态,它玻璃球状的黑眼珠仿佛淘气的孩子那样乜斜着我。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觉得很可笑是吗?这可是真的,”那个人笑着说,“我妈现在也开始喜欢上小鸭子了,我估计小轩也会喜欢上它的,因为它除了牙齿尖利一些,好像和一条狗没什么区别呢。我为什么就不能养一条牙齿尖利一些的狼呢?等它到了发情期,我会把它捐赠给我们这里的森林动物园。”
  我悄悄放下话筒。那只刺猬已经骄傲地爬到卫生间去了。等我拎着它短小的脚趾,顺手将它扔到盛电脑的纸箱里后,方才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可是当我重新拿起话筒时,我只是听到了“嗡嗡”的电话挂线的声音。
  每天下午4点,我老婆还在睡觉时我就开始为她准备丰盛的晚餐。我时常陶醉在那种做家务的快乐中。这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结婚前我是从不接触厨房的男人。厨房里那些油腻餐具、青菜被洗涤剂揉搓过的气味和植物油滑腻的流动都会让我反胃。我开始想,或许是这个火车站售票员改变了我。我是多么热爱她,尽管在新婚之夜我发现她已经不是处女。可这有何关系?爱一个人和她是不是处女完全是两回事,这是我多年前就已总结出的真理。我们会通宵达旦地作爱。她的身体让我着迷,她作爱时夜莺般的呢喃声常常让我在一个人的时间里神情恍惚。我体味到了爱一个人是多么自由美好的事情。那天我在厨房熘鱼煅,她从后面揽住了我的腰,之后她温暖的鼻息在我脖颈处恍惚着扩散,她的一绺头发蹭着我的耳朵,她膨胀的乳房紧紧顶住我的脊梁骨……我想我们这样一辈子抱着,什么也不做,该多好啊。我强迫症患者似地爱上了她的气味、她的肉体、她温柔的叹息声,她的一切,我甚至把我们谈恋爱时她赠送我的瑞士军刀整日揣在怀里,只是因为上面有她漂亮的螺形指纹。
  她对我每天坐在家里写那些狗屁文字抱了种宽容态度,即便我在电脑前坐一整天一个字不写,她也总是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走动。只是她对我新近饲养的刺猬颇有微词。那只丑陋的家伙在我们睡觉时宛如老人哮喘的咳嗽声让她接连失眠了四五天,最让她气愤的是,这只刺猬把她一双价值不菲的红色皮鞋咬了一个洞,此外,它那些不规则排泄的液体和粪便让我们的房间充斥了一种尿骚味,她不得不用空气清新剂在每个房间里喷来喷去,后来她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把它扔掉呢?”
  是啊,我为什么不把它扔掉呢?等她去值夜班时,我开始为抛弃这只刺猬做准备。我打算仍旧
张楚 23:04
把它扔到那个街心花园,也许它本来就喜欢那个地方。我用塑料袋裹紧它,在塑料袋里放了一只苹果。在我锁防偷门时,电话铃响了,“喂,你还好吧?我嫂子还好吧?”
我一下子想起了他是谁,“你那只狼还活着吗?”
“还不错啊!”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它长的越来越大了呢,”他的声音原来还是很好听的,是那种男孩子刚刚发育完之后的声音,有些悦耳,又有些沙哑的磁性,间或流露出那种变音前略显尖锐的痕迹,“你那只刺猬还活着吗?”
“我正想把它扔掉呢。”
“为什么扔掉它?”他说,“我觉得刺猬挺可爱的,我去年养了13只刺猬呢,可惜后来它们从阳台上集体逃跑了,我估计它们的结局很惨,第二天,我过我们家对面那条马路时,发现了被车轧死的一只刺猬,是那只叫辣妹的。它们为什么要集体出走呢……对了我告诉你,刺猬喜欢吃茼蒿、苜蓿、榛子、腐竹、马铃薯叶子、无花果和南京产的臭豆腐。如果把臭豆腐用色拉油过一下,它们吃起来简直象作爱那么高兴呢。”
他说话的间隙,那只刺猬开始在塑料袋里抖索着挣扎。它把塑料袋弄的“哗啦哗啦”着响,“我们上网聊聊吧,”他说,“我都快闷死了。”
“我从不上网。”
“真的吗?”他有些惊讶地叹息着,“我以为你会是那种有成千上万个网友的人呢。”
我只好关上门,把那只刺猬从塑料袋里解放出来,它趴在地上动也未动,我怀疑它刚才可能险些被闷死。“我真倒霉。哎,今天晚上我见了我的第八十三个网友。”
“还满意吗?不会是那种超级恐龙吧。”
“什么呀。我又不变态。”他唏嘘着说,“约我见面的那个人在网上说自己十九岁了,见了面一看,我靠,我看他倒象是九十岁的。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呢?”
我“呵呵”地笑着,又听到他说,“你不相信我见过八十三个网友?我干吗要骗你?我还建立了一个他们的档案。我按他们的年龄、籍贯、身高、体重、皮肤粗糙和细腻度、普通话标准度、眼睛是否双眼皮、鼻梁的高矮、鞋子号码大小、喜欢的颜色、家庭住址和接吻时在一分钟内的呼吸次数建立了索引,这样很方便,到时候在网上我一问他们的详细情况,就知道是我见过面的人还是没有见过面的人了,这可以节约我很多时间,”他似乎喝了口饮料,“小轩要是知道我见过这么多网友,肯定会拿菜刀把我的两条腿剁掉呢。还好,他根本没机会了。”
我搞不清他在唠叨些什么,“小轩是你朋友吗?你带他一起和女孩子约会,他就不会生气了。”
“你说什么呢!我干吗和女孩子约会呢?我又不是变态。和我约会的都是男人。”
刚被我拎起肉乎乎身体的刺猬从手指间摔到地上,“什么?你说什么?”
“哦,”他字正腔圆地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这怎么可能呢。我是一个同志。知道什么是同志吧?”他似乎对我的反映有点不快,“我是男孩,我喜欢另一个男孩小轩,我就是个同志,你听明白了吗?我还没告诉过你什么?你一起问好了。”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挂电话了啊。”
“你怎么不认识我呢?”他笑着说,“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是颜路啊。上个月我在A城倒火车,是你给我买的车票。还是你出的钱呢。等改天我有时间,一定把路费寄给你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不礼貌吗?你怎么了?喂?咦----?”
那只刺猬没有被我扔掉,这让我有些疑惑。同样使我疑惑的是,我老婆不久就回来了。她再次见到它时皱了皱眉头,我一把搂住她,把她摔上床,她就什么埋怨都没了。我们把战场从床上转移到了地毯上,这极大启发了我的兴奋度和创造性,然后我又把战场转移到了厨房、沙发和阳台。在厨房里我闻到了黄瓜和茄子的清香……而在沙发上时我们采取了高难度的体位……在她甜蜜的呻吟声中,电话铃突然爆响起来。她有些慌乱,轻轻推搡开我,伸着手臂去够电话,后来她把电话递给我,“找你的。”
我听到路颜的声音时有些愤怒。我对着电话嚷道,“我现在很忙!你有什么事?”
“我忘记了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情,”他好像很开心,“我是个成年人了,我觉得你应该尊重我,虽然我和你不太一样。”
她爬过来,头枕着我的胯部,我哑然了,“另外我想告诉你,我是个优秀的美容师和厨师,我会做满汉全席的所有糕点,鲁系菜是我的强项,当然潮州菜和上海本邦菜也难不倒我,另外我还是个获过西班牙美容大赛亚军的高级美容师,除了给那些漂亮女人们做隆胸手术,我最拿手的还是针灸美容……”
我挂掉电话,然后拔掉电话线。我觉得我简直快被这个饶舌的家伙弄得疯掉了。我老婆还躺在床上,似乎漫不经心抚弄着我的喉结,我的欲望被她的手指再次挑动起来……当我们大汗淋漓着抱着喘息时,我听到了她的哽咽声。我以为是我粗暴的动作弄疼了她,可她仍紧紧地搂住我,不停抚弄着我最敏感的地方,于是我们只好又来一次。当我们象两尾脱水的鱼重叠着沉沉睡去时,我听到她嘟囔着说,她再也不想值夜班了,半夜里注视着那些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她很害怕……
“真的,”她呢喃着说,“售票厅很大,灯也很亮,可我……就是害怕,有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可是我还得必须在那里坐着……”
我只好温存地抚摩着她的尾椎骨,擦掉她的眼泪,并且保证说,过年时我给她们站长送一箱茅台,那样她晚上的时候,就可以在家里睡安稳觉了。有什么比睡个安稳觉更重要的事情呢?
在接下去的日子,我很少受到颜路干扰。白天时我专心研究菜谱,并且为一家发行量磅礴的南方晚报写一些风花雪月的文字。只是那些甜腻的文字好像已不受青睐,那个声音柔美的责任编辑打电话说,我能否写一些“另类而有趣”的文字。什么叫另类而有趣呢?那个编辑是这么说的,“就是写写那些吸毒的、卖身的、搞同性爱的,当然,也可以写写靠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你应该知道,读者们最好这口。”
那只刺猬在我们家重又居住,它已经聪明地学会了在一只痰盂里撒尿,并且把粪便排泄到一只纸盒里。我老婆也慢慢喜欢上了这只会咳嗽的动物。我们甚至开始计划着要个孩子,总之我觉得自己象是生活在天堂里,除了颜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
“小轩要出国了,你知道吗?你别放电话好吗?他要去澳大利亚。他马上就会见到那些成群奔跑的袋鼠和那些象我这么可爱的考拉了,也许他还会见到鸭嘴兽。我喜欢鸭嘴兽你不知道吗?鸭嘴兽的嘴巴很象小轩的嘴巴。”()
“我们这里很热呢。我刚和小轩从酒吧里出来,我们打算下个礼拜去黄山旅行。黄山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全是那种白痴一样的松鼠。”()
“我为什么不和小轩去澳大利亚?因为小轩不是同志啊!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他喜欢的是女孩子。他有一个象莫文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啊。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在酒吧喝那种便宜的七喜饮料呢。是啊,有过又怎么样呢。我和小轩是做过,可这不代表他就是同志啊。”()
“我爱小轩都五年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见过象小轩这么帅气的男孩。什么?我找个女朋友?我又不变态!找女孩子做什么呢?不过我以前确实有个女朋友,我可不想耽误人家。我很理智的。是啊。小轩知道我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呢。可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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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朋友,我从十六岁就爱上他,一直爱到现在。和他一起去澳大利亚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我们同居又怎么样呢?他不爱我,他只爱他的女朋友。”()
“小轩刚从北京体检回来。他的签证办好了。我今天给他买了双拖鞋。我听说澳大利亚的天气很热,穿皮鞋会得脚气的。另外我想给他买一把藏刀,做防身用的啊。我听说澳大利亚有土著人,对,奥运会那个蝙蝠一样的400米女运动员就是土著人。我没和你说过吗?大部分土著人都是毛利人,生吃人肉,比袋鼠跑的还快,你说小轩要是不小心落在他们手里,多危险啊,就是不知道藏刀算不算凶器,能不能携带出境。我得去出境管理处咨询一下。是啊。听说毛利人的飞标很厉害的,象飞行器一样,扔出去还能饶着360的弧度飞回来。”()
“我给小轩买了条围巾。真丝的。他戴上比那些好莱坞的明星还帅气。”()
“今天小轩走了……我们这里下雪了,我和他妈、他女朋友一起把他送到飞机场……刚开始没下雪,我们上了出租车后也没下雪……雪是小轩下了出租车后飘上的,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我本来不想哭,可是一看到下雪了,就忍不住哭了。我没抒情啊,我说的是实话。小轩上了飞机后雪就停了。为什么我总是在下雪的时候情绪不好呢?为什么呢?”()
以上这些颜路的话本来我想以《一个同性爱者的苦与乐》为题发给那个女编辑。我想她一定会感兴趣的。然而只是我抱着那只刺猬发呆。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让人恶心过。我也许比刺猬排泄的粪便还让人恶心。后来我把它从电脑里删除了。
冬天时我老婆还在疯狂地上夜班。我开始为她煲那种黄酒鸡,听说这是最好的暖身食品。我还跑到“华联商厦”为她买了条围巾。买围巾的时候我想起了颜路。他有段时间没和我联系了,他说他找了个象克鲁斯那么酷的男朋友,只不过这个克鲁斯很快要到葡萄牙和前任男朋结婚。他说他们没有做过,他只是喜欢他抱着他听音乐,他说小轩最后没去澳大利亚,而是去了新西兰,因为新西兰没有毛利人。他还说小轩过圣诞节的时候,回蓝城一趟,专门来拿那条颜路买给他的真丝围巾。他说他也要出国了,不过他绝不去新西兰,因为新西兰没有毛利人,“说实话,我更喜欢澳大利亚,我喜欢土著人。我打算从土著小伙子中挑一个当男朋友。我不喜欢新西兰的原因很多啊,我没有和你说过吗?最主要的是,听说那里不允许同时挑着两担水走路。多荒谬的法律啊。”
那年冬天很冷,我独自猫在家里看一些租来的法国影碟。《在撒旦的阳光下》、《第八日》、《罗塞塔》、《法国中尉的女人》《美丽洗衣店》《悲情世界》……这些片子抽象晦涩的让人便秘的情节、演员们内敛而又激情澎湃的表演和大提琴悲怆的呜咽声让我时常感到恐惧。那只刺猬倒是活的很滋润。它象吃了激素,长的飞快,身上的刺也越来越锋利,夜晚时它不再象小时候那样老人似的咳嗽,而是象婴儿般安详均匀的呼吸。我在客厅里时常点支香烟,半天也不吸一口,目视着烟丝燃烧成蚕虫般的乳白粉尘。后来我把那只刺猬抱在怀里,勒上大衣。我打算去看望一下我老婆。这么静的夜,我老婆会遇到哪些神态各异的旅客呢?那些旅客夜鸟一样慌乱的神色怎么会让她觉得害怕呢?在出租车里我看着路灯恍惚飞驰,而刺猬在我怀里安静地睡着,肚皮温暖光滑,我的手指触着它的心脏有条不紊地跳动。到了这个小城昏暗而憔悴的火车站时,我开始微笑起来。我想象着我老婆见到我时的惊讶神色。也许她会板着我的头颅亲亲我的耳朵。她最喜欢象老鼠咬家具那样啃我的耳窝。
火车站好像也困顿了,凤毛麟角的乘客在候车大厅里脸色恹恹地熟睡着。让我失望的是,我老婆的那个窗口没开,透过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我仿佛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气味……我下面突然硬了……我想上趟厕所自己解决该是最好的途径。
收费处一个人也没有,厕所里灯光流离。我站在小便池前,突然为如何处理我的刺猬发愁。把它放在哪里好呢?思来想去的时候,我听到了厕所某扇门内传出轻微的呻吟声。很明显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我有点紧张地抱紧了刺猬。尽管它的刺扎疼了我的小腹。那种呻吟声似乎越来越清晰,我甚至听到了一个男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我的头突然大起来。我想怀里的那只刺猬也许已经掉到地上了,我已经明显判断出那些欢乐而沉重的呼吸声是怎么一回事情。我甚至知道了那个女人通常在何种情况下会得到满足。她还喜欢在高潮来临前发出夜莺般美妙的呢喃声……她最喜欢坐在男人的身上。她喜欢坐在男人的身上摇摆自己的身体……我神情恍惚地踱出厕所,我想他们也一定听到我恐惧的叹息声。后来我象个特务一样蹩进收费口的一个角落,然后如我猜度的那样,不久,我看到我老婆和一个男人从男厕晃了出来。
那个男人我认识,我和我老婆结婚的时候,他敬过我们的酒。他很漂亮,长了一双女人才会有的桃花眼。他和我老婆一样,同是这个火车站职工,只不过他是一名机修工人。我甚至留意到他们分手的时候,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摸了摸我老婆的屁股。我开始靠着墙角呕吐起来。我把胃里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后来我突然想起我的那只刺猬。我把它放在哪里了呢?我一点想不起来。我重新进了厕所,我想或许是我把它掉在厕所里。可厕所里什么除了污秽的垃圾,什么都没有。我吸着一根香烟。香烟的味道再次诱发了我的呕吐。那些粗糙饼干、大米粒、已经糜烂的劣质咸菜顺着我的吼管喷涌。我的眼泪这才开始流出来。我凝望着窗外,我看到了路灯下樱花般飘舞的雪色,原来,是下雪了。
我打了辆车回家。刚坐上沙发电话就响了。是颜路打来的。
“你干什么去了?半天也没人接!”他的声音颤抖着,“真是变态啊!我的小鸭子丢了!我的小鸭子怎么会丢了呢?!”
我说我也够倒霉的,刚才我也把我的刺猬丢了,“我和你一样,我和你一样倒霉。”
颜路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已经发动了我妈妈、居委会的老太太和片警集体出动寻找小鸭子,可是它真的找不到了啊!”
我从未听过如此尖锐的声音。他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诙谐和俏皮。我觉得这对极了。我深信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正确的,“我们这里也下雪了,颜路,我刚才抱着刺猬去大街上散步,然后我就把它丢了。刺猬丢了,就开始下雪。我为什么也碰到这么变态的事情呢?”
“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我的小鸭子丢了!我从东北带回的公狼丢了!”
我挂掉电话。我打开影碟机,我又听到了法国人卷着大舌头说话时浓重的鼻音。我看到一个戴红色蓓蕾帽的金发姑娘在巴士上凝望着那个巴士司机。那个巴士司机从反光镜里朝她笑了笑。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笑的这么暧昧。
翌日我老婆回来时我还在睡觉。她的小手悄悄地挠我的痒痒,“真是奇怪,今天早晨下班时,我在23路车站排下,发现了一只死刺猬,”她亲亲我的单眼皮,“是被公共汽车压死的,都压成一张皮了,血和肉都没了,真恶心。咱们家的刺猬呢?我买了些榛子给它。咦?刺猬跑哪儿去了啊?你怎么了?”
这个冬天,每天下午我都给我老婆炖鸡汤喝,晚上给那家报纸写些狗屁文章。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再也没有接到过颜路的电话。在这么漫长的黑夜里,我时常不由自主地把手身到电话旁边,希望那种急促而尖锐地声音再次响起。但是我似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不知道颜路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否去了那个袋鼠在草原上疯狂奔跑的澳大利亚,也不知道他是否找了个毛利人小伙子做男朋友。我本来想给我那个大学同学打个电话,间接询问一下他表弟的情况,但是我翻便了电话号码本,也没有找到这个同学的名字。也许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根本就没有开始,也就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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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结束了。我老婆每天白天还会和我作爱,只是我再也不会让她摇摆在我的身体上。我们通常机械地操作着彼此的肉体,让那些汗水和身体的皮屑混淆着弄脏床单或者地毯,然后用毛巾擦掉遗留下的痕迹。
所以说接到颜路表哥的电话时我还是很吃惊。他的声音沙哑,嗓子似乎肿胀了。我以为他又要托我买火车票,可是他吱吱唔唔的声音让一切变的虚幻起来,“是米佩吗?我是赵博啊。”接下去的寒暄让我们的交谈显的空洞而缺乏实质性内容。后来他叹息着问我,“你还记得我的表弟颜路吗?”
“记得啊。怎么?他不是去澳大利亚了吗?----他还好吧?”
“澳大利亚?什么澳大利亚?你说什么?他死了啊。”
“你说什么?”
“颜路死了。”
我夹着烟的手指开始不停哆嗦,我甚至怀疑起现在这个和我交谈的人是否就是那个颜路。他们的声音真的有几分相象。
“真是不可思议。颜……颜路还有那个倾向……我真的不知道呢。我怎么这么笨呢?”他的声音在黑夜里仿佛一口深不可测的地窖,“这孩子在仪表厂上班,两个月前,他的下水管道堵塞了,一个修理公司的工人来给他修下水道,颜路给他去买香烟。这个修理工有顺手牵羊的毛病,他在搜索颜路的抽屉时……”他在那头好像哑巴
“颜路不是……美容师吗?”
“美容师?不啊,他在仪表厂当工人。他爸妈死的早,给他留下一处房子。”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个修理工在颜路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人体器官……”他似乎呕吐了起来,我听到了呕吐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的手指,被伏尔马林浸泡过,另外还有两只蜡封的耳朵和……和一个男人的生殖器。那个修理工吓坏了,于是去报警。颜路买香烟回来,发现有异常,就吓跑了。你相信吗?后来警察们在颜里的日记里发现了事情真相。原来……这些器官是一个外号叫狼的小伙子的。他和颜路好了五年,后来去东北做生意。其实……其实是去东北做皮肉生意的……颜路就到东北,在一个下雪天把他给杀了……他带着这个男孩的手指……耳朵……和生殖器,用一个旅行包背回了蓝城……颜路的尸体是在蓝城郊区一座废气的轧钢厂房里被发现的……他……干吗自杀呢?他把自己的手腕割了一个洞……他身体里的血全流光了……”
我后来不知道他讲了些什么,出于激动或别的因素,他叙述的不是很清晰,“……其实,颜路在逃跑之前,来过我这里,留下了些东西,是给你的。你想要吗?颜路真的是个好孩子,他怎么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呢……他是死心眼,那个叫小轩的孩子去了东北后,他省吃俭用,每个月给小轩邮100块钱……他哪里是什么美容师啊?他这辈子只会用电焊焊接那些破损的机床……他根本没出过国,别说澳大利亚了,除了蓝城他就去过佳木斯……还是杀人去了……”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蓝城来信。那天我老婆扒着我的耳朵说,她以后再也不用值夜班了,宣布完这个幸福消息后,她从身后搂住我,双手在我的腰上打了一个结。我刚剁掉一只白条鸡,手里还捏着把菜刀。后来我用刀背在她白皙的手指上轻柔地滑动,我听到金属和皮肤“沙沙”亲吻的媾和声,刀身上凝固的鸡血仿佛蠕动着的蚯蚓蹭到了她的手背上。我闭上眼……我听到了门铃声。从邮差手里接过那个大信封时我犹豫了片刻。我老婆顺势从我手里抢过去,嬉笑着问,“哪个老情人给你写的情书啊?我检查检查。”
她撕开信封,在抽信笺时一些崭新的纸币飘出来,“喏,有人给你寄了三十块钱,”然后她把一张照片在太阳光线下晃来晃去着欣赏。后来她故作失望地把照片递给我,“这两个帅气的小伙子是谁?景色也很美呢。”
我接过来。我看到了一张在雪地里拍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男孩子,并肩站在海边,或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他们的面目有些模糊。不过,他们手里那只毛茸茸的考拉和一只跳跃姿态的袋鼠倒是醒目。其中拿考拉的那个男孩,把考拉的嘴唇贴在另一个男孩的耳朵上,开心地笑着。我不知道他们哪个是颜路,哪个是小轩。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你干吗啊?弄的我手上都是鸡血,”我老婆嗔怪道,“脏兮兮的,多难洗啊。”
也就是在这时,我混乱的思维无比清晰起来,我突然回忆起,那个晚上,我是在火车站女厕找到那只刺猬的。这个好色之徒溜进了女厕所,在那些卫生巾里拱来拱去。当我把它揽进我怀里时,它拼命蠕动起来,我只是死死地按住它的脑袋,让它狭小的头颅贴着我的大衣袖口抽搐,后来它惊恐的眼珠配合着恐怖的吱吱声让我……在瞬间无声地抽泣起来。
我把瑞士军刀从它柔软的小腹抽出,搁到我的头顶上空凝望着。一些黑色的血顺着刀身缓慢流淌,另一些血,则像暗夜里盛开的细碎花朵,在钢刃处,支离破碎地,胶著着。
张楚 23:15
一个未能发表的创作谈
纪 实 与 虚 构
————《关于雪的部分说法》中的人与事
2000年,刚学会上网,经常去网易的一个聊天室。开始的时候,只看人家聊。好象都不喜欢私聊,都公聊,你一句我一句的,热闹非凡,于是知道他们中间有警察,有教师,有广告设计师,有大学生,有理发师,有歌唱家,有啤酒经销商……一百多号人彼此都说过话,好象一个超级大家庭,相互争吵相互想念,如果某某几天不来,大家就会开始祈祷,他可千万别出车祸啊!?
当时的聊天室管理员是个叫白雪的人,喜怒无常,经常无缘无故踢人或封人ID。后来混熟了才晓得,她只是个14岁的孩子,患了白血病,在家里静养。她父母把她反锁在家里,怕她出去会感冒。白雪也有喜欢的人,是个叫“天狗”的男孩。她对他极好,经常献玫瑰花给他,或做深情状偎依他怀里。“天狗”似乎并不喜欢她,只是颇为礼貌地和她搭讪。他在聊天室里有个叫“刀鞘”的女朋友。他经常等她,常常从晚上七点一直等到十一点。女孩似乎很忙,一个礼拜只来一次。她来了,聊天室就最热闹。大家都知道她是舞蹈学院的学生,跳芭蕾的,漂亮性感,口才极佳。大家喜欢看她跟“天狗”在聊天室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他们商量着一些重大的私人问题,比如,什么时候见面,见面后去哪里散步,吃什么饭,喝什么牌子的饮料,看什么电影,到最后,他们甚至讨论起结婚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经常争论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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