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腿发麻外侧睡觉时压着感觉会发麻,脚趾会抽筋,一到天气凉,双脚冰凉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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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冷我的腿就抽筋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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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应就医治疗。
意见建议:要驱寒保暖,不让局部肌肉受寒。要加强体育锻炼,结合你的信息,你的情况考虑小腿肌肉受寒冷刺激,会痉挛抽搐得让人疼醒: 你好病情分析。如腿抽筋的情况多次频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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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变凉,右腿外侧冰凉
健康咨询描述:
只要天气变凉,大腿外侧冰凉,运动不感觉到,,就坐下大腿冰凉:
想得到的帮助:
冬季时,一休息右腿就凉的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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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市中心医院&& 主任医师
擅长: 类风湿关节炎,风湿性关节炎,湿疹,痤疮,荨麻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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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综合你的临床症状,考虑应该是卫外不固,阳气不足,气血虚弱所导致的病症,应该算是风湿病的一种,中医称痹症。&&&&&&指导意见:&&&&&&这样的患者冬季应该更加保暖,多运动增强体质。另外就是去正规的医院中医科去治疗。总的治疗原则应该是:补气养血,温经散寒,辅助正气。
何医生 安源区人民医院&& 主治医师
擅长: 中医内科,对于常见病的中医药治疗,特别呼吸系统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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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这种情况的话,是气血不足引起的&&&&&&指导意见:&&&&&&建议你可以尝试下中医药调理试试的,请问平时的饮食情况怎么样恩、
擅长: 中医临床各科疾病,肺炎,肺心病,矽肺,糖尿病,不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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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您好,根据你的描述考虑你的症状是由于阳虚和寒邪侵袭引起的上述症状&&&&&&指导意见:&&&&&&根据你的情况建议你吃点中成药金匮肾气丸治疗,同时建议你用艾条灸足三里,涌泉和大腿外侧穴位,希望我的回答对你有帮助&&&&&&以上是对“天气变凉,右腿外侧冰凉”这个问题的建议,希望对您有帮助,祝您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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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汐苑】 【原创】遗珠前传F/F
作者:帝国推荐指数:★★★ 推荐感言:五年前那一晚看了遗珠感动万分,虽然这篇文失踪了这么多年但还是被我找到了,希望遗珠迷们都支持我
楔子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轻柔绵浅的呢喃在风中低回,温柔得教人心都融化了。端庄清丽的少妇抱着尚未满月的小女儿,哄着拍着,面上流露出酽酽的宠溺。“娘子,咱们的乖女儿还小呢,你念那么深奥的词儿给她,她能听得懂么?”玄衣男子凝注着爱妻和她怀中的小宝贝,脸露微笑。“我的女儿那么聪明,她一定听得懂的!”女子娇娇柔柔的嗓音不服气地反驳,“你看,她笑了诶,我的宝宝冲我笑了呢——”襁褓里的女婴睁开一双明澈澄净的眼,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粉嘟嘟的小脸,笑起来有两对浅浅的酒窝。男子温情地望着妻儿,心底愉快而满足,想那什么江湖,什么正邪势不两立,都比不上这片刻的天伦之乐。然而这样幸福的画面并没有维持太久,空气中飘来阵阵血腥气息,无情地吞噬着这连上苍都妒忌的美好温馨——上一刻温婉少妇的纤长柔夷还爱抚着爱女,下一刻已染了鲜血,失去生命的气息。上一刻,宾主尽欢的府邸还洋溢着笑语,迎接着新生命的到来,下一刻一场灭门惨祸已经无由招来人间数缕冤魂。一道白衣人影傲立于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面前,衣袂飘飘,她看也不看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姿态优雅地将长剑支在地上,剑身不停地往下滴血、滴血……她扬起脸,眯起一双细长绝美的凤眼,冰冷地望向怀中刚刚夺下的女婴,女婴离开生母的体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不知她声嘶力竭的哭声是为了与母亲阴阳永隔而悲痛,还是为了抗议这个血洗了她全家老小的女魔头。小女儿的哭嚷将他的心揪紧了,血泊中的男子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只有怒目圆睁:“小孩子是无辜的,你放开她!”男子心都碎了,娇妻瘫软在他身旁,早已没了气息,女儿被这个女魔头夺走,他却连救都救不成!他死死瞪着她,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凤眼女子早已死了。若是怒火可以燃烧,那么大地都已化为灰烬。可惜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姿绰约,衣袂飘飘。“哦?”白衣凤眼的女子撩起眼皮望向他,凤眼射出两道刀一般冷厉的眼神:“苍镇南,你害死我丈夫,害我孩子胎死腹中,难道他们就不是无辜的?”男子咬牙道:“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是为江湖除害!”那双凤眼染上杀之而后快的怨毒,涌动着残暴的逆流,她唰地一声将长剑举起,刺向伤势惨重的男子,剑到他胸口不到一寸之处却忽的停住——她怀中的女婴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不安分地乱动着一双手脚,哭得脸都紫红了。她怔了怔,手中长剑不觉滑落。望着女婴,凤眼女子的唇角蓦地浮起一丝残酷的笑意:“苍镇南,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了的……我要在你女儿身上,将你欠我的一笔一笔讨回来!”话音刚落,白色身影已掠出几里之外。男子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异,久久不绝。沉沉的暮色,凄迷的云天,青灯制成的孔明灯碧粼粼地在这阴冥地域中冉冉升起,看起来有如鬼火一般。天上一轮明月,却是一场生死离别骨肉离散。大地悄寂,见证了这场人间惨剧……
第一回:沧海遗珠萧遗珠犹记得那天沿着一路秋水匆匆归来时,月光静得像一根若隐若现的松针。月带着水声走来,人影和树影都流进水声里去。沐浴在温柔的月色中,她侧脸的轮廓被这份宁静和皎洁勾勒得清丽脱俗。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眉梢眼角的稚嫩气息尚未褪去,已然拥有如此难以言喻的绰约风姿。虽然步履匆忙,她的姿态却依然有如娉婷仙子般翩跹,盈盈掠过界碑的瞬间,她转过头来,明若寒星的眸中已染上点点泪痕。一过界碑,坐落在山脚下的偌大宫殿便在盏盏昏黄和团团迷雾中渐次明晰。虽然迷障重重,遗珠却早已熟稔当中的每一条岔路每一道机关。直到穿过最后一道关卡,她澄明的瞳仁中突然隐现一丝莫名的恐惧,然而她行进的步子间却不敢存半分迟疑。“小姐,您怎么才回来,教主已经出关了……”仓促间来不及回应侍女善意的提醒,遗珠面上的恐惧却因这一句话而愈发浓郁。她似乎早已控制不住心跳的速度,一时间既压抑又无助,皓齿死死咬住下唇,额角发丝已浸了薄汗,轻风一吹凉飕飕的。她终究是迟了一步,闭关室的大门不知何时已大开,室内缥缈的寒气一股脑向外涌出来。涌动的寒气包裹住门前跪迎教主出关的教众,每个人都恭谨地低着头伏下身子,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有些侍女的身子仿佛树上的枯叶般轻颤。他们并不确定此时此刻教主的心情是好还是坏,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性命是否还可以保留到下一刻。教主萧紫妍平素暴躁惯了,杀人往往不问理由,只要她不高兴或者看不顺眼,立时就有教众命丧黄泉。没有谁例外。似乎正因如此,饮恨神教就被江湖正派人士冠以魔教之称。饮恨饮恨,含恨在心,却很少有人知道萧教主为何取了这样一个教名。他们内心虽不屑,表面上却只好保持恭敬的态度。他们根本无法忘记曾经名旺一时的沈庄只因得罪了饮恨教主,全家近白口人在一夜间就被血洗。他们也无法不接受江湖中流传的“饮恨密令”一出,世世代代都将遭其追杀的惨痛厄运。正因此,凡饮恨教主所及之处必定是噤若寒蝉,没有人胆敢得罪这个惨无人道的饮恨神教。萧遗珠从来也不觉得自己例外,即使乳母时常安慰她说教主其实是很疼很疼她这个女儿的。只要教主那寒刀一般的眸光刮过自己的面颊,她刹那间就会怕得脸色煞白,心跳过速。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她快速扫了一眼密室附近,除了跪落在地发抖的一干人等,并不见教主的踪影。莫非教主尚未出关?抱着一丝侥幸,她紧绷的神经刚要有点放松,却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个人的语声,缓缓道:“你还知道回来?”这语声是那么无情、冷漠、令人战栗,大地苍穹也就因这淡淡一句而充满寒意,漫天月华也似就因这句话而失却光彩。只因这淡淡一句,遗珠面上便瞬时失了血色,扑通一声跪落。她垂下头,咬着樱唇颤声道:“教主……”不远处,一条白衣人影独自立于漫天星光下,她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如何来的。殿外静如鬼域,只有远方溪水冲击兀石的声音,沙沙响起。在月儿斜照下,她飘然胜雪的衣袂在地面投下雍容威仪的影子,更增添那无以名之的慑人气氛。整个天地都似乎因她的出现而被层层莫测的巨大气场包围,压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屏息凝视,唯恐出现差池。“你过来。”萧紫妍淡淡一句,听不出话语中包含的感情色彩。这个“你”自然指的是自己,遗珠脸色发白,伸手撩起裙摆正待起身走向近前,忽听娘亲一声冷斥:“谁允许你起来了?”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再度双膝点地,膝行至教主面前,她的头依旧不敢抬起来。想到娘亲在众多弟子侍从面前竟然这样作践自己,何况她膝盖早已落下病根,稍稍跪一会膝关节就会钻心痛。当下一股悲凉蔓延四肢八骸,早已钝痛的悲凉。遗珠忽觉下颌一凉,雪白的脸颊已被娘亲修长的指尖捏起,她不得不跟威严的娘亲对视。娘亲眉梢上挑,一双细长的凤眼带了自己看不懂的微妙恨意,细细玩味着自己流露出的深刻恐惧。却见娘亲气色有了明显的好转,看来闭关疗养是成功的。印象里武功高强的娘亲很少受伤,前不久却因练功走火入魔伤了心魄,好在调养几日现下已无大碍了。
思维刚刚飘出几许,遗珠忽觉左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声而猛然剧痛,萧紫妍并未使用太大力道,却依旧将身体欠佳的女儿扇翻在地。她眼中涌动着残暴的逆流,齿间挤出几个犀利的字眼:“好大的胆子!”遗珠紧捂火辣辣生痛的脸颊,耳畔轰鸣声过,喉咙尽处徒然泛起的咸腥气息顺着唇角滴落下来,染红了一角衣袖。“女儿该死……”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重新跪直了身子。周遭很静,静到可以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亲,即使她尚在闭关修养,也对自己的举动了如指掌。遗珠总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娘亲掌心的一只脆弱的小生物,无论跑到哪里都逃不出去,只要娘亲轻轻一拢指就必死无疑。从前无意中犯了过错,都会招致一顿重责,这回却是刻意违背。想到娘亲曾经惩罚自己时所用的种种手段,她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背后似乎有个幽灵升了起来。她以为自己不过是根草芥,奶娘却坚持说娘亲给她取名遗珠,是把自己当作遗落人间的罕见明珠一般宝贝。她也清晰地记得小时候某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她吓得大哭,是娘亲抱着自己哄了一夜。下意识地抚了抚颈上戴的红玉,那是母亲送给自己的,戴上之后能够百毒不侵。她也曾经从细微末节处偷瞥见娘亲流露出的慈爱。即使如此,她却依然不能确定娘亲究竟是疼她还是恨她,如果疼她为什么还要如此疾言厉色,如果恨她又为何把她养了这么多年。她从来读不懂娘亲,却读得懂奶娘,那个脸上总是挂着慈爱宠溺的奶娘。小的时候,她甚至以为奶娘才是自己的亲娘。每次犯错受罚时,奶娘总会抢先维护自己,好让惩罚轻一点。然而这一回,即使是奶娘苦苦哀求,娘亲也不会放了她吧?她清晰地记得,娘亲闭关前曾严令禁止她插手江湖中的事情,然而她却可怜那些冤死在娘亲手下孤魂野鬼以及丧失亲人的无辜家属。她偷偷溜出宫,吩咐将那些人善后,还给了那些无依无靠的可怜人一大笔抚恤。本来快快做完这些事情,还未到娘亲出关的时间,然而她却遇上了他,那个布衣少年,自此惦念起他朗月星辉般的动人微笑。伴着他一起安慰那些无辜之人,她竟错过了回去的最佳时机。而娘当时说,若是她胆敢插手那些琐事,绝对不会轻饶。但听得教主萧紫妍厉声责道:“你胆敢违抗本教主,难容教规,胆敢违抗为娘,难逃家法。今日教规家法,你哪一样逃得过?”遗珠敛了眸子,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窝,两行无助的泪水瞬间滑落。
“女儿知罪,恭领教主责罚!”她顺从地俯下身去叩首,再抬头时满眼已是碎裂开来的泪水。教主一声令下,半晌便见四名侍从走过来,领首的双手捧着带刺的荆杖,紧随其后的则搬来一条长凳,此乃执行教规所需刑具。后面跟随的两名侍从则分别捧着一条细长的软鞭和一小缸盐水,此乃施行家法所需刑具。侍从将几件物品摆放妥当,便齐齐跪落在教主面前,等待命令。遗珠眼神空洞地扫过一干刑具,只觉头皮发紧,她双手死死撑在身前,竟将指节摩擦得生疼。自此以前,她也只挨受过家法,那根细长的软鞭时至今日早已染了斑斑血迹,远望去就像一条红斑的毒蛇。娘亲鞭打她时从来不考虑她柔弱的娇躯是否可以承受,从来不因为她的哭喊哀求而手下留情。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娘亲严厉苛刻的家法,不再试图抗刑和求饶。“把这个孽种拿下!”萧紫妍沉声命道。“是!”话音刚落,两名侍从便上前架住萧遗珠,将她按压在刑凳之上,刑凳是坚硬的黑木制成的,俯在上面身子被硌得难受,遗珠想要动弹,却被按压得连一丝回旋余地都没有。“请教主法旨,杖多少?”侍从拱手问道。萧紫妍凤眼斜睨刑凳上的遗珠,咬牙命道:“给本座往死里打!”遗珠闻言心下大骇,从前无论打多打少心里总有个数,打的时候尚能存点期盼。抬眼望向那处处生着尖锐倒刺的荆杖,往死里打会是怎样的惨状呢?她忽然间用尽全力挣脱了按着她的侍从,跪落到教主脚下,抱住教主双腿哀声道:“教主,珠儿真的知罪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看在珠儿初犯的份上,就宽恕珠儿一次吧……”萧紫妍见她楚楚可怜地哀声求饶,满脸的汗泪都蹭到自己裙摆上,目光中竟有了一丝软化。然而想到遗珠竟敢公然违抗自己,而在此之前还曾经郑重警告过她,却依旧被她当成了耳旁风,一时间怒火再度涌上心头,一脚踹开女儿,厉声道:“犹豫什么,给我打!”“教主——教主——”遗珠一连串的呜咽再也起不了作用,左右侍从重新上前将她按倒在刑凳上,用绳索紧紧捆缚住她的双肩双足,遗珠忽然瞥见跪迎教主的众人间一个蓝色的身影,心里忽的一阵难过,索性闭上双眼。娘亲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责罚自己呢,难道一点脸都不给她这个不受宠的女儿留吗?从今往后她还怎么面对那些教众,在他们面前维持少主的威信呢?只闻身后刑杖夹了呼呼风声,便重重挞落,遗珠虽然咬牙硬忍,却依然痛得浑身一颤。意识里尚未充分消化这份苦楚,第二杖便紧跟着重重砸在她的臀腿上,遗珠不由“啊——”得一声可怜惨叫,终于又死命忍住。遗珠虽然素来不被娘亲宠爱,却也从未挨过教规刑杖,粗重的荆杖击在身上虽不似皮鞭那样瞬间能撕裂皮肤,却着实能伤筋动骨,加之杖上的倒刺尖锐,如利刃般能将皮肉生生划开。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想要顾全脸面,不愿呼痛出声,此刻下唇也已经咬出了血丝。疼痛突然间不可遏止地磅礴而出,捆缚的绳索竟快被她挣开,在那细嫩的手腕脚腕上勒出粉红的血印。没有规定数量,侍从便举着刑杖慢条斯理地击打在皮肉之上,她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滴入眼角一阵刺痛。耳边是刑杖落在身上的沉沉闷响,以及教主在一旁“狠狠地打”的严令。不一会那藕色的裤子上就透出点点血迹来。“教主!教主手下留情啊!”萧紫妍寒眸斜睨,见奶娘宋氏急急匆匆地跑过来,扑通一声爬倒在身前,犹自气喘不止。教主冷哼一声,这又是哪个多事的去通风报信了?她心中多少是感激这个奶娘的,毕竟当年遗珠是她奶大的,因而对她存了些宽容。也因此每当遗珠挨打时,只有奶娘一个人敢于求情,而求的情时常又真的能够起点作用。萧紫妍伸手扶起奶娘,却对着行刑的侍从喝道“接着打!”,侍从眼见柔弱的小姐痛得已经快要忍受不了,却又不敢违背教主的口谕,只好重新举起杖子击向血迹模糊的伤处。“教主……今天是小姐的生辰日啊!”奶娘这句话提醒了萧紫妍,她眉心微蹙,手一抬,侍从连忙停下刑罚。却见萧遗珠已是脸色惨白惨白,汗水泪水混杂在脸上早已分不清楚。奶娘自来疼爱这个自己喂大的孩子,见她这般惨状,心也揪紧了。见教主不阻拦,连忙过去解下捆缚珠儿的绳索,把从刑凳上滚落的小人儿搂入怀里,心疼不已。遗珠眼光朦胧中见是奶娘来了,想要忍下喉间哽咽的话,却不料胸口竟闷得发慌,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萧紫妍瞪了眼泪水婆娑的珠儿,沉声问道:“杖了多少?”“回禀教主,杖了十三下。”侍从老老实实地回答。事实上十三下并不算很重的惩罚,难怪这丫头还能赖在奶娘那里撒娇。看着从来不肯亲近自己的遗珠满脸委屈地在奶娘怀中流着泪,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情绪。“你此次公然违背本座,不要以为几下刑杖就算结束了,”萧紫妍冷冷道,“罚你跪冰池半个时辰,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错误!”说罢再不看遗珠和奶娘,拂袖而去。随着教主的离去,在场之人皆缓了口气,方才跪落在地的蓝衫少年连忙起身向这边跑过来。“小姐,你怎么样啊?”遗珠还未开口,只听奶娘压低了声音:“邢公子快回去吧,免得让教主看见了又生事端!”
蓝衫少年正是饮恨神教大护法的独子邢天磊,不到二十岁,眼睛清澈明亮,轮廓挺拔分明。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湛蓝的发巾随风扬起。他想要扶住遗珠的手僵在半空,明亮的眼中含了绵绵情意,终化作一缕无可奈何,只道了声“好好保重”,便转身而去。遗珠刚要挪动孰料扯动伤口,痛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才勉强让迷糊的神志清醒了一点。眼前执杖的侍从已搬起刑凳杖鞭往远处走去,剩下的两个侍女定定地站在面前望着自己,遗珠忽然想起还有跪冰池的责罚。此时风一吹,被汗水浸湿的全身竟觉寒意深重,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想到方才娘亲那句“狠狠的打,往死里打”,若非奶娘在旁说情,自己此刻是否还有命活在世上呢?那刑杖刑具似早已备妥,难道娘亲今日真想打死自己不成?一念及此,她浑身哆嗦得不能自控,一片凄凉的意识里,只有伤口的尖锐痛感撩拨着有些麻木的内心。疼痛接连着哀怨,满夜星辉下喑哑的心弦轻轻呜咽。她似乎看见山岳碎成千杯万斛,肆意流淌的尽是落寞。沧海遗珠,不过是不受宠爱的弃儿而已。
第二章 童年梦魇萧遗珠被两个侍从押入南边的冰池跪下,阴冷的寒气自膝间蓦地升起,钻心的疼痛袭来,齿间冰冷得凌凌做响。她自小就时常被罚跪,跪钉板跪冰池,直落得个膝关节的病根,只要天气转冷就会痛得难以忍受。 “珠儿,运功抵御寒气!”奶娘轻声提醒。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遗珠痛得将唇咬出了血,浑身又寒又痛颤抖不已,甚至想替她受了这份罪。遗珠不住地咳着,只觉一颗血肉之心都冻得跳疼,四肢八骸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咳了几下,又有几丝新鲜血液溢出唇角,遗珠只觉整个胸腔里都弥漫着血腥味。想到自小娘亲就这样狠毒地惩罚自己,她愈发觉得自己卑微得犹如草芥,若是就此死了也许也没有人心疼吧!当下便也不考虑运功御寒,一任膝盖的锥痛越来越麻木,意识越来越模糊…… 遗珠罚跪之时,萧紫妍并未走远,她遥遥地看着遗珠受着折磨,痛不欲生,眼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十六年了——”悠悠长叹一声,时光蹉跎,却没有消磨那些蹂躏内心的往事。十六年了,当初那个瘦弱的女婴如今已长成花季少女,焕发着令人肆意惊叹的美丽。这美丽,却只让她觉得可恨! 时光追溯到十六年前,她从奶娘手中接过刚喂完奶的小珠儿,全身都散发着甜甜的奶香。她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小女儿就乖乖地偎着自己,小小的面孔上,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对母亲的眷恋和信任。萧紫妍抚着婴孩粉扑扑的小脸、软软的小手,心里竟萌生了一种纯美的幸福。她噙着一丝温馨的笑意逗弄着婴孩,逗得小珠儿咿咿呀呀地咧开嘴笑着。奶娘在一旁注视着教主难得浮现的笑容,在旁陪笑道:“珠儿小姐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萧紫妍闻言眼神忽地一凛,用力将手中的婴孩扔了出去,幸亏奶娘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被惊吓得大哭的珠儿。 “教主?!”奶娘惊异无比地望向萧紫妍,只见她冷冷道:“我不觉得可爱,只觉得可恨!”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聚拢起令人生寒的恨意,在婴孩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她切断心底最后一抹温情和柔软,强行把心缩成坚硬的一小块,自此敲打不出任何声音。 自六岁起,萧紫妍开始教遗珠练武,斜睨怯怯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丫头,她忽然命令两名弟子上前,迫她压开韧带。六岁的小孩子身子自是十分柔软,然而毕竟没有练过武,尚有韧带未开之处,被两名弟子紧紧压住,疼得大哭出声。 “没用的东西!”一声冷斥,尤嫌弟子下手太轻,兀自上前抓住小珠儿颤巍巍的小肩膀,狠命地压了下去,让她的额头贴紧脚踝。珠儿吃痛,“啊”地一声惨叫!韧带硬生生被拉开!珠儿痛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一口凉气冷不丁吸入肺腑,连连喘了好几下才压制住喉管的涩痛。 “好痛——好痛——!!!”倒吸着冷气,小小的额头上浸满了汗液,身子被母亲压得动弹不得,只好向前扑腾着一双小手,仿佛这样就可以舒缓痛楚。萧紫妍见她半晌不吱声了,松开手,珠儿很快就弹了起来,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小脸憋得紫青紫青的。萧紫妍左看右看确定她没什么事,这才负起双手喝斥道:“站起来!”。珠儿一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即使两条大腿外侧的韧带还余着酸痛。 萧紫妍不再看她,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练武就是要吃苦,没有谁可以轻轻松松取胜,所以——”她抽出一根细软的藤条,撩起眼皮看向惨兮兮的珠儿,“娘会严格训练你,你若是偷懒不认真,娘就让你尝尝藤条的滋味。” 自那之后,萧遗珠每天都被安排得满满的,清晨六点就被奶娘叫醒,洗漱完毕后就去跟娘亲请安。小孩子毕竟睡眠较多,好几次奶娘都叫不起来睡得香甜的珠儿。甜甜的梦乡却徒然被一盆冷水浇醒,她一个激灵坐起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脸震怒的娘亲。 请安完毕后,萧紫妍会检查珠儿前一天练功的效果。奶娘总是看见教主像拎小鸡一样将珠儿拎到练武场。若是练得让她满意,才准珠儿吃早饭,否则便一直罚跪到晚上才准吃饭。不过晚饭时常是异常可口且种类丰富的。 虽然珠儿对于练功丝毫不敢懈怠,却很难让娘亲真正满意。她时常腹中饥渴难耐,膝骨锥心刺痛,奶娘经常来求情,可是娘亲总是冷冷一句:“不准起来!”然而长跪却会耽误练功的时间,萧紫妍后来就将罚跪改为站桩,双臂还要在身前平举起来,连读书时也不准休息。 午餐过后便要读书练字,萧紫妍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她。然而餐后困乏是人之常情,珠儿常常看了几行字就眼皮下坠,结果小手总被戒尺抽打。不过娘亲从来不打她的右手。萧紫妍对珠儿要求极严,背书时错一个字,练字时一笔不规范,便拿起戒尺照着珠儿小手掌的嫩肉狠命地抽打。长此以往,萧遗珠竟有了心理阴影,每次读书写字时都偷瞄母亲的眼神,稍有不对便吓得冷汗涔涔。 有时候小手抽得红肿了,端不起碗来,萧紫妍就让侍女一口一口喂饭给她。如是反复,萧遗珠写得一手好字,还熟稔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由于过于害怕出错,珠儿思想上便背负了沉重的包袱。有时明明私底下将一个招式练得炉火纯青了,在母亲面前却紧张地怎么也做不对。萧紫妍责问她是否练习了,她只说自己已经练得很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何做不对。结果显而易见,母亲认定她说谎,藤条便如雨点般抽打在身上。 时光荏苒,那些逝去的岁月在萧紫妍脑海里却始终挥之不去。
终于熬过半个时辰,两名侍女即将冻昏过去的遗珠从冰池中拖出来,奶娘慌忙上前去扶。意识虽然模糊不清,在寒气的摧残下,珠儿冻僵的身子却依旧不由自主地发抖。奶娘轻轻喊了声“珠儿”,听她万般虚弱地淡应了一声,心都揪紧了。正欲扶住她往宅子走去,一转身便看见教主负起双手站在自己面前,细长的凤眼射过来两道寒光,看上去不怒自威。“教主……”奶娘不知该说什么,扶着珠儿就似扶着一个冰块。萧紫妍低眉望了眼珠儿,见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瞬间闪过些许心疼,然而她终是狠了心肠咬牙骂道:“一点用处也没有,冻死了干净。”奶娘愕然抬头,实在不明白教主为何非要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怀中的珠儿似乎也轻颤了一下。风拂过,一片清寒,珠儿不禁打了个寒颤。萧紫妍看在眼里,蹙了蹙眉,将一个小瓶递给奶娘。“明日午膳,让丫头到本座那里吃。”奶娘望着小瓶上“灵华露”三个字,微微诧异,这可是救命的良药啊,从前别派掌门亲自前来求此药,甚至愿用至宝交换,教主都不给。如今珠儿虽然昏阙,实则伤势并不算太重,教主竟然就轻易将这瓶良药给了她。再狠毒的家法,再严厉的态度,骨子里都是存了一份疼爱吧?当下千恩万谢,扶好遗珠缓步往宅子走去。萧紫妍望着她们披星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月光映入眼眸,点点不知名的液体浮现——十六年了,我都没有疼过她分毫,她今天生辰,我却将她罚得惨痛。内心被利器搅动,生疼,这种疼痛竟如此熟悉!刹那间仿佛晴天霹雳,那个场景再度冲进颅腔,她的眼中出现近乎崩溃的神情!“孩子,我的孩子——”那个即将出世却胎死腹中的亲骨肉!就这么流掉了,无声无息的,它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残忍的世界!胸腔往上涌着窒息的闷痛,萧紫妍强行驱散那惨绝人寰的记忆,片刻后眼中只剩了深沉的恨意。今日的惩罚怕是太轻了——她冷冷一笑,双掌用力向前一击,面前几颗粗木生生拦腰折断,沉重地砸在地上,惊天巨响!
第三回:玉盘珍馐萧遗珠转醒时已近次日午时一刻,方一睁眼,便觉身后皮肉痛得钻心,禁不住“呀”地叫出声来。奶娘闻声连忙凑过身来,一同凑过来的还有一位绿衫少女,十八九岁的样子,高挑身形,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双肩处,细看去轮廓虽有些阳刚,却有着独特的洒脱气质。“凌波姐——”遗珠在枕上偏过头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宋凌波欠身摸了摸她满是汗水的额头,却见那樱唇上也尽是深深齿痕,想必也是痛到了极点。心下顿时一片酸楚,好狠的教主!她是奶娘的亲生女儿,也是魅舞护法的亲传弟子。奶娘视珠儿如己出,她自小便也将珠儿当亲妹妹看待。“娘,是怎么一回事啊?昨日不是珠儿小姐的生辰吗?”宋凌波眼见遗珠痛楚的样子,心中满是惊奇和难以置信。奶娘沉吟一下,并没有回话。她转身从盆里捞起热腾腾的毛巾,拧干了,细细去擦萧遗珠脸上的汗。反倒是遗珠,听到凌波的问话,瞬即想起娘亲昨夜“往死里打”的命令,她合上眼帘将头埋于枕上,两行热泪便簌簌地沾湿了大片枕巾。毫不意外的,娘亲依旧没有前来看望自己。从小时候起,无论她受罚再重,伤得再痛,卧床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也没有娘亲的踪影。虽然奶娘甚为疼惜自己,守护在自己身侧,可是那并不能取代母亲。她多希望坐在床边为自己上药的人是娘亲啊,哪怕带着疾言厉色,毕竟说明娘亲还关心着自己。却从来只是奢望。奶娘见遗珠埋首枕中双肩不住地颤着,轻轻拍了拍她,温声安慰道:“别难过了,你娘是真心心疼你呢,只是她不愿表达出来罢了。来,奶娘给你换个药,一会还要去教主那里用午膳呢!”遗珠怔了怔,莫非昨晚的责罚还不够,娘亲还要再想法处置自己么?无论是不是那样,想到这么快又要见到娘亲,还要跟她一起用午膳,内心便生了些许抵触。她却不敢再抗命,淡淡点了点头。奶娘让凌波在热水中调了药酒,自己则揭开遗珠身上盖的被子,又缓缓揭下凝血的纱布。虽然动作已经尽量轻缓,遗珠依旧疼得凝眉咂舌,双手死死扣住枕头。凌波拿着热毛巾走过来,轻轻将凝结的血块拭净,遗珠只觉臀上腿上如火灼刀割般疼痛,疼得似乎头颅也沉沉蔼蔼的。用过的毛巾扔进盆里,盆中之水迅速被染成暗红色,凌波心下骇然,眼底隐现出不易觉察的杀机。上药的过程仿佛煎熬了漫长的岁月,直到奶娘轻拍自己说没事了,遗珠心里才落下一块大石头。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紧攥枕头的双手都有些麻木了。奶娘见她唇角又被咬出血来,叹声道:“疼就喊出来,不要忍着啊!”遗珠满脸泪痕,微微一笑,喊出来岂不是又多个人心里难过。在奶娘和宋凌波的搀扶下,她撑着床一点一点向地下挪去,一个不小心又是痛得龇牙咧嘴冷汗阵阵。心道母亲是不是专程不让她好好养伤,受这份罪。在两个侍女的悉心搀扶下,萧遗珠一步一步挪向教主的宫殿。院落里,一群白鸽咕咕地觅着食,羽毛伸展,纵身飞出好远。直到见她走远了,奶娘才将装有“灵华露”的小瓶子塞给女儿,凌波大惊,奶娘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她硬是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萧紫妍坐在满是珍馐的方桌旁,见到萧遗珠被两个侍女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远远就喝道:“不用跪了,到一旁坐着。”遗珠诚惶诚恐地应着是,心下却相当侥幸。多亏母亲允了她免礼,否则她这昨晚才跪过冰池的膝盖恐怕只弯一下就会废了。然而她这刚受过刑杖,连睡觉都只能侧卧,如今怎么坐下去呢?纵使心中会生出万般抵触,行动上她却不敢迟疑,硬着头皮走近放有佳肴的餐桌,咬咬牙坐上母亲身畔的一把桃木椅,臀部刚刚挨到坚硬的椅面,竟是“啊”地一声痛得跳了起来,秋水双眸含着凛冽的伤痛。双腿膝盖竟不听使唤,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去。萧紫妍一惊,伸手去扶,遗珠却已抓稳了椅背慢慢站了起来。萧紫妍望着女儿满头都是淋漓的冷汗,按理说创口涂上“灵华露”,疼痛会即刻消减,哪里至于疼成这番田地?她脸色阴晴不定,冷冷斥道:“真是没用!”听着母亲的奚落,遗珠一颗心仿佛被刀一刀刀剜了,低头咬了牙不敢说话。
萧紫妍吩咐侍女给遗珠的椅子上铺了厚垫子,遗珠一着被蛇咬,只怔怔地瞧着,不敢往上坐。余光却又触及到娘亲冰冷的眸光,犹如一条冰冷的青蛇抽在脸上。她一个激灵,颤抖着坐上那个已柔软了许多倍的椅子,“嘶——”她倒吸一口冷气,勉强还能忍受。虽是家宴,桌上珍馐也源源不断,很多菜式都是平日里遗珠最喜欢吃的。然而今日她大病未愈,吃不得那油腻,光闻味儿就是一阵作呕。萧紫妍见她呆呆地望着碗中的米饭,筷子支在指间连动都不动,不禁皱眉道:“死丫头,用膳时倒发什么愣!”她的语气只是轻微责备,却依然让遗珠蓦地一惊道:“教主,女儿知罪……”萧紫妍见她愣着不吃饭已是不悦,此刻又闻得她称呼自己教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说是她曾经规定珠儿在旁人在场时不许称呼自己娘亲,可是此时除了她们母女,只有零星几个伺候的下人。“嗯哼——”冷哼一声,萧紫妍没有再说什么,她亲自动手,盛了满满一碗参汤,递到女儿面前。这参汤是萧紫妍特意吩咐下人熬制的,对女儿抱恙的身子深有好处。可是遗珠此刻闻见那气息,却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虽面带难色,也只能双手接过闭了眼硬往喉咙里灌,孰料刚入喉便“哇”地一声喷薄而出,秽物竟溅到母亲衣袖上,遗珠大惊失色,一溜身跪倒在母亲脚下,膝盖撞击地板的瞬间,一阵绞痛自膝关节窜遍全身,她强忍着颤抖着,竟连句整话都说不出口。萧紫妍却并未顾及衣角的秽物,脸色一沉,伸手覆在她额上,惊觉女儿烧得不轻。她慌忙起身将满身湿汗的珠儿扶起来,却觉珠儿全身的重量似乎都压在自己肩上,再看她脸色惨白,额上渗了大滴的冷汗,身子微微的颤抖,仿佛秋天的枯叶。“烧成这样,怎么不早点跟娘说?”萧紫妍伸手去擦她额角的细汗,语气有些焦急。遗珠似乎听见母亲责备的话,可惜听不分明,只觉得头痛欲裂,耳朵旁边一阵嗡嗡乱响,几乎站也站不稳。她只低声说着“女儿知罪”,重复说着,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再醒来时,却是被娘亲抱在怀里,人中穴锐锐地触动。遗珠抬头,怯生生地叫了句“娘”。萧紫妍面色不豫,冷冷道:“你究竟是怎么了,身子差到这种程度,连一点薄惩都承受不了。”遗珠咬着下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偌大的房间,遗珠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教主独处,她总是如履薄冰一般战战兢兢。萧紫妍命人盛了半碗一点荤腥甜腻也不沾的白粥,遗珠端起来喝了几口,实在喝不下去,萧紫妍也没有再逼迫。眼见女儿腹中有了食物衬底,萧紫妍又端来一碗刚熬制好的药汤。吃罢药,药力逐渐发作,加之方才又跪又吐的乏了力,遗珠歪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仿佛要睡去。恍惚间,一双手拦腰抱起了她,将她放在床上,又小心替她翻转了身。耳畔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睡吧”。遗珠只觉这份温暖好像是奶娘守在身边,可是那冰冷的语调又不像是奶娘的。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闭了眼睛沉沉睡去。萧紫妍坐在床边,看着柔弱的女儿蹭在自己身畔,睡的正香,脸颊烧的发红,带着些热气,睫毛长长的,在眼窝处留下一片阴影。萧紫妍摸摸她的小脸,寒意十足的凤眼里却抹了难见的怜惜。由于带病的身子畏寒,遗珠本能地挨近母亲身旁,脑袋也往母亲怀里蹭去,全然没有平素的畏惧和疏远。萧紫妍悠悠叹了口气,轻拍着哄着她,仿佛对待襁褓里初生的婴孩。折腾了一下午,不知不觉窗外已日影西斜,萧紫妍在屋内踱了会步。正是漫天血色落霞,殷殷地灼着眼睛,她眼中却注了秋水,竟凉入骨髓。她眼光落到遗珠熟睡的娇躯上,眉头蹙起,想必是珠儿昨日受杖时,本是一身大汗,天气复冷不免受了寒,这才发起高烧。又是何必要对这个孩子心生怜惜呢?莫非自己再次心软了吗?不,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让她继续活下来,如此自己的计划才可以顺利实施不是吗?仿佛得到了某种合理的解释,她便心安理得地坐回遗珠身畔。遗珠昏睡中竟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萧紫妍凑近,去听那烧糊涂时断断续续的低喃,直到听清楚,她的眼窝竟然泛了淡淡水气——珠儿,竟然在梦中都在唤着奶娘。正在这时,侍女走进来,跪倒在地:“禀教主,三分堂堂主求见,说有要事相告!”萧紫妍皱皱眉,为遗珠掖了掖被子,随后轻声命道:“让他去大殿等候本座!”
萧遗珠再度清醒过来之时,天色已晚。她架起臂肘支起身子,却觉臀腿上的创伤不再火烧火燎地疼痛,深吸一口气,肺腔内令人作呕的咸腥血气也散了大半。不知娘亲给自己用了什么灵药,竟有如此大的功效。诧异之余,内心竟是暖暖的。胃里忽然咕噜噜地响了几声,遗珠见晚膳时间还未到,娘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女。四顾茫然,她百无聊赖地下了床,两个侍女慌忙上前搀扶,她摆了手让二人出去,不愿她们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娘亲的卧房不算很大,却显得很空旷,除了这张软床外,只摆放了几件最基本的家具。这张床她一点不陌生,六岁之前一直是和娘亲睡在一起的。可是娘亲却不愿意哄她入睡,也不让自己挨她太近。她时常见到娘亲午夜梦回,黯然垂泪,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娘亲有个心结,正是这个心结导致她痛苦了这么多年。她却不知这个心结到底什么,也不敢去问,几次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走近铜镜前,昏黄的镜面上瞬时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虚虚弱弱的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清灵的眸子黑是黑白是白,晶莹剔透的瞳仁有淡淡的忧伤。她忽然想到娘亲的眼眸,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挑,有着不怒自威的气质。为什么身为娘亲的亲生骨肉,自己竟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呢?伸手一一抚过铜镜前的胭脂首饰,上面沾了薄薄一层灰,女为悦己者容,父亲过世后母亲就没有再化过妆了。然而即使是素颜的母亲,也有着惊世骇俗的美丽。如果爹还在,一家人和乐融融,娘就不会时常毒打自己了吧?悠悠叹了口气,遗珠眉间蕴了轻愁。默默走到角落的几案前,黑木的案子上放有一把长约三尺的瑶琴,琴身前广后狭、形若依凤。萧紫妍时常独坐琴前,手垂兰花,指尖轻点,悠扬的曲调便绕梁不绝。那时往往百鸟乱翅,千花自卑。遗珠也是喜欢琴的,娘却说她更重要的事情是练武。轻轻摩挲着琴弦,发出清灵悦耳的声响。唇角向上弯了个弧度,稍稍用了力气去拨那琴弦,孰料那弦调得有些紧,忽闻“嘣”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右手食指被断弦划伤,一颗血珠沁了出来。遗珠大惊失色,只觉头皮一阵窸窸窣窣地发麻,这可是……这可是教主最喜欢的一把琴啊!她却把一根弦弄断了……这可怎么是好?即使能够修复,也绝对无法还原最初的音色……怎么办才好?!遗珠愣在原地,仿佛听到了自己五脏六腑都碎裂的声音。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一声:“教主驾到!”遗珠战战兢兢地上前跪迎,一抬头却见教主脸色不豫,想必方才的密谈并不愉快。这下……这下惨了。“娘……”遗珠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牙齿竟在打颤。萧紫妍有些烦乱地摆了摆手,示意女儿平身,径自走到软榻上坐下。余光瞥了遗珠,却见她依旧颤抖着跪伏在地。“珠儿起来。”纵然她此刻怒火正一点点膨胀,潜在的理智却让她不愿迁怒珠儿。遗珠闻言身子一颤,迟疑了。“本座说话你听不见?”终究是失了耐心,萧紫妍“啪”地一声将几上的茶杯掀翻,茶汤洒了一地。“娘息怒,女儿……女儿该死……”遗珠一时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吓得珠泪纷纷滚落。萧紫妍见她吓成那个样子,叹口气,缓了脸色道:“好了,起来吧,你身上还有伤不宜久跪!” 遗珠扬起脸,见娘亲眼中染了薄薄的疼惜,愧疚之情愈发浓郁。她盈盈叩首道:“女儿……女儿不小心……不小心……”咬咬下唇,敛了眼皮,眼底尽是懊悔和无助。萧紫妍这才发觉她异常之处,声音渐冷:“说下去。”这话语气甚是平淡,脸上也并无向来戾气,却是威严非常。遗珠心头狠狠一凛,缓缓透了两口气,鼓勇道:“女儿不小心……不小心将您的琴……” 萧紫妍面色微变,目光随即投到瑶琴上,赫然见一根弦已被扯断,她的心就那样狠狠揪了一下——那是他最后的遗物啊……那是他与她的定情之物啊……!快步走近几案,伸出手触摸那根断了的弦,白皙修长的指尖微颤。转过头时,凤眼已射出两道杀之而后快的冷厉!抬手一巴掌挟着凌厉的掌风呼啸而至,遗珠不敢躲避,只觉得两眼直冒星星、头昏脑涨,本就带病的身子瘫软在地,倒吸了几口冷气,鼻腔口腔尽是血腥的气息。她并不后悔自己承认了错误,因为如果她不承认,母亲会以为是某个侍女扯断的,那么那个侍女一定会被处以最残忍的死刑。
盛怒下的萧紫妍又是狠狠一脚踢上去,直直踹在遗珠的心口上。遗珠“啊”地失声呼痛,刹那感觉胸腔仿佛炸开了一样,无边无际的剧痛蔓延开来,淹没了她的每一寸神经。她蜷伏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耳畔轰鸣,汗泪俱下。“教主息怒!”两侧的侍女见状,通通惊跪在地,颤抖着俯下身去。膝盖忽然传来钻心的痛,遗珠颤抖着翻转了身,未料到又触及臀上的伤口,惨叫一声再次翻转回来,裤子上已有殷殷血迹蔓延出来。脸颊肿着火红的巴掌印,心口抽着一阵阵地余痛,臀上腿上有种撕裂般的痛楚和鲜血涌出来的温热,还有膝盖针刺般的疼痛……她已经分不清哪里更痛。遗珠眼神涣散,目光已经失去了焦距,唯一撑住她的似乎只是一种盲目的痛感。她只觉得身上每一处都痛,就连自己的心都像是被凌迟着。遗珠的疼痛、婢女的求情却似乎并没有让冷若冰霜的萧紫妍动容,她右掌一吸,将挂在墙头的软鞭吸入手中。这便是萧紫妍制订的家法,细长的软鞭绞了皮革和铁丝,还镶了金丝银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软鞭上染满了淋漓鲜血,即使每次用毕都放入盐水缸里浸泡,日积月累那上面的血迹却怎么也洗不掉。双手弯了弯软鞭,“咻——啪!!!”一鞭甩下去,在地面上击出一连串可怖的火花。遗珠听了这声,不由自主地全身痉挛,昏昏沉沉地爬伏到教主脚下,疼痛得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怔怔地望着娘亲。娘亲冰冷的目光终究是刺伤了她,那严厉得没有一丝怜惜地眼神,她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为何她已经伤成这般模样,娘还是不肯饶恕她呢?终究是压了压火烧火燎的脾气,萧紫妍用鞭梢挑起遗珠微垂的下巴,冷冷道:“你可知自己这回犯了天大的错误?”遗珠痛得脑袋异常沉重,下巴却被鞭梢硬生生抬起,湿热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就流进她本就晕晕乎乎的头颅。“呼呼”地喘了几口气,遗珠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她似乎又看见那个惊雷的夜晚,娘亲抱着吓得大哭的她哄了整整一晚。娘亲的神情好慈爱,怀抱好温暖,似乎只要有娘亲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她也不会害怕。总是重复地做着这个梦,娘亲那绝美的凤眼抹了对自己的疼惜,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湿润的波光,飘飘渺渺仿佛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只有在梦里,她才敢扑进娘的怀抱寻求温暖,她才敢流着泪跟娘说她很难过,她才敢嬉笑着跟娘亲撒娇。她多么希望这个梦永远不醒,于是她多少次清晨都在奶娘的催促下选择了赖床,直到母亲将一盆冷水泼到自己身上。背上一道火辣辣地灼痛让遗珠迅速停止了胡思乱想。萧紫妍见她眼神空洞得连一丝愧疚之情都没有,扬起手死命抽了她一鞭!皮鞭像嗜血的蛇,将遗珠后背拉出一道道长长的血口子,鲜红的血瞬即从她衣衫渗了出来。那鞭子里的金丝银线本来只是做个装饰用途,都是松松的缠在外头,如今打在身上,却都散开了,一根根摩擦进破碎的伤口里,仿佛刺进去一根根的铁刺,痛不堪言。剧烈的痛楚从开裂的伤口中直冲到胃部,全副的精神在痛楚中叫嚣着醒来,遗珠开始扛不住了,哭喊道:“娘,娘……”萧紫妍火冒三丈,根本听不进女儿的苦求,当下一脚揣在遗珠腰际,将她踢得跪爬在地上,扬起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上去。她武功高强,下手又狠,这一鞭下去竟相当于旁人十鞭的力度。遗珠觉得后背都痛麻木了,伸手一摸,满手都沾了鲜血,她心下大骇。还没反应过来,那皮鞭抽在白嫩的手背,撕裂了皮肉,挟了一串血花飞过。全身钝痛下,手背上锐利的痛楚显得格外清晰。她“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然抽回手,却见拇指粗的鞭痕已将手背划开,殷红的鲜血在裂开的皮肉里酝酿出来。刹那,一滴汗液从额上流入琉璃般的眼中,一阵刺痛,她伸手去擦眼睛,却将手背上的鲜红染了进去,一时间眼中也是血色,视野内都是血色。她慢慢挪了挪沉重的身子,只觉这副皮囊麻木得竟不像是自己的。然而心口的剧痛再一次将她即将背过气去的意识强行拉了回来,她支撑着身子,抬起头望了眼娘亲,是幻觉吗?娘亲满是怒意的眼中竟夹杂了些许她看不懂的神色……
没有人疼爱,再难忍的痛楚也可以忍。有人疼爱,却让遗珠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她忽然觉得异常委屈,为什么只因她弄坏了一根弦,就被残忍毒打到这般地步?娘为什么不愿意可怜可怜自己的女儿呢,为什么见到她痛楚到如此程度还不肯放下手中的鞭子呢?再强悍的意志力也已经随着身体的不堪负荷而渐渐抽离,何况她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柔弱少女。剧烈的痛楚,像要把整个人掀翻一样,裹挟着汗水与血水,顾影自怜。难道……难道娘亲真的恨自己了,再也不疼自己了吗?“认错!”萧紫妍将鞭子急急一收,冷喝道。遗珠嘴唇动了动,却连讨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努力睁大眼睛,迷迷蒙蒙的,只怕一闭上就再也醒不来。心疼痛得无以复加,那是肉体的疼痛所无法比拟的。萧紫妍见她拒不认错,微微柔化的心就再度发起狠来,她使劲踢向遗珠手臂:“认不认错!”遗珠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手臂的骨头几乎像是生生裂了,疼得钻心。就在这时,只见门外一个高挑的身影一下子窜了进来,护在遗珠身前,正是宋凌波。她方才一直在门外守候,直到听见寝宫内鞭子抽打皮肉声和遗珠惨叫声,这才实在忍不住,挣开门口阻拦的侍女,一溜身跪倒在教主面前,拱手道:“教主息怒,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姐吧!”萧紫妍眼见魅舞护法行为举动愈来愈放肆,而魅舞的这个弟子如今竟也敢直闯寝宫,当真大胆至极!她用鞭梢指向宋凌波,冷冷道:“本座教训女儿,也轮得着你来干涉?”宋凌波咬咬下唇,忍住心中的颤栗,直视着那双威严的凤眼:“无论小姐犯了什么错,她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句“亲生骨肉”说得讽刺至极,萧紫妍顿时怒不可遏地大喝道:“来人,将宋凌波拿下,押入地牢!”两名侍从应声前来,架起宋凌波,她冷笑了一声道:“放开我,我自己能走!”说罢挣开侍从,略显倨傲地昂首走出教主寝宫。遗珠只觉意识一点一点涣散,仿佛着单衣置身于三九寒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灌进利刃寒刀,颤抖得不能自已。她本能地爬伏到母亲脚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母亲长裙的下摆,低声啜泣道:“奶娘……珠儿好冷……抱抱珠儿……”铁血的手腕僵住了,只因这一句话,长鞭自掌中滑落在地,发出轻琮的响动。突然,只见遗珠头一歪,再无动静,口间噙着鲜血。萧紫妍怔了怔,弯身抱起珠儿。遗珠闭着眼睛,面如金纸,浑身抖个不停。萧紫妍把她抱在床上,将一粒速效回魂丹塞入她口中,骂了声“孽障”,长叹着拂袖而去。贴身侍女望了眼软榻上血肉模糊的萧遗珠,心底不禁也抽了口凉气,这次不就是断了根琴弦么,竟值得教主生这么大的气!骇然良久,她追了出去。在乐舞亭,她找到自斟自饮的教主。侍女连忙赔笑道:“教主,您别生气了,小姐也不是存心惹您生气的……”萧紫妍不理会她,只盯着那抹残月出神。一杯一杯烈酒缓缓入喉。侍女小心翼翼地劝道:“您心里可是有事?可是为了小姐?”萧紫妍微微眯起凤眼,侍女忙自己打嘴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萧紫妍起身,拿起酒壶,连酒杯也不用,咕嘟嘟喝了个底朝天,喝罢扔下酒壶,呆呆望向寝宫的方向。那侍女见到教主眼角有颗明亮的东西,月光照在她面上,那粒透明的液体缓缓坠下来,挂在下颌久久不动。
第五回:病榻碎语萧遗珠这回病得不轻,教中几个懂医术的医者里里外外忙活了大半天,才将她浑身上下的伤口包了个遍。医者们口头上虽不说,内心却皆是大骇,这下更加领略了教主的不近人情。几个医者忙成一团,又是涂药又是扎针,一个年纪大些的大夫擦擦额角的汗,战战兢兢地对一旁照顾的奶娘说:“宋娘,这回怕是打得狠了,脉象虚弱得紧,要不要跟教主说一下?”他是教中医术最高明的高大夫,遗珠每次挨了打伤得重了,也都传他过来医治。奶娘犹豫片刻,想到教主昨晚将小姐抱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对自己含了微薄的愠怒,加之女儿凌波还在她手上,若是就此去求教主过来,会不会有反面效应呢?高大夫又道:“教主下手虽然狠,但谁不知道她心里是最疼小姐的,若是小姐当真出了差错,你我都担待不起啊!”奶娘微微一震,点点头:“是了,那我去禀奏教主吧!”看着奶娘离去的背影,那高大夫扭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遗珠,小姐的身子骨本就孱弱,哪里禁得起这种伤势?这样乖巧的女儿,教主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毒手呢?奶娘赶去的时候,萧紫妍正在正殿处理教中事务,繁忙得不可开交。看着奶娘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她淡淡开口道:“奶娘有事么?”奶娘擦汗道:“教主,您快去看看小姐吧……”“珠儿怎么了?”萧紫妍执笔的手突然顿住,眯起凤眼问道。“几个大夫说伤了肺腑,脉象虚弱,情况很不乐观……”奶娘瞄了眼教主,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然而她却只是冷冷道:“那个死丫头忤逆犯上,活该如此!本座尤嫌打得轻了!”奶娘悠悠叹口气,垂了眼眸没有接话。终究是放心不下,萧紫妍蹙眉道:“当真打得重了?”奶娘点点头:“血肉模糊了。”一滴墨点透了纸背,萧紫妍搁了手中的狼毫,有些烦乱地踱了几步,目光忽然落在奶娘身上,冷冷一笑,道:“奶娘,你匆匆忙忙来找本座,莫非只是为了珠儿的事?”奶娘咬咬嘴唇,迟疑片刻,终于跪伏在地,哀声道:“不知奴婢那个贱丫头怎么得罪教主了,还请您看在奴婢这么多年来伺候小姐的份上,宽恕她了吧……”萧紫妍冷哼一声,寒眸斜睨:“你教的好女儿!”奶娘浑身一颤,爬伏在地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您要处罚就处罚奴婢吧,都是奴婢教女无方……可是凌波,她不是存心犯上的……”萧紫妍却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内心塞满了遗珠的伤势,当下不再理会她,甩袖疾步走向遗珠的寝宫。遗珠那头,已经是吐血不止,遗珠更是面如金纸,喂药也喂不进去,喂多少便吐多少,吐得除了药汁,还有血丝。大夫们见教主移驾,纷纷跪落在地,山呼万福。萧紫妍沉声道:“都起来,我女儿怎么样了?”高大夫颤颤巍巍地回话道:“启奏教主,属下方才已用银针止住小姐的喷张的血脉,血虽止住了,小姐肺腑却受了伤,此刻不停地吐血,情况不是很好……”萧紫妍面色阴晴不定,走过去探了遗珠的脉搏,又擦了擦她唇角的血迹,目光中有了些许慌乱:“不过是打了几鞭子,有这么严重?”高大夫叹声道:“小姐前不久才挨过板子,伤口发炎导致高烧,此病未愈又挨了鞭子,所以才……”“你直接说该怎么救!”萧紫妍握住珠儿冰冷的小手,却发觉那手上一道深深的鞭痕,烙开了本该白皙细腻的皮肤,虽有伤药敷在上面,看着还是骇人得紧。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教主,不知可否动用教中的圣丹……”高大夫深知圣丹炼制之不易,神教当中一共也只有三颗,然而眼下小姐若不服用此药,恐怕性命将会不保。“既然圣丹可以治珠儿的病,你们还在这迟疑什么?”萧紫妍挥手道:“把教中所藏圣丹全部拿来!”高大夫微微一笑,有了圣丹,这病就不是没得治了。谁说教主不近人情,眼看着女儿伤这么重,她此刻不知在怎么心疼呢!遗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萧紫妍守在她身旁,也是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她拿着拧干的热毛巾,一次次擦着珠儿滚烫的额头,缓缓抚着珠儿的长发,看着她瘦弱的身子陷在床褥里,单单薄薄的样子,眼眶竟然胀胀的。
侍女捧来了饭菜和药汤,教主端起药汤,一点一点给遗珠喂下去,意识模糊的遗珠喝了又吐出来,好在服下圣丹后没有再吐血。侍女劝教主用膳,萧紫妍只摆了摆手,称自己不饿,吩咐她们拿下去。直到第三天傍晚,遗珠才昏昏沉沉地醒了一次,神智并不清晰,似乎认不得人,半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有些迷惘地望向母亲。萧紫妍看着有些心疼,把她抱进怀里,又喂了药和稀粥。喝下稀粥的遗珠终于有了微弱的气力,张了张口,叫了声“奶娘”。一丝黯然神伤自凤眼中升起。约三更时分,萧紫妍见女儿烧退得差不多了,脉搏也重归有力,这才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起驾回到自己的寝宫里。这几天因为遗珠的病,耽误了许多教中事务,加之前不久魅舞护法不安分的事,她无法再全然不顾神教。毕竟她是一教之主。天亮之时,遗珠终于睁开眼睛,看见奶娘憔悴的面容,刚要说话,一股血腥气息卡在喉咙里,捂嘴咳了两声,手心一滩鲜血。“小姐,你可吓死奶娘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奶娘慌忙用手巾去拭她唇角的血丝。遗珠压了压胸腔的闷气,清了清喉咙里的血,这才有些歉意地道:“害您为我担心了,我知道您这几天一直照顾着我……”奶娘微微叹了口气:“傻孩子,一直照顾你的人是教主,奶娘是方才过来的……”遗珠怔了怔,唇角随即抹开一丝惨淡的苦笑:“您别安慰我了,我很了解娘,她不会关心我的死活的。”奶娘待要说什么,忽然想起教主把凌波关了三天了,依旧没有放她出来的意思,当下也不愿再为教主说好话,便由着遗珠这样去想。门外,一声极细的叹息声,孤苦,压抑。守门的侍女差点惊呼一声“教主”,却在萧紫妍噤声的手势下生生将那句话压回心底。侍女怔怔望着教主孤单的身影,转身,没入了寒冷的月色里。遗珠在寝宫静养了几日,萧紫妍再也没有看过她。每日奶娘都会给她端来可口的饭菜和苦涩的药汤,哄着她喂着她吃喝。由于卧病在床无法练功,日子过得安逸闲适。这日,午后的阳光一点点铺散进来,遗珠不禁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身上的伤还有些疼痛,但是已经没有先前剧烈了。烧已经完全退了,意识便重归清醒,一双灵动的明眸转动着,看着满屋子人为自己忙活着,心下也觉得她这场病确实有些重了。可是娘亲依旧没有看望自己。失落,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为什么心头还是锐锐地痛呢?深深吸了一口气,竟嗅到了烤鸡的味道,猛然见到眼前站了个蓝衫少年,眉梢眼角带了俊朗的笑意,手中还捧着半盘烤鸡腿。“怎么样,馋了吧?”邢天磊将烤鸡腿放在遗珠鼻子下,让香气充分萦绕于她敏锐的嗅觉中。遗珠见是天磊,心下一阵高兴,脸上也露出少有的俏皮。她本性调皮乐观,却在威严娘亲的管教下规规矩矩的。加之她自小身为教主的独生女儿,别的教众都惧于她少主的身份不敢亲近,除了宋凌波之外,最亲近的也就是这位葬夜护法的独子,邢天磊了。小时候天磊总是能变出一堆戏法来逗自己开心,有时她被娘亲罚着抄书,天磊就模仿着自己的字迹帮自己抄,有几次甚至还瞒过了明察秋毫的教主。一见到这位成天乐呵呵的小哥哥,遗珠心底的阴霾就全被驱散了。“天磊哥,你从哪里整的鸡腿啊?”遗珠一双天真的眼中闪着快乐的光芒,脸颊有浅浅的酒窝。“天街那家福记,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一起吃过的!”天磊嘿嘿一笑,拿出一块递给遗珠,“吃吧,我记得你小时候为了吃这个,偷偷溜出去好多次呢!”遗珠闻着那诱人的香气,不禁食欲大振,这些天她尽吃些清淡得没有油水的饭菜,胃都清空了,现下见了这油汪汪滑溜溜的烤鸡腿,竟垂涎不已。轻轻咬上一口,齿颊留香,好吃的不得了,她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到美食便一下子绽开了可爱的笑容。邢天磊见她病了数日,脸都消下去整整一圈,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了,心便微微动了一下。遗珠却为留意到他神色的异样,只享受着美食,一边还笑眯眯地道:“天磊哥,谢谢你!”那一双眼睛竟是孩子似的清净澄明。邢天磊望着一贯娉婷的她贪吃的模样,眼波漫起酽酽的疼爱,当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慢慢吃啊,没人跟你抢!”遗珠发觉自己吃得有些失态,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好在天磊哥也不是外人,看到了也没什么。“哎呀呀,邢公子端的这是什么?”奶娘温和的声音忽然高八度飘了过来,她方才一直在膳房安排傍晚的饭菜,回过头来竟然看见邢天磊端了一盘油腻的鸡腿,而且,小姐还吃了一个!“我的小祖宗啊,你身子还没痊愈,不可以吃这等油腻之物的!”奶娘责备道。天磊暗自吐了吐舌头,瞧着遗珠眼中快乐的光芒,心里也兀自绽开了芬芳。“对了,邢叔叔回来了吗?”遗珠喜欢这个逗她开心的哥哥,也对这个自小护着她的葬夜叔叔颇有好感。前段时间神教的两位护法——魅舞护法和葬夜护法都被派出去镇丨压反叛势力了。天磊微微一笑,道:“我爹清晨已经到了,这会应该去拜见教主了。”这时,只见一抹白色的浮云飘进屋来,天磊定睛一看,原是一只雪白的信鸽,红色的足上绑了一个小纸卷。“天磊哥,快帮我把信拿过来!”遗珠眼中闪烁着难掩的快乐。刑天磊微微诧异,他知道遗珠一直在院落里养着白鸽,原来是用来送信的。那么,是谁的来信呢?虽然心中困惑,他却很快将小纸卷从鸽子足上解下,然后将纸卷原封不动地递给遗珠。遗珠展开了纸卷,半晌,脸上笑靥生花。
第六回:往事蹉跎饮恨神教的圣殿上,葬夜护胤fǎ拱手恭声道:“教胤主,属下确实察觉了魅舞的举动有些僭越,如今她在滇南的势胤力有所壮胤大,不知下一步会有何发展。”萧紫妍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碧玺指环,琢磨着葬夜的话,黑漆的凤眼竟是胤非同寻常的沉着冷静。葬夜见她面上神sè波澜不惊,心下也暗暗敬服这位女主人的深谋远虑。想当年饮恨神教的前身九huá教也不过是众多门派中不起眼的一个,却在萧紫妍的经纬下,发展到jiāng湖第一教的地位。即使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口胤口胤声胤声认定神教是魔教xié门,却也根本无人敢招惹。只在背后骂上几句,当面却把萧紫妍当神一样尊敬。“葬夜,一直以来本座都是很信任你的,此番派你前去滇西,名为镇丨压叛dǎng,实则盯着魅舞的一举一动,回来禀报本座。”萧紫妍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侍女教众都被屏退,只剩下她和葬夜两个人。“属下明白,此次幸不辱使胤命。滇西和滇南目前势不两立,属下压胤制了滇西叛dǎng后,招降了一批肯归附我教的人,并借助他们对滇南的了解,绘制了这张图,请教胤主过目!”葬夜双手呈上一张暗黄胤sè的图纸。萧紫妍看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笑意。“很好,”她冷冷一笑,赞赏道,“你果然没有让本座失望!”幽昧的凤眼凝注过来,却zàng了不信任的目光,萧紫妍唇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淡淡道:“本座越来越喜欢天磊那小子了,让他跟珠儿做个伴,也省得珠儿一个人寂寞。”葬夜怔了怔,不知她突然说出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所谓何意,只拱手说了“遵命”。细细琢磨下,心里却凉了一截,她是把儿子天磊当做人质留在身边,以此来控胤制他这个当父胤qīn的吧!葬夜心底搅动着深沉的失落,不被信任,即使他曾经放弃了一切,情愿此生一直追胤随她,却依然没有得到她的信任。遗珠的伤势虽然重,但在圣丹的神奇作用下以及众人的悉心照顾下,老老实实养了数十曰,便没有大碍了,偶尔还能下床到院子里走一走。有时和nǎi酿聊聊天,和侍女在花园转转,有时和天磊一起说说笑笑,听天磊带来的新鲜事。成天不用练胤功读书,只喂喂鸽子,和那个“他”传传信件。闲看天边云卷云舒,竟觉得若能一辈子这么轻胤松闲适,简直太好了。这曰,风停,鸟语晴。遗珠将棋盘搬到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一群白鸽绕在脚边“咕咕”地叫着。她琢磨着一盘残棋,手拿棋子敲在棋盘边,捉mō不定。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一盘棋顿时有了生机。遗珠一怔,头一抬,面上惶胤恐不安:“酿?”萧紫妍看见女儿几曰前苍白的脸上已有了xuèsè,一双明眸中也有了灵动的生气,心下略略宽慰。再看她wū漆的黑发垂在白胤皙的脸颊两侧,一脸无胤辜的错愕,不jìn心生怜爱。然而萧紫妍忍住了把珠儿搂进怀里的冲动,只冷冷道:“有功夫下棋,没功夫练武,既然身胤子好了,为何还迟迟不练胤功?”遗珠虽说可以下床走胤动,但还不至于可以痊愈道站桩舞剑的地步,听了酿胤qīn这话,心中虽然有些凉,却丝毫不敢忤逆。方要跪胤下认错,却被萧紫妍一把拉了起来。“在你膝盖痊愈之前,本座准许你不跪。”遗珠怔怔地起了身,却见酿胤qīn拉过自己缠了纱布的右手,轻轻揭开,却见一道明显的疤痕横穿手背,鲜xuè凝结在上胤面。萧紫妍蹙了蹙眉,伸手轻轻mō胤mō:“还疼吗?”遗珠眼眶一红,摇头道:“已经不疼了。”萧紫妍这才舒展了眉头,niē胤niē遗珠的肩膀:“瘦了点,膳房做的菜不合口味?”遗珠赶忙摇头道:“不是的,是女儿没有食欲……”若说不合口味了,岂不又有一些人要遭殃?萧紫妍见女儿恭恭胤敬敬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脸顺胤从,心底不知为何有些空荡荡的。“这么久不见,你竟没有话要跟酿说么?”悠悠吐出一句,她竟也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甚是奇怪。遗珠想了想,忽然wēn声问道:“酿,您是不是把凌波姐姐关起来了?”萧紫妍脸sè微变:“谁告诉你的?”遗珠却瞥见了酿胤qīn的异样神sè,更笃信nǎi酿的话,她低低启奏道:“凌波姐姐是为女儿qiú情,千错万错都在女儿身上,您不要为难……”萧紫妍冷喝道:“住口!要你多事!”遗珠吓得噤声,忙跪胤下道:“酿息怒!”旁边一只白鸽惊得扑棱棱地飞走。萧紫妍冷哼一声,径自扶起珠儿。遗珠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偷偷抬眼看母qīn,母qīn面上看不出明显的息怒,反倒有一丝落寞。遗珠不觉dāi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酿胤qīn的神sè,心里微微有些酸楚。萧紫妍低喝道:“还杵在这干什么,不想挨打就给我回屋去!”遗珠恍恍胤惚惚应了句是,转身就往屋内走去,想要回身去收胤拾棋盘,忽然又转回去,片刻也不敢耽误。萧紫妍望着女儿柔胤弱的身影,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wēn柔笑意——“洒丫头……”
教主寝宫内,萧紫妍将断了弦的瑶琴放在软榻上,轻轻抚摸着琴身,对一旁侍立的遗珠道:“你可知这把琴是你父亲亲手做的?”遗珠低下头去,低声道:“女儿不知……”萧紫妍叹口气,撩起眼皮瞄向交握双手一脸无措的女儿,见她额角沾着薄薄的冷汗,心下一阵怜惜。伸手拉过女儿坐在自己身畔,遗珠像只小猫一样乖乖挨着娘亲坐着,鼻息里萦绕着娘亲身上的淡淡幽香。她深深吸了口气,这种香味她再熟悉不过了,每次闻到心里都是一阵紧张。“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么,从前娘总是瞒着你,是因你年纪尚小,如今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萧紫妍神色有些落寞,那落寞中还掺杂了一丝复杂的情愫。“你父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琴匠,他制出的琴弦能发出天籁的声响,无人可以超越……”遗珠扬起脸来,微微诧异。从前无论她怎么问,娘亲都冷了脸喝令自己不许多事,如今却主动要告诉自己关于父亲的事情。萧紫妍抚着琴,眼底交织着隐忍的悲戚,她缓缓道:“而这把琴是你父亲送与为娘的定情信物,也是他留给为娘的最后一件东西……”遗珠心中短促地一震,忽然明白那天娘为何那般暴怒,为何发狠将自己往死里打,原来一切皆是因她太过思念过世的父亲,这才如此珍视他的遗物。想想自己之前竟还觉得委屈,她眼圈发红,后悔不已,低声请罪般地道:“娘,都怪女儿不好……”萧紫妍见她一直噤若寒蝉地坐在一旁,此刻又懊悔不已的样子,不由得心疼。她却忍下心中的情绪,冷冷道:“你说你到底该不该打?”遗珠瞥了眼娘亲冷厉的凤眼,低下头去,默默点了点头。萧紫妍伸手拍拍她肩膀,看着女儿消瘦的肩膀,再不忍心对她疾言厉色,冰冷的声音里掺杂了温和:“好了,打也打过了,罚也罚过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遗珠犹豫了片刻,有些怯怯地开口:“娘,爹是被谁害了的?”萧紫妍见她直接揭起自己心底那块不愿碰触的伤疤,微微透了口气,才勉强压制住涌向肺腑的悲戚。她淡淡回忆道:“当年你娘还只是神教的少主,与你父亲新婚不久,腹中怀了你。孰料苍门的门主苍镇南为了夺取神教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暗中布下杀手迫我交出,你父亲为了保护咱们母女,丧失了年轻的生命……”娘亲淡淡几句话,竟将那段残忍的追忆勾勒得淋漓尽致,遗珠听得一阵沉重,她仿佛看见父亲惨死仇家刀剑之下的样子,血液里咕嘟着酸楚和心痛,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夺眶的热泪,咽声道:“娘,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心?”萧紫妍冷然扫了遗珠一眼,道:“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实则连畜生都不如!你偏偏对他们心生怜悯,之前公然违背本座严令,溜出去安抚他们!本座真恨不得一掌打死你!”说到此,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萧遗珠见娘亲竟将自己恨得牙咬切齿,当心攥紧了掌心,凄然道:“娘……”萧紫妍叹了口长气,微微仰起脸:“那苍镇南如今绝非本座的对手,本座杀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可是……”她忽然斜睨遗珠,冷冷道,“你可知本座何以留他的命到现在?”遗珠见娘亲一会温和一会暴怒,心早已绷紧了弦,此刻突被问及,不禁有些迷惘地摇了摇头。萧紫妍冷笑一声,凤眼折射出隐忍的杀机,她抚了抚遗珠的小脸,杀机却变为怜爱。却见她缓缓道:“珠儿,你是遗腹女,而你爹也因保护你而亡,若不能手刃仇家,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爹呢?”遗珠深深吸口气,眼底有了决绝的水光,她哑声道:“女儿明白了,此生若不能替父报仇,也没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威严的教主赞赏地微微颔首,冷若冰霜的面上竟也带了隐约的残酷笑容。
第八回:阳奉阴违圣殿之上,遗珠忐忑不安地望向玉座上冷冰冰的教主,又看了看阶下傲立的魅舞护法,一股看不见的硝烟顿时在殿上莫名升腾起来。在此之前,母亲曾将魅舞派去滇南镇压谋划颠覆神教的一干人等,孰料魅舞时隔这么久都不见回教复命,甚至连母亲颁发的教令都不顾。遗珠自小就觉得这位护法阿姨跟娘亲一样不苟言笑,不过在气度仪态上差了娘亲好大一截,魅舞护法向来张扬跋扈,满脸都写着桀骜不驯,有时连教主的命令都敢质疑,然而之前却对神教一直忠心不二,所以萧紫妍也并未太过在意她的忤逆。然而这一回她却公然不给教主面子,萧紫妍几次三番传令,她却依旧不回来。僵持片刻,萧紫妍微眯了凤眼,斜靠在倚着座上的虎皮小几上,一身华丽的宫装在灯光的照耀下珠光涟漪,更衬得她雍容华贵。片刻后,殿上响起了她异常冷漠的声音:“魅舞,好久不见了。”方一开口,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场”,压得殿内的人都噤若寒蝉。遗珠深知,娘亲说话越平淡,说明她越是怒不可遏,眼底已经隐隐起了杀机。然而魅舞却只是不在意地一笑,傲然道:“教主,听说您把我的徒儿宋凌波关起来了,还请您能够放过她。”她身为下属,却出言不逊,萧紫妍嘴型一动,似乎想说出一个“大胆”或者“放肆”,然而遗珠却抢先道:“魅舞阿姨,遗珠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她徒然打断,只因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宋凌波会受到牵连。萧紫妍不知遗珠所谓何事,却见魅舞徐徐负起双手,悠悠道:“说吧——”遗珠微微一笑,道:“遗珠前阵子在江湖走动,听说滇西有支名叫“毒”的势力,您在滇西这么久,可曾听说过这件事?”魅舞若闲庭散步的神色忽然紧绷起来,她敛了笑容,一字字道:“你想说什么?”遗珠淡笑道:“我是在想,您这么久不回来,连教主传令您都不听,一定是因为滇西的事情处理不完吧。”魅舞攥了拳头,心中愤然,她自来连教主都不放在眼里,今天竟然被这个小鬼戏弄。半晌眼神锐利地一闪,冷笑道:“少主,你闯荡江湖时日不久,竟然已经熟识了苍门的余孽,还把大量的抚恤给了他们……”遗珠见她故意提起这茬,咬了下唇,生怕这件事再触及娘亲的愤怒。偷偷瞄向娘亲,却见她面上虽有怒容,却只是淡淡道:“关于这件事情,本座已经罚过珠儿了,她确实不该因一时心软,而可怜那些不该可怜之人。”魅舞眼神一凛,按说萧遗珠此举于公违反教规,于私又触及教主的痛处,未料教主竟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当下咬咬牙,却也没有什么办法。萧紫妍一贯不满于珠儿的柔弱,此刻却见她从容淡定间和魅舞一番唇枪舌战,虽然对魅舞的话耿耿于怀,眼中却有了赞赏之意。半晌,魅舞环住双臂,转了话题:“教主,您明知凌波是我最疼爱的一个弟子,为何在属下离开的时候将她关了起来?萧紫妍冷哼一声:“你去问问她,究竟什么事情得罪本座了。”当下命令道:“珠儿,你传本座的口谕,将宋凌波带出来问话!”“是,教主!”遗珠领命。穿过圣殿后方宽敞的花园,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一直达到最后面的一长排矮屋旁,两个侍从守在门口,见萧遗珠走近纷纷跪下行礼:“少主万福!”遗珠抬抬手示意他们平身,又从袖口抽出一个长条状的玄色令牌,扬声道:“传教主口谕,带犯人宋凌波出来问话!”两个侍从见是教主口谕,唯唯诺诺地应着是,不一会,牢中的侍从就将浑身血迹斑斑的宋凌波推了出来,凌波双手双脚还带着沉重的镣铐。虽然萧遗珠深谙这一出,被关入地牢的教众都会或多或少吃些苦头,然而看到受过重刑的凌波还是胆寒了一下。她见凌波手腕被铁撩磨出了血泡,不禁皱眉,对一旁的侍从喝道:“把她身上的镣铐取下来!”侍从恭声道;“没有教主的吩咐,属下不敢轻举妄动。”遗珠冷冷道;“教主若是怪罪下来,本小姐一人承担,开锁!”
侍从见少主发了怒,不敢再说什么,连忙上前取下了凌波身上的刑具。凌波见到遗珠,憔悴的面容上流露出喜悦:“珠儿……”遗珠眼窝一热,待要上前去扶她,却碍于教众都在场,只好冷了声音道:“宋凌波,你随我走一趟!”凌波仰起脸,见遗珠声音虽冷,眼中却流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当下敛了眼眸,应了声是,缓步跟随在遗珠身后。正值初秋,凉风驱走了夏日的暑气,微凉的风吹拂着遗珠的发丝。她虽然沉默地走着,内心却波澜起伏。“珠儿,我求求你,奶娘求求你,救救凌波吧!”奶娘泪流满面地跪在自己面前,哀声求着。她从来没有见过奶娘这般无助的眼光,颤抖的泪花,那哀恸的声音。奶娘因为凌波的事情,病倒了,遗珠守在她身边,看着她以泪洗面,一颗心就像被凌迟着。教规不可违,母命不可违,这些框框条条就像绳索一样紧紧捆缚在她身上,将她压制了这么多年。前不久正是因为违抗了教主的命令,她受到教规的严惩,此刻身后伤疤还未好,犹自疼痛不已,她又怎会忘了刑杖的无情呢?此番教主囚禁凌波,又施加重刑,正是运用苦肉计控制魅舞护法。可是,奶娘的咳嗽声自耳畔阵阵传来,她的心都揪紧了。奶娘自来待她若几出,何况人都说奶娘等于半个娘,这么多年来若非奶娘的悉心照料,若非奶娘总守在自己身旁关怀备至,娘亲和整个饮恨神教的冷漠无情,一定会把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遗珠心念一动,步子突变,从圣殿不远处绕了远道,忽然拉了凌波快步向前跑去!“珠儿,你这是?”凌波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土坯墙在杂草丛中巍然而立。遗珠径自上前拨开那丛杂草,一个洞口赫然映入眼帘。“珠儿,你要做什么?”凌波讶异之极。遗珠示意她噤声,拉了她转瞬从那个洞口穿了过去,身后忽然响起侍从的惊呼:“有人逃出去了——!!!”一路上,凌波身子虚弱跑不动,遗珠使出全力将她背起,一咬牙跑出数十里。直到天色偏暗,万籁俱寂,她们停在一处幽静的竹林。林子人烟稀少,处处结了蛛网,脚下丛生的杂草中伸出不知名的野花。整个林间都充满了泥土与野草混杂的清新气息。遗珠擦了擦额上的汗,急急喘了几口气,心都快从喉咙中跳出来了。凌波有些过意不去地道:“珠儿,你是为了救我,才冒这个险的……”遗珠莞尔一笑,装作轻松的样子:“还好没有人追上我们,总算是逃出来了!这阵子你就在此避一避吧!”凌波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深知她内心的惶恐远大于体力的疲乏,当下眼窝一热,握住她的双手:“珠儿,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教主若是问起来可怎么是好?”遗珠微笑道:“没关系的,我会跟娘解释。”“解释?教主的脾气我怎么会不知道,还记得不久前你不过是弄断了根琴弦,就被她毒打成那个样子。此番你放走了我,我怕她会……”“怕她会杀了我?”遗珠抢了话,摇头道,“不会的,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不会杀我的……”她虽然这样说着,心底却不是十分的把握。见凌波又要开口,遗珠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道:“凌波姐,你就放心好了,不远处有个茅草屋,是我离家时的临时住所。里面虽然简陋,食宿器具却是齐备的。你就好好躲一阵,等娘想通了,我再求个情接你回来!”凌波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辈子离开那个地方……可惜,可惜我娘还在那里……”遗珠安慰她道:“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奶娘的。”凌波点了点头,见遗珠唇角绽开了一抹纯真的笑意。月色初升,林间寂寞,她出落得像是清水百合一样,脱俗而水灵,那是水养的个性,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甜甜一笑时,仿佛三月绽放的花骨,有露珠一般的晶莹明透,有月光一样的明媚诗韵。那明澈的灵魂瞬间离开了她的视野,穿过斑驳竹影,没入到重重黑夜中。
第八回:孔明灯暗萧遗珠忘记了那夜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往回返的,一路上月影凄迷,她心中的影子忽然消散,放大成无数战栗的阴霾和颤抖的无助。这次犯下的错甚至比上一次离教还要严重,性质还要恶劣。她想想娘亲震怒的神情,双腿便如同灌了铅,加之膝盖上传来的隐痛,一个不留心载到在地,膝盖磕在碎瓦上,她“哎呦”一声用手去捂,手心摸到了黏黏的鲜血。揉揉酸痛的膝盖,遗珠慢慢直起身子,冰雪般的肌肤在月色掩映下显得愈发苍白。她孤单的身影在地上投下单薄瘦弱的影子。耽误了片刻,她却不敢再停留,若是娘亲知道连她也不回来了,不知道会如何暴怒呢。她不愿意见到娘亲愤怒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娘亲面上可以有笑容,可以有温暖,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擦干娘亲痛楚的泪痕。从小到大,娘亲多少次打她骂她,她却只是委屈难过,从未生出过怨恨。娘亲自有她高处不胜寒的孤单,有着难以忘怀的痛苦记忆,这些她都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她只恨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出色,不能让娘亲满意。一直以来她都是个顺从的女儿,不仅因为她害怕母亲,更因她打从心底爱着母亲。藤条皮鞭这些或许能使肉体屈服,然而母爱却让她从心底依恋。虽然母亲待她冷淡,待她严厉,她却总记得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母亲将她抱在怀里,口中重复着珠儿乖乖别怕别怕……每当想起那个场景,总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连眼窝都是湿热的。可是现实中呢,她多想依偎在母亲身旁,多想甜甜地跟娘撒个娇,多想跟娘亲调皮捣蛋一下,只是面对如此威严的娘亲她又敢吗?一勾新月挂在梢头,像是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扯下裙摆一角包住膝盖的伤口,迅速系好,连连吸了几口气,将即将流出的眼泪转回去,硬着头皮向家的方向走去。寝宫静得就似无人居住的废宅,一路走着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跟心跳声。已经很晚了,娘亲应该已经歇下了吧?但愿她已经歇息了,让她再多一个不是心惊肉跳的夜晚吧!她又看了眼天上挂着的残月,那么清,那么孤,瑟瑟的风扣入衣领,秋月的颜色竟那般幽深。月光投在她明澈的瞳仁里,勾勒她洁净剔透的灵魂,化作一颗暗无声息的露珠,意味深长地自她眼角滑落下来。遗珠茫然四顾,鸽子们都睡着了,四周静悄悄的。可是寝宫里的侍女都到哪里去了呢?最重要的是,从前无论多晚,奶娘一定会等候自己,这回怎么也不见踪影了呢?她“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切让她惊呆了——跪伏一地的侍女俯身颤抖,奶娘也跪着,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刚要上前去扶起奶娘,却听教主那冰冷得令人战栗的声音响起:“死丫头,你回来了——”遗珠猛地抬头,眼光触及到娘亲那严厉得近乎无情的神色,心下大骇,扑通一声跪倒,怯怯地叫道:“娘……”萧紫妍“啪”地一声将桌角拍得粉碎,大喝道:“孽障,你还敢回来么!”遗珠眼眶一红,颤抖不语,半晌起身走到一旁,径自从墙上取下血迹斑斑的软鞭,在盐水缸里泡了泡,又捧着它膝行到母亲脚下,双手将家法举过头顶:“娘……”她膝盖本自带伤,如今一跪仿佛扎进千根银针,眼前顿时一黑,沉甸甸的软鞭自手中脱落,那清琮声响又将她的意识强行拉回,她惊慌失措地重新将家法举起,两条玉臂已是颤抖不已。萧紫妍怒视她良久,忽然上前一把夺下刑鞭,起身踱至遗珠身后,冷冷道:“去衣!”遗珠脸微红,随即惨白,娘究竟有多恨自己,挨鞭子时连隔层衣服都不允许?她知道裸背受鞭的疼痛是着衣受鞭的几倍,记忆里只有一次是娘亲在暴怒之下喝令自己去衣的,那次近乎将自己打到残废……如今,如今娘亲也丝毫不怜惜自己了吗?她哀求似地望了母亲一眼,见她冰冷目光中没有一丝柔化,心下撒开一片悲凉酸楚。动作有些机械化地解了外衫,只留下贴身的小衣,逆光下,她全身晶莹洁白,竟似刚出浴的仙子一般摄人魂魄。“咻——啪!!!”遗珠习惯性地全身抽搐,即使那一鞭只是落在了她身后的地面上,擦出了一串火花。
她闭上眼,两只雪白的小手撑在身前,她攥起拳头,因为过分用力指骨节都发了白。等待惩罚的过程是难熬的,她能清晰听见细沙滤过沙漏的声音。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长鞭落在脊背的感觉。她有些错愕,难道……难道娘亲已经愤怒到连慢慢拷打自己的耐心都没有了,想要一掌打死自己?想到此,她脸都吓青了,偏偏不敢回头去看一看,直吓得浑身颤抖,连嘴唇都咬出了血丝。萧紫妍站在她身后,扬鞭的手僵在半空,软鞭在地上投下细细长长的影子。她的目光停驻在女儿背后,眼皮微敛,丹凤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液体。柔若无骨的柔夷抚上那雪白脊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虽然血印淡了许多,却依旧深得触目惊心——那是她下的毒手,那是她把遗珠鞭打成了这般模样。她眼前顿时重现了当日女儿哭泣着哀求自己的场面,珠儿痛得浑身都在颤,哭得眼睛都红肿了,咬得嘴唇都带了血——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残忍?为什么?孩子是无辜的啊,孩子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啊……遗珠惊觉脊上一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发觉娘亲将外衫披在了自己肩背。“娘……?”她讶异,却见萧紫妍冷冷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我再罚你。”遗珠默默穿起外衫,眼中有些氤氲。教主踱至堂中的位置坐下,寒眸斜睨跪地的奶娘,语调依旧冰冰冷冷的:“宋娘,你随本座来——”“娘,您找奶娘有何事?您千万不要为难她……”遗珠正自庆幸暂免了一顿鞭子,却忽然听娘亲这般吩咐,此刻便是十八个水桶挂在心头,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萧紫妍厉声道:“住口!从现在开始,没有本座的话,你不准出房门半步!”遗珠怔怔地跪直了身子,望着奶娘颤颤巍巍的身影,一时间心如刀绞。正殿,萧紫妍屏退了所有侍从,只剩下她和奶娘两个人。萧紫妍脸色相当难看,刚在玉座上坐定,忽的一掌击在扶手上,厉声喝道:“跪下!”奶娘面色变了变,她何时受过此等侮辱,然而眼下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她撩起衣摆,略显倨傲地直直跪落。“现在珠儿不在,你可以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吧?”萧紫妍挑眉,语气中有了冷漠的戏谑。奶娘面无表情地答道:“奴婢不明白教主的意思……”“你不明白,那让本座告诉你——”萧紫妍脸色一沉,从旁侧的地面上“唰”地撩起一盏青色纸糊的孔明灯,底部的支架以竹篦组成,里面的灯油已经燃尽。她将那盏灯甩在奶娘面前,冷冷道:“这是你的东西,是吗。”奶娘面色微变,却保持着异乎寻常的镇定和冷静,她双手端起那盏天灯,细细大量一番,方恭声道:“是奴婢做的,因为珠儿小姐喜欢这个,奴婢就为她做了几盏。”萧紫妍冷冷一笑,眼神冷厉:“你很聪明,用珠儿来当挡箭牌,可惜……”她缓缓接话道,“前几天,本座曾亲眼见到你在深夜独自放孔明灯,而本地没有放孔明灯的习惯——你究竟是什么人?”奶娘面色阴晴不定,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方面如死灰,短促地笑了两声:“教主,您不觉得单凭一盏天灯就得出如上结论,有些武断了么?”萧紫妍望着她犹如古井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眸,仿佛藏了诸多深邃的往事,却绝不透露丁点倾诉,想想自己女儿的身旁竟然藏了这么个厉害角色,她竟不由得脊背生凉。“既然你不愿意承认,就到地牢里了却残生吧。”斩草除根本是她向来的处事原则,然而考虑到遗珠,若她就此处死奶娘,遗珠会怎么样呢?奶娘低下头去,没有多说什么,眼中却划过一丝侥幸。寝宫里,遗珠被迫禁足,只好踮起脚尖不断向窗外望去。侍女将案上的烛台换了又换,直到东方既白。她竟在那里巴巴地望了一夜。
第九回:白鸽传意萧遗珠被禁足的日子里,除了每日例行的练武,其余时间都没法出房门半步。她扁了嘴望着满院自由觅食的鸽子,羡慕地喃喃自语道:“鸽子啊鸽子,如果我也能够跟你们一样飞来飞去,而不是困在这间屋子就好了……”萧紫妍清晨处理了教中事务,便会照例检查遗珠的习武进度。正值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际湛蓝得仿佛一池静谧的湖水。两支长剑在半空中“嚓”地击打在一起,擦出明亮的火花。萧紫妍挥动柔夷,熟稔而轻盈地舞着长剑,白衣飘荡恍若一片流动的净云。遗珠小心翼翼地闪躲着母亲招招凌厉的剑势,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这几日一直寝食难安,心忧奶娘,又不敢开口向母亲询问。此刻练剑脑海中竟也徘徊着如何说服娘亲,如何去救奶娘。只听唰地一声,遗珠颈上一凉,长剑已逼近她脖颈。“练剑的时候发呆,我要是你的仇家,你已经没命了!”耳畔传来娘亲严厉的责骂。那剑身离脖颈的大动脉只有半寸,遗珠连动也不敢动,心惊肉跳地低声说:“娘,女儿错了,请您责罚……”萧紫妍冷哼一声,唰唰几下将长剑收回,负起双手道;“你以为本座喜欢责罚你?本座都是为了你好!”遗珠两颊染上绯红,低头道:“女儿再也不敢了……”萧紫妍也不看她,径自踱了踱,凤眼透着一股冷气:“你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为了宋娘,是不是?”一提及奶娘,遗珠再也顾不得膝盖上的旧伤,扑通一声跪倒:“娘,您放了奶娘吧,奶娘没做错什么啊……私自放走凌波姐的是女儿,并不是奶娘啊……”萧紫妍蓦地转头望向她,眼神冷得刺骨,一字一句狠狠道:“若是你娘被关了起来,你也未必会这么担心!”遗珠懵了,慌忙跪伏在地哽咽道:“求您别这么说,女儿……女儿只是不忍心见奶娘受苦……”她本是想说,女儿是爱您的,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女儿就算拼死也要去救您。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有时候爱得过于深沉,过于依恋,那种心底的酸楚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萧紫妍皱了皱眉,伸脚踢踢她道:“起来,自己膝盖上有伤不知道吗?”遗珠眼眶倏地一红,扶着旁边的阶梯慢慢直起身子,膝盖这么一跪又是刺骨的痛,她嘶地一声倒吸口冷气。萧紫妍看在眼里,目光中有了不易觉察的疼惜。她别过脸,颇有威严地道:“本座警告你,宋娘和宋凌波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否则——”她声音忽然冷下去,“本座会让你生—不—如—死。”遗珠听了最后那四个字,禁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娘亲向来冷漠无情,可是对待自己,自己是她唯一的女儿啊,也需要这样残忍吗?当下咬了下唇不语,心下竟是一片冰冷。萧紫妍也有些奇怪自己为何偏要说那么狠绝的话。当下却不再看她,俯身拾起一罐子黍米,悠闲地喂着院子里的白鸽,白鸽飞到她掌心,毫无畏惧地啄着米,神色颇为怡然自得。萧紫妍见到这遗落人间的白色神灵,如此安详如此气定神闲,心底也微微泛了感触。“娘,我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牵制魅舞护法,是为杀鸡给猴看……”遗珠略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萧紫妍难得的闲情逸致,她有些烦躁地驱开掌心的鸽子,厉声道:“你懂什么!”遗珠走近她,眼中带了少有的倔强:“女儿是不懂这些勾心斗角,可是女儿懂得为人不能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萧紫妍何曾听过这等反讽之语,盛怒下狠狠一掌掴在遗珠脸上,暴喝道:“放肆!”遗珠整个身子都被掀翻在地,脸颊肿得老高,耳边嗡嗡地响了起来——娘亲这一巴掌,可真是使出了十成的力气。遗珠伸手去擦嘴角溢出的血,擦了一会忽觉连鼻腔都往出冒血!她擦了半天又不断有血从鼻腔口腔流出来,不一会时间两只白皙的手掌都染了鲜血。那血就像是从她心底流出来的,没有间隙地往出流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忽然把脸埋在手掌中,呜呜地哭了起来。萧紫妍看见女儿被自己打得满脸是血,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再也顾不得什么教主的威严,她连忙俯下身将遗珠搂进怀中,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她面上手上的鲜血。遗珠见到娘亲此举,先是一怔,随后像只受伤的小猫,哽咽地偎进娘亲的怀抱。娘的怀抱好暖,像极了幼年时那次电闪雷鸣的凌晨,娘亲怀中的温度。她依恋着,抽泣声渐渐平息下来。萧紫妍摸摸她肿着巴掌印子的小脸,怜惜至极,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忽然,远方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在遗珠肩头停驻,萧紫妍摊开手接过白鸽,却见它足上绑着一个小纸卷,微怔,当下将它从鸽子足上解了下来。遗珠却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嘴唇发抖,忙抓住娘亲的袖子:“娘……”萧紫妍见遗珠如此异常,心下更是讶异,她兀自展开那小小的信笺,只见上面用小楷写着——“珠妹亲启:见信如晤。碧山相阻,弥添怀思。前此一函,想已达览。知卿抱恙欠安,甚为悬念。又念汝姊业已保全,心下宽慰。值此望万千珍重,翘企示复。兄逸字。”看着看着,萧紫妍由最初的讶异,到生气,最后变成了勃然大怒,她狠狠将信纸摔在遗珠面前,指着遗珠骂道:“你好大的胆子!”遗珠吓得脸都白了,牙齿打颤竟说不出话来。明知那信笺出自谁手,明明是盼望多时的回信,此刻她却连捡起来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萧紫妍扬起巴掌来,却见遗珠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未消除,她只好迁怒于白鸽,将那送信的鸽子从地上提了起来。“不要啊,娘!”遗珠哭道。暴怒中的萧紫妍哪里听得进去,五指一攥,白鸽惨叫一声失去知觉,僵硬地掉落在地。遗珠自来和这些她亲手养大的鸽子感情深厚,眼下见到这只平素最具灵性的死于娘亲之手,忽然联想到从来逃不过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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