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精神病有精神病,他的哥哥也觉得她有些丢人,不想让我妈出席他儿子的婚礼,我能做些什么觉得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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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和父亲的婚姻是包办婚姻。结婚时,我母亲刘月季已经24岁了,而父亲钟匡民还只是个18岁的学生娃。我那长期患着痨病的祖父选择这门亲事是有他充分的理由的。他认为我母亲的家庭虽然正在败落,但家教的严正是远近闻名的。母亲18岁时我姥姥就死了,那时开始就有母亲来主管家政,虽然识字不多,但家政却管理的非常好。因此祖父认为,虽然母亲比父亲大6岁,但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成熟了。只要把母亲娶过来,马上就可以顶替刚去世不久的祖母来主内当家,又可以很快生娃为钟家续上香火。祖父有了这种想法后就执着地要把这事变成现实,那时他已被痨病折磨的骨瘦如柴了,但他一次次地迈着发颤的双腿,拄着比腿还要颤的更厉害的拐杖,走上十几里地去我母亲家求亲。我外祖父被我祖父的这份真诚与执着感动了。
  当母亲与父亲拜完天地后,我祖父以为自己可以松口气了。但他没有想到,父亲对这门亲事是明里不抗暗里顶,他硬是不同母亲圆房。两人进洞房那夜,父亲一把掀开母亲的红盖头就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没人要的老姑娘,跑到我家里来干什么!”母亲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说:“不是我要来的,是你爹一次次跑我家把我求来的!”母亲长的不漂亮,鼻梁有些塌,嘴唇有点厚,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水灵灵的。母亲毕竟是有教养的,她说完这话后,委屈地哭了两声,但立即抺去泪,脸上强露出笑容说:“我给你铺床,你睡吧。”但父亲一扭身就走了,连着几天没有回家。母亲已感到她与父亲的婚姻将是不幸的,但更不幸的是,她见了我父亲一眼后就深深地爱上我父亲了,她感到父亲不但长的英俊,而且身上还透出一股很诱人的阳刚气。
  母亲进家后,祖父的第一个愿望实现了。从一开始,母亲就把这个家当的很好,但他的第二个愿望却落空了,半年后,母亲还是个处女。祖父也感觉到了,他暗地里求我父亲求了几次,父亲说:“圆过房了,她不生有什么办法。”祖父知道父亲在敷衍他。于是祖父只好去求母亲,祖父说:“月季,你给匡民下跪,让他给你怀个娃,生下娃后,我就给你下跪磕头。”母亲知道祖父的心在滴血。那天晚上,外面正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幽幽的灯光映着窗外那斜斜的雨丝。母亲给父亲下跪了,母亲流着泪说:“看在爹的份上,你就让我给你怀个娃吧。要不,镇上的人,还有我们娘家的人,都会让我抬不起头来,不会生娃的女人谁都看不起!”不知道由于祖父的痨病到了晚期的缘故,使父亲有了恻隐之心;还是我母亲真诚的哀求打动了他,因为我母亲哭后抺去眼泪又朝他凄凉地微笑着;还是窗外那映着灯光的细细雨丝影响了他的情绪,那晚,父亲与母亲圆了房。
  祖父的感觉是准确的。母亲不但是个好当家,而且也能生娃。就那一晚,母亲就怀上我哥了。祖父高兴的身体也突然好转了几天,但父亲对我母亲却变的格外的冷漠了。祖父没有给我母亲跪下磕头,是因为还没生下我哥,祖父就带着一种希冀离开了人间。祖父离世前对我母亲说:“月季,我往你们家跑那十数次没白跑,你是个好女人!”当母亲生下我哥后,母亲上祖父的坟前烧了香磕了头,告知祖父她为他生了个孙子,为钟家续上了香火,让祖父在九泉之下能得到永远的安宁。
  三年后,父亲参加了八路军,一是为了抗日,二是想永远地离开我母亲。没有感情的婚姻使父亲感到既厌倦又压抑。父亲临走前,把他的这种想法坦诚地告诉了我母亲。母亲也清醒地感到,祖父去世后,维系她与父亲的东西已不再存在了。母亲哭了,说:“你就这么撇下我和儿子走了?”父亲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拉住了母亲的手,母亲这时又微笑了一下,但笑里却含着无限的凄凉和伤感。那晚就有了我。
  父亲还是参军走了,走了整整有12年,他没有给母亲寄过一纸一字。1952年,父亲终于让人给母亲捎来了一封信,说他已经在新疆,在某军某师任作战科科长。算是给母亲报了个平安,但在信的结尾,父亲说:“路途遥远,不用来见我。等我有空,会回家来看望你和钟槐的。”他不知道,这时已有了我——钟杨。这次母亲没有听父亲的。她收到信后,毫不犹豫地收拾行李,对我和我哥说:“走,去新疆,找你爹去!”那年,我哥15岁,我也12岁了。
  那时火车只通到西安,从西安到新疆,我们有时搭车,有时还步行,整整走了二个多月,终于来到了新疆,一路的辛苦自不必说。在吐鲁番我们休整了两天,母亲把我们兄弟俩收拾了一番,换上了半新的干净衣服,母亲也想用这两天休整的时间,来消除一下谱在她脸上那浓浓的倦态和疲惫。我们都很高兴,因为艰辛的旅程即将结束,而且与父亲相见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更让人高兴的是旅馆住着几个客商,他们的商队也要动身去乌鲁木齐,到时要路过我父亲所在部队的驻地,并且答应让我们搭他们的马车走。
  天不亮,我们就被叫起来,坐在装满货的马车上。出发前,有两个年轻人挺着胸直着腰朝车队走来,领队的中年客商笑着迎接他们,车队共有6辆车,两个年轻人也不说话,一个坐在头一辆车上,另一个坐在后一辆车上。哥在我耳边说,那两个人肯定是保镖。一阵鞭响后,马车便叮叮当当地上路了。
  太阳把戈壁晒的像一块烧红的铁板,从地上掀上来的热浪似乎可以烤焦你的皮肤,而龙卷风从远处卷起沙石,直直地在戈壁滩上旋转着,那真叫“大漠孤烟直”。血红的太阳渐渐地往巨齿般的群山间沉下去,荒芜的戈壁依然看不到一点儿绿色与人气。马铃在不知疲倦地叮叮当当地响着。四下里顿时给人一种不安与沉闷的感觉。车头的那位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朝车尾的那一个挥了挥手。似乎在传递着一种只有他俩之间才知道的讯息。
  天色开始昏暗了下来,风也变的凉了下来。而我们看到从远处的山谷里不住地冒出一个个黑点朝我们的车队直奔而来。“吁——”六辆马车全都停在了路上,车头的那个年轻人喊:“全都下车隐蔽。”中年客商和我们都蹲在车后,他说遇到土匪了,不过不要紧,那两个年轻人就是解放军剿匪队的。
  土匪马队眼看就要冲到我们车队跟前了。我看到坐在车头的那个年轻人朝天开了一枪。一颗信号弹直冲天空,划出一道剌眼的亮光。土匪惊慌地拨转队往回逃。这时,又一支队马队从不远处的山谷里冲杀出来。
  一位非常英俊的军官骑马朝我们奔来,对在头一辆马车上的年轻人喊:“小林,这儿没事吧?”
  “没事了!”小林回答。
  “你们保护好客商!”那军官一夹马肚,又快速地赶上马队去追土匪了。
  “匡民——”母亲突然大声地喊:“钟匡民——”
  父亲已经奔远了,那噪杂的马蹄声也使父亲听不到母亲的叫声。但母亲却激动地哭了……
  戈壁滩上尘土飞扬,我远远地看到父亲骑在马上,举起长枪,一枪一个一枪一个,连续撂倒了好几个土匪。看到父亲是这样一个英勇善战又那么英俊的解放军军官时,我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与自豪。我问母亲:“娘,那人真是我爹?”母亲毫不迟疑地说:“是!”
  几天之后,我们见到了父亲,但父亲对我们的态度却让我们失望极了。父亲当然不会想到母亲会领着我们来找他。他来见我们时,铁着脸,劈头盖脑地冲着母亲吼了一句:“你们来干什么!”母亲也毫不示弱地回他说:“我是要让这两个孩子来见见他们的爹!钟槐3岁时你就走了,钟杨从一生下来就没见过你这个爹,让他们来见见他们的爹是个啥模样,不行?”
  对母亲来说,母亲领我们来是带着某种希望来的。她希望在这段十几年的分离以后,父亲对她的想法会有所改变,她还想能争取到自己的幸福与美满。但父亲一见面时的表现却让她明白了。母亲的眼神是绝望而痛苦的,但她突然微笑了一下,缓和了一下口气说:“这两个孩子你总不能不认吧?”父亲叹了口气也缓和了语气说:“那就先住下吧,有些事以后再说。”
  一连三天,父亲没来见我们,部队的驻地在离乌鲁木齐不远的一个小县城边上。一走出院子,看到的就是荒凉的戈壁与连绵的群山。第四天的傍晚,夕阳浸红了积雪的山顶。父亲让一位炊事员送来了几样菜,最燿眼的是一只黄灿灿的燉鸡和一盘油汪汪的羊肉。炊事员对母亲说:“这是给孩子们吃的。大嫂,钟科长让你单独过去吃。”
  我总感到母亲是位非常现实的人。就在那天与父亲单独吃饭时,是母亲主动而坚定的提出了要与父亲解除婚姻关系。当母亲走进父亲的办公室兼卧室,看到桌子上摆了几样菜,父亲坐下后说:“月季,我们喝口酒吧,我知道你能喝。”母亲说:“在家时,我爹不让女人沾酒,只有在年三十,正月十五两个晚上爹才让我们放开喝。我把我爹都喝翻过。”母亲苦笑了一下:“今天我也想放开喝。”父亲说:“那你就放开喝吧。”母亲说:“你有啥话就直说吧。”父亲说:“我为啥要参军,你不清楚吗?一是为了抗日,二就是想离开你。你干吗又非要领着孩子找我来呢?”母亲凄苦地微笑了一下说:“我找你来也有两个目的。一是让两个孩子来认认爹,二呢,咱俩的事总要有个了结。包办婚姻害了你也害了我。但名义上咱俩还是夫妻吧?已经不是夫妻了,干吗还要扯着这个夫妻的名份呢?这种想法我早就有了。这次我来,就是想来看看你的态度。现在你不用说,你的态度我已经清楚了。这样吧,你要同意,咱俩就把这包办婚姻解除掉!”父亲吃惊了,眼睛睁的很大,嘴巴也张成一个大黑洞,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月季,你真的是这么个态度?”母亲说:“不假!我不想让咱俩再这么痛苦下去!”母亲抓起酒瓶,一仰脖子一口气灌下了半瓶酒,抹一下嘴,微微苦笑了一下说:“这酒好!”父亲说:“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俩办了手续后,你就领着孩子回去。生活费我按时给你们寄。”母亲说:“不!婚我跟你离,但孩子们不能再离开他们的爹!我也不离开孩子。你到哪儿,我们也跟到哪儿,我们不会碍你事的!我把孩子养的这么大,你总不能让我跟孩子们永远分离吧?”父亲想了好一阵子,最后说:“好吧。”
  母亲把剩下的半瓶酒全倒在茶缸里说:“结婚时你不愿跟我碰杯喝口酒,但这离婚的酒总该碰一下了吧?”父亲眼睛突然变的有些湿润,跟母亲碰了碰杯。母亲强撑着微笑,把那茶缸的酒全喝了下去说:“匡民,这儿的酒咋会这么好喝啊?”父亲说:“这儿的酒是真正的高粱酒!”母亲别过脸,偷偷地用衣袖醮去眼角上的泪。当她转过脸面对父亲时,脸上依然含着微笑。
  师机关秘书科一位叫孟苇婷的女人一直在追我的父亲。当时孟苇婷只有24岁,是个大学生,长的又漂亮又洋气。父亲对她当然也有意思。当父亲与母亲办完离婚手续的三个月后,父亲与孟苇婷结婚了。当我哥和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气的肺都要炸了。哥说:“钟杨,你知道陈世美和秦香莲的故事吗?”我说:“知道。”哥说:“爹就是陈世美!”
  父亲的新房就在一座小院子里。我和我哥走进院子时,新房里正爆出一片喊声和笑声。一位军官在一根筷子上吊着块哈密瓜干,让父亲和孟苇婷同时咬,父亲一口咬住后正往孟苇婷的嘴边送,有一位军官就喊:“哈,还是钟科长有手段!”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将一块土疙瘩从窗口扔了进去,只听咣啷一声,碎玻璃散了一地。窗口与门前顿时挤满了一张张惊讶的脸。父亲与孟苇婷从门里走出来,我就冲着父亲喊:“我爹钟匡民,就是个陈世美!”父亲正恼怒地要朝我走来时,孟苇婷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我的话音刚落,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母亲在我头上拍了一下说:“钟杨,他是你亲爹!儿子哪有这么说自己爹的!要说,这话也得娘来说!”我哥就在一边喊:“娘,你说呀,你现在就说!”院子里刹时变的鸦雀无声,好大一阵子的沉默。母亲叹了口气说:“钟槐、钟杨,你们硬要娘说,娘就告诉你们,在这件事上,你爹没有错!你爹也根本不是陈世美,要说错,那都是娘的错……”母亲含着泪,突然微笑了一下说:“钟槐、钟杨,咱们回。让你爹和这位孟阿姨安安定定地把这婚结了……”
  我们回到家,母亲就闷着头做饭,眼里的泪就没干过。吃晚饭时,母亲平静地对我们说:“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个啥滋味你们不知道,其实你爹也很可怜。娘同情你爹,心疼你爹,娘主动提出跟你们爹离婚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爹再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你们要恨就恨你娘吧,但你们不能这么恨你们的爹,他毕竟是你们的亲爹么,人活在世上,要懂规矩!”
  那天晚上,父亲领着孟苇婷来到我们住的地方。后来孟苇婷告诉我说,当时母亲在院子里说的那几句话,让她和我父亲都很受感动,是孟苇婷拉着父亲来看我们的。因为我和我哥给父亲的婚礼添了乱,父亲的脸上没有一丝新婚的喜悦,有的只是沮丧与沉重。父亲一口一口地深吸着烟对我们说:“钟槐、钟杨,你们咋看你爹,咋骂你爹,爹都认了。但爹要告诉你们,就是爹决不是什么陈世美!陈世美不认老婆,不认孩子,但爹认!至于我和你娘的关系,我没法跟你们说清楚,感情上的事,只有你们长大了才会懂!”孟苇婷也在一边说:“月季大姐,还有钟槐、钟杨,我跟匡民上你们这儿来,我只想说一句,是我伤害了你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说着,她站起来朝母亲和我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母亲微笑了一下说:“苇婷妹子,你用不着这样。我是愿意看到匡民幸福的!”孟苇婷的眼里渗出了泪说:“月季大姐,我从心里感谢你!”
  夜深了,我们睡着了,但母亲的嚎哭声把我们惊醒了。母亲坐在床上捂着脸哭个不停,吓得我和我哥跪在母亲跟前,求母亲别再哭了。母亲说:“你们睡吧,娘哭哭心里就痛快了。”那时我才感到,其实在这件事上,受到伤害最重最痛苦的还是我母亲!
  第二年,母亲和我哥都被批准参加了工作。我父亲也因为工作的需要,从剿匪队出来,改任所驻部队的一个团的团长。那年的开春,部队要到离驻地四百多公里的戈壁荒原上去开荒造田。有一天父亲来找母亲,说开荒造田的任务很紧迫,团党委决定,老弱病残人员不跟大部队走,暂时留在县城里。意思是让母亲也留下。母亲很不高兴地说:“老弱病残中我属于哪一种?”父亲说:“我们要急行军,你的脚不是有点那个么。”母亲说:“几千公里的路我都来了,几百公里算个啥?我不会拖部队后腿的!”后来孟苇婷也来劝说,那时孟苇婷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孟苇婷甚至劝母亲带着我们回老家去,说今后的生活会很艰难。但母亲很严肃地对她说:“苇婷妹子,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以后你再也不要给我提这件事,我决不会让我的两个孩子离开她爹的!”
  也就在那天上午,我哥拉着我去了集贸市场。他说娘的脚小,几百公里的急行军怕会跟不上,买头小毛驴,拖上个小车,再长的路也不怕了。我哥对我娘孝顺得很,世上很少有像我哥那样孝顺娘的。赶集在新疆叫赶巴扎。牲口巴扎上的小毛驴多的拥成黑压压的一片。而且很便宜,我五万元(旧币)就可以买一头。我哥参加工作后每月都能领上十万元的津贴,一般他把钱都上交给母亲,但这次他对母亲说这个月的津贴他想买样东西。母亲就笑着说你的钱你想咋用就咋用,不够娘再给你。我哥在挑选小毛驴时,我就在他耳边说:“哥,买头怀娃的母毛驴吧。”哥说:“为啥?”我说:“现在买一头,几个月后就可以变两头了。”哥就笑了。
  我们赶着一头怀孕的毛驴走出集市,来到县城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时,就听到一个女娃娃的哭喊声。一个中年男人夹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在往一条空巷子里跑,而后面有个人在喊:“解放军小同志,那是个人贩子!”我哥一听,就把牵毛驴的缰绳塞给我,一蹬腿就不见人影了。没几分钟,我哥从巷子的拐角处走了出来,手中拉着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衣服有些破烂,但衣料的质地却很好,而且长的很漂亮很可爱。我们问她情况,小女孩只知道她是跟着她母亲从老家到新疆来找她爸爸的。但在来的路上,母亲被土匪打死了,她就跟着一些人流落到了这个县城。她不知道她爸爸叫啥,在新疆是做什么的。住在什么地方。
  我们牵着毛驴把小女孩带到家里。母亲听了小女孩的遭遇后,紧紧地搂着小女孩眼泪就哗哗地流个不停。母亲在给她洗澡时,发觉她还戴着圈金项链,项链上还挂着一颗金长生果的坠子。母亲立马想到了什么,就对小女孩说:“孩子,你这项链我给你保管着,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戴上。”
  母亲决定收留这小女孩,她给孩子改名叫钟柳。在我们把小女孩带回家的路上时,我和我哥也都有这个想法。但父亲知道这事后很气恼地来找母亲说:“把孩子送到孤儿收容所去,说不定她亲人会到那儿去找她。孤儿收容所的条件很不错,你这样带着孩子去荒原,那儿条件那么艰苦,你不是在害这孩子吗?”母亲说:“要是孩子找不到亲人呢?就让她一直在孤儿院呆着?你好好当你的团长吧,这事用不着你操心!”我哥在一边挑衅地冲着我父亲说:“爹,你可以不要我娘,重新找女人,我娘领养个女儿又咋啦?”气得父亲狠狠地瞪了我哥一眼,然后对着我母亲说:“刘月季,你是存心领着孩子来给我找麻烦的!”
  自从父亲与母亲离婚与孟苇婷结婚后。哥对父亲的怨恨一直很深。他对我说:“他就不像个爹!”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荒原挺进。母亲搂着钟柳坐在毛驴车上,哥在前面牵着驴,我跟在驴车后面照护着车上的行李。我父亲和团政委郭文云并肩骑着马跟在队伍的边上。郭文云政委比我父亲大几个月,也是属小龙的。人长的很壮实,长脸,尖下巴上留着几根硬硬的胡茬子。有一次我问他:“郭伯伯,你那几根胡茬为啥不刮干尽?”他一笑说:“不留几根胡子哪像个男人?”他还是个单身汉。在行军路上他打趣地问我父亲有几个孩子时,父亲往后一指说:“你没看见吗?两个儿子,在我同刘月季离婚时,她又领养了一个女孩,是个孤儿。不过她领养的也算我的,那女孩叫钟柳,是我给她起的名,再算上孟苇婷肚子里的,我有四个孩子。”郭文云羡慕地说:“老钟,你比我有福啊!我比你大几个月,但还是光棍一条,你却有四个孩子,两个老婆了。”父亲急了说:“嗨,老郭,你眉毛胡子咋一把抓啊。什么两个老婆,我现在只有一个老婆。”郭文云说:“你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不识数啊,刘月季一个,孟苇婷一下,不是两个吗?”我父亲说:“我是同刘月季离了,才同孟苇婷结的婚,所以只有一个!”郭文云说:“但结过两次婚,有过两个老婆,这没错吧?”气的父亲喊:“你这是在抬扛!”郭文云用手心搓着下巴上的胡茬,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的工作是由郭文云政委安排的,让她为投入开荒造田的部队烧水。有一天,孟苇婷突然腆着个下垂的大肚子出现在母亲跟前。本来,父亲是不让已怀有身孕的孟苇婷跟着来荒原的,可孟苇婷坚持要跟着来,为了不给父亲丢脸,孟苇婷每天也跟着去开荒工地。腆着个大肚,拾着被挖出来的枇杷柴,芨芨草根,为开出来的荒地清地。郭文云政委见了就对她说:“孟苇婷,我不是跟你说了,你用不着再到荒地来干活了,你要有个啥,我可没法向老钟交待。”孟苇婷说:“政委,你没瞧见,这工地上可没闲人,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肚里怀的可是我自己的孩子,祖国的未来,我会对他负责的!”在平时,每天收工回来,都有父亲的警卫员小秦为她打上一盆热水。但那天,小秦端来水后,她却对小秦说:“小秦,你把水端去自己洗吧。”父亲也刚好从工地上回来,听了孟苇婷这话奇怪地问:“为啥?”孟苇婷有些为难地说:“今天,我想洗下澡。”说着看看已下垂的大肚子。小秦说:“团长,伙房可能已经没热水了,要不我去河边挑担水来,重新烧点。”父亲一挥手说:“不用了,你回吧。”孟苇婷抱怨地看看我父亲。父亲有些生气地对孟苇婷说:“小秦每天跟大家一样,要开十几小时的荒,他还要来服侍我们,已经够辛苦的了,你还忍心让他再到几公里远的河边去挑水?那我这个团长不成地主老财了。”孟苇婷委屈地说:“这道理我也懂。只是我觉得这两天我可能要生了,只想洗个澡,因为月子里就不能洗澡了。”父亲叹口气说:“就凑合着用这盆水擦擦身吧。咱们得适应目前的这种条件!”
  孟苇婷不甘心,就提个桶出现在我母亲的跟前。当时母亲正用最后一点水,捏着把用芨芨草梱成的锅刷在刷锅。孟苇婷看着我母亲说:“月季姐,没水啦?”我母亲说:“小秦不是给你打水回去了吗?”孟苇婷说:“月季大姐,我想洗个澡。”母亲看了看孟苇婷那下垂的肚子,心里就明白了,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时天已黑透了。母亲不忍心地把已睡死的我摇醒说:“钟杨,起来,帮娘再到河边去拉趟水。”我说:“娘,明天再拉吧。”母亲说:“不行,就得现在!”天上挂着弯钩似的月亮,晚上那寂静的荒原显的更荒凉。母亲陪着我去河边拉水。拉完水母亲说:“赶快去睡,后面的事娘来做。”
  母亲提着两大桶热水,敲开了父亲住的地窝子的门。父亲还在团部开会,孟苇婷看着那两桶热水,鼻子一酸,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母亲说:“苇婷妹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你洗吧。你这身子也不方便了。”
  母亲用毛巾蘸着水轻轻地为孟苇婷擦身时,孟苇婷的眼睛就一直含着泪。她说:“月季大姐,我觉得我好对不住你啊!”我母亲说:“苇婷妹子你千万别这么想,我和匡民的婚姻是包办婚姻是很失败的。我比他大6岁,小时候又缠过小脚,长的又不好看。从一开始,匡民就嫌弃我。要是我俩都是泥巴,和些水就可以撮捏到一起。但他是块玉,我呢!是块烂泥巴,咋捏也捏不到一块的,迟早是要散的。可你不一样,你是个托玉的托盘,有你来托着匡民这块玉,很相配的。再说你们又是自由恋爱结合的。我吗?已有了两个懂事的儿子,那是匡民赐给我的,现在老天又给了我一个漂亮听话的女儿,我真的是知足了。你千万别把我的事搁在心上,好好跟着匡民过吧……”孟苇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我母亲说:“月季大姐,当初我有私心,怕你们会妨碍我和匡民的生活,想动员你们回老家。现在看来,我错了。”我母亲说:“这是什么话!牙齿和舌头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但总是相互帮衬的时候多么!”
  母亲给孟苇婷洗完澡,孟苇婷的肚子就剧烈地疼痛起来。早晨四点多钟,东方已吐出一溜桔红色的霞光。而在那广阔无垠的沉寂的荒原上,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嘹亮而亢奋的哭声。孟苇婷生下一个女孩,她一定要让我母亲为孩子起名字。母亲想了想说:“那就叫钟桃吧。”
  孟苇婷生下孩子后,一直没奶水。母亲说,那是因为部队到荒原后,整天吃的是盐水煮囫囵麦粒或者是盐水熬黑豆。大人的营养都不够,哪来的奶水!钟桃已经两天没吃奶了,饿的嗷哑了嗓子,孟苇婷捏着自己不出奶的乳房直流泪。我那身经百战的父亲这时也束手无策了,说:“苇婷,要不你回部队原来的驻地去?”孟苇婷气狠狠地说:“那得走上几天时间,没走到半路上,孩子就饿死了,亏你想得出!”正在父亲与孟苇婷感到走投无路时,母亲端着一瓷缸奶进来了。母亲往奶瓶里灌上奶,从孟苇婷怀中接过已经嗷不出声的钟桃,把奶嘴塞进孩子嘴里,钟桃贪婪地吮着奶便安静了下来。父亲惊奇地问:“月季,你哪儿来的奶?”母亲说:“驴奶,就凑合着喝吧!钟桃生下来那天没多长时间,钟槐、钟杨为我买的那头驴也生了娃。”母亲伤感而欣慰地微笑了一下说:“这是天不绝你们的钟桃啊!”
  小河的水卷着浪花在哗哗地流着,河底那花花绿绿的鹅卵石在水流下就像一只只蠕动着的贝类。自从有了小毛驴后,钟柳一直追逐着小毛驴玩。钟柳总算有了个伴,母亲见了很高兴。母亲疼爱钟柳真的比疼自己的亲女儿还要疼,只要钟柳一有个头痛脑热,母亲就一脸的愁云,整夜搂着钟柳不肯松手。嘴里还唸唸叨叨地不知在祈祷着什么。那些天,母亲让我去套野兔,去河边的小水塘去摸鱼。野兔有个脾性,从哪条路上出来就从哪条路回,有时晚上下套子,第二天可以逮上两三个。而水塘里的鱼多的你站在水里,鱼就在你的小腿肚边扑腾,而且大多都是鲫鱼。没几天,孟苇婷就下奶了,父亲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一天,我去河边拉水,钟柳追逐着小毛驴也跟着来到了河边。她看到河滩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卵石兴奋极了,而河底那在水流中蠕动着的卵石更撩人。钟柳在河滩上捡了几块卵石后,再也抵挡不住河底那些卵石的诱惑了,就走到河里去拾。河水虽浅,但水流很急,一下就把她冲倒了,被河水的旋涡卷到河中心了,河边刚好有三个勘察人员在勘察地形,其中一个瞄测绘仪的中年男子看到河中的钟柳,速度飞快地奔到河里,还好河水不深,只没到她的膝盖上,他拦腰把钟柳抱住了。钟柳被抱上岸后,呕了几口水,便哇地哭了起来。我朝那位中年男子鞠了个躬说:“谢谢叔叔。”
  这位中年男子叫程世昌,是上面调到团里来勘察土地的。他眼睛很大,鼻梁又高又挺,头发还有点卷,皮肤很白,有点像外国人。据说,他过去是新疆旧政府农业厅农垦处的一位副科长,技术上很懂行。我父亲蛮器重他。在团里成立勘察组时,我父亲提出要让他担任组长,但郭文云政委不同意,说他是旧政府的留用人员,跟咱们不会一条心。坚持要用他过去的警卫员,刚从土地勘察培训班回来的王朝刚当组长。两人争执不下,后来提交到党委会上讨论,结果是程世昌当上了组长,王朝刚担任副组长。郭文云政委仍不服气说我父亲在用人的问题上思想太右。在怎么使用程世昌的问题上,我父亲与郭文云一直争斗了十几年。
  我赶着毛驴车拉水到伙房,母亲看到浑身湿透的钟柳吃惊地问:“咋回事?”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给母亲听,母亲听完拉着钟柳回家换了衣服后就要我领着去找救钟柳的那个人。程世昌他们仍在荒原上,母亲对程世昌说:“你救了我女儿,让我咋谢你呢?我给你跪下磕三个头吧。”说着就要下跪,程世昌一把拉着我母亲说:“大姐,千万别这样,河水不深,对大人来说没什么危险的,不值得你这么谢我。”母亲说:“这女儿是我心尖尖上的肉,你救了她,我怎么谢你都不会过分。”程世昌说:“大姐,你太客气了,不过你女儿长的真的太可爱了,好心疼人啊!”母亲说:“那就让我女儿认你当干爹吧。”程世昌说:“那我怎么敢当呢。”母亲让钟柳叫程世昌“干爹”后,程世昌竟激动的满眼都是泪。
  父亲很快听说这件事,他很气恼,立马来找母亲。父亲为母亲捧了几捧柴禾到灶前,就对母亲说:“月季,你以后能不能不把农村中那套封建的东西搬到部队来?”母亲说:“怎么啦?”父亲说:“什么干爹干女儿的!革命同志之间不兴这一套东西!”母亲说:“认个干爹算什么封建,人家是救了钟柳命的!你难道不知道?”父亲说:“程世昌是个旧政府的留用人员!”母亲说:“你不是让他当了勘察组的组长了吗?”父亲说:“我这是按政策办事!但你这样做会给我添麻烦!给人落下话把的!这对程世昌也不利!在使用程世昌的事情上,我已经感到很有压力了,将来他要有个什么,我们之间有了这层关系,我怎么帮他说话!”父亲一挥手用命令的口气说:“这个干亲不能认!”
  母亲没吭声,只往炉灶里不断地加柴禾。
  第二天我带着钟柳去河力拉水,遇见程世昌,钟柳还是叫他干爹,但程世昌却一个劲地摇着手说:“不要再叫我干爹了,你爹昨天同我谈过话了,还是叫我程叔叔吧!”说着含着泪在钟柳的脸上亲了一下,“叫叔叔也一样亲啊!”
  我们拉水回来,钟柳就问母亲。母亲叹了口气说:“这样吧,在没旁人的时候,你还得叫他干爹,就说这是我娘说的。人家救过你的命,这点啥时候都不能忘!”
  九月初,荒原上露出了一片片黄色,大团大团的红柳花开的艳的像一团团火球。父亲要把我和钟柳送到附近的县城去上学了。这是孟苇婷提醒我父亲的,说:“钟杨聪明能干,将来会有出息,还有钟柳,越长越漂亮了,要是把他们的学业耽搁了,那就太可惜了。”
  那天早上,小秦赶着辆单匹马拉的马车来到我们住的地窝子前,要把我和钟柳送往县城的学校。父亲催着我们赶快上车,说去县城有几十里地呢。但母亲却拉着穿着一身新衣的我和钟柳朝程世昌住的宿舍跟前走。程世昌正扛着标杆准备出工。母亲把钟柳拉到程世昌跟前说:“钟柳,来,跟你干爹告个别。”钟柳朝程世昌鞠了个躬说:“干爹,我要上县城上学去了。”我父亲站在一边感到很不自在,但又不好发作。程世昌却觉得既惶恐又激动,想了想,就从上衣口袋拔出一支金笔说:“这笔给你,好好上学。”母亲说:“拿上吧,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报答你干爹的救命之恩!”母亲又把我们拉到父亲住的地窝子跟前,让我同孟苇婷告别。孟苇婷抱着两个月大的钟桃说:“钟杨,谢谢你套的野兔和逮的鱼。”说着她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送给我。母亲这才把我们送上车。小秦一甩鞭,母亲就朝我喊:“钟杨,一定要照顾好妹妹,要是你妹妹有个啥闪失,我饶不了你!”母亲在朝我们挥手时流泪了。我知道她更舍不得的是钟柳,因为她目送我们时,眼光一直没离开过钟柳……
  离团部十几公里远的地方有一片很平坦的戈壁滩。当地居民把那地方叫甘海子。师里规划要在那儿建一座新城,师部也要搬迁过来。城还没建,名字已经有了,叫瀚海市。那年秋天,父亲被提升为副师长,同时还兼着那个团的团长。师里让他先组建一个先遣队为新城建设打前战。先遣队的人员由郭文云在团里挑选。郭文云把母亲也编进去了。父亲知道后就用开玩笑的口气对郭文云笑着说:“老郭,你这家伙心术不正啊!不行,刘月季跟着我们去绝对不合适!”郭文云理直气壮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先遣队几十个人总得有个做饭烧水吧?钟副师长,不是我说你,你停妻再娶,我就很有看法,人家刘月季是个多么好的女同志啊!”父亲说:“刘月季是个好女人,但我对她没感情,孟苇婷有很多地方比不上刘月季,但我们之间有了感情。没感情的婚姻是很痛苦的,你知道吗?”郭文云说:“我还是单身呢,咋能知道!可人家刘月季待你可是忠心耿耿啊!有一次我问她,你干吗非留在老钟身边工作?她说,一是我想能让两个孩子留在他爹身边,二呢,说句让你见笑的话,我和匡民婚虽离了,但我这心就没法离开他,当我能帮衬他时,我还想帮衬帮衬他。你听听这话!”
  夕阳西下。先遣队在一座高坡上扎了营。从那时起,母亲就为那几十个人的吃饭喝水忙碌着,有时还要帮父亲他们洗洗衣服,除了睡觉那点时间,母亲就没有闲过一刻。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下来的时间正是黎明。母亲牵着背着两只水桶的毛驴到苇湖边去打水。已经长得很大的小毛驴跟在母毛驴的身边。母亲解下桶正准备到湖边打水,但母毛驴突然扯着脖子叫了起来,那头小毛驴惶恐地躲到了母毛驴的身边。母亲看到一头狼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母亲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她很快就镇静下来,捏着空桶准备对付狼的袭击。狼一步一步逼近,眼看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了,母毛驴突然冲上去,转过身,扬起蹄子对狼就是一击,狼躲闪不及,下腭被踢的垂了下来,嘴里喷满了血。狼惊慌地闪身钻进芦苇丛中,逃跑了,母亲感激地摸着母毛驴的脖子说:“毛驴啊,你的奶让我们钟桃活了下来,今天你又救了我,你是咱们钟家的恩人哪。”母亲心里清楚,母毛驴是为了保护小毛驴,才变的如此勇敢的。
  这事在队里传开后,父亲知道后也感到很后怕。第二天早上,他就去找我母亲。一脸的严峻,说:“月季,以后去苇湖边打水,让小秦带着枪跟着去。这里到处有狼和野猪,你要有个什么闪失,我咋向孩子们交待?首先钟槐就会把我吃了。”母亲笑了说:“没那么严重。”
这是父亲第一次对母亲说了这么些体贴的话,母亲很感动,说:“匡民,你不是反对我跟着来,怎么后来又同意了?”父亲说:“因为我怕会伤你的心。”母亲说:“匡民,从同你结婚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的夫妻做不长。但我想帮衬你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你就圆了我的这份心吧?啊?”父亲点了点头。
  第二年的三月中旬,一天晚上,一股暖融融的气流滋润着大地。第二天清晨,小秦钻出帐篷解小手。他突然冲进帐篷对父亲喊:“钟副师长,洪水!”所有的人都冲出帐篷,营地的四周已是一片汪洋,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根苇梢在水面上飘抖。屋漏偏遭连天雨,我母亲告诉我父亲说,粮食也只够吃一两天的了。但当时我父亲最担心的还是王朝刚他们勘察小组的三个人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但这一天不一样。
  父亲坚持要跟六个身壮识水性的战士一起过去救王朝刚他们三个。高占斌急了,说:“钟副师长,你不能去!刚化的雪水太凉!”父亲:“那你领着下!”高占斌嗯了老半天说:“我……我是个旱鸭子。”父亲知道他是旱鸭子,存心激他。好让他不阻止我父亲下水。这时高占斌一把拉住我母亲说:“月季大姐,你劝劝钟副师长吧,现在也只有你能劝住他了。”可我母亲却说:“这事我不用劝,我只知道古时候打仗,都是先锋将军冲在最前面,士兵跟在后面。匡民,你稍等一刻,我来这儿时,就带了不少干姜,现在还有两块,大家喝了姜汤再下水吧。”
  像一盘嫩鸡蛋似的月亮在水中忽悠,听到一片划水声后,大家看到父亲同那六个战士把王朝刚他们三个背上了岸,王朝刚他们三个都已病倒并发着高烧。
  洪水还没退,接连两天断了粮,走了的小秦也没有音讯。我母亲只好煮芦根给大家充饥。王朝刚他们三个高烧不退,嘴唇上爬满了燎泡。卫生员对父亲说:“钟副师长,他们再不吃东西,恐怕会顶不住。”我父亲心情沉重地走出帐篷。但当他看到不远处,那两头毛驴正在啃吃着枯草时。父亲的心头一惊,他咬了咬牙,决定去找母亲。母亲正在水边清洗芦根,他问母亲:“月季,粮食都没了?”母亲抖抖手中的芦根说:“除了这个,再没有可吃的东西了。”父亲叹了口气说:“唉,如果我的战马在的话,我就只好宰战马了,救人要紧哪。”母亲很敏感地说:“怎么?你想打我那两头毛驴的主意?”父亲说:“我说了,救人要紧哪!”母亲说:“不行!”父亲说:“月季,我不强求你,但你想想,三条人命呢!再说,其他人也饿得快顶不住了。我是个副师长,你总不能让我看着我的战士这么一个个地倒下吧?”母亲流泪不说话了。父亲说:“先一头吧!”母亲犹豫了很长时间,但最后痛心难忍地说:“大的。小的钟柳喜欢。”
  母亲捧了几捧干草放在母毛驴跟前,然后抱着母毛驴的脖子泪如雨下。小毛驴伸过头来吃母毛驴跟前的草,母毛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流着泪舔了舔小毛驴。
  母毛驴被牵走了。不久,山坡背面响起了一声枪声,母亲一下就晕倒在地上。小毛驴在母亲身边伤心地乱蹦乱跳了好一阵,又冲着天空啊欧啊欧哀痛地叫了几声,眼泪汪汪地在我母亲身边卧下,紧紧地依偎在我母亲身旁……
  师部搬迁到瀚海市后,父亲想在师部给母亲安排个工作,但母亲拒绝了,她又回到原先的那个团。已同时兼任团长的郭文云政委问母亲为什么不跟父亲一起去瀚海市,母亲说:“匡民现在忙是忙,但条件要好多了,再说孟苇婷又在师机关工作。人在困难时需要人帮衬的时候,你在他跟前,他觉得你有用,可当人的日子过得顺溜了,你再戳在他跟前,他就会嫌你,你就是个多余的人。再说咱团部离师部只有十几公里地,真要有啥急事来去也方便。况且钟槐又在团里,我得跟儿子一起过。”郭文云感慨地说:“月季大姐,这人世上的事,你比我这个团政委都看得透啊!”
  郭文云安排母亲担任机关食堂的司务长。而我哥已给郭文云当了好几年的警卫员。说起这事,还有点传奇色彩。那还是开荒造田的时候,当时我哥虽只有十七岁,但已长的高大结实,相貌像我父亲,但比我父亲还要英俊,而且力大无穷。有一天,我哥光着膀子,用钢纤把一棵两个人才能合抱住的粗枯树吱吱嘎嘎连根一起撂倒了,在一边干活的郭文云看着惊讶地拍拍我哥的肩膀说:“小子,你好有劲啊,来,咱俩比试比试,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劲。”我哥憨憨地笑着说:“我不敢,我怕把你的胳膊掰折了,我赔不起。”郭文云说:“吹牛,你爹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啊。”我哥一撇嘴说:“我爹,他算个啥!”在周围观战者的一片喊叫声中,我哥连赢了三把。不过在第三把时我哥有意让郭文云把自己掰下来一点,然后再反转来慢慢把郭文云的手臂掰倒。郭文云心里明白,心想这小子看上去厚道,但也挺有心机。第二天郭文云就对父亲说,自从王朝刚去了勘察组,他身边就没警卫员了。我父亲说:“你再找一个么,相中谁就是谁。”郭文云说:“我相中你儿子钟槐了。”父亲不但吃惊,而且敏感。因为我哥因母亲的事一直对父亲有怨恨,父亲说:“老郭,你不会另有阴谋吧?”郭文云说:“哪里的话。你们家的事我不管,但我喜欢你儿子,就这么定了。”
  那天下午开荒时,郭文云就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我哥。我哥说:“政委,警卫员这活儿我干不了。”郭文云问:“为啥?”我哥说:“我不会伺候人。”郭文云说:“这事你爹也同意了。”我哥说:“他同意跟我有啥关系,自他撇下我娘后,我心里就没这个爹!”郭文云一笑说:“我就喜欢你这脾性。但这是组织命令你得服从!”
  几年来,我哥当郭文云的警卫员可以说是忠心耿耿,郭文云也十分喜欢我哥,凡是他认为重要的事,都要派我哥去做。在我哥二十二岁的那一年,有一天,郭文云把我哥叫去说:“钟槐,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然后兴奋地拍拍我哥的肩膀说:“去乌鲁木齐帮我接一个人。”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照片给我哥:“瞧,就是这个人。”我哥一看是个长的很漂亮的姑娘,脸就唰地红了说:“政委,你还是找别人去接吧。见了姑娘,我说不出话来。”郭文云哈哈地大笑了几声说:“没事的,她是我老婆,年龄虽小,将来你还得叫她伯母呢。”
  我哥去了乌鲁木齐把那个姑娘接上了。那姑娘叫刘玉兰,比我哥还小一岁。在乌鲁木齐回团的路上,刘玉兰一个劲地叫我哥叫钟槐哥,急的我哥脸红脖子粗的说:“你别叫我钟槐哥行不行,我是得叫你伯母的人!”刘玉兰说:“在我没同郭政委正式结婚前,我就得叫你钟槐哥,谁让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据刘玉兰讲,他们老家是个穷山沟,日子过得要多苦有多苦。她母亲就对她说,出去嫁给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总比守在老家苦熬日子强。去年,邻村有个五十几岁死了老婆的村长看上了她,要娶她,她嫌那村长年岁太大。可她母亲说年龄大怕啥?过一天好日子就算一天。可她怎么也不愿意,死拖硬赖了两个月,可她母亲说,你再不嫁出去,就把你赶出家门。恰好他们村有个人从新疆农场回来探亲,就把郭政委介绍给她了。那人说团政委是个与县太爷同级的干部,才四十出点头,每月有一百五六十元的工资,她母亲一听说,高兴坏了,让她答应。她权衡下来,自然郭政委无论在哪个方面都要比那个村长强多了。介绍人让她到镇上的照像馆去照了张像,给郭政委寄去。不久,郭政委寄来了盘缠、照片,还多寄了1000元钱,说是给他家的。她父亲和母亲去镇上邮局取出那1000元钱时,手抖的连话都说不了来。1000元钱在他们老家可以买两三头牛呢!
  从乌鲁木齐到瀚海市的路上,天空一直很晴朗。但当他们从瀚海市往团部走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瓢泼大雨足足下了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只好在瓜棚里避雨。雨过天晴,蓝天上架起了彩虹,天已近黄昏了。当他们要过一条原先的干沟时,干沟里已滚满了水。刘玉兰说:“钟槐哥,我怕水。”我哥只好无奈地背上她。在过沟时,刘玉兰搂着我哥的脖子,把脸紧贴在我哥的背上。我哥喊:“你脖子上没长骨头啊,把脑袋挪开!”刘玉兰说:“我偏不!”
  当我哥把刘玉兰领进郭文云办公室时,我哥便长长地松了口气。郭文云高兴地说:“钟槐,任务完成得不错。你先领她到你娘那儿去,让你娘给她弄点吃的。她想吃啥就给她做点啥。”
  我母亲一见刘玉兰就喜欢上她了,说本人长的比照片上还要甜。刚好那天晚上伙房吃红烧肉。母亲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母亲又给她下了碗面条。盘子里还搁上两块玉米发糕。刘玉兰吃惊地看着那顿奢侈的饭,感动地说:“大妈,在我们老家过年也没吃过这么一顿纯粮食做的饭。”母亲说:“那你就放开量吃!”刘玉兰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鼻子一抽哭了。后来她告诉我哥说,那天她突然感到一种醒悟。感到人们还能有这么一种活法,过去她只感到她的命运在受别人的摆布,而当时她却猛地想到自己也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因为外面的世界跟老家完全是另一个样。这种觉醒在一瞬间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郭文云就兴冲冲地过来要同刘玉兰一起去扯结婚证。刘玉兰迟疑了半天说:“政委,过上几天再去扯吧。我一到就这么急急地去扯结婚证,我的脸觉得有点搁不住。拍人笑话。”郭文云说:“也对,那过上三天再去吧。”刘玉兰说:“一个礼拜以后吧。”郭文云很宽容地一笑说:“行啊,几十年都等下来了,还在乎这几天!”
  谁都没想到,刘玉兰已有了另外的想法。那几天,她连续去找我哥找了几次。第一次,她到值班室去找我哥,我哥板着脸对她说:“我们值班室有纪律,上班时间不许同别人交谈。你回去吧,以后没事别再来找我!”第二次是第二天的上午,我哥值了夜班后正在宿舍里睡觉,刘玉兰敲门把我哥叫醒,对我哥说:“我有事找你。”我哥说:“有事也不行,我要休息,休息不好会影响工作!不管有没有事,你都不要来找我!”第三次,是第二天的傍晚,我哥去上班时刘玉兰在路上拦住了我哥。刘玉兰说:“不管有没有事我都得找你,因为我有话非要跟你说,你就是不想听我也要跟你说。”这时刘玉兰的眼里涌满了泪。我哥的心软了,站着不动,意思是,你说吧。刘玉兰说:“钟槐哥,我要告诉你,我不跟郭政委结婚了,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要是不爱上他,我就跟郭政委结婚,可我爱上这个人后,跟郭政委的婚就不能结了。我爱上的这个人,就是你!”我哥已有了这种感觉,就怕会出现这种事,所以就努力设法躲着她,可当刘玉兰把这话说出口时,我哥还是懵了,傻憨憨地看着刘玉兰。刘玉兰流着泪说:“钟槐哥,我既然爱上你了,我就不会再爱别人,除了你,我这辈子不再嫁人了。不信,你就等着瞧!我想要对你说的,就是这些话。”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当时,我哥的两条腿都有些发软。后来我哥对我说,当她转身消失在林带的拐弯处时,他的心就被她身上那种无形的东西以及她那优美的身段给牵着走了。
  可是,我哥还是马上去找我母亲,把这事全告诉了我母亲,他认为这样的事瞒着母亲就是对母亲不孝顺,他对母亲说:“娘,你别让她再住在咱们家了。”母亲也感到这事有些严重,说:“这种事咱们可千万做不得。太缺德!”
  六月底麦子已经开始成熟了,麦田是一片灿烂的金黄。麦收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郭文云是团长兼政委,忙到天黑透了才回来,还要到办公室去批阅文件。刘玉兰是个想把要做事立刻做完后才肯甘心的人。所以她一直在办公室门口等。郭文云看到她吃惊地问:“这么晚了,你咋还不休息。”刘玉兰说:“我找你有事。”郭文云关切地问:“啥事?”刘玉兰说:“郭政委,你给我找份工作吧。”郭文云说:“那当然可以,等结婚后,我立马给你安排个工作,你想干啥?能干啥?”刘玉兰说:“不,我找份工作做是想把工资攒起来,能还你的盘缠钱和你给我家的那1000元钱。”郭文云惊愕地张大嘴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心一沉,脸也唰地变成铁青色了。他恼怒极了,严厉地吼着:“不行!这事说变就变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盘缠钱和给你家的钱我不要!但这婚非结不可,你耍着我玩哪?回去好好准备结婚的事吧!”
  刘玉兰心事重重地回到我母亲那儿。把这事跟我母亲讲了,母亲说:“玉兰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就这两天去跟郭政委把结婚证给扯了吧。”刘玉兰看着我娘,沉默了很长时间,接着泪哗地滚了下来说:“大妈,你是个好人,比我妈还好,按理说,我该听你的劝。是我在老家答应了郭政委我才到这儿来的,当然我该跟他结婚,但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我就害怕,要跟一个年纪跟我父亲一样大的人没感情地过一辈子,我就咋也不甘心!我咋啦?我也是个人呀,我干吗不能有自己的幸福,我干吗不能追求我想要的幸福。梁山伯和祝英台不是这样的吗?哪怕变成一对蝴蝶,那也是幸福!我也下决心了,跟郭政委的婚我不结!我看他也不见得为这事会把我杀了!”我母亲听她这么一说,沉重地叹了口气说:“玉兰姑娘,这样吧,这两天你到别处找个地方去住吧!因为我儿子有点不愿意。”
  第二天清晨,郭文云把王朝刚叫到他办公室说:“王朝刚,你给我办件事。”他把信封里装的一叠钱搁在桌子上,“这是盘缠。你护送刘玉兰回老家去,一定要安全可靠地送到!”王朝刚吃惊地问:“咋啦?”郭文云说:“人家姑娘见了我后,不愿意了。咱不能强迫人家,再说,强拗的瓜也不甜,对吧?我昨晚想了一晚,可能我郭文云这辈子就没有娶老婆的命!就这样,速去速回!”
  炎炎的太阳下,麦田闪出一片刺眼的金灿灿的光亮。开镰以后,刘玉兰知道虎口夺娘,自己也不能在家闲着,于是从我母亲那儿要了把镰刀,下地割麦去了。自是农村干惯活的人,进麦田后一弯腰挥着镰刀就唰唰地一路埋头割了起来。这一幕被也在田里割麦的我哥看在眼里。而王朝刚决心要完成好郭政委交给他的任务。他在麦田找到了刘玉兰,用很强硬的口气对刘玉兰说:“刘玉兰,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可以告诉你,在郭政委当营教导员的时候,我就是他的警卫员。我现在是团里基建科的副科长,是郭政委一手提拔的我。我同郭政委是啥关系你心里清楚了吧。你不肯跟郭政委结婚了,可以,谁也不会强迫你。但你从哪里来就得回哪里去。郭政委让我把你送回老家去,盘缠都给我了。你现在回去收拾收拾,今天就走!”刘玉兰吓坏了,说:“不!我不能回老家!”王朝刚说:“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说着王朝刚就上去拉她,她扔下镰刀就跑,她突然看到了我哥,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地冲向我哥。朝我哥喊:“钟槐哥,救救我!”我哥吃惊地问:“咋啦?”刘玉兰说:“郭政委要派人送我回老家,那不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钟槐哥,救救我!”我哥看着她那双泪汪汪的可怜而美丽的眼睛,想了想就说:“是呀,你不能回去。”王朝刚这时也追到他们跟前,刘玉兰躲到了我哥的背后。王朝刚要去抓刘玉兰,我哥伸开双臂把王朝刚挡住了。王朝刚问:“钟槐,这是咋回事?”我哥说:“你们不能把她送回去!你们把她送回去,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王朝刚说:“钟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哥用坚定的口气说:“我说了,你们不能把她送回去!”我哥当机立断地回过头对刘玉兰说:“刘玉兰,你去找我娘去,你对我娘说,我说了,从此你就住在我娘那儿,我娘会帮你的。”刘玉兰含着泪,突然拥抱了一下我哥喊:“钟槐哥,谢谢你!”
  这一抱,让王朝刚和麦田里的人全都惊呆了。
  康拜因在麦田里收割着麦子,发出卡嚓卡嚓的声响。收割机里的粮箱装满麦粒后又从喷口喷出,倾泻到大卡车里,在阳光下就像是一条金色的瀑布。郭文云正在康拜因旁检查工作,王朝刚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急匆匆地来到郭文云身边,把刚才的情况同郭文云一说,郭文云的脸顿时就气黄了。说:“钟槐这小子怎么能干出这事来?”王朝刚说:“政委,一个是漂亮姑娘,一个是年轻小伙子,那不是一对干柴烈火吗?只要一碰,肯定就烧到一起了。”郭文云跺脚说:“我失策了!这事说不定刘月季也掺和在里面了。要不,刘玉兰为啥一来就非要同刘月季住在一起呢?”王朝刚:“白拾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媳妇,谁不干!”
  怒火中烧的郭文云没去找我母亲和我哥。而是回到办公室一个电话打给了我父亲。那时候,因为边境上出了点事,上级决定要在边境上建农场,师里决定由我父亲负责这件事。这是件特大的急事。但父亲一接到郭文云的电话,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要了辆小车,直奔团场而来。父亲当时气的脸色苍白。
  刘玉兰躲到我母亲的办公室,把这事同我母亲一说,眼泪就哗哗地流个不停。而且一再强调说:“是钟槐哥让我来找你的。”母亲抱怨说:“你看你这么一闹,我儿子和我都担责任了。”可母亲看着刘玉兰那可怜又伤心的样子,不忍地就挺了一下腰,脸上露出了一丝凄苦的微笑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用不着太犯愁,反正我们不能看着你再回家去跳火坑。”刘玉兰一下跪下说:“月季大妈,我就是成不了你儿媳妇,我也得叫你娘!”母亲说:“既然钟槐说了,那你还住我这儿吧。现在我要给割麦子的人送饭去,你跟着一起去吧。”
  那头小母毛驴已经长大了,现在也当上了母亲,生了一头小公驴。生下小公驴时,我哥高兴的不得了。每天上班前都要带着小毛驴到荒野上奔跑戏耍一番。小毛驴同我哥也有了很深的感情,牠只要看到我哥,就朝我哥亲切地啊欧啊欧叫。母亲赶着毛驴车同刘玉兰一起把饭送到麦田的地头。父亲为了找母亲和我哥也驱车来到了麦田。母亲看到父亲那张着火的脸,知道他来是为了啥事。母亲平静地说:“开饭的时间,吃了饭再说。”
  开完饭,父亲就把母亲和我哥叫到林带里。母亲让刘玉兰赶着毛驴车回去。林带里静悄悄的,四下里也没人。父亲怒冲冲地说:“刚才那赶车回去的姑娘是不是就是郭文云接来的?”母亲说:“是。”父亲说:“立即让王朝刚把她送回老家去!你们也不想想,老郭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好不容易接来了一个他喜欢的女人,你们不但不帮忙促成这事,反而在这中间插一杠子,弄得老郭人财两空,你们别忘了,老郭可是我的老战友啊!你们让我钟匡民的脸往哪儿搁?”母亲说:“钟匡民,你把这事先拨拉清楚好不好!是那姑娘看上了钟槐,不是钟槐看上那姑娘,是姑娘不愿嫁给老郭,不是我们教唆姑娘不跟老郭。这件事我和钟槐都没责任!”父亲说:“那你们就让王朝刚把她送回老家去!”母亲说:“她不能回去。把她送回老家就等于把她推进火坑,我不忍心。”我哥更是一脸的正义感,说:“你们把她送回去,我就去把她接回来。做人连这点良心都没有,那还做什么人!”父亲冷笑一声说:“看来你和那姑娘确有其事了?你也不想想,郭政委那么器重你,你却做下这么缺德的事!你还有没有最起码的道德观念?”我哥也冷笑着说:“爹,你别在我跟前讲什么道德,在你撇下我娘,跟那个孟苇婷结婚时,你想过道德吗?你要说我不道德,那我也是跟你这个当领导的爹学的!”父亲怒不可遏,一个耳光甩了上去。我哥连脸都不捂,说:“你要打你可以接着打,反正你是个爹,爹打儿子这是你的权利,但在我心里,早就没你这个爹了!”
  母亲心疼地哭了,喊:“钟匡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的儿子! ……”
  父亲也感到自己过分了。在上车时回过头,语气也平和多了,说:“你们再好好想想吧!”
  五天以后,已经被任命为边境农场某团团长的高占斌来找我的母亲用商量的口气对她说:“月季大姐,目前边境上的形势有些紧张,为了巩固国防的需要,师里决定派一批身体好,觉悟高,守纪律的人去边境农场。钟副师长想让钟槐也去,想让他在那儿能得到更好的锻炼。”母亲半天没说话,眼里渗出了泪,她猜到了父亲的意图,但很快就把泪抹去说:“他这个爹当的可真够有水平的。”接着母亲又微笑了一下说:“高团长,你们啥时候出发?”高占斌:“第一批人是后天出发。钟槐就在第一批人的名单里。”母亲说:“那你回去吧,明天我一定把钟槐给你送来,耽误不了事的。”
  送走高占斌后母亲就去找我哥。我哥听后说:“娘,我去!”母亲说:“这是公事,当然得去。但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去找你爹。”我哥说:“还见他干吗?”母亲说:“人要去,但话也要说清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
  瀚海市已绿树成荫,道路与房屋规划的错落有致,马路两旁鲜花盛开,已很像座花园新城了。第二天一早,母亲就领着我哥在师部办公室见到了我父亲。母亲说:“我知道你为啥要把钟槐发配到边境农场去,你还在认为郭文云与刘玉兰的事没成是钟槐的原因,你是想把钟槐和那姑娘尽快地分开。”父亲说:“对,有这层意思。”母亲说:“所以我要领儿子来,同你把这件事掰掰清楚。是的,那姑娘在老家时是一口答应与郭文云的这门亲事的。那是因为他父母要强迫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村长。她是为了逃婚才寻找到了这么个机会跑出来的。她那时也是一心想来同郭文云成亲的。可到了这儿后,她才想到了她要跟一个跟她父亲一样大的男人过那种没感情的生活,她就感到害怕。她看到钟槐后就变卦了。我觉得姑娘没错!没有感情的生活,双方都很痛苦,你和我都是从这上头过来的,这样苦滋味你我不是不想再尝了吗?为啥却要却要逼着那姑娘去尝?当然,郭文云也没错,我也很同情他,可钟槐就更没错了,别人爱他,怎么会是他的错!让钟槐去边境农场工作,我不反对,我还要鼓励他去,守关防边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事。但让他带罪去充军,我不愿意!打孩子出生的那天起,你就没尽过一回当爹的责任。现在你倒要摆出一个当爹的架势来了。你要知道,为了让孩子们见一下你这个爹,我费了多大的劲!你真要当爹,那你就得像个爹!像我这个娘待他们一样!”父亲有些愧疚地垂下了脑袋。
  母亲领着我哥要离开时,一直闷在一旁没吭一声的哥突然朝我爹喊:“爹,我去边境农场,不会给你丢脸的!但你不能冤枉我!”
  在来师部时,母亲就让刘玉兰收拾好我哥的行李,送到了师部招待所。吃过晚饭后,母亲就让刘玉兰去同我哥告个别。月儿弯弯,夏夜那凉爽的风轻轻地拂来。在刘玉兰为难的时候,我哥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可这时他见到刘玉兰又感到很腼腆很不自在。刘玉兰含着泪问:“钟槐哥,咱俩的事咋办?”我哥搓着手闷了半天才说:“等几年再说吧。在这些年里,你要是相中比我更好的人,那你就跟他过……”刘玉兰心酸地打断了我哥的话说:“钟槐哥,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你把我看成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我说了,就因为我真心爱你,才没答应郭政委的婚事,我变卦,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的,因为我这样做,也太对不起郭政委了。要不对你真心,我下不了这决心,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清晨,招待所门前红旗飘扬,装满人和行李的大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出招待所。我哥坐在最后一辆卡车上。卡车上了公路后,刘玉兰突然从林带里窜上公路,尾随着最后一辆卡车狂奔着,她挥着手喊:“钟槐哥——”车尾扬起了一团团灰蒙蒙的尘雾。卡车拐了弯,刘玉兰又飞奔着斜穿过林带,追着汽车喊:“钟槐哥——”我哥感动了,眼里涌满了热泪。他也朝她挥手,心里也在喊:“刘玉兰,我一定娶你!……”
  车队远去了。尘雾也在渐渐消散。刘玉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着说:“钟槐哥,我一定要嫁给你……”母亲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同情而怜爱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说:“闺女,咱们回家去!”
  天气变冷了,大雁从那高远而湛蓝的天空上飞过,留下一串奋进而凄凉的叫声。一夜之间,枯叶落的满地都是。清晨,母亲去上厕所时,发现在基建科当技术员的程世昌竟在打扫厕所。母亲奇怪地问:“程技术员,你咋在这儿干活?”程世昌苦笑一下说:“下放劳动了。原先是让我下大田干活的。郭政委发了一句话,说下大田活儿太重太累,去积肥班打扫打扫厕所吧,那活轻点。”母亲问:“啥原因?”程世昌说:“戴了一顶帽。”
母亲问:“啥帽?”程世昌答:“漏网右派。”
  积雪铺满了大地,夕阳的余辉抹在树枝上,那挂满树枝上的千姿百态的霜花被映照的晶莹绚烂。那天母亲去厕所时,程世昌又在那儿清扫厕所了。我母亲突然想起什么就问:“程技术员你家属呢?我咋从来没看到你家属?”程世昌伤感地摇摇头说:“这事我再也不想提起了。一提起,我就几天几夜都睡不成觉。”程世昌告诉我母亲,解放前,他大学毕业后,一时没找到工作。他的一位校友当时在新疆农场农垦处当处长,就写信动员他来新疆帮着支撑他的工作。他就离开了他的妻子与一岁还不到的女儿。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到了新疆后,他就没再回去过。解放后几年,他才写信给他的妻子,让她带着女儿来新疆团聚,可在进新疆后的路上,竟会遇到一些残忍的土匪,妻子被打死了,女儿也没了下落,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母亲问他:“你女儿叫啥?”
  “程莺莺。”
  我母亲的心头一惊,忙又问:“你女儿身上有啥念物没有?”程世昌说:“在我离开她们时,我给女儿买了一条金项链,上面还挂了个金长生果。我还让金匠在长生果里刻了程莺莺三个小字。”母亲心里虽惊,但脸上却很平静,宽慰他说:“说不定有一天会找到的。”程世昌绝望地摇着头说:“哪还有这样的希望啊!”
  母亲回到家后关紧门,从箱里拿出布包,取出金项链,打开那金长生果,里面果然刻着“程莺莺”在个字。
  母亲想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她就赶往师部到我父亲家,拦住正要去上班的父亲说:“匡民,你先不忙上班,有件大事我要找你商量。”孟苇婷已上班去了,父亲到书房把门关上问:“啥大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母亲地事情一讲,父亲也有点吃惊说:“真有这么巧的事?”母亲拿出金项链给父亲看,说:“上面程莺莺三个字刻的清清楚楚的。匡民,你看这事咋办?我可没主意了。”父亲思考了一下果断地说:“这事就你我两个人知道。对谁都不要讲。你想想,程世昌目前戴着帽呢,要是把这事公开了,钟柳一生的前途说不定就给毁了。这么好一个女孩子,你忍心吗?对程世昌来说,他会更痛苦。”母亲说:“那程世昌也太可怜了。”父亲说:“现在只能这样!这对程世昌和钟柳都好。”谈到程世昌,父亲就叹惜地说:“他的一技之长,我们会用的!过些日子再说吧。”
  春节过后,积雪在白天的阳光下融开了,但到晚上又冻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层,天气开始慢慢地在转暖。有一天,母亲在厕所边见到程世昌,程世昌带着点喜色对母亲说:“月季大姐,过两天我就要去水库工作了。听说,这事是钟副师长给我安排的。”母亲说:“他一直很器重你,啥时候动身?”程世昌说:“大后天吧。”母亲想了想,像突然下了决心似地:“晚上,你上我办公室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那晚下着小雨,天很黑。程世昌到我母亲那儿,母亲把门锁上。程世昌满是疑惑地看着我母亲,母亲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布口袋,又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红包,程世昌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母亲,母亲打开小红布包,亮出一条挂着颗金长生果的金项链,程世昌眼睛一亮全身颤栗起来。母亲把金项链递给程世昌说:“认识这东西吗?”程世昌紧张的喘不过气来。他打开长生果看了一眼,眼泪便哗地涌了出来:“月季大姐,我女儿在哪儿?”母亲说:“钟柳就是你女儿。你还救过她的命。”程世昌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想不到在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安排着这样的一种命运。母亲显的很平静,说:“程技术员。当我知道钟柳就是你女儿后,我去找过钟匡民,但他对我说,这事不能告诉你,也不能让你们相认。因为相认后,你现在这种状况,会影响钟柳将来的前程,影响她的一辈子。所以让钟柳继续留在我们家会比较好。这样对她今后的发展有利。但这些天我思想斗争了好些天后觉得还是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你的女儿还活着!要不你的心真的太苦了!”母亲看着程世昌的眼睛说,“你不会马上想认你女儿吧?”程世昌思考了一阵,很感激地抹去泪点着头说:“月季大姐,钟副师长和你想的很周到。我想我不会那么自私,为了一时的冲动断了女儿一生的前程。月季大姐,你能这么告诉我,让我知道我女儿的下落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心里也感到特别安慰。”母亲说:“钟柳已经放寒假回来了,我会安排让你见她的。”
  积雪在灿烂的阳光下渐渐地融化了。裸露出来的土地湿漉漉地闪着水光,嫩绿的小草在依然严寒的风中探出了脑袋。那天傍晚,母亲燉了一只鸡让钟柳给程世昌送去说:“见了要叫干爹,明天一早他就要去水库了。”程世昌单独住在一间地窝子里。钟柳提了只小柳条筐走进地窝子,亲切地叫了程世昌一声“干爹”。钟柳那年已经14岁,正在发育的她,显得健康、美丽,全身荡漾着少女青春的活力。程世昌看着女儿说:“钟柳,你还有个名字,叫程莺莺是吗?”钟柳犹豫了一下说:“是,干爹,你咋知道?”程世昌强压着心中的狂喜与激动说:“你娘告诉我的。”钟柳说:“我娘从不把我这名字告诉别人。”程世昌说:“因为我是你干爹,救过你的命。”
程世昌情不自禁地抹去涌出眼角上的泪说:“钟柳,你回吧,替我谢谢你娘!”钟柳说了一句:“干爹,你要多保重。”就走出了地窝子。程世昌从地窝子那挨着地的小窗看着钟柳那远去的双脚,泪水便一串串地滚了下来……
  程世昌走后不到一个月,那时已是三月中旬了。在江南一带,早已是桃红柳绿了,但在新疆却依然是春寒料峭。一天上午,母亲赶着小毛驴车,从加工厂拉回面粉和清油回机关食堂。林带已有些微微泛绿。这时她看到路边有一位白净净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萎缩在林带里,她那眼神布满了绝望与哀伤。
  那女人叫向彩菊,据她说是家乡闹饥荒,饿死了人,逃荒逃到新疆来的。母亲看到她那副又冷又饿的样子,给她安排了饭,还把自己的厚夹袄给她穿上。向彩菊说:“大姐你做好人就做到底吧。帮我在这儿找个活儿干干,只要给口饭吃就行。”母亲就暂时安排她到机关食堂的菜地去干活。
  鲜嫩的绿色让人感到春天的明媚与生机。机关食堂的菜地离机关食堂只有半里地。青菜已经绿油油地排成了行。韭菜也都已齐唰唰地顶出了嫩芽芽。一清早,向彩菊就到菜地除草。不一会儿,她看到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骑着自行车来到菜地,拿着锄头也走进菜地来锄草。
  太阳刚刚升起,碧绿的菜叶上滚着晶亮的水珠。郭文云看看向彩菊说:“你是哪个单位的啊?我咋没见过你?”向彩菊说:“我是刘月季大姐派我来这儿干活的。”这时我母亲也刚好拿着锄头进了地。自我父亲把我哥发送到边境农场去后,郭文云反而感到很过意不去。他对王朝刚说:“这事就到此为止,不能再闹了,要不我这个当政委的品位也太低了。刘玉兰不肯回老家想留在这儿就留在这儿吧。这盘缠钱你去给月季大姐,说是我给钟槐和刘玉兰办喜事用的。”王朝刚来送钱,我母亲说:“这钱我们不能收。他俩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郭政委真要有宽容的心,就给刘玉兰安排个工作吧。”没几天郭文云果然给刘玉兰在付业队安排了个工作。付业队离团部很近,每隔10天刘玉兰都会来母亲这儿住一夜。当时母亲接上话茬说:“政委,她是我远房表妹,家乡闹饥荒,特地来投奔我的。”郭文云说:“那你表妹是想长期在咱农场呆还是只住一阵子?”我母亲说:“她是想能长期在我这儿呆。”郭文云说:“咱们农场的活儿重得很呢。”向彩菊说:“在农村老家我也是干农活的。”郭文云说:“可你长的不大像个农村妇女。”我母亲笑着说:“政委,瞧你说的,农村妇女就没长的细皮嫩肉的啦?”郭文云一笑说:“月季大姐,那就让她留下吧。”我母亲说:“向彩菊快谢谢政委!”
  谁也没有想到,郭文云与向彩菊的这一次见面,给双方都留下了很好很深的影响,那些天,郭文云早晨一有空就要到菜地来干活。
  十几天后,郭文云又来到菜地,一看到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干活。就忙问:“月季大姐,向彩菊呢?”母亲说:“昨天劳资科就通知她去学校菜地干活了。不是你给安排的吗?”郭文云的脸上顿时笼上了浓浓的失落与惆怅。母亲这才感觉到了什么,很后悔自己的迟钝。
  因为刘玉兰的事,母亲感到郭文云受到的伤害也是蛮重的。因此当她察觉到郭文云的心事后,当天下午母亲就赶到学校菜地去找向彩菊,她把向彩菊拉进林带里很严肃地说:“彩菊妹子,你要信得过我月季大姐,你把你的身世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好吗?以前你不说我也不问,但现在我得问,因为有一件事我想办。你到这儿来是找人的吧?”向彩菊看着我母亲那双真诚和善的眼睛点了点头说:“我是来找程世昌的。程世昌的女人是我妹妹。”母亲说:“那你为啥不早说?”向彩菊一脸沮丧地说:“我听别人说,他犯了政治错误,戴着帽呢,我就害怕了。我父亲是个大烟鬼,把家产抽光了,就把我卖给别人当童养媳。我妹妹福气好,被我姑姑领走了,后来嫁给程世昌,可没想到……”向彩菊说着便泪流满面了。我母亲同情地说:“彩菊妹子,你别伤心。生活在这世上,谁没个坎坎坷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既然活着,咱们就得想着今后咋个活。彩菊妹子,我不瞒你,我想给你做个媒,所以我得了解你。”
  母亲第二天一早就到菜地去干活。因为她感觉到郭文云为向彩菊已有些心神不定了。果然不一会儿郭文云就骑着自行车来了。我母亲意味深长地看着郭文云开门见山地笑着说:“政委我问你,你是不是看上向彩菊了。”郭文云抓了抓头皮一笑说:“有一点。”我母亲说:“这事要搁在两年前就好了。”郭文云:“月季大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过她,她当过童养媳,但没正式成亲。”我母亲说:“政委,既然你提出了这件事,我也得老实告诉你,她适合不适合你,你得考虑好。”郭文云:“她政治上有问题?”我母亲说:“她本人政治上没问题。但她是程世昌死去太太的姐姐。”郭文云说:“啊?她是程世昌的大姨子!”母亲说:”是呀,政委,世上有没有报应的事,你大概不信,但我信。这些天我同向彩菊接触下来,她可是个世上少有的好女人哪。漂亮、贤惠、能干,哪个男人摊上她,那真是享福了。”郭文云放下锄头点上支烟说:“月季大姐,我也跟你说句心里话吧,在我心里向彩菊和刘玉兰不一样。我是想跟刘玉兰结婚,因为我该有个女人成个家了,但我对她说不上感情,所以她变卦后,我很生气,但只是生气,却不咋感到痛苦,而且年龄实在也相差的太大了,生气是因为她弄得我很丢脸,所以这事过了也就过了。可向彩菊不一样,我觉得我对她有感情了,而且年龄也相差不大,她就是我想要的女人。可没想到她是程世昌的大姨子。”母亲说:“那你准备咋办?”郭文云说:“你先帮我同她拉扯上再说。”母亲笑了,说:“明白了。”
  清晨,天上有几片嵌着彩边的云。郭文云在菜地的埂子上坐着等我母亲的消息。母亲也早早地赶到菜地,笑着说:“女方同意了。”郭文云笑了笑却闷着头抽了半天的烟,然后说:“月季大姐,你再帮我个忙,劝她等我两年到三年。”母亲说:“干吗呀?你俩都不小了。”郭文云有些沮丧地说:“把程世昌划成漏网右派是王朝刚整的材料,我批准上报的。为啥我要让她等上两三年,月季大姐,你是个明白人,能琢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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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中篇】母亲和我们(&韩天航)&《清明》"
TITLE="【中篇】母亲和我们(&韩天航)&《清明》" />
我的母亲,永远会有牵挂不完的事。春色正浓,满眼是苍翠欲滴的树木与青草。有一天,高占斌来看我母亲,告诉我母亲说,我哥分到离农场有几十公里远的边防站当站长,说是站长,其实也只是他一个人。我们边境农场有好几个边防站,我哥那个站是离农场最远的。我母亲说:“肯定又是钟匡民的主意!他就这么整我儿子!”高占斌说:“月季大姐,话可不能这么说,钟副师长,还兼着我们边境农场管理局的局长,那儿有九个边境农场,有几十个边防站呢,他让自己儿子带这个头,我们的工作不就主动了!”母亲含着泪说:“话是这么说,但儿子这样,我能不心疼?”母亲想了想说:“高团长,你能不能捎个东西给钟槐?”高占斌:“捎啥都行。”母亲说:“把那头小毛驴给他捎去,让牠给他作个伴。我要是不管机关百十口人吃饭的事,我就去陪我儿子!”高占斌笑着说:“行!这事我一定办到!”那头小公驴已经长的很大了。那天晚上,母亲连着起了两次床,给小公驴喂夜草。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就牵着小毛驴去了师部。
  小毛驴送到我哥那儿时,我哥不知有高兴了,他追逐着小毛驴在草坡上喊啊奔啊打滚啊,接着他搂着小毛驴的脖子喊:“娘,娘——我好想你啊——”说着,泪水滚滚。我哥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我母亲。母亲在我哥心中的地位一直是最重的。他会为母亲豁出一切。
  夏日炎炎,父亲驱车去了边境农场。高占斌一见我父亲就迫不及待兴致勃勃地讲有关我哥的一件事。他说,他们团的业余演出队有一个女演员叫赵丽江,是业余演出队的女演员中最漂亮的一个,能歌善舞,是演出队里的尖子。有一天她同另外几个演员组成了一个演出小组准备到各边防站去演出,他们最早去的就是钟槐去的那个边防站。没过几天,赵丽江突然来找他说:“高团长,我有一个请求。我听说,我们团的三个边防站,原先都是单身男同志,现在一位把自己的妻子从口里接来了,另一位也经组织介绍结婚了,只有钟槐同志还是单身一人。我想去他那儿工作,同他一起完成守边巡逻的任务。”高占斌笑着问:“为什么?”赵丽江激动地说:“高团长。你不知道钟槐同志有多崇高多伟大,他长年累月地一个人坚守在边防站上。每天早晨起来他就自觉的庄严地升起国旗,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你始终忠于职守。每天还要赶着羊群巡逻边防线,走上几十公里的路。他的精神太让我感动了,所以我坚决要求去他那儿工作,当他的忠实助手!”高占斌说:“你是要让我为你们先牵牵线?”赵丽江说:“不,我只要你批准我去就行了。我自己一个人去,用不着人送。到那儿后,我会努力同他相处好的,请你批准吧,我恳求你。”高占斌自然不知道有关刘玉兰的事,于是他批准了。
  那位赵丽江背上背包,翻山越岭,沿着边境线去了我哥那儿。她对我哥说:“钟槐同志,团领导批准我,让我同你在这儿一起来完成坚守边防站的光荣而艰苦的工作。”我哥看着她愣了老半天,然后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明天你就回去!”赵丽江说:“不可能,既然我来了,我决不走!”我哥说:“你是不是还有那个意思?”赵丽江说:“那当然!”我哥说:“那就更不行了!”
  晚上挂在墙上的马灯闪着黄幽幽的光亮。两人面对面坐着,神情很严肃,赵丽江说:“钟槐同志,你认为我配不上你是吗?”我哥说:“不是,是因为没感情。”赵丽江说:“钟槐同志,我不是由于感情才来找你的。我是为理想来找你的。因为理想的结合才是一种崇高的结合!你不这样认为吗?”我哥说:“可我不能对不起人!”赵丽江说:“你有爱人了?”我哥说:“还说不上爱人,但我答应她了,只要她不结婚,我就永远等她。”赵丽江说:“那我就更不会走了。今晚我在哪儿睡?”我哥说:“你睡屋里,我睡屋外。”那时是五月,边境线上的夜晚还很冷,我哥披着件棉大衣在屋外站了一夜。半夜里又突然刮起大风,赵丽江怎么叫他,他都不肯进屋。
  第二天晚上,我哥依然披着棉大衣站在屋外,那晚乌云密布,接着大雨倾盆。赵丽江在门口喊:“钟槐同志,请你进屋吧!”我哥说:“不!只有你答应回去,我才进屋。”赵丽江说:“我说了,我不会走。”我哥说:“那我天天晚上就站在屋外过。”
  一连几个晚上,我哥就是不踏进屋里一步。而每天清晨赵丽江出来时,我哥已经不在了,只见到院子里的五星红旗在哗啦啦的飘扬。而在远处青翠的山坡上,可以看到我哥赶着羊群牵着小毛驴的身影。第五天,赵丽江顶不住了。因为她看到我哥眼睛布满了血丝,一脸的疲惫,脸也瘦了一大圈。晚上,我哥已披上棉大衣站到屋外,赵丽江好心疼啊,她含着泪说:“你进屋吧,我答应你,明天一早我就走。”
  那晚下了一场细雨,青草上挂满了闪光的雨珠。赵丽江背上行李同我哥告别,她含着泪说:“钟槐,以前我是崇敬你,可现在我真的是爱上你了。我才感觉到,感情的份量也是很重很重的。”我哥也感到很内疚说:“赵丽江,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让我去做对不起人的人。你回吧,顺着那山坡走,会近些。”赵丽江挥手同我哥告别。回过头来喊:“钟槐,你千万别忘了我……”
  “就这样。”高占斌说,“他把那姑娘挤兑回来了。”
  我父亲听了,心情突然感到很沉重。当天,父亲就和高占斌去了我哥的边防站。我父亲让高占斌先回去,他要在边防站同儿子一起住两天。父亲站在边防站的院子门口,看到广阔而浓绿的山坡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一只鹰在蓝天上孤零零的盘旋着。这时,他突然感到一种被世界所遗弃的孤单与寂寞。太阳西下,成群的蚊子突然像一团团黑球似地向他袭来。他招架不住了,立刻奔进屋里关上了门。屋子里有些乱,显然我哥没有精力来收拾。父亲这时感到心里很不好受。屋子用火墙一隔两间,外间是厨房,时间是卧室。父亲看看窗外那灰暗下来的天空。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干等着,该给儿子做顿饭吃。他打开面粉袋看看,又提起清油瓶瞄了瞄。墙上还挂着条用纸包着的腊肉。父亲就开始蹲在炉前生火。可父亲从来就没有生过火做过饭,弄得满屋子里浓烟滚滚。当我哥赶着羊群快走到边防站时,看见烟囱在冒着浓烟,而院子里也在往外飘着烟雾。我哥以为院子着火了,飞奔着冲进院子。房门大开着,浓烟直往门外涌,父亲也已打熬不住,泪涟涟地从屋里逃了出来。刚好在院子看着戴着蚊罩的我哥。我哥马上脱下蚊罩给父亲戴上,自己冲进屋里……
  墙上挂着的马灯又忽悠着黄幽幽的光亮。一个大树根墩上搁着一碟咸菜和几块蒸腊肉。父亲喝着玉米糊糊啃着硬的像石头似的饼子。我哥看父亲啃不动,说:“爹,放在糊糊汤里泡软了再吃吧。你吃腊肉,这腊肉还是高叔叔捎给我的。平时我也舍不得吃。”父亲说:“平时你就吃这些?”我哥说:“我烤一次饼子得吃一个星期。早上吃它中午带它晚上还吃它。我从早上起床,赶着羊群到最后一个巡逻点几十公里路一天一个来回,现在天气还好,天长,到冬天试试,两头都得赶黑。”父亲说:“你泄气了?”我哥说:“就为给你争面子,我也不敢泄气啊,何况这是国家的事。”
  半夜里,父亲突然感到肚子很不舒服。这些年来,父亲那已经变的娇贵的肚子,吃了我哥吃的这些东西自然有些受不了。他提上马灯要往外走。我哥问:“爹,你上哪儿去?”父亲说:“去方便一下。”我哥说:“你等一下,你这样出去,屁股和脸回来就不是你自己的了。”我哥戴上防蚊罩,用铁锹在草地上铲一小块空地,然后放上堆干草,点着烧了一会儿后,就很快用水扑灭,干草堆顿时浓烟滚滚,我哥把面罩给我父亲戴上说:“你就蹲在烟里去解,蚊子就咬不上了。”父亲蹲在浓烟里,感到既心酸又愧疚,眼泪汪汪的,不知是烟熏的还是真在流泪。
  到晨光射进窗口,我哥就把睡着的父亲摇醒。父亲问:“咋啦?”我哥说:“升国旗。”
  院子里,我哥唱着国歌,庄严地升起了国旗。
  吃过早饭后,父亲就跟我哥赶着羊群一起去巡逻边境线。父亲当领导后发福了,一路上上坡下坡,没多久就累的气喘吁吁的了。我哥说:“爹,你骑毛驴吧。”父亲摇摇头说:“爹顶着住。”
  中午,他们坐在草丛中,拨开青草,清澈的小溪在涓涓地流着。我哥用茶缸舀了缸溪水,然后把干饼子掰开泡在缸子里说:“爹,你吃吧。”父亲接过缸子说:“钟槐,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爹特不像个爹?”我哥说:“没错!因为你做的事就不像个爹么。娘有哪点不好?你要抛弃我娘?”父亲说:“你娘是天下少有的好女人。可婚姻是需要感情的。现在你应该懂。”我哥说:“是的,我知道,生我,是娘为了爷爷跪下来求你的。可生钟杨,是你主动的吧?”父亲说:“那是因为我要离开你娘。”我哥说:“反正是你主动的。你主动了,就等于承认我娘是你的女人。那你就得忠于我娘。可你却看上别的女人,那就是在玩我娘,想到这点我就不愿意!”父亲黯然。
  几十公里的山路,父亲坚持着跟着我哥走下来了。第二天,高占斌坐着小车来接我父亲。告别时,父亲一把抱住我哥说:“钟槐,你是我的好儿子,爹对不起你!还有你娘!”我哥说:“爹……其实我知道,不管咋着,你总还是我爹!……”拥抱在一起的父亲和哥这时都流泪了。院子里,初升的五星红旗在腊腊作响,在边上站着的高占斌与司机都感动地眼里含满了泪。
  那天,父亲从边境农场回来,就直奔我母亲那儿。父亲对母亲说:“玉兰姑娘对钟槐的态度还没变吧?”母亲说:“天天闹着想去见钟槐呢。”父亲说:“那你就陪着玉兰姑娘去一趟边边境农场,一是你也去看看儿子,二是给他们完婚吧。月季,你养了个好儿子!”
  母亲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在我们家的地位有多么重要。母亲说她所做的只是她认为该做的事。母亲说外祖父告诉她,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活在这世上得留下个好名声,要不就白在这世上走这么一趟了,男人女人都一样。所以那些年,我们家遇到过不少的变故,但最后几乎都是靠母亲支撑下来的。在这世上,母亲尤其同情那些遭遇了不幸的弱者。
  记得有一年,农场又开始麦收了,我和钟柳都从学校赶回农场参加麦收。有一天黄昏,孟苇婷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的侄儿孟少凡来到我们家。孟少凡比钟柳大一岁,长的细皮嫩肉的挺英俊。但我不喜欢他,总感到他身上有一股痞子气。他父母早死,奶奶年岁大了又管不住他,只好把他送姑姑孟苇婷这儿来。当时他已缀了一年学,所以转学到这儿来后,就同钟柳一个班,还同钟柳同桌。开学的第二天他就拿了一个盒子说是送给钟柳的礼物。钟柳打开盒子,里面竟爬出一条四脚蛇,吓的钟柳哭天喊地的。我知道后就警告他,再这样我就让你趴在地上起不来。但我母亲却非常同情他,对我说:“别欺侮他,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多可怜!”可我父亲也不喜欢孟少凡,对他也特别的严,为此孟苇婷与我父亲之间总有一些不愉快。这次下来割麦子就是我父亲命令的,说:“所有师领导的孩子都下去割麦子了,你为什么不去。”孟少凡说:“师部没麦子割。”我父亲说:“那就上郭文云那个团去!钟杨、钟柳不都去了。你们这种家庭啊,只知道娇惯孩子。”孟苇婷说:“我把他送到月季大姐那儿去不就行了,你干吗要把我的家庭扯上!”
  麦田似乎一望无边,我和钟柳唰唰地割着麦子往前赶,孟少凡很快就落在了后面。开始的时候他还弯着腰割,到下午,我们看到他在站着只割麦穗头,留下了半腰高的麦茬子。我气的走过去对他吼:“你哪里是来割麦子的啊!你是来糟蹋麦子的。”孟少凡哭了,说:“我手痛割不动。”钟柳掰开他的手,手上布满了紫血泡。钟柳掏出手绢为他包好后说:“慢慢割,千万别糟蹋麦子。”我说:“你还不及一个女孩子,钟柳比你还小一岁呢!”可到下午,就不见他的身影了,收工时,只见他用的那把镰刀留在了地里。
  到了晚上,还不见他的人影,母亲急了,去找。果然,在去师部的路上,看见孟少凡正坐在林带的埂子上哭,那时他又累又饿又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见到我母亲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扑向我母亲喊:“月季大妈!”母亲搂着他坐到驴车上说:“干不动就慢慢干,钟柳比你还小一岁呢,都能坚持,你为啥不能,不管咋说你还是个小伙子呢,当逃兵多丢人哪!”从那以后,少凡对我母亲特别的亲,凡是有什么难事,他都来找我母亲。孟苇婷为此也越发地感激和敬佩我母亲。孟少凡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他不肯再上学,想要工作,他说他想自己养活自己。孟苇婷劝不动,只好让我父亲出面同劳资上打了声招呼,孟苇婷为此也奔波了几天,总算在商业处给他找了份工作。三年后,他当上了采购员。活的到也满滋润。当然,这已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孟苇婷与我父亲结合。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幸福,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压力,她时时处处都得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考虑到不给我父亲丢脸。而我父亲呢?整天忙于工作,很少能顾及到她。有一天,孟少凡来找我母亲说他姑姑病了,有点不行了。姑父又出差了,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母亲立马与少凡赶到瀚海市。孟苇婷对我母亲说:“几天没吃下东西了,但到医院又查不出原因来。”母亲说:“那就上乌鲁木齐大医院去查!病咋能拖呀!”母亲当天就找了一辆车,带着孟苇婷去了乌鲁木齐,找了家大医院住下。医生检查后说,这病再迟几天送来,恐怕就没救了。母亲就生气地打电话责怪我父亲说:“钟匡民,你当爹不像个爹,当丈夫也不像个丈夫!你不是喜欢这个女人吗?可你就是这样喜欢的?”对于母亲的责怪,父亲也感到很愧疚。所以当孟苇婷出院时,父亲亲自到乌鲁木齐去接她,这使孟苇婷既感到既意外又心酸,说:“你会特意赶来接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父亲说:“那就让太阳从西边出一回。”
  应该说,孟苇婷也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为了报答母亲对她的宽容和关心,她也时时地关照着我和钟柳。我从农校毕业,在分配的问题上,同父亲发生了争执。那时孟苇婷刚出院不久。那天刚好是星期六,我和钟柳在父亲家吃晚饭。父亲问我:“农校毕业了你想干什么?”我说:“我想到农科所去工作。”我父亲一本正经地说:“去农科所工作的人都是一些技术上有特长的人,我看你先去农场,在生产连队去当个农业技术员吧。”孟苇婷在一边说:“钟杨肯动脑子,农科所不就是个动脑子的地方吗?”父亲说:“在连队当农业技术员就不用动脑子了?”钟柳在一边说:“二哥想当个农业科学家。”父亲冷笑一声说:“野心倒不小。但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分配工作得有组织部门定!”
  在农校具体分配毕业生的工作时,孟苇婷到组织部门去打了声招呼。那天师机关开完大会,正式宣布我父亲升任师长,我父亲踌躇满志地走出会议室时,组织科的顾大姐讨好地对我父亲说:“钟师长,你儿子钟杨分到农科所工作了。”我父亲一听就恼了说:“这中间你们是不是把我的因素也掺和进去了?”顾大姐说:“这倒没有,我们从档案中了解到,钟杨在农校的学习成绩相当优秀,而且政治表现也很不错。”我父亲说:“有没有人给你们打招呼?”顾大姐说:“孟苇婷同志倒是来说过一声。但她和钟杨并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父亲恼怒地说:“怎么没有,孟苇婷是我老婆,钟杨是我儿子。”
  我父亲升官,孟苇婷自然高兴,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她对我父亲说:“你当了师长,外面不让庆贺,家里庆贺一下总可以吧?”父亲气的一句话也不说,猛一下就把桌子掀翻了喊:“孟苇婷,你干吗老是给我找麻烦啊!”
  那天下午我已接到了分配通知。我高兴地回家告诉了我母亲。母亲也为我高兴,但我很诚实地告诉母亲,孟苇婷给组织部门打过招呼。母亲一听说,忙说:“这不好,你爹要知道了,孟苇婷的日子可要不好过了。不行,你现在就跟娘去你爹家,你苇婷阿姨是出于好心,不能让她为你担责任。”我们敲父亲家的门时,父亲正好把桌子掀翻,只听到满地碗筷盘子敲碎的声音。父亲气狠狠地来开门,父亲一看是我们,说:“月季,你们咋来啦?”母亲一指地上一片狼籍的碗盘说:“就为这来的!”
  母亲说:“在钟杨的毕业分配上,是我刘月季找的孟苇婷。孩子想在农科所工作,在农业上搞点研究,想上进也不是什么坏事。”孟苇婷在一边哭着说:“农校毕业分配中,就有四个去农科所的名额,钟杨在农校表现的很不错,他为什么不能去。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吗?”我说:“爹,你既然为这事发这么大的火,农科所我不去了,你是师长,你就让组织部门重新分配我工作吧。”大家沉默了好大一阵,母亲长吁了口气,突然朝父亲微笑了一下,说:“匡民,你就让儿子如愿一次吧!”母亲那语气中带着点哀求的味道,这让我感到很心酸,父亲也感觉到了,他叹口气说:“好吧,既然是组织部门定的,我也不便干涉。但你去农科所后,要用你的实际行动证明,分配你去农科所是正确的,就像你哥一样!”我说:“爹,我也用我哥的一句话,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那年的冬天来得似乎特别的早。秋天的脚步还没有走完,一股强大的寒流就突袭而来,气温一下就降到零下二十几度。那天下午,父亲急急地赶到团机关食堂,找到母亲后,还没说两句话,就把母亲拖进了小车。小车一路急驰朝边境农场赶去。
  我哥出事了。
  自我母亲把刘玉兰送到边防站跟我哥成亲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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