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会运动一下就气喘气喘不上来,一点力气都没有,过几分钟全身就开始一点点热,这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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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一篇感人的小说《玻璃心》
  引子一:洁身自爱的爹
  小新的爹是苏州青浦县白家桥村人。
  现今,在白家桥村西首,挨临着苏州河,一幢玉白墙体黄色琉璃瓦面的私宅里,还住着小新92岁高龄的奶奶和大伯二伯。他们祖孙四代,十几口人,过的是日日添香早晚不愁的日子呢!由此,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城出生、长大的小新,就只能偶尔从大伯的来信中看出一丝血缘,读懂其中一份遥远的骨肉亲情了。除此,来自老家的一切声息和印记,便是爹那一口绵绵的吴语。
  自小起,小新就记得爹口袋里总是放着一方手帕,白白展展的,边角还绣有花纹。爹喜欢用手帕擦试汗渍,饭后抹抹嘴角;上街时,用它来捂挡扬起的灰尘和呛鼻的气味。而隔个三二天,爹就要换洗手帕,将它晾晒出来,却也是白白展展清清爽爽的。在小新一贯的印象里,爹的头发总是擦着上海牌头油,黑亮而丝发不乱;到晚上睡时,爹多半要洗净手脚,然后往头上扣一只黄色的绒帽,以保护发型的齐整。
  在幼小的小新眼里,爹就成了电影中的公子少爷,成了马戏团里那逗笑的小丑咧。
  当小新十四岁,姆妈因缺损性冠心病离世后,大姨妈背地里就常跟小新扯爹的经经纱纱。大姨妈讲,在小新生下来的开初几年,爹是常被姆妈叫骂着的。姆妈生气的原因就是爹做不来事,秀手秀脚粘粘糊糊,全不像个持家渡日的男人家。大姨妈记得,一般爹是不大抱小新的,不为别的,就怕小新那不打招呼的屎尿弄脏了他的衣裤。有时洗尿布时,爹就用根筷子在水盆里几挑几拔,人却起码站离尺把远。若碰上小新半夜哭闹,他不来哄劝,却学了老辈人的作法,写上什么“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哭夜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然后颠颠地跑去贴在路边的电线杆和屋墙上……这当然令小新的姆妈气得不行,心跳便突突地加快,满脸红紫紫地吓人。每每这时,爹便细声软语地哄劝,要她慢慢地骂,慢慢地气,只别把病引发作喽。大姨妈摇脑壳说:“唉,你那个爹呀,硬是太净气了,一个大男人家,搞得光光亮亮的,像什么哟,只会被人啐出息口罗!”
  年少的小新捧着脸眨着眼,定定地望住大姨妈,像是听一个蛮好玩蛮好笑的故事。只是有一点小新不明白:怎么大姨妈说爹没出息呀?难道爹爱干净讲卫生就不对吗?一个男人家搞得漂漂亮亮有什么不好?还有,那出息的男人家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对于爹的印记多年后还存留在小新脑海里,但他并不觉得多么可笑,多么滑稽,相反是种无奈的颓唐和无趣。因为小新从爹身上看到了自己,从爹身上找到些许答案:洁爱、讲究、花哨。这些与一个男人不相般衬的习性,其实早就种子入土般埋进小新的血肉中,其中隐含的血缘和遗传分子,是那么坚定地渗透过来,就像爹给予的生命,是不可抗拒的了。
  特别是后来,二十岁的小新第一次随爹回苏州老家探亲时,他猛然发觉,那些沾亲带故的男男女女们,竟多是长得清秀细弱文质彬彬的,他们的叽哩吴语和纤纤笑纹,无不扬着一种柔美的风情。小新还发现,他们和爹一样,也是穿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女人们烫着时新的波浪卷发,怀里的孩子也白净得可爱;下地回来的男人都喜欢先在河里冲个澡,然后换上白衫绸裤,洒几滴喷香的花露水。
  伴晚时分,当小新漫步白家桥村的田硬上,见那一望无际的细白甘蔗林、俏立挺拔的榆树和迤逦而淌的河巷,在晕黄的夕照下,也是那般细腻那般柔和,配上三三两两纳凉的人们,就像一副含情脉脉的水彩图画。
  这时的小新有点思绪万千了。他不知道自己那隐秘的心态何时生就,又该怎样转变;也不知由此而来的日子,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致呢?洁身自爱的爹生于这方水土,那自己的秀气面容和几许心态也该是缘于此吧。而有所遗憾的是,爹作为一个男人家,实在没有教给自己什么雄建气宇的风范;而作为一位父亲,他更没有展示出男人所具有的博大宽宏的胸襟和气韵!
  周身是稻浪滚滚,金色一片,夕照在远处的山峦间燃烧,也是金色的。浸满霞光的小新却暗然神伤,不由生出一声叹息来。
  “这究竟是爹的悲哀还是我的不幸呢?”
七娘 ( 20:32:18)
  当88年那个狂热的夏季到来时,二十二岁的白立新已经度过了无知的少年、躁动焦渴的青春期,成了市无线电三厂的一名电工。这名电工开始生胡渣长粉陀,有了一颗突挺的喉结。这名电工早不是那只小猴子了,他不再嬉戏玩耍。因为他长大了,从山上下来了!
  “累死钳工闲死电工”。工作就像一波无痕的池水,日子就像那盛池水的铁桶。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花红柳绿湖光美景。细细长长的个头,伏贴而柔顺的头发二七分开,棱角分明的脸颊和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谁见了小新都说,“啊哟,这是一个蛮乖蛮靓的伢子嘛!”小新却不高兴,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长相,觉得它秀气、软弱,没有男伢子的棱角冷峻,就像小学同学喊的──假妹子!
  小新的性子还是内向,言语还是不多,依旧像怀了千般心事万般感触。与师傅同事领导们也有种生份,这生份是道无形的墙,是条界沟,它在与日俱增地加宽加高。无论是在工作在交际在娱乐,小新总是被这道墙碰得心灰气虚神色暗然,他在界沟前举步不定,六神总跑了三神。这种三九天的热度当然让他走不近别人,而别人也是靠不拢他的。于是,小新就越发沉默孤寂,越发冷然清高了。
  有同事跟小新说,你哪是做工的料吗,你应该去当少爷去搞艺术,那才活得像你呢!小新不语,只是很腼腆很客气的笑笑,像一棵不会说话的柳树。其实,小新也烦自己的性子。有时他对着镜子皱眉瞪眼,学出一张蛮相吼三吼四,可怎么看都不对劲,那怒容就像硬贴上去的一块疤,几多别扭呀!平时,车间团支部搞活动,小新也积极报名参加。但一当夹在歌咏队伍或是拔河打篮球,小新又觉得浑身发麻,里外不自在,人站在那里,心却被风吹走了,什么热情激情什么集体的荣誉都没觉得。看着其他青年人干劲十足热情冲天,小新直觉自己是冰,是块六月里起冻的冰!
  这年秋季,时值成人招考,工大的法律函授班是个亮点。冷峻周密的思维逻辑,严辞利牙的口才,是很适合小新的本性的,也许,能够磨历和溶解他这块“冰”吧。就这样,这个函授班从诸多学校和专业中跳出来,小新毫不犹豫就报了名,有种注定其成的味道。
  正式开课这天,工大来了一位副校长和几位教授。在一番祝词和勉励之后,一位老师拿出花名册一一点名,然后以成绩单作参考,宣布两个学员作为正副班长。副班长是个妹子,叫于芳;班长则是男生,姓庞,名佳成。
  起先,小新并没留意佳成。只晓得他在长江船舶厂上班,是开装卸叉车的司机。佳成虽为班长,但行事待人都温温和和,从不呼五呼六,像个老实巴交的大伢子。毕竟这是成人函授班,多是在职的年轻人就读,就不比中学生那般碎杂。佳成一般只是负责安排学员打扫卫生,帮授课老师整理些复习资料。这么开课月把,小新和佳成都没有正规说过话,就像很一般的同学关系,不亲密也不陌生,至多是碰了面点头一笑而已。
  一天下午,小新跟往常一样躺在教室前面的草坪上晒太阳。他用两本《中国法律思想史》叠作枕头,让脸向着阳光,眼睛就那么微闭着,一付悠然自得的神情。这时佳成笑微微走过来,说小新,“你蛮会享福呵!”一边就盘腿坐到草地上,从烟盒嘣地弹出根烟递给小新。小新摇摇头。佳成便嘿嘿一笑,“不会也好,这东西害人咧。”然后就自顾点燃一支,朝天吐出一个淡蓝的烟圈。吸了半会,佳成侧过脸问小新,“唉,我发现你不蛮合群,很孤僻的,是不是学习太紧张啦?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别闷着,要不然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小新被逗笑了,“笑话,怎么会口罗。”佳成不敢肯定的样子看着小新,“听讲你是独子?”小新嗯口罗一声。佳成恍然过来,“那怪不得,你总喜欢独来独往的。不过,你一个人也太冷清了。”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佳成站起身,拍下屁股说,今天该你和彭福值日,别忘了呵。小新说知道了。小新望着佳成在阳光下的笑脸,这才第一次看仔细他的长相:一双圆滚滚含满笑意的眼睛,一道坚挺的鼻梁和一方棱角分明的嘴唇。
  随佳成进教室时,小新忍不住又偷偷扫了一眼。
  下课后,佳成也留下来帮小新和彭福做卫生。彭福是联阳县人,长得虎虎墩墩,有点像台湾歌星赵传。
  他不开口还好,一讲话乡音尾子就出来了。他把六说成“路”,把法律叫成“法女”。有回上课,轮到彭福回答提问,老师听了半天,打断彭福,说你哪来这么多法国女人啊!彭福在他姨爹开的汽车修理厂干活,每天起得早睡得晚,身上的汽油味怎么也洗不脱。小新和他同桌,总像是坐在一个汽油库边上,闻了半截课就受不了,跟坐在长途车上一样难受。彭福也不好意思,把花朵般油渍的屁股往边上挪挪,用非洲人的手揩把鼻涕,很愤恨的说,“有什么办法口罗,还不是那个资本家姨爹硬逼着做事,偷点懒丁跟就敲过来了。”
  卫生做到一半,彭福借故下楼提水半天没上来。不一会,楼下就传来吵闹声,小新和佳成到窗口一望,见彭福正和一女同学在争吵什么。两人跑下楼,才知道是彭福想请那女同学晚上看电影。女同学不干,说你这乡下人一身汽油味,趁早滚远点。彭福也霸蛮,低眉肃脸地跟在女同学后面,嘴里咕咕哝哝,说到后来就动手拉扯人家的衣袖。女同学当即就是一耳光,跟着就破口大骂起来。这时佳成跑上去,先把彭福扯开,转了头拉下脸朝女同学吼道:“你有狠!你了不得?城里人怎么了,就把眼长到天上,任你作贱是吧!”从来是和和气气的佳成像头被猛然激努的狮子,直把女同学吼得花容惨白,娇泪满面的跑了。
  小新张着半圆的嘴呆在那,他被佳成的老乡情结所触动,感概的是一种本质的义道。到了二日,佳成课间休息时向那女同学道了谦。小新看到佳成很认真地低着头,虽然听不到他说什么,但女同学的情绪显然是欣慰的,渐渐明朗着,最后女同学敞口笑起来,小新听到的是阳光般的真诚。
  也就在这天,下课时佳成被于芳叫住。于芳的表情不太好,她的眼光在那位女同学身上盯了一下。于芳有位市二轻局长的父亲,母亲是省歌舞团的艺术指导。除了这份优越的家境,在市直机关做文秘的于芳,长得丰满匀称,齐耳乖巧的短发,笔直高挑的鼻梁,是个典型的现代事业型女性。于芳对佳成有些意思,这是学员们都能看出来的。但大家也怀疑,他们两个条件相差太大,于芳不会毫无顾忌吗?佳成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此时,天气跟学潮一样,一日日地热起来。小新上班的厂子被停了水电,机器不转了,传送带不动了,车间里一下无声无息了。只是电工班比常日要闹热些,整天是围一堆人在起劲玩双百分。小新是其中的高手,特别是他和一个姓朱的师兄配对时,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两人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有输了的不服气,说你们这是设计好的暗号,作不得数的。小新很神气地说,“你们不懂的,这是什么?这是默契咧!”
  朱哥长得高大威武,下巴上蓄着浓浓的胡子,猛一看,就跟马克思恩格斯一样。巧的是,朱哥还特别喜欢唱《三套车》《红梅花儿开》,他那底气十足的嗓音,就像当知青下放时在田里吆喝水牛,震得人耳朵发痒。配着这副外相,朱哥也是个实在人,对朋友是交心交肝,特别义道。朱哥和小新共一个师傅,他经常帮小新干工活,小新也很服他,内心是当作兄长看待的。有时中午休息,朱哥爱在电工班的长橙上困觉,小新就靠在边上,顽皮地用手一下一下抚着朱哥的胡子,那又扎又痒的感觉让小新好是兴奋呢。
  这天,小新和朱哥又赢了几张钱,朱哥拍把小新的肩说,“下班后带你去见个人。”小新问:“什么人呀?”朱哥诡秘的一笑,“这你莫管,到时就晓得了。”当小新随朱哥来到火车站附近一间出租房,他才知道朱哥是给他介绍女朋友。这个叫史佩兰的妹子,是朱哥以前一起下放贵州知青的女儿。朱哥说她才来东城不久,在一家私人家俱厂做事。小新极不自在的站在门口,正不知所措时,长得瘦瘦条条的史佩兰倒大方地伸出手,朝小新烂然一笑……
  回来的路上,朱哥问小新:“怎么样口罗?”
  “感觉没到。”
  “卵!你别跟我玩套路。感觉又当不得饭吃,讲那些花里胡哨作什么!”
  “没有感觉怎么谈吗?又不是畜牲。”
  “你莫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嘛。”
  “懒跟你扯!”
  等晚上回到荷叶小区,小新刚坐到饭桌前,就见爹难得的笑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吃完饭,爹才断断续续说,隔壁张姨给介绍了一位老师,在十二中教学,去年丈夫得脑癌去世,有两个正上初中的女儿。张姨就是童武的妈妈,是电子技校的老师。小新一边看电视一边想:这蛮有味嘛,爹崽一天相亲,跟比赛似的。
  小新自顾笑起来,爹不知怎么回事,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小新。
  天黑净了,童武在门外扯起嗓叫小新,“走口罗,去看游行去口罗。”这些天童武没上班,因为华侨商店停业,他这个业务员便闲在家里,困得晕天晕地,只好把崔健的“南泥湾”吼得作山响。
  小新和童武来到市中心广场时,人群已成了一片汹涌的海,似乎整个东城的人都跑来了。本来天就闷热异常,加上又夹在人堆里,不一会,小新便被挤得额际泌汗,腿肚发酸,感到肚子一阵阵地不适。小新赶紧跟童武打个招呼,像游水者拚劲划出人海,颠颠地跑进广场边一条小巷去应急。
  在小巷一处简陋的厕所,因小新只顾着解急,全没注意到侧坑有点忽闪的烟火和一双偷视的目光。当他解完提裤起身时,突然一团打火机的火光凑过来,很是炫了下眼睛,接着就觉出有只手在下档处匆匆摸了一把,跟着,是一张眯笑的脸凑在近处。小新吓得一跳,头皮一阵阵发麻,扣子没扣皮带没系,丢了魂似的慌慌跑出来,直跑到巷子口停下,靠住一根电线杆喘气。隔了会,那人追上来,眯眯笑着递给小新跑落的钱包。他没作声,也没停下,走时顺手在小新肩上摸了一下,便消失在广场的人海中。
  在回家的路上,小新揣了一肚子心事,像个大肚婆,重得腿都迈不动了,心里有个吊桶在七晃八晃着。
  童武却是兴奋异常,他把印着“华侨商店”字样的篮球背心搭在肩上,紧绷绷的胸背油光发亮,脚下一双人字拖鞋直拖得叭啦叭啦响。小新慢慢落在后面,捧着他那一肚子心事。街道此时已空空荡荡,树叶间透下束束路灯光,把小新身影也拖得好长好长,就像是他越来越长的心事咧。
  躺到床上,小新失眠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失眠。枕着床背,望着挂在窗外树梢上的月亮,小新脑海里不时浮现那个男人的细微举动和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隐隐间,小新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很明晰,像云像雾更像隔着一张纸。但小新还是觉得有点新奇,慢慢地还品出点兴奋,一点冲动。直到天色泛白,小新才抱着这份臆想慢慢睡实。
  二日醒来,小新翻钱包时,突然发现一张名片。小新马上想到那个男人,想起他还钱包时特意加重地语气。这一下,小新更是心神不宁不知所以了。小新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某个地方窥视自己,某种声音在暗暗地催促、呼唤,像一只无法抗拒的手在张扬,像一个新鲜的世界慢慢展露出一角。这么过了两天,小新终于忍不住,选个较避静地电话亭开始拔电话。
  “喂,请问找谁?”
  小新其实从名片上知道那个男人叫肖德伟,是芙蓉商场的办公室主任。
  “嗯,请找肖德伟主任。”
  “我就是呀,请问你是谁?”
  小新这时心跳突然加快,血液直冲满脑子。
  “喂,喂,你说话啊?”
  小新紧紧地把住话筒,大气也不敢出。就这么像过了很长时间,听到肖主任有点不耐烦了,说再不说话就放电话了。一急,小新便脱口道:“别放电话,我,我是……”
  “哦,你是不是那天掉钱包的那位?”
  “嗯。”
  “啊!那天真对不起,把你吓着了吧?”
  “……没什么。”
  “我想表示我的谦意,你看,我们见个面好吗?”
  小新没作声,只紧紧地把着话筒。小新这么一犹豫,那两粒拒绝的石子就硬硬地吞下去了!
  晚上,小新准时来到东城饭店的咖啡厅。在紫绿绿的灯光下,大厅的角落有只手在高高地扬着。小新一阵恍惚,那只手就像是在梦中呼唤,向他示意着什么。小新像头乖乖的绵羊,被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乖乖地走了过去。小新很不自然,脸紧绷绷地,眼光不知该放在哪。面对肖主任伸过来的手,小新腾地红了脸,脸皮绷得更紧了,眼光像一只慌乱的小船,不知在哪靠岸才好。小新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握,这是另一种生活在欢迎他呢。肖主任全没那晚的萎琐下作,一套“金顶针”的枣色西服,微胖的脸上修刮得亮亮堂堂,左手小指套着个四方的福字戒指。可能是看出小新的紧张和不安,肖主任没有提那晚的事,只是问小新做什么工作?家住哪里?然后就扯些学生游行的事。这么喝到十一点,走出咖啡厅时,肖主任才有所表示。
  “到我办公室去坐坐好吗?”
  “不,不了,……明天还要上班咧。”
  “那你把单位电话号码给我,以后再联系?”
  不等小新表示,肖主任就拿出笔和电话本子。然后,肖主任很满意地笑笑,随手在小新肩上摸了下,权当是告别。
  小新站在饭店门口,半天没动,就这么看着拒绝离开了!
七娘 ( 20:32:56)
  函授班行将期末考试时,佳成得了胃炎没来上课。彭福想去看看,问小新愿不愿去?小新说当然去。佳成住在长江边一条趸船上,这是船舶厂给单身职工安排的临时寝室。当小新和彭福走进舱室时,只见佳成一个人躺在窄窄的铁架床上,脸色有些腊黄,眼神也显得黯然。一张铁皮桌上凌乱地摆放着书本,一杯冷开水和一只盛了冷镘头的饭盒。佳成撑着身子坐起来,脸上的微笑含着一丝凄凉。彭福把袖子一撸,直问佳成想吃什么?自从那天佳成帮他吼了女同学一通后,他就老乡长老乡短的叫佳成,有事没事总跟着佳成。佳成无力地摇摇头,说不想吃,一吃就反胃。然后拍拍床沿让两人坐。小新把路上买的小果放到桌上,拿出根香蕉剥了皮递给佳成。彭福突然想起了于芳,问她怎么没来咧?小新见佳成脸色不对,忙朝彭福暗暗摆手。一时,三个人都没说话,只听舱室外的江水在哗哗地拍击船体,平台上几个船员在乘凉扯谈。
  到走时,小新拿出一个本子,说是这两天的上课笔记,让佳成补补。佳成很意外地望着小新,“这怎么好口罗,费劳你咧。”眼里便闪出了点点光泽。
  到考试这天,出了件意外的事情。有个女同学把抄好的卡片藏在胸内,在偷偷抄写时被监考老师发现,结果这个女同学当即被开除。没想到她在教室外面痛哭一番后,就气愤的诉说是于芳指使她这么做的,还说和于芳私下商定好了,两人各抄些卡片,然后在考试中互换着抄。大家都很意外,低声细语地议论,但没有确实的证据,沸沸扬扬也就过去了。
  这之后的一个星期天,同学们相约去五峰山玩。大家先是在山下的快餐店吃了盒饭,然后就吆喝着一齐往山上爬。等到了半山腰,小新就瘫坐下来,任旁边的女同学朝他讥笑,他也懒得动。靠在一根树杆上,小新望着远处的市景,从细长如带的蕉洲到凌架其上的长江大桥,从近处的五峰书院到对岸高耸入云的百花商业大厦。小新不由想起位于百花商业大厦旁边的芙蓉商场,想起这几日肖主任连续不断的电话,那种矛盾的心情又一下充荡起来。
  后来彭福一头汗水地跑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山。经过一片树林时,突然见于芳从里面跑出来,眼圈红红的,也没跟两人打招呼,一边捂了脸往山下跑。不一会,佳成从后面慢慢走出来,脸蹋起,像块黑黑地锅底。彭福指着于芳的背影说,“你们搞什么鬼呀?你看你,把人家妹子都气哭了。”佳成木木地望着远去的于芳,一撸脸,“让她去,随她!”
  回到市区,佳成把小新和彭福领到幸福路吉祥巷口的大排档。从摊主跟佳成的招呼听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佳成说这家的辣椒香干是特色菜,其它家常菜也蛮不错。然后就自主地点了几道菜,还要了几瓶啤酒。等菜上来,彭福只扒了两份神仙钵饭就抹嘴起身,说得去姨爹厂里赶夜工,去晚了又得挨丁跟咧。
  剩下小新和佳成就着菜慢慢呷啤酒。这时晚风已起,醺醺地吹在人身上,有点酥懒,含着淡淡地伤意。
  在这股像女人纤手的风中喝酒,头上还有一弯月儿,有挤密的星星作伴,忧怨烦闷就成了一股咕咕的泉水。
  小新早看出佳成心情不好,他也不知从哪宽慰他,只好不说,也闷着头跟他一口一口地喝,像是比赛似的。
  喝到后来,还是佳成忍不住,抱着酒瓶开了头。
  “那件事,真是于芳的主意。”
  小新先不知所指何事,一想,就猜到是作弊那事。
  “真的?”
  “她开始还跟我扯一堆假话,不肯承认呢。”
  “那你逼她?”
  “我根本就没有那意思。我只跟她讲,我蛮烦人假模假势的,做人就得里外贴个良心嘛。”
  “那你对她,还有那意思吗?”
  “这由不得我。”
  小新不好再问,只在心里想,于芳哪是什么良心发现呀,她是因为喜欢佳成才老实承认的。不然,照她的性子,为了那份面子,打死她也是不会承认的。佳成应该知道,于芳其实是被自己的感情才逼出那点隐私的。
  喝到月淡星稀,小新和佳成也都有点醉意。佳成是喝开了心事,兴致好了起来。离开摊位时,佳成趔趄了下,意犹未尽地扯着小新说,“跟你扯得蛮开心,你不嫌弃……就到我船上接着扯,好啵?”小新也是头重脚轻,回身搭着佳成的肩,舌头发硬地说,“有什么好不好,……走口沙。”
  两人相扶着坐车来到长江边,一上摇晃的趸船,小新就趴到栏杆上淋淋漓漓地吐起来。佳成一边扶着小新,一边哈哈笑,“没寸用!这点马尿就灌成这样子。”话没说完,他喉头也咕咕直响,酒嗝一个接一个地冲出来。两人倾吐了一番,进到舱室,佳成把睡上铺的船员叫起来,要他到别的舱室挤一晚。他一边摇头晃脑地给小新倒了杯茶,又帮他把床铺好,说你睡我的下铺吧。
  小新睡到半夜,被酒闹醒,到室外干呕了一气,噢──噢,就像个贪嘴被受罚的细伢子。呕干了掏空了,瞌睡也跑没了。再躺下来,就怎么也睡不着,眼珠瞪得大大的,像个夜神经。翻来覆去转了几个身,闻到枕头上有股气味,被窝里也闷着这股味。小新闻出来,这是佳成存留下的体味。闻着闻着,就像又来了股酒劲,透着异样的兴奋,慢慢渗透到小新的血管经脉,直至粘绸的梦里了。
  二日醒来,小新发现被子上多了条毛毯,佳成正坐在床沿笑呵呵地望着。“昨晚睡得好么?夜晚江边风大,多给你盖了些,不然把你这独苗冻病了我可赔不起哦。”起了床,上到平台上,佳成把一根细细的竹竿插进船链中,让拴着肉团的饵垂到江里,然后和小新在钢墩上坐下,静静地等着鱼上钩。这时晨雾刚刚散去,江风还透着微凉,对面蕉洲上反扣着的几只漆满桐油的船体,像巨大的龟壳在阳光下闪亮;而浊浑的长江上正有一列长蛇般的拖轮在缓缓行驶,鸣响的汽笛声化在宽阔的江面上。
  “饿么?”
  “不饿。”
  “我这里条件蛮差劲,没什么招待你哟。我一个人邋遢惯了,像个懒猪,你莫怪啊。”
  “这有什么。其实我还蛮喜欢你这样的单身日子,又自在又潇洒。你不晓得,我蛮小就想脱开家,一个人过得自由自在,没哪个碍手碍脚,几多好!”
  “你要喜欢,就搬来一起住吧,反正我一个人也没味,两个人住着也热闹些。”
  “真的?你讲话作数?”
  “当然,这有什么胡抽的。”
  小新立起身子,眼睛透出点点亮光,蛮起劲地说:“那我就来真的,认你作大哥,好啵?”
  “还认什么认,本来就是嘛。”
  阳光下,佳成掏出槟榔丢进嘴里狠劲地嚼,一边呲呲笑。
  佳成告诉小新,他家在联阳县铜关镇。家里五子妹,他是老大。他们一家以手工制作烟花为生,他爹是镇上的烟花王,五捆三绷式的“仙女下凡”是他的绝活,曾被选送到北京参加国庆典礼呢。佳成在他十六岁时去广西防城前线当兵,在热带雨林和潮湿的战壕度过三年的冷战期,之后托战友关系复员进了船舶厂。那时刚从前线下来,一下还不适应,火气也大。记得进厂第一天就跟人闹翻了脸。当时在装卸码头作记录员的佳成,见一个搬运工突然累晕在地,他便好心把他背到调度室休息,然后自己去帮他做事。待佳成大汗淋淋地忙完,那搬运工也醒转来,就向他要号签。佳成一下朦了,这才想到人家是靠号签领钱的。那搬运工便直怪佳成误了他的工,走时还骂了几句。边上的调度员就笑佳成,说真是个复员码子,宝得好事都做不来。佳成听了气就出不匀,瞪着调度员把桌子一拍,然后追上搬运工,朝他狠狠地摔下两张钱……
  到了中午,小新和佳成还有那个船员就在平台上吃饭。只一样菜,便是费了一上午劲才钩起的几条瘦巴巴的黄骨鱼。小新第一回在摇晃晃的趸船上吃饭,很是新鲜,加上也有些饿了,自是吃得有滋有味。佳成望他猴急相,便只扒碗里的饭,一边要小新慢慢吃,别呛住喽。小新有意不听,还故意咂响嘴巴子,神情就像个爱使性子的细伢子。饭后,船员上了岸,剩下小新和佳成坐在平台上,一边沐着正午的阳光。两人半闭半合着眼睛,风在他们中间静止着。佳成突然问:“小新,你在想什么?”小新闷了一会,说:“你会喜欢于芳吗?”佳成在椅把上扶了下,许久没作声,他眯缝的眼里划过一只江轮,避开的江波闪着鱼鳞似的光泽。终于还是说话了。“我跟她不般配,谈不拢的,她是天我是地,我撑不起她的。”小新几乎要睡着,一边品咂着话意,同学的议论也断断续续流过了,风似的。让他完全清醒过来的是,佳成不可能与于芳好合了。
  小新和佳成的熟识是一道纹火熬出的汤,慢慢吞吞清清淡淡,并没有多少繁复的佐料。小新的家世简单明了,小新的性情温和淡散,举止都是纤细文雅,眼神常常含了颓唐和一些宿命的东西。佳成则粗糙得多,老弱的双亲及成群的弟妹,就像负着一件件累赘的絮物。这般的甚嚣尘上繁俗复加,自是使他无瑕顾及什么风花雪月,也理会不到情爱的撩拨了。佳成的爱好无几,除了烟酒,五音不全腿脚不轻快,最近看的电影还是在防城部队看的《高山下的花环》。但是,对将来的隐忧是他们所具有的。小新是为一颗女儿心所烦,这份不能正视的沮丧如一丝丝心脉,怎么挑剔也是去不脱的;佳成是外乡人的烦恼,工作不如意,事业无起色,没有背景没有提拔,这是一种男人的渴望和焦虑。
  他们的交往也是朴实而平凡的。从同学之情开始,似乎只能中规中矩毫无杂色,唯有时间在他们中间润滑,从冬至夏,就又到了第二年的暑期。他们去博物馆看了画展,去图书馆查资料,到焦洲的瓜田吃西瓜,偶尔也会跟几个学员去唱唱歌,都是些正常的节目。
  因了渐熟起来,同学之外的东西还是慢慢渗透进来。空寂是一方面,丝丝缕缕的接近也起着浅移默化的作用。小新心思小巧,每回去趸船,不是拿只玩具熊,就是买件小摆设,或者到江滩捡些怪异的石子,很童趣的。不过,这时的小新也是随着情趣,并没有清晰自己的言行,也就谈不上什么欲念和手腕了。应该说,他更多的是把佳成作了兄长,怀着点敬仰与顺服,有时也来点小淘气,变着花样给佳成一个惊喜一点快慰。
  只有在佳成发懒经,背不叠衣不洗时,关心和打理就忍不住占满心头,让小新生出一份痛一份怜来。有时佳成问小新:“我们究意是同学还是兄弟?”小新不语,转而问:“你讲咧。”佳成诡秘地一笑,“看你作家务的样子,一些同事开玩笑讲你是我老婆呢。”小新霎时脸若桃花,心怔怔地,像被佳成点了穴位,半天都吐气不赢。
  一天,佳成突然打电话到车间,说他爹犯了急病,得马上赶回去。小新听了也急,就让朱哥帮着请个假,然后到商店买了一篓东城皮蛋和两盒干荔枝。等小新急急冲冲赶到汽车站,佳成正站在候车的人堆里四处望着。小新踮起脚扬手,颠颠地挤到跟前,把袋子往佳成包里一塞,然后又掏出几包拖童武搞的红梅烟。
  佳成很惊讶,“噫?这是我在部队最爱抽的牌子,你怎么知道喽?”小新捌嘴一笑,“保密。”
  小新其实是在本描写自卫反击战的纪实杂志上看到,当时最吃香的牌子就是红梅。没想到真对了佳成的胃口。佳成接过烟拿近鼻子闻了闻,眼里是种无声的感激。两人就这么站在挤嚷的人群中,都没再说话。佳成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直到要检票上车时,他一脚踩灭烟头,握着小新的手使劲按了按,然后无言地挎上包拥进人流。
  直到佳成走入进站口,小新突然没来由地伤感起来,一种暂别的愁绪陌生地缠绕着。如果说小新先前还是茫然无序,犹如失了航道的船只;那么,现在开始云雾飘散目光所及了。佳成家里的变故是根火柴,突然间点着了小新挤拥着的情愫,并且照出一些甜蜜和温煦。也就在这一刻,佳成的背景凝固成一方镜子,显现了佳成厚实纯朴的微笑、开怀的胸襟、还有那坚毅的性格和品德。这一切,都开始渐渐在小新心里堆砌出一个形象,一份好感了。
七娘 ( 20:33:49)
  佳成走后,肖主任的电话就来了。
  肖主任说话很有分寸,也蛮有耐心,他就像一个守了很长时间的猎人,毫不再乎多等这一二天,也不怕猎物跑到别的山头去。肖主任正当中年,经验是他最犀利的武器。肖主任要等小新自己来钻圈套,要小新心甘情愿的钻进圈套。他有这份信心。于是,肖主任从电话一端扔过来一个诱铒:“这个周末我老婆不在家,你来吃餐饭吧。”
  小新本来是只受惊的兔子,正在上窜下跳心慌意乱。他闻着肖主任话里的诱铒,闻着诱铒散发的气味了,这气味一圈一圈地缠绕不散,像挂在鼻头伸舌可及的一顿美餐。在调度室的电话机旁,坐着一些工人师傅。他们发现小新握着话筒半天没出声,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牙齿把嘴唇都咬白了。有人过去扯小新,“是不是妹子找你呀?搞得魂都没了,跟发春似的。”小新把话筒一放,突然吼一句:“老子就是想发春!”怔得那些工人师傅们都呵着嘴,望着这位想发春的伢子冲冲地走出调度室。
  晚上,当小新踏上肖主任家客厅的大理石地面,发现门口早摆放了双软皮拖鞋,一股清清的空调凉风包裹上来。小新的拘束和怯畏就在肖主任的寒喧中淡化,被肖主任亲切和煦的笑语咀嚼掉。饭桌上,两人相对而坐,在一盏顶灯的晕黄气氛里慢慢挟菜品酒,轻轻地说着闲话。稻花香酒的醇香一点点弥漫,散着一种淡淡的意味,角落里的组合音响正放着名乐:“渔舟唱晚”,那清扬的旋律在室内婉婉回荡。在缓缓涌起的酒意中,小新渐渐觉着热了,麻麻的醉醉的,身上涌起种异样的躁动,从心内到体外,如一节竹笋被层层剥开。肖主任变得酒色的眼睛一直停在小新身上,像两道执着的探照灯,从头到脚扫射着小新,也照耀着小新。酒到酣处,两人的目光终于汇到了一起,他们就像酝酿了许久的诗人,只待那激情喷薄的一刻……
  时隔二月,当肖主任的手再次触到小新,温柔的轻缓地抚上小新的脸颊时,小新是连一丝拒绝的力气也没了。如果说肖主任从偷偷塞名片就对小新有某种预谋的话,那么小新现在不得不承认,他是一直在幻想,在等待他的这场预谋!这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这只左跳右窜已没了退路的小兔子,终于还是被捕获了,心甘情愿成了一道丰美的晚餐。此际的小新身轻如羽,如醉如痴,脑子一片如云的空白,身体是种响应的姿势,但一阵阵颤栗干扰了触觉,不及回味,就升到云山雾海中了!这时的小新不再是只免子了,他是正在等待出世的婴儿!
  ……只一夜,蒙在小新心里的那张纸终于被肖主任捅破,那违反人伦之理的字眼一个个从肖主任口里嘣出,听得小新心惊肉跳气喘连连。肖主任说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是一个同性恋者,一个彻底的先天性的同性恋者!你别怕,也别不好意思,第一次被人明明白白地指出来,被人当面叫是很刺耳,也很别扭。但是你要习惯,至少是要敢于面对自己,要向自己承认你就是不爱红装爱男装的同性恋者,是被社会所耻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同性恋者!肖主任像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开始认真细致地给新学生上课呢。
  他告诉小新,关于同性恋的叫法各地不一。最流行的是称为“货”,北京称“兔子”,上海称“屁精”,而香港台湾称之“基佬”和“玻璃”。他们经常聚集的地方称为“货场”,做爱叫“走场”,若两人相好那就是“侨子”“皮拌”了。“货”也有分别,有的喜做男人,有的愿做女人,有的还是双性恋,爱好广着呢。在这个圈子里,也是千奇百怪各色人等都有,跟个小社会似的。这里面有专门做“鸡”的,跟妓女是一回事;有做一方妈咪的,也是交际广泛耳聪目亮的玲珑人物;有独来独往的单边“货”,他们一般是性格和职业工作使然;还有一些烂混混及杂“货”,但他们是少数,绝大多数是心诚以待找寻对象的,他们常常为外地“货”无偿地提供住处吃食,热心地为人家介绍工作,在有人遇到困难时,他们也会鼎力相助。肖老师最后总结道,其实圈子里跟外面一样,有真情真爱,有善良的人品和美德,是能够找到知心朋友和忠实与共的兄弟的。
  第二天晚上,肖主任把小新再次约到东城饭店的咖啡厅,介绍几个朋友给他认识。肖主任说他们是圈里的人,也就是说是“货”。他们一个叫一流,一个叫丽达,都是很富特色的“货名”。
  当时,一流穿着件白色高领羊毛衫,文质彬彬地坐着品咖啡,像一个富裕的白领人士,又像一位帅气的王子;丽达则是牛皮背心罩方格呢休闲装,脸上画了一层淡妆,像个刚演出完的舞蹈演员。肖主任很是得意,他在一流耳边嘀嘀咕咕,一流不时侧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瞟几眼小新。丽达把手臂搭在一流肩上,叉着腰说了句什么,三个人便哈哈笑起来。小新猜到他们是在说自己,但听不懂他们的行话,他周身起鸡皮陀,四处都不自在,觉得自己蛮多余。一流看出小新有点窘,就倾身问小新,“去跳舞好啵?”丽达斜眼一笑,“这好的‘货’,你不怕被别个勾起跑了?“一流起身穿上风衣,一边很大度地扬手臂说,“哪个有本事只管来勾嘛!”
  金苑舞厅位于繁华的幸福南路,是一家中等档次的舞厅。每当夜幕降临,除了打扮入时的男男女女,这里还是一帮同性恋者娱乐的固定场所。这些同性恋者的穿着打扮与一般男孩无异,只是更洋气和整洁。他们有时也邀妹子跳舞,请妹子喝饮料一起聊天。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自成一个圈子,三三两两地跳舞,一边从中寻找自己喜欢的“对象”。一般人看不出,只有他们投射到男人身上的那种炽热的眼神,那种无法言传的顾盼,才与其他男孩子不同,就像一首别致的舞曲。
  就在这个平常的晚上,就在这个普通的舞厅,好奇的小新在不觉间,开始踏入这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同性恋圈子了。
  走进金苑舞厅大门,喧器的人群和热浪就扑面而来,头上强烈地灯光在肆意地旋转,像一挺挺扫荡地激光枪。在这种氛围和环境下,在这样一个疯狂欲泄的夜晚,人的情绪极易被调动起来,什么都可能发生的。
  好不容易挤进去,才发现这时早已没有座位,几个人只好挤到吧台边站定。一流买了些饮料,随手拔掉瓶盖递给小新,然后又掏出纸巾,很体贴地要给小新擦拭脸上的汗。小新忙把头偏开,就听到边上肖主任和丽达的笑声。过了会,乐队奏起悠扬的舞曲,一流不由分说地从小新手上拿开饮料瓶,然后轻轻牵着他的手步入舞池。
  在暗淡地灯光下,一流贴着小新的耳根问:“你几大?”
  “二十多。”
  “晓得这事多久了?”
  “不久。”
  “那你跟几个人走过场?”
  小新有点窘,头尽量往后靠。一流搂在小新腰间的手却搂得更紧,“莫不好意思嘛。你的事老肖都跟我讲了,我蛮感兴趣咧。”
  “肖主任跟你讲了什么?”
  “你想晓得?到时细细跟你讲。”
  小新躲开一流的眼光,心里七上八下地乱跳。不知道肖主任说了些什么,也不知他跟一流为何要说这些呢?望着头顶点点如星的灯光,小新觉得就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把自己盯得一身赤裸。
  一曲终了,小新挣脱一流的搂抱。回到吧台,丽达正和一个白净净的小男孩讲话,肖主任在旁边目不错珠地盯望着。这时小男孩看见一流,就欢快地跑过来,一下扑到一流身上,两只手臂绕在一流脖子上,像个娇嘀嘀发嗲的小妹子。一流低头说了两句,然后把嘟着嘴的小男孩推到肖主任身边。当一流刚走回小新面前,还没开口,从背后就传来小男孩恍然的气语:“哼!我知道了,原来是拿我换这个新‘货’。昨晚还说保证不偷人,爱我一辈子哩!”小男孩说着就哭出声来。满脸堆笑的一流不气不恼,一扭腰身,用平静地口气对小男孩说,“杭州妹,愿不愿意,你丢句话!”这个叫杭州妹的小男孩一下禁了声,似乎很怕一流,用手背抹了抹眼水,很委屈地站回到肖主任身边。
  小新陡地明白过来,再看欢喜连连地肖主任和满脸自信的一流,就像两个没心没肝的人贩子了。小新可不像杭州妹老实好欺,他没说一句话,当即掉头冲过人群,跑出了舞厅。等到了大道上,气喘喘地一流追上来,跟在小新屁股后面狠劲解释。他说这么做也是无奈,并不想伤害谁的。说跟杭州妹好了三个月,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是认识小新后,他觉得是真心喜欢小新,才不顾一切要和杭州妹分手的。
  小新还是不出声,嘴翘得老高,只管冲冲往前走。一流讲得口干舌躁,拍胸顿足,屁颠屁颠地跟着小新,像粘在身上摔不脱的一块橡皮糖。一流嘻个脸拖几下小新,被小新狠狠摔开,他跑几步拦到小新前面,小新就把脸偏开去。
  “小新,你原谅我啵?”
  “少废话!走开!”
  “我硬不走呢?”
  “你到底想怎样口罗?”
  “我们先不讲那多,去仙食斋喝晚茶,然后──”“不去!”
  小新断然回绝。目光像根针,扑一声,刺破了一流的阴谋。
  “那,我明天来找你,这总可以吧?”
  “随你。”
  小新没想到,一流真是个霸蛮鬼转世。第二天下了班,小新在朱哥家吃完饭看完电视,回来一看,一流竟蹲在屋前的水泥台子上,脚边是一堆烟屁股。好在爹去了李姨家,小新把门打开,一边问一流吃过饭吗?
  一流狠劲按灭烟头,没好气地挖一眼小新,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细伢子。“吃卵咧!我一清早就来了,早饭还没吃呢。”小新是又好气又好笑,转身进厨房热了几样菜。把菜端上桌,一流先还垂着头不吃,靠在椅背上生闷气。小新说不吃那我就捡碗啦。一流见小新真要动手,就一掌扫开小新,屁股挪到桌边,扒了大口饭,嘟哝一句:“你想饿死我呀?不吃白不吃!”
  一流就这么走进小新的生活,带着他的帅气、作派、自信和那热辣辣的言语。一流早几年跑广州做服装生意,在幸福路和杏子街有两个门面。一流的父母早就离异,这都是他自己奋斗出来的。一流高中没读完,但他的英语却不错,加上跑广州认识几个老外,人家说他是个出口转内销的洋“货”。
  这个洋“货”名副其实地讲究。早餐,他要吃“邓子顺”粉店开门的头碗水粉,穿衣的牌子不是澳洲Wuien的Waies就是意大利Haerid,骑的摩托车是日本铃木太子。一流一个人住,一只硕大的席梦思放在地上,旁边两只金威音响,壁柜里全是新潮的衣物,卫生间壁柜里是一排排摩丝咖哩水男式香水,还有大小两瓶KY。
  这就是讲究韵味追求质量的一流,他的生活不足外人道,也不能够让圈内人理解。他生来就与从不同,他的激情和想象也是独特的。可以为吃仙食斋的南瓜饼,半夜爬起来打的去解馋;可以突然心血来潮地跑到乡下去资助一名失学儿童或者营养过剩般捐献500CC鲜血;在观音菩萨生日时,他会提前三天睡到庙里,去虔诚的烧头香。这都是典型的“一流现象”,现代与古典交溶,疯狂与理智并存。他还是布置情调的高手,在有电的晚上却把蜡烛点着,听音响时用情话和白兰地作佐料,碰上中意的,不是回家或是去高级酒店,而是睡蕉洲上听得到蛙鸣的露天帐篷。
  现在,小新要面对的就是这个俗雅极致的一流。
  每天,一流都准时守在厂门口,以一种固定的姿势和笑容迎接小新。一流就像日日升起的太阳,以强烈的热情照耀下来,光芒普照于小新的生活,也一点点溶于小新的生活中。接下来的节目都是一流的主意,他没有给小新思考和犹豫的机会。先是去湘红餐馆吃水煮活鱼,到仙食斋喝广式晚茶,然后玩桌球打游戏,去体育馆看歌星演唱会时装演示会,甚至还去省剧院看了场新编的花鼓戏“打铜锣补锅”。这些节目一天一变,花样不断翻新。同时,一流托人从广州给小新买回尖领软绸衬衣,条纹紧身夏裤。一流还要小新把二七分头改掉,剪那种前面一翘后面一削的寸头。在发廊的雕花玻璃前,小新终是烦了,他看见留着那种发式的剪发师了,心想自己怎么适合那种前卫发型呢?那不是砍脑壳一样吗。于是小新转身就走,嘴巴还是翘得老高,脸色就像被阳光晒狠了,气恨恨的皱纹也突了起来。
  “跟你讲,我蛮不喜欢你这样。不喜欢你指手划脚,不喜欢你霸蛮霸道。”
  “那你喜欢我什么咧?”
  一流作了个丑相,小新别过头去。
  “你莫得意。我跟你是清清白白的,不是你买的衣,不是你养的狗!”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我的什么呢?”
  小新回答不上来,很矛盾地望着一流。怎么说呢,一流实在是很帅气很得体的一个男青年,他不光有华丽的外表,还有着见多识广所蓄含的内涵和显著的气质。一流有一张性感的嘴唇,特别是他修整得光洁如瓷的下巴,像希腊雕像般简洁而富有力度,充分体现他的高贵和富足。因一米七八的个头,小新不时要面对这个梭角分明高高在上的下巴,即使一流低下头躬着腰背,小新也能感受到那下巴折躲出来的不拘不顺的光芒。一次,小新对一流说,“你能不能不刮胡子?”一流摸下下巴,“怎么,你喜欢那毛糙糙的味道?”跟一流交谈就是正经不得,你越正经他越起劲,有时根本就开不得口的。而有时听一流高谈阔论,全是些陌生的字眼和名堂,小新就觉得和他隔了十万八千里,是从两个世界来的。不善言语的小新正襟而坐,眼里却涌出一层迷悯一阵惶惶,一流变得模模糊糊不着边际,而且让人无法亲切起来了。
  跟一流相比,小新还觉得自己土气自己无法入流。一流是道亮丽的名牌,他是无人知晓的落伍产品;一流是杯高雅的咖啡,那他就是对着口就能喝的白开水。一流却不觉得,他说你是还未采摘的鲜花,我要让你的花期常开不败,我要在你周围圈起一道竹篱,人家就是望你一眼,也会叫我痛心的。一流还说,你的纯朴无暇就是最美的珠宝,我只有佩戴了才能精神百倍,才能相映生辉吗。一流的嘴巴抹了蜂蜜,一流的体贴沾了奶油。一流的追求是高贵的,同时也是浓烈的,如酒似汁。鲜亮的衣着优雅的举止,配上高档华贵的名牌,由咖啡厅卡拉OK房歌厅这么一衬托,就都让小新眼花缭乱头晕目旋,就像升坐在云端。
  “你追人家都是这样吧。”
  “鬼扯!你若不是百花丛中一点绿,我早一次性收割了。”
  “跟你讲,你莫再这样待我了。”
  “想换花样?”
  “我不习惯。我觉得太腻了。”
  “还没上床就腻了,你比我口味还换得勤吗。”
  “唉,你怎么这么油口罗。”
  “我是油你就是素,正好一盘菜。”
  “你找你的杭州妹做菜去吧。”
  “嗯?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咧?”……
  一流有个朋友,在效益不好的毛巾厂上班,因头发烫成蓬松式,两边削剪得露出头皮,形似一只海南产的特大菠萝,而得了个货名:菠萝。菠萝见到小新就说,啊哟,是蛮靓嘛。怪不得一流总把你挂在嘴上,像和尚念经,有时听得我都心痒溜溜的。一流就打趣他,现在还痒啵?菠萝故意苦下脸,叹一下气,痒又怎么样口罗?一边指着自己头发,看,我这海岛人民还在盼解放呢。小新听了扑哧一笑,一流顺手就把小新搂在怀里,仰天笑出一口白亮亮的牙齿。
  菠萝的长相给人一种忠厚纯朴的感觉。菠萝就像一流的随从,不声不响,需要他时他就出现了。一流没烟了,菠萝拿出百米速度买来;一流看中哪件衣服,菠萝就抢去跟人谈价;要是一流的床单被里要洗了,还是菠萝送到干洗店,样子就像个女仆。三个人上街时,掏钱的是一流,跑前跑后的肯定是菠萝。他的身影就像从不说话的蝴蝶,四处飞舞,划着美丽的弧线。
  小新很不习惯,特别是菠萝把他当作一流的王妃,他更是鸡皮坨直翻。后来再上街,小新就要一流别喊菠萝,说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服侍。一流却说,要是不喊萝鳖,他会不舒服的。小新很惊异,天下竟有甘愿服侍别个的瘾?一流笑小新太嫩了,这都看不出。他问小新,你见萝鳖买过单吗?小新摇摇头。你几时见他穿过象样的衣服吗?小新不摇头了,因为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到了国庆节,菠萝约小新去人民公园看灯展。门票当然是小新买喽。不见一流同来,而且菠萝从没单独叫过他,小新就觉得奇怪。菠萝诡秘的一笑,一流在屋里做事咧。小新问什么事?菠萝就再不开口,只挽着小新的手,一边望两边树上挂的五彩花灯。看够了走累了,就在湖边坐下。
  “你喜欢一流啵?”
  “不晓得。”
  “我看出来了,你心里还挂着个人。”
  小新一惊,菠萝的眼睛就像夜里飞舞的荧火虫。
  “你莫乱猜口罗。”
  “就算我乱猜吧。我看你其实不蛮适合一流,你们有些地方不般配。”
  “嗯,我想也是的。你说怎么办呢?”
  “其实这也不难,跟一个人久点,多看他几方面,你就晓得究竟喜欢一流还是那个他了。”
  小新脑子一醒,顿有所感。见菠萝正偷偷瞄着,小新敏感地问:“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像杭州妹?”
  萝忙把眼光转开,“不像不像,你比他强多了。”
  “不是指长相,是问会不会也是杭州妹一样的下场。”
  萝朝湖里丢一粒石子,“就看你怎么做了。”
  从公园出来,小新突然要菠萝带着去一流的住处。菠萝萎萎缩缩半天,才不情愿的说,“你要跟一流讲清楚,是你硬拖我去的啊,是你的主意啊。”
  小新说,“要得!”
  来到吉祥小区一栋两居室门前,菠萝韵了半天神,才咚咚敲门。里面的灯亮了。一流在问:“谁呀?”菠萝楞了一下,回说,“我咧。”一流在里面骂,“萝鳖吧?砍脑壳的,这晚还死来做啥?”接着拖鞋叭叭直响,铁门打开来。小新就着屋里的灯光,一下看到床上有个人,一个光着身子的男孩!
  后来,小新也不知自己怎么下的楼,漆黑的楼道和堆放的杂物左绊右扯,把他狠狠地摔了个狗吃屎,摔得他捂着腿脚打转转,一边叫爹叫娘的喊痛。一会,小新又忍不住笑了,细细摸摸地笑,后来干脆就坐在楼梯上放肆笑,笑得连痛也不觉着了。小新听到楼上传来菠萝带着哭腔的解释,不是仆人,变作受了冤屈的小媳妇了。等听到一流气急败坏的骂声,小新笑得更是弯腰哈背,眼泪水都幸福的流出来了。笑一气乐一气,小新抬起头一看,嗬,今晚的月亮蛮大嘛!
  这一晚,一流为小新燃起的篝火,又被他自己踩熄了。这怪得谁呢?而小新,也把心思收回、叠拢,放进到记忆的抽屉里,并没什么念想的。另外,小新之所以没被一流“调教”成第二个杭州妹,还有一个原因,就像菠萝说的,他的心里有个他!
七娘 ( 20:34:42)
  佳成是十天后回来的。他的左手臂套着只黑章,右手提只蛇皮袋子,头发枯黄杂乱,眼圈乌青,眼珠发黄,闷着脸在厂道边吸烟。一身油污的小新被车间门卫叫出来,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佳成叹气说,“这下屋里就全靠我喽。”小新赶紧说,“莫太难过了,想开些,总会慢慢好的。”佳成还是一脸愁容,“怎么好哟?三个弟妹还在读书,娘这下也病倒了,船厂又不蛮景气,我在这里又没得熟人朋友。唉!”
  到了小新家里,佳成拿出两尾干鱼和一包豆豉。说是乡下没得拿得出手的东西,莫嫌弃啊。小新大大方方的收下,说哪能嫌弃口沙。这是好菜,蛮下饭咧。然后进厨房把干鱼洗净切成块,撒上干辣椒豆豉,放进铝锅里蒸,出锅后再浇上葱花和姜末子。色是色味是味地端上桌,连不蛮吃辣的爹也吃得一头大汗,还跟佳成干了好几杯酒。
  佳成的这次家庭变故,赢得了小新更多的关注。小新开始频繁出入趸船,全然不顾那些背后议论他是“小老婆”的船员们。这时候再去,就不是小玩艺小摆设了,而是家里的新背单枕巾以及挖耳勺订书机等等。佳成说你这是干什么?搞搬家呀。小新说对,你不欢迎吗。佳成望着干劲冲天的小新,不迭地说,这如何要得口罗,这如何要得口罗。
  小新却是被自己感动了,被自己拿出的怜惜和眷顾感动着。他想:佳成本就活得辛劳,就像一棵风霜斑驳的树,他需要的是透彻的阳光和湿润的水份;而自己就做个园工,给他及时地施肥浇水,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啊!同时,在这份怜惜的旁边,有十日的短暂分离,有相见后的点点温煦。
  现在小新叫佳成“成哥”,佳成也不喊小白,而叫“小新”。换了称呼后,两人都觉得那层友谊的东西加深了,里面有了些相知的土壤,也埋下了相濡以沫的种子。在这个早春时节,虽然室外还是江冰飘浮万物萧肃,但两人在不觉间已经暖意着身心间一片盎然了!
  上函授课时,小新不像原先那么专心,心有所挂地走神。小新不时要掉头瞟瞟佳成,看他低头写字,看他撑着脑壳凝眉。有时下了课,小新就在趸船平台上支起案板煤灶,叮叮咣咣地做菜烧饭。佳成最喜欢吃的是辣椒炒香干,经常喝的酒是联阳大曲。佳成不讲究穿戴,最贵的一套西服才一百多块,皱皱巴巴,一望就晓得是交易大楼买的水货。除了烟酒,就是槟榔离不得口,一天不嚼几颗都困不着觉。佳成说云山市的槟榔最韵味,入口极冲,后劲十足,就是不放贵子油也蛮有嚼劲。小新以前闻不惯槟榔味,觉得冲得像石灰水。佳成说,“你这宝,这东西既能开胃,又能美容脸块,还不得感冒咧!”
  等闻惯了槟榔气味,小新也就上了瘾,一天不见到佳成,不跟他呆一刻,特别是没闻到他那股槟榔味,就周身不自在,无精打彩。这种吸引力是无形无觉的,小新还没回过神,就已陷进去拔不出来了!对佳成的感觉就像渐热起来的五月,树发水涨,花开草绿,让人暖融融麻痒痒的。在这样的夜晚,小新的梦境中开始出现佳成,有时是个慈爱的大哥,呵呵乐着;有时是一个朦胧的身影,一个伸手不及的幻像,小新狠劲地叫呀追呀,往往在快要追上时,梦就醒了。晨时的阳光亮亮地刺着眼,小新就像一只吹破了的气球,软塌塌空荡荡躺在床上。小新不由地想:难道和佳成就真只是一场梦?
  到了周末,小新就早早地踩单车到趸船来找佳成。遇到佳成没下班,小新也不急,就抱膝坐在平台上,朝吊架林立的装卸码头望。想着佳成会开辆怎样的车,它?崾鞘裁囱丈?兀康鹊郊殉梢簧砣群沟鼗乩矗?⌒戮托Γ?澳隳?强?哪侵志备?赋さ牡醭蛋桑俊奔殉赏岩鹿芽悖?槐吣ㄗ派碜铀担?澳隳?保?甘卑涯阕髁瞬莩跃秃谩!蓖矸够故窃谄教ㄉ仙眨?⌒抡馓炻蛄酥煌良Γ?鸭θ馇谐啥。?炖苯芬睬谐啥?,先是油炸,再放大蒜葱花末子炒,起锅前再点几滴醋。这道菜是小新跟姆妈学的,这些年一直没忘。佳成吃得满头大汗,还不忘挖井人似的谢小新的姆妈。“你老人家养的好崽啊,又能干又麻力,这份福气全让我享了,真对不起你老人家哟。”有天,小新在佳成床下发现几封信,都是联阳寄来的,那字体秀秀气气,一看就是妹子写的。小新以为是佳成的妹妹写的,却见信都没折,就知道一定还有另外的故事。到了下一个周末,小新和佳成刚吃完饭,同舱室的船员摇摇晃晃回来。他神色有些萎暗,像是才和谁呕了气,喷着一嘴的酒气说,“小成,我蛮羡慕你咧。你看你日子过得多韵味,你,你跟小新多好,像一对公婆咧!”佳成说你又讲宝话了,是不是又和岳母娘吵了嘴?然后过去把他扶到铺上,替他脱掉罩衣罩裤,一边笑着摇摇头。
  小新悄没声地走出舱室,扶着船栏,静静地沉在船员的话里,困在话里了。这是他又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心里有点窥喜又有点难堪和不知所以。接着是有些不甘,到现今,和佳成完全是朋友式的交往,手没碰过身子没挨过,连一句亲热话也没讲过呀。难道自己和佳成真的像一对公婆?可是,佳成的爹刚过去,他又是长子,和于芳的关系还没断根,还有那些绢秀的信件,这怎么可能呢?小新随着趸船左摆右晃,就像江滩上一丛野生的芦苇,随意、茫然、不定。这时的小新还不明确,到底喜欢佳成吗?喜欢又能怎么样呢?还有,这种喜欢佳成会接受吗?这种违背人情事理的喜欢会有一番怎样的结局呢?
  夜晚,佳成睡在上铺,醉酒的船员在对铺上发出一声声粗重的鼾声,像是还在和他岳母娘吵嘴。小新蹑手蹑脚脱了衣裤,轻轻在下铺躺下。这一夜,小新辗转难眠,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头上的铺板。在幽静无息中,小新听到头上的铺板也在不时地吱呀响动。佳成也没睡,那是不是他的心事在响呢?
  惶惶几日,小新还是到毛巾厂讨教菠萝。小新一说完,菠萝就啊呀叫起来,“怪不得这些是不见你的尸,原来找爱去喽。”
  “快莫乱讲。我跟你讲正经事,你说我究竟该怎样口罗?”
  “我问你,是不是蛮喜欢这瞿腥耍俊?
  “什么男人男人的,人家有名有姓。”
  “好好,是庞先生。那你确实喜欢他吗?”
  小新不习惯这样去思维,“我也不晓得。但是有人说我跟他像两公婆,这怎么了得呢?”
  “你真像个要死的林黛玉,愁三愁四的。只要你们两个觉得好,你管别个怎么想。你莫犯蠢,找一个自己爱的人不容易咧,何况不是这个圈子的人,这样最保险安稳,而且还传不上性病。”
  “又讲宝话。”
  “不是宝话,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呢。”
  分手之际,菠萝问:“一流还找你不?”
  “有过两回,但我没理他。对了,还得谢谢你呢。”
  菠萝好象不解,“谢我什么?我可不是爱管事的人啊。”
  虽然菠萝一番话太露骨,但对小新不无是种宽慰,心气也壮了些。时隔两日,小新鼓起勇气来到趸船。佳成正背着舱门在看书。小新轻手轻脚进去,突然扑上去把佳成眼睛一蒙,闭声收气。佳成坐着没动,猛地一转身将小新抱起来,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地端视一番,故意虎着脸道:“搞什么鬼去了?几天不来,人也瘦了些哟。”
  “真的?”
  “哪个跟你鬼扯。你看,轻得像鸡崽子咧。”
  小新两脚悬空地吊在佳成身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闻着他粗重地喘息,这一刻,小新真想一头扎进他怀里,真想狠狠地问他:“成哥,你喜欢我么?你愿意跟我一起过两公婆的日子么?”
  小新终是没敢有所举动,也没有作声,默默地把头扭开,然后走到桌前随手翻着书本。小新还不敢如菠萝所说地那般大胆肆意,他怕那团感情之火佳成无法接受,更怕佳成的拒绝将那火团扑灭了。小新只想着,好好地跟佳成在一起,好好地把每一天过好!
  夏吹嚼矗?帐业拇?狈追着艽?チ耍?淮?涞美淝迤鹄础U馐钡某そ?谝蝗?一日地漫着,浑浊地飘些腐叶和碎枝;江面渐是宽起来,对岸的蕉州便觉着“瘦”了,像减肥减得一天一个样的妹子。码头正是繁忙时节,佳成为了上课,便调了夜班。白天上课晚上上班,这么黑白轮转,又是吃睡无常,不久胃炎就发作了。
  佳成住进船舶厂卫生所,小新天天去望,给佳成端汤喂水,洗脚擦背。病友问佳成这是你老弟?佳成很自豪地嗯着,是老弟咧!一日,小新在开水房洗了佳成的衣物进到病室,见于芳正坐在床沿与佳成说话。小新端着盆子不自然地和于芳点下头,心想她是怎么打听来的?于芳倒显得蛮开朗,话也蛮多,好象跟佳成扯得很对路的样子。后来于芳走时还指着小新对佳成说,“哪,幸亏你有个好朋友,又体贴又能干呢。”然后款款地走了。
  于芳一走,佳成指着她留下的笔记本告诉小新,这是她特意帮我们两个抄的上课笔记。小新看都没看,鼻子一哼,“怕不是为我们两个吧。”佳成说,“你怎么了,像吃了子弹?”
  又一日,佳成的大妹妹来了。没扯几句,就趴到佳成的枕边哭起来,然后他们兄妹低着嗓讲了一气话,好象在商量一件大事。等大妹妹一走,佳成的情绪就低下来,不住地叹气,眉头都结成砣了。小新问是不是家里有事?佳成嗯了声,就再不作声了。
  佳成出院后径直回了趟联阳,接着的一个月里,又回去了几趟,每次回来都是焦燥不安,脾气也越来越大。小新追着问,“怎么了吗?天大的事情也摆开来讲讲嘛。”佳成瞪一眼小新,“你懂个卵!你在城里安生惯了,哪晓得田几宽谷几粒口罗!”
  小新被佳成一吼,自己不觉难受,更多是为佳成担忧。小新这时还不知爱是宽容的意思,也不知道爱是能激活一个人力量和勇气的来源。小新的生活里满是佳成的影子了,想念和记挂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有时是在车间干活,有时是在上课之际。现在他在开吊车吗?他吃了午饭吗?食堂菜不好,他莫不是又泡方便面吃了?
  小新的操心无微不至,是身不由已的趋势。每隔个三五天,小新就把舱室清扫一番,用扫帚在舱顶扫下蛛网尘埃,把旧被套和佳成的秋衣冬装翻出来,用吊桶提起江水,在平台上一通浆洗,然后扯起一根尼龙绳,把衣物挂上去,像展开一面面五彩的大旗。接着把桌椅擦拭重新摆放,抽屉也整理齐整,碎衣挂裤都叠齐收进木箱。待佳成下班回来,小新往往已做好饭菜。
  “这又何必呢,好象我请了个保姆似的。”
  “你想得美,哪有白做的保姆呀。”
  “好好,那不让你白做,你讲要什么奖励。”
  “我想要……”
  “直管讲,我一定答应。”
  “你莫讲大话。我一开口准保吓晕你。”
  “啊呀,你有这狠?讲出来看看。”
  “……讲不得。”
  “有什么讲不得。你晓得我一没钱二没德,绝不会为难我吧。”
  “那可不定哦。”
  彭福是他们的第一个客人。彭福是到沿江路买配件,顺便上趸船坐坐。彭福补考了两回,还是不及格。
  他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就打算不读了。又说他姨爹的店里要人手,他想先赚把钱再说。佳成笑他,是不是性急讨老婆喽?彭福说迟早得结婚的,生个崽留个后吗。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说,“告诉你们,我现今正谈着一个咧。是姨爹店里的妹子,也是联阳人。长相一般,但心蛮好,还蛮听我话的咧。”
  彭福走后,佳成坐着没动,沉在了一种情绪中。小新移过去,轻轻问他:“想什么?”佳成盯着一个地方,半天才说,“彭福想得蛮实在哩,人活一世,不就是成家生子嘛。”小新拐了下嘴,试着问:“那你呢?”佳成拂下脸,振作地挥下手臂。“我也没多的想头,只要有个崽,就算有交待喽。”
七娘 ( 20:35:10)
  一天黄昏,佳成拿回一只旧汽车内胎。他拍拍内胎,用不容争辨地口气说,“跟你讲,小新,从今天开始,教会你游水!”佳成脸上布满坚定,嘴角拐着不容置凝的笑容。小新只在上小学时跟爹在游泳池的浅水区扑腾过几回,至今还是个旱鸭子。
  面对佳成的笑容,小新没想到拒绝,有的只是别样的温馨和惬意。
  吃罢夜饭,小新又胆怯了,刚蹑手蹑脚地起身,就被佳成扯着耳朵拖起来。“你莫装鬼。躲得今天躲不得明天!”佳成像提个要下油锅的小鸡子,逼着小新把衣裤寡掉,然后他扑嗵先跳进江里,手扶着内胎盯住小新。小新想折回身,小新想说腿肚子发酸,心尖尖打颤,可是被佳成一逼视,他又没办法了,只好心一横,慢慢移着步子,拎着两副胆子下了水。
  这么匆忙下去,一当江水涌上身,小新就慌了神,还没等他套住内胎,突然一个浪打过来,把他猛地呛了一口。本来就惊恐慌乱的,这一下就连胆子也丢了,那救命的内胎也被滑掉。小新变得像个砰砣,咕咕地直往江底沉。眼前是一片漆黑,就像来到了未知的地狱,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喝水,恨不得把长江都喝干。这时小新只剩了一个念头:成哥在哪里?成哥你在哪里啊?……
  当小新终于被佳成托出水面,像个落水狗拖到平台,他就抽搐不止,身子弯成一只虾,然后哇哇地呛出一滩酸涩的苦水。四肢乏力胸口憋闷,许久,小新才终于长长呼出一口阳气,像是重回了人世,流着感慨万千的泪水。小新被后怕的佳成抱着,一边给他揉搓着肚子胸口,满脸不知是水还是汗。小新把眼又微微闭上,他想自己一直起不来几多好,就这么躺下去又几多好呀。“好些吗?”
  “哪那么快嘛!”
  “都怪我不好,硬要你下水,又没保护好。”
  “怪不得你,是我蠢咧。”
  小新把脸贴紧佳成的胸膛,听着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就像一面敲得山响的锣鼓,在小新心里横冲直撞。小新觉得自己激情万状,斗志昂扬,他就像一头嗜血的斗牛,冲动就像两只蹄子,在不住地刨呀刨呀……
  夕照正燃得热烈,江水在远际与艳红的天相连,霞光闪着江波的瑰丽,江面则万千涌动肆意燃烧。小新的眼里不知是霞还是波,总之是一片激情地飞舞着!
  当那个必然的夜晚到来时,小新正在跟爹商量李姨的大女儿上职高的事。李姨跟爹说手头紧,想借二千元。爹觉得两人关系还没敲定,这钱是借还是给都不好说;即算以后成了一家子,子女的事也要扯清楚的,不好混到一口锅里煮的。小新就劝爹,莫把钱抠得那么紧,李姨也蛮可怜的,为了二千元凉了人家的心不好。父子正说着,突然门“咣”地一声推开,佳成垂手站在门口。小新见他肃着脸,晦晦的样子,晓得是出了事,就赶紧起身让他进来。佳成摆下手,径直把小新叫出来。“走,陪我去喝酒。”
  还是在吉祥巷大排档,还是上回几样菜。小新见佳成又喝闷酒,猜到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可佳成不肯讲,只是摔脑壳,很泄气地说,“管他,反正活得卵蛋样,做个宝不想事还清爽些。”小新看佳成喝得舌头直翻,讲话跟抽筋似的,就起身倒杯浓茶,又去买了几口槟榔让他醒酒。佳成抓着一把头发,眼睛红得像灯笼,他把嚼得干草样的槟榔吐掉,突然扯住小新的手臂,可怜巴巴地望住小新。
  “小新,你,为什么对我这好哟。”
  “因为你是哥口沙。”
  “我哪点,好口罗?”
  “人本份实在,而且槟榔也嚼得好。”
  “你看你笑咧。我晓得,你是在哄我当宝。”
  “把你当宝做啥?我讲的可都是周正话。”
  “真的?”
  “嗯口罗。”
  “我不是宝?”
  “你是我也是!”
  这夜一直有风在舞,像无骨玉手,像缕缕轻烟,舞得妖媚,舞得肆意。到了半夜,黑沉沉的云压下来,风声换作几道电闪,像是多情的眼睛,那于天际滚动地雷声就是一番倾述了。在摇晃晃的舱室里,灯光如昼,将夜的黑挡在舱外。小新和佳成喘着酒气平摊在铺床上,他们没有睡意,都静静地睁着眼,听那渐起的风声雨声在窗外交响。
  “小新,你睡了么?”
  “睡不着,你呢?”
  “我也是。”
  “那就讲话吧。”
  “……你睡过来讲话,好啵?”
  小新一下怔住了,他怀疑自己没听清,耳里充满了一种真空。当佳成再一次撑起身子相问时,小新再不敢犹豫,欢快地应一声,然后就像一只惊喜的小鸟扑扑地飞向佳成。
  开始两人只是哝哝地说些闲话,身体是中规中矩的平躺着。后来扯累了,迷迷糊糊中,小新发现不知怎么已枕在佳成的臂弯,佳成还凑过身为他掖实毯子,那热烫烫的呼吸就吹抚在脸上,麻麻的痒痒的。这时一种燥动的火苗突然在小新的身体里窜上窜下,他觉得自己真是只小兔子,只是这次他作了猎人,佳成就是他的猎物!
  在摆动的灯影下,小新慢慢转过脸,偷偷瞄着佳成──坚挺如削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缓缓起伏地厚实胸膛……不觉中,小新将嘴唇慢慢凑近,在佳成的脸颊和下巴蹭磨着蹭磨着。突然,他就触到佳成湿湿的嘴唇,触到嘴唇里整齐的牙齿。渐渐地,小新感到佳成的嘴在张开,在缓缓地嚅动,肉肉的舌头一点点朝自己口里滑过来,就像一条光溜溜的小蛇……
  当这夜的暴雨弱成一串淅沥,小新和佳成已经平静下来,仰躺在一片异样的安宁中。他们的呼吸渐渐平缓,身体也在慢慢松弛,只有两只手在身体中间紧紧地交握着。他们就这么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等待那爬上窗格的黎明。
七娘 ( 20:36:28)
  就这样,白立新和庞佳成,他们开始过一种纯粹的两人世界了。
  每当夕阳坠落,在趸船平台上吃完饭喝完茶水,他们就跳进长江去游水。小新在佳成的细心指教下,已经能够伸臂划一段水了,扶着内胎还能随佳成慢慢游到对岸的蕉州。两人在蕉州的沙滩上堆沙堡沙墙,用湿泥巴给对方“画”漂亮的衣服,比赛跑步比赛爬树。他们像两个非洲朋友,穿一身黑泥巴衣服上窜下跳,小巧美丽的鹅卵石就是一个个音符,那溅起的水花是送给他们的掌声。
  游完水上来,佳成躺在竹椅上,小新就躬着腰拱着屁股给佳成按摩,用手掌上下不停地压搓。夕阳下,佳成的皮肤显得油亮光滑,闪着弹性的光泽;佳成的胸部宽展而结实,腰则细细扁扁的。小新特别喜欢他的肚脐眼,圆圆的扁扁的,像倒嵌的一枚钱币。当小新累了,他就枕在佳成的肚子上,给他哼唱《采槟榔》──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上谁先采。
  少年郎呀采槟榔,小妹妹提篮抬头望。
  整个夏季,趸船显得极静,像泊在江边的一处世外桃源。对小新和佳成来说,这不啻是种天赐,含着一种水到渠成的意味。除了白天上课和上班,夜晚便是他们的了,是他们两个的了。在一个个不为人知和自由的夜晚,他们像两个不知疲倦的园丁,浇灌培植着刚刚盛开的感情,滋润它、呵护它、欣赏它!他们都是第一次拥抱这别样的生活,新奇、兴奋、还有一丝紧张,他们都来不及梳理纷乱的思绪,甚至还没有腾出空间来容纳对方感受对方。但他们没有一点做作,没有一点虚浮的感觉。他们的心是自然的,他们的感情是自然的。他们就像两个垦荒者,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块绿洲,他们不知道这绿洲人们已给它起了名字,叫做爱!
  在江水轻轻拍击的趸船,在光滑如洗的平台,还有窄小凌乱的舱室里,他们肆意地拥抱,尽情的亲吻,说着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语;他们翻来滚去地喧泄着身体的情爱,用眼睛用心灵交流着心内的感觉。他们似乎忘掉了时间,忘掉了周身的世界。他们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就像两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情种!
  当他们能够坦然于现实,面对这份不合常理的心性时,他们更多的是从过去寻找答案。佳成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诉小新,他细时候蛮爱爬竹杆,因为夹紧两只腿能得到一种莫名的刺激。上初中时,他还偷偷把屋里喂养的鸡羊捉到草堆里,以此来发泄。佳成解释说,“乡下嘛,伢子都发育早,只有用这些土办法。我几个细伙伴也常玩这把戏呢。”小新就笑佳成,“好啊,你还搞兽交!”佳成更不好意思了,脸红得像坛子里腌的垛辣椒。小新不好再笑,接着告诉佳成,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对我国城乡青年性早熟心理调查显示:百分之九十的男青年都有手淫习惯。而农村男孩因外部条件和传统习俗制约,有兽交的占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咧。小新说,“你听到没有,你那不算什么,蛮正常吗。”但佳成还是觉得丑,连小新也不敢看了。小新想起听菠萝说有一本这方面的书,后来特意借了来,名字叫《男性性行为》,因作者是美国的艾尔弗雷德?金西,所以又叫《金西报告》。两人都早过了青春期,却发现书中所讲的许多知识都不懂,特别是同性恋的起因、与社会阶层受教育程度和职业特性的关系,就像从云山雾罩中钻出来,一下点醒了神。
  在性爱的表达上,小新更喜欢一种情调一种氛围。他注重的不是实质,而是些花边棱角的小动作,一些絮絮叨叨的碎语。摇晃不止的趸船、幽暗无序的舱室、船窗外明亮的江波,这些背景都是不可或缺的,其中的美妙真是无法道说的。有时小新太在意表象,过于铺垫了,弄得佳成一次次从高峰跌到低谷,身体像个要爆炸的火球。佳成说光打雷不下雨怎么受得了嘛。而在那一瞬到来,佳成胀满脑际的幻象中,全是硕大的乳房,圆润的臀,似如千军万马,并无具体的某个人形。这也是他和小新的差异,在真正的性想象中,传统的东西还是左右了佳成的理念,似乎只有女性的臆想,才能使他彻底地达到高潮。也是这一刻,处于巅峰的佳成气喘如牛,脸部表情极具痛苦,甚至有些鬼魅,全身肌肉则充分扩展,因血管的伸张而出现紫铜色,汗粒也是兴奋地,是种淋漓尽致的气势。这都让小新震憾,感到的是男性的力量,气韵,完美。过后,小新生出来感触:佳成是与自己不同的,他要的是一场滂沱骤雨的性,自己只要风花雪月就好。
  时间也是缠绵的,秋天像伏着面纱巾飘来了。暑气是随第一片落叶消淡的,远处的山峦由繁密的绿色变作褐色,有了点成熟的味道。长江进入枯水期,更多的河床坦露出来,风干后的灰白也是沧桑的色彩。天是渐阔渐明了,风倒是随处可见,落叶是它的长发,摇摆的树枝是它的身姿,行人揪起的衣角和裤边则是它的手在嘻戏了。
  怀着充实的心情,小新带佳成来到五峰山。姆妈的娘家只剩了舅舅一屋人,往年南桔熟时,舅舅都会背一麻袋南桔来给小新尝鲜。今年不待舅舅送来,小新就拖着佳成跑来了。两人背上箩筐,挽了裤脚边,爬上屋后的桔园。在密密实实的桔树下,那红如太阳的桔子就像初生婴儿的脸,弄得两人都不忍下手了。佳成先摘了个大的,一尝肉厚不甜;又换个小的,一咬却是满口甜汁,馋得小新在边上直吞口水。摘了一气,两人累得往桔树下一倒,满眼便是红通通的闹热。佳成翻起身,把嚼着桔肉的嘴凑过来,将一注甜丝丝的汁水度入小新的口里。这时正好有阳光透过枝杈射到小新脸上,啊!那汁水里竟有太阳味呢!
  同时,这也是干燥的季节,两人也会发生口角。为吃饭睡觉穿衣,都是过日子的锁碎。往往是小新嘟起嘴巴生上一会闷气,等佳成打个呵呵陪张笑脸,又雨过天睛了。烦恼也死灰复燃,到了需要修整的时候。佳成看到码头有司机出去跑长途,一月就赚好几千,佳成就愤愤不平,沮丧一阵就坐不住了。他说我不信这个邪,别个赚得到我就赚不到?小新也鼓动佳成,说不缺手不缺脚,年青力壮,天天开那长颈鹿吊车,只吃草,哪有点油水吗。
  佳成便开始四处找关系,像只飞东飞西的苍蝇,交际费人情费也不知花了多少。忙到元旦前,托省委一个战友的关系,佳成终于调到一家叫南福康的公司,职务是开小车。这是省委下属的商贸公司,顶着省委牌子,什么生意都做,什么生意都敢做。佳成是给一位姓林的副总开车,是雪白的皇冠3.0。自些,佳成每日开着白色皇冠穿行在东城的大街小巷,送林副总吃商宴喝晚茶,去新桥开发区看地皮,去水弯子国际机场接贵客。好在装卸场长跟佳成关系蛮好,在南福康公司没分房前,佳成还能先住在趸船。
  元旦这天,小新回家去看爹。天有些阴冷,太阳像一只皮厚肉硬的桔子,表面显得毛糙糙的,让人觉不出一丝暖意。街树也是灰蒙蒙的,没有掉净的叶子积了层黯黄的灰,看上去挺硬实,像一片片涂了漆似的。
  荷叶小区以前属于桂花大队,种植的白皮冬瓜肉厚水份足,标准的椭圆形,一个起码有十几斤。六十年代城市扩建,市无线电三厂征收了这片水田,建起几十幛职工宿舍楼。
  在半路上,小新碰到童武和一个披着长发的妹子。童武介绍说是他女朋友,刚从卫校毕业,在附二医院实习。小新说那蛮好。又加一句,我就是这家医院生的。妹子听了吃吃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小新回到家,却不见爹。张姨说爹留了口信,他到李姨那里过节去了。晚饭便在童武家吃。张姨问小新找女朋友么?小新还没开口,童武就在一旁起哄,“他找什么妹子吗,要找就找仙女。”童武的女朋友拍下他手背说,“莫拿人家开心,你看人家脸都红了。”张姨边挟菜边劝小新,要他莫再挑挑捡捡了,年纪也不小了,好生找个老婆安个家,你爹也放得心了。
  回到冷火熄烟的家里,小新把电视打开,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想起童武和女朋友和和美美的样子,还有张姨那些劝慰的话,便无精打彩地气短起来;再听到墙那边他们一家的说笑声,小新越发心情暗淡,就像被关在冰天雪地的屋外,人世间的亲情爱意只从门缝里露出来,让人馋得口水连连的;而一个健康和美的正常家庭,更像屋内升燃着的火焰,令小新可望不可及,是种冰凉透体的冷!
  元旦晚会看到一半,门外响起一声车鸣。小新马上条件反射般蹦起身,几步冲到门口。果然是佳成来了。佳成满头是汗,门也没进,喘着团团白气告诉小新,他马上要送林副总去云山市开贸易交流会,大概要去三五天。佳成拍了拍小新的脸,然后匆匆钻进了车里。小新怔怔地扶着门沿,还没韵清神,就见皇冠车渐渐消失在黑幕里,只有一串车鸣划过夜空在向自己作别。
  佳成这么一走,小新就被冰冷的时间裹冻着,就像快要结冰的天气。开始的一两天,小新还只是闲下来才想到佳成,想他现在在干什么?衣服穿够了么?胃痛发作了怎么办?到了第三天,小新轮休,天下着小雨,下午就夹着细碎的冰粒子,打得屋顶丁丁作响。是种冰脆而凄凉的伴音。小新困兽般在屋里转来转去,书看不进,饭不想做,早饭中饭没吃也不觉得饿。小新不想做神仙,再不找点事消磨,他保不定自己会飞起来呢。拿把伞走出门,上到大街上,才突然发现不对头,两条腿竟习惯地往江边走。小新不得不站住,想着佳成此时正在东城以东几十公里的云山市,一下就气妥了,垂头丧气地低下脑壳。小新就这么举着伞,呆呆地立在人车穿行的马路上,像个孤独的迷路人。在这个冬雨纷纷的午后,怀着些伤感落寞,小新真是茫然无措,举步不定,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没有佳成的每分每秒了。
  后来,小新还是按奈不住,被心中的念头牵引着,一直牵到长途汽车站,牵进了一辆开往云山市的客车上。成人至今,小新何曾品尝过这般急切地思念,何曾这般被思念折磨着为思念痛苦着。此时,佳成像一座神升起在小新心里,让小新心怡神往,让小新神魂颠倒,他的佛光照耀着小新,充溢了小新的整个生活!
  当车起动,纷纷扬扬地雨水冰粒将车窗刮得吱吱作响,逝去的景致都是灰蒙蒙的,没什么亮色,合了小新此时的心情。客车从幸福路拐到东城至云山的高速公路上,不到一个小时,车就经过云山风景区,开进了一处油站加油。
  车还未停稳,突然一团白物砸进小新眼中──是辆白色的皇冠3.0!它停在另一条车道上。小新不敢相信地赶紧擦试下窗玻璃,一边心跳不止地说,这不可能!这是错觉!再仔细一望,一行小新能倒背如流的车牌号码映入眼里:是佳成!
  于是,一种冥冥间的巧合使小新和佳成相遇了!这巧合含着什么呢?是命运?是第六感抑或是思念使然?兴奋之中的小新就像一只喜喳喳的小鸟,一边欢跳着奔下客车,冲过如注地雨雪,直冲到佳成那热哄哄的手掌中。
  “啊?是你?”
  “嗯口罗。”
  “我……不是作梦吧。”
  “那就做吧!”
  小新钻进暖暖的车里,像被冻得僵硬的冰人,在佳成的眼中一点点溶化,在佳成呼呼的热气中一点点回暖。寒冷没有了。孤寂没有了。重要的是,那要命的思念之苦也跑掉了!车窗外仍是雨雪飞扬寒风啸啸,而车内一片温情暖意,春天已经来到了!
  当佳成把车驶出加油站时,小新发现,那辆客车的车窗上还贴着好奇的鼻子和脑壳,他们的眼里充满着惊奇和疑虑,他们对刚才那场雨雪中的相见万分不解。小新得意地哈哈笑起来,心想你们怎么会看得懂吗,你们看到的可是人间的另一种感动呢!
  当晚,小新和佳成在云山一家叫“悦来”的私人旅社住下。店主给他们打开房门时,两人同声说谢谢,高兴之情溢于周身。店主也受了感染,说两位一定是好朋友吧。小新望眼佳成,说比好朋友还好呢!等老板离去,关上房门,佳成才说他怎样想小新,怎样向林副总编话,怎样急匆匆地赶路而忘了把油加满……然后,两人就开始念叨起这几日的琐碎,念叨那无法克制的相思。他们把这些念叨慢慢倾述到对方的身体,从嘴唇到耳角,从眼睛到头发,每一股肌肉每一节骨头都被他们细细致致的念叨着,他们是那般热烈那般投入,完全是两个激情喷发的诗人!
  二日醒来,小新打开窗帘,外面竟已是一片白茫茫。小新欢喜地大叫:下雪喽!站在窗口,可以望到高耸的云山。银色的峰顶像一支俏立的白莲,在冬日下闪着圣洁的光泽,它的边缘是连缀起伏的松林,就像一瓣瓣成云状烘托的莲盘,显得高贵而神秘。半山的悬壁处撑出一座寺庙,头顶苍岩巨石,身临万丈深渊;长江在山脚处弯延回转,激荡起几尺浪头和轰轰咆啸。这等气势和险峻的寺庙小新第一次亲见,他心里扑烈烈地激动起来,回头叫佳成,“唉,去拜菩萨啵?”佳成说,“发宝了,这大的雪,会跌跤的。”离店时,小新心有不甘,问店主这时山上的庙里有和尚吗?店主说当然有,里头的主持跟我还是同乡,隔常要下山来进吃食的。
  小新谢过店主,就起劲地做佳成的思想工作,好不容易说动他,两人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
  爬到寺庙前,石门梁上刻着三个字:云山寺。这时大门吱呀打开,一位素衫单裤的主持走出来,他摸着一把仙人胡,惊奇地合掌拜道,“瑞雪佳客,施主真是虔诚呵。”然后领两人进到清烟缭绕的大雄宝殿,让他们跪在草蒲团上,含香许愿。敬过香火钱,主持把两人请到一间干净的经屋。主持被他们的虔诚所感,拿出一本发黄卷边的偈书,问了两人生辰八字,让他们各拈了一偈。
  小新的偈语是:说通及心通,情存一念中,自性觉源体,太虚一闪空。
  佳成的偈语也是四句:心地无非似有真,心地有真似无非,不知浮云遮日面,汝当一念自知非。
  半天,主持望望小新,望望佳成,摸着白得如雪的胡子,颌首晃脑思韵不定。小新问主持,“是不是有什么碍口话?”
  主持嘴唇嚅动,低声念念有词,然后老眼一展,透出一束精精的光,合掌至鼻说,“缘在心中也在一念中,所谓花死根不死,痴情难移啊!”然后转向佳成,略略深思,才说,“……这位施主么,怕是难断心意,真是真非是非,浮云照面而不知,当是一个迷种了。”
  说完,主持从桌上提笔沾墨,分别在两张偈语纸上写下两个字:痴迷下山时,小新笑佳成是迷情种,佳成说小新是痴情种。小新说我就是要痴,我要痴你一世!佳成问小新刚才许的什么愿?小新在佳成手上划了两个字:一世。佳成括下小新鼻子,“要是菩萨晓得了,肯定会打你屁股。”小新把手伸出来,“来,写出你的。”佳成把手一推,望望周围的雪林,故作神秘的样子。“嘘,写不得,天机不可泄露。不然就不灵喽。”
七娘 ( 20:37:54)
  一天,小新下班,突然发现一流站在厂门口的树下。一流手插在裤袋,戴一顶花格子毛巾帽,斜着个脖子在笑。小新在下班的人流中停下步,怔了一下,像不认识一流似的。自从那晚从一流住处离开,小新是很少再想到一流,想到那个圈子。这猛然相见,不光陌生,就跟得是相隔了半载岁月似的。
  小新只好走过去,浅浅一笑,很持地说,“蛮久不见,你还好吧?”一流不光是客气地笑,还一边正正经经地伸出手来,“还好还好。你呢?也还好吧?”小新说好啊,蛮好的。一流望下挤拥的人群,嘿嘿笑道,“把个面子吧,一起去吃饭,好啵?”小新叉起手,很有意味地看着一流,不知他又想玩什么名堂?一流忙表态说哪敢哟,你借胆子我也不敢嘛!
  两人还是到位于东城饭店附近的湘红餐馆,靠窗的位子也是先前常来坐的。东城饭店顶端的霓虹灯招牌在夜空中一闪一亮,映着小新的脸,就像那时断时续的记忆。一流将外衣脱下,现出一件粉红尖领的丝绸衬衣,在硬挺的衣领上依旧是光亮的下巴和一双精气有神的眼睛,打了摩丝的头发也是湿亮亮的,散着淡淡的清香。毕竟是一流呵!还是那么精致、高雅、作派,还是那么神采飞扬,眼里流露的依然是自负和自信。小新告诉自己:他没有变,至少是外在的东西没有变。
  喝了口听装的蓝带啤酒,一流把目光慢慢投向小新。从发型到衣着,从气色到神态,一番审视后,几月的陌生在渐渐消退,久违的感觉又像绿岛悄悄浮出水面了。一流摸摸头发,整整衣角,把手关节按得咯咯脆响。还未开口,一流就觉得自己像个坛子,呕了多时的白菜叶萝卜头都酸酸地直往外涌。
  “我晓得,你现在过得蛮舒心咧。”
  “扯不上舒心,只是称心。”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啊?”
  “什么气?我又不是下水管子,专门接你的邋塌。”
  “这就对吗。不管跟谁在一起,你总要把点机会给我,对啵?”
  “又端剩饭了,你要腻死我呀?”
  “好好,那来点新鲜菜。”
  一流撸把泛了酒色的脸,手指头敲着桌面,摇脑晃耳地轻唱道:长江的水是绿油油,你我的爱情才开头。
  你是我的心呀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中的四分之三。
  小新被一流油腔滑调的样子逗得一笑,“还有四分之一呢?”
  “那要问你哪。”
  小新停住筷子,嘴里还含着一根鱼刺,剔了半天才吐出来。
  “来,你试试鱼汤的味道,鲜不鲜?”
  “嗯。就是酸菜放多了。”
  “你又取笑我咧。”
  “哪敢口罗。我还怕杭州妹又找我扯皮呢。”
  “还扯他做啥?做古的事了。喂,等下我带你去‘货场’转转?”
  “不去!”
  “你怕哪个?”
  “我谁也不怕。”
  “那就去吧。只当看风景吗。”
  “货场”位于金苑舞厅后面的一条小巷,窄得像根鸡肠子,没有路灯,没有车行人过,土墙石房几口枯井,石卵子路面坑坑凹凹,有住家把洗漱水泼上去,光亮溜滑得直打脚。虽说有一流陪着,真的到了巷子口,小新还是有点悚,不晓得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会有些什么人,也不知人家会怎么看自己。另外,若碰上个熟人就不得了,要是被看出了名堂,难堪还犹可,说了出去就惨了,那比杀了小新还残酷。刚走没两步,就碰到一个留寸头的“货”。他瞟着小新,问一流是你带出来的“新货”?蛮条嘛!一流说当然喽。一副尽在不言中的神情。寸头走后,小新问一流,“蛮条是什么意思?”一流说,“这是货话,就是挺漂亮挺韵味的意思。哎,我看他对你蛮有意思,你看出来吗?”小新说你莫乱讲。没走一截,一流又碰上几个熟人。一流下巴一摆,让小新自己随便走走,还跟小新斜下眼。小新觉得一流怎么这么大方呀?不当跟屁虫了?不死皮懒脸了?
  小新只好一个人往巷里走,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在墙角在树下,都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动,或蹲或靠,有的三五人凑着头在细声嘀咕着。小新一路走过,就听到尖细的口哨和怪异的咳嗽声。这种奇特的招呼和暗号让小新真有点毛骨悚然,他生怕有第二个肖主任躲在哪个黑处,然后突然地冒出来,那会把人魂都吓丢的。急急地走到巷尾,正碰上菠萝和丽达。丽达人没拢来,腰和屁股就先摆过来了。“哎哟,主角总算出场了。你这一来,让姐姐我拿什么吃饭哟。”
  菠萝没丽达那么疯,他清清静静站一边,问小新,一流呢?小新指指身后,说他正在搞主席接见呢。菠萝很善解人意地说,你莫怪他,他也是没得法,不打招呼会得罪人的。丽达鼻子一哼,“卵!还不是想要别个给他介绍‘新货’”。菠萝赶紧望眼小新,把他扯开,说,“莫听丽达乱扯。人一进到圈子,难免有身不由已的时候,你讲是啵?”小新觉得菠萝活得真累,像个四处撒欢的鸭子。
  正说时,有个肥墩墩的“货”走过来,告诉丽达那边有个广东佬,问丽达接不接?丽达说一晚几多?又说你得跟他们讲清楚,少了三张钱老娘是不接的。丽达走后,菠萝嘀咕一句,骚个屁!一帮贱“货”!小新有点看不懂,问怎么丽达还要钱呀?菠萝告诉小新,“那个肥‘货’是妈咪,姓陈,都叫他陈妈咪。他专门给人拉皮条,他从中抽油水。丽达也是贱,为两个钱就把屁股翘起来。什么东西嘛!”
  走到巷子尾,菠萝进了一间厕所。小新在外面等,隐约记起就是在这厕所里碰到肖主任的。菠萝出来后,小新就猜到他干什么了,只是嘴上没说。回转时碰到一流,菠萝知趣地走开了。有一流在边上,小新再没听到怪异的口哨和咳嗽声,那些“货”都很懂味地没再骚扰小新,似乎明白着,小新是一流的人。小新生出感叹,想这是个什么圈子呀?似乎还有条规章法,人手一册似的。
  走到巷子口,一流问小新:“外头的世界精彩不?”
  “精彩?我看是难受。”
  “怎么呢?”
  “这样站在这又黑又臭的巷子里,哪还有情调情绪吗。而且,一想发泄了就钻到厕所,这不跟牲畜一样吗!”
  一流笑了,“最好你几时给我们找个公园之类的地方,又有草地,空气又好。不过你别忘了,还得到市zf和派出所领张许可证,你敢吗?”
  一流这么反过来说,小新就意识到现实的可怕。谁不想有个好的环境和气氛,谁不想不受干扰不受牵连地与人交往。可社会不许,伦理不干,便只能这么偷偷摸摸避人耳目地玩乐一下了。小新想这是多么痛苦而无奈的事呀!
  要上车时,一流轻声问:“还来啵?”
  小新默然地摇摇头。
  “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过得舒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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