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办,夏天早上起来浑身没劲劲。还到外酸酸的。头脑还昏昏沉沉的,蹲着或者躺着起来的话就会头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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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天头昏昏沉沉 大脑不清醒,怎么办
我有更好的答案
好从你所说的这种情况来看,最近有没有感冒呢。或者在医生的检查诊治再确定合理性的方案,常用的药物有脑心舒口服液,盐酸氟桂利嗪胶囊,可能由于过度劳累压力过大体质虚弱等因素所致?一个感冒所致,再一个是属于神经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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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老是感觉休息不好,没精神整天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而且一看电脑眼还发酸,想眯着眼睛,出去玩儿吧,市
最近老是感觉休息不好,没精神整天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而且一看电脑眼还发酸,想眯着眼睛,出去玩儿吧,市区的吵闹声感觉头都快炸了,而且有点眩晕感,我这是怎么了?怎样才能好啊
我有更好的答案
散光,结膜炎,角膜炎等..,睡眠不足,或者是因为贫血,烟酒过度. 眼皮跳是每个人在生活中都可能,主要是因为眼睑内一条很薄的肌肉-轮匝肌反复收缩,比如近视,远视,另外一种是因为眼病引起,一种是因为休息,起因有两种.眼睛眼皮跳的学名是“眼睑震颤”你好
你好,我没有眼皮跳的症状啊?
采纳率:62%
喝菊花枸杞茶可以养肝和保护视力,看电脑时间长眼睛酸涩,建议喝绿豆汤,没有注意保养,久视伤肝是伤肝表现,春天养肝
现在是冬天啊
我是做设计的经常用电脑,没办法啊
有可能是最近劳累过度,这个应该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如果过了几天还不见得好转的话,最好去医院看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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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男31岁,头脑昏昏沉沉的,很重,很累,蒙蒙的,晚上睡不着,有时候失眠,夜里睡觉满脑子都是画面,
很重,很累,夜里睡觉满脑子都是画面,有时候失眠,没劲,情绪激动,急躁,烦,发脾气,嫉妒,头脑昏昏沉沉的请问男31岁,蒙蒙的,乏,计较,有时候眼睛模糊不清,这是怎回事啊,晚上睡不着
我有更好的答案
一。四,读书、学习,听歌、唱歌,晚上睡不着,看会儿书,或者下地走几步。换个状态之后,聊天、倾诉,有机会还可以看一下心理医生、饮茶。六,户外活动。七。二,过画面时,建议中断那种状态。三,写日记感觉多少有点神经衰弱 了、练字。五,喝水!建议适度调节一下。方法如下,果断坐起来,再接着睡!此外,体育运动。另外
采纳率:91%
焦虑症,狂躁症,加精神分裂
你说得跟没说的一样
你需要药物辅助治疗
请问之前有过手淫的经历吗,有的话就找到问题对症方法。
你好,如果有呢!有什么对症方法呢?
如果有,十有八九就是手淫造成的。手淫就是要把精强迫性抽出来,精髓、脊髓、脑髓、骨髓同体,相当于一个连通器,这是人的灵魂。精被强迫性抽出来,就好比把脑髓、脊髓、骨髓抽出。这就是为什么头痛蒙蒙的,睡不着,因为神经系统被打乱了。肾主要回收心脏的血液同时过虑垃圾排出体外(尿),还要生精血滋养五脏。手淫后精髓流失太多。肾功能负载加重,精血滋养不足到至心机不能正常工作。于是情绪激动、胸闷。中医上讲,人体气官肝、胆、脾、胃、肾、对应的人的情绪就是恨、怨、脑、努、烦。肝滋养不足人容易嫉妒,同时眼睛干涩,失眠,眼睛无神、肾气不足人容易情绪激动,心烦发脾气,同时腰酸乏力、没劲,工作上表现就是力不重心。骨髓滋养不足到至骨密度不达标,于是关节疼痛,腿脚无力。手淫者一般通过看黄片,黄图,黄文来促成手淫,意识里淫念很重,这就是心里垃圾。加上肾虚,很不容易入睡,一但入睡就做春梦。由于手淫者长期撇精以得到快感,到至精关韧带变松,这叫精关不固,于是梦中大多遗精,手淫久了时间不长就射精,这都是精关不固的原因,更是加重精的流失。根据您所提出的症状。这只是初期向中期发展阶段,再发展下去就是整天头痛,腰酸。社交恐惧,尿黄、尿出泡沫(前列腺)、脱法、失眠加重、眼睛疼痛干涩难耐。再发展下去就是关节痛,每天上火。性生活上表现为,早泄,勃起不坚、射精无力,重者精子存活力低,无生育能力。有好些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吃药来达到性目的。再纵欲下去就中风,偏瘫(嘴歪、语音不清、五官变形)、最终就是坏疽。到医院只有切肢。生命就没了!希望引起你的重视。当下就是远离黄源,断掉手淫。这之后会有很多后遗症。慢慢一点一点解决!这是当下好多人不明了手淫的危害造成的,课本上还说适当手淫可缓解压力,这都是无稽之谈,手淫是有隐的,现在黄源这么发达,一惹上必手淫。根本做不到适当。
多看百度戒色吧里的文章,数百万人戒色成功的地方!
可以看下心理医生
你这是心理问题
在网上能查到心里医生吗?
去医院好些
面对心里医生不知该从何说起啊
他问你啥,就回答啥
平常面对电脑时间太长
不怎么玩电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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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上面帖子讨论
发表于:04-03-14 10:47
偶帮揄扬重新贴一遍吧。挺长的。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思考有思考的痛苦,白痴有白痴的不堪,荒诞的替身是现实,现实的替身是荒诞。
黄昏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我觉得饿了。我说我饿了,因为我在梦中看见自己在啃鸡腿,双手沾满了油,也粘了一脸的汁。可是这些最终不能满足我,我还是饿醒了过来。饿醒的我瞧瞧双手又摸了一把脸,明白过来,自己在做梦。我爬起来,翻箱倒柜的找吃的,却一无所获。我颓然坐在床沿,突然强烈的想聊聊我的过去。哦,对了,现在是2013年吧?是?不是?呵呵……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小山村的贫苦农家。家里就我这么一根独苗。我的父母大字识不得一筐,喝了一辈子没文化的苦水。我的出生带给父母莫大的期望。他们决定就算作牛作马也一定要让我变成金凤凰飞出这穷山沟。
山里头没有学校,这十寨八沟的孩子们大都不上学。少有几个上学的都得沿着山里石板路走几十里到山外去。山外的学校也不太大,山外依然是山,这学校还是在山里面。
学校很简陋,一座土坯屋,一共四间――两间是教室,另外一间是老师的住房,还有一间是山里学生的住房和食堂。
这是一所初级小学,只有一到四年级四个班。可纵然这样,教室还是不够用,只得两个年级共用一间教室。学校仅有的两位可敬的老师每人负责一间教室。
两位老师一位姓钱,一位姓彭,也就是钱老师和彭老师。钱老师如今已经做娘娘了,彭老师也当了爹爹。上次回家,我见到了他们的儿子,都是虎头虎脑的,很逗人爱。
我8岁的时候,是个小光头。夏天,我光着上身,只穿一根小裤衩。烈日的暴晒使我看起来更象生长在南非。晚上洗澡的时候,我褪掉小裤衩,感觉白天被小裤衩遮住的那块白皙的肉,白白的耀眼。多年之后,我的肤色已经不复当年神韵,当初小裤衩里那块白皙的肉越长越黑,而外头的好像被它吸干了、榨尽了,渐渐的变得苍白。尤其是我的这张脸,它苍白着,白得吓人。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那一天,我照常正在外面跟小狗小猫们玩耍,爹过来拉住我。我着急着跟小狗小猫们玩挣着双手要跑开,“爹,小花跑好远了。”小花被小黑追着,跑进了屋旁一堆灌木丛里,小黑随着跑进去。我听得到小花“旺旺”的叫声。那声音时高时低,后来就慢慢的低了,渐渐的没了。
“小花被小黑欺负了!”我急的快跳起来,“爹,放手啊!”
“毛崽,爹带你去山外读书去了。不玩了。”爹蹲下身子,抓牢了我对我说。可是我心里想着小黑可能正在欺负小花,小花的声响也都没了,我得去帮帮它,爹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使足了吃奶的劲摇晃着身子又摆手的想跑开。爹没再跟我多说,抱起我往他宽大的后背上一丢,进屋拿了放在方桌上的一个小包袱――我想应该是娘早就打好放在那了的――走出门去。娘正在厨房的灶台旁边拌猪食,见着了,停下手中的活跟出门。
“他娘,我带毛崽去学校开蒙去了,见见老师。”爹对娘说。
娘点头,低头瞧见自己手中沾的猪食。娘把猪食往围裙上搽。“他爹,路上小心点。”
爹摆摆手说:“知道了,空操心。”爹穿着刚刚扎好的新草鞋,背着我和包袱,稳稳的踏上通向山外的青石板路。走出好远了,我回头看见娘还站在屋前张望,风把娘的围裙吹得歪歪斜斜的。见我回过头来,娘举起手来朝我招手,“毛崽,发狠读书!”我听见了也朝娘喊:“知道了!娘。”虽然我并不知道娘要我做什么,读书是怎么回事。以前娘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大声的朝娘喊:“知道了!娘。”这次我也一样,此后一直如此,直到我高中毕业。
爹背着我从早上走到下午。没完没了般的青石板路终于没影了。爹把我放下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根杉木杆子说;“毛崽,你瞧,杆子上飘的就是国旗。”我懵懵懂懂的,顺着爹手指的方向看,杆子的上端挂着一溜卷呼呼的红布。风刮过,抽打得“噼啪噼啪”作响。
“这是学校。”爹拽着我走进旗杆前面再50步远近的学校――自然,当时我并不知道“50米”,这都是现在的回忆,觉得该是50米,或许有些出入的。学校除了前面我介绍过的一座土坯屋另外就是大门、连着大门和土屋的土墙。它们仨连着围成一圈就成了我们的学校。大门开着,爹拽着我走进去。
校园里挨着圈子栽了几排树,树儿长得忒地茂盛。可这学校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土屋中有一扇门是开着的,爹,走过去,拉着我。一位大哥哥坐在里头。低着头,没瞧见我们。
“老师。”爹叫了一声。大哥哥抬起头来,“有事吗?老乡。”
我害怕见生人,躲在爹屁股后面偷偷的看。爹一把把我扯到他身前,“快叫老师。”我依着爹怯生生的叫,“老师。”
“领着小毛崽来给老师报个到。”爹说。
“还没开学呢,老乡,还得要一个星期吧。”
爹走近几步,把我推到老师面前。“老师,孩子的将来就交给你了。”
“还没开学呢。”
“山里孩子,又愚又野,先送过来让老师带带,养养性子。”爹陪着笑脸说,“老师,俺把钱和毛崽的衣裳都带来了。”
“这……”大哥哥面有难色。他望望爹的样子,又看看我,然后点点头。
爹这下高兴了,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毛崽,你记住了,今天是8月23日。你的重生日。以后出息了一定得谢老师的恩。”
我不知道什么叫“重生日”,什么叫“出息”,什么叫“谢恩”。我只知道点头,这就够了。爹把我举过头顶的时候,以前我都是点头来答应他。
第二天,爹又来了学校一趟,拉着我家的那头大水牛,驮了两大袋粮食过来。
等我懂事以后,我才知道,家里的日子真的很苦。村里、学校,整座山里都是苦的。可是如今,我依然还在受苦,苦过以前。
有人曾对我说,正在受苦的人们没有资格诉苦。我一直把这句话视为真理。大家在受苦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暂时忘记身边大部分或是所有的苦痛。也许不是不由自主而是潜意识的要求。只有这样,人们才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等到以后苦尽甘来,人们才会慢慢的回忆起过去的诸帮苦楚,细细品位,象一杯浓郁的苦咖啡,其中甘甜,只有心知、肚明。
小时候的苦,我不敢回忆。小时候的幸福却是如今我依然活着的命根。
小学上到三年级的时候,我差不多就是村里头少有的知识分子了,因为我悟性好,学习发狠,乡亲们都说以后会中状元。学校离家远,平时上学的日子我住在学校。星期六回家一趟。星期日从家里拿上一罐咸菜一小袋粮食去学校,这就是我的过活。
五年级我去了离家更远的高级小学,路远了回家的次数也就少了。我的过活就靠爹每个月用牛驮一大袋粮食,还有家里娘在伺候着的老母鸡们下的蛋换的一块八毛钱支撑着。有时候鸡蛋卖不出去了,娘就把鸡蛋捎过来给我,让我在食堂蒸饭时煮了吃。
然后,我就上完了小学。考完高小升初中的全县统一考试。我想我可能以后不会再读书了。因为这山里头从来没有人上过初中。这所高级小学从来没有人考上过初中。初中是要到县里去上的。县里,就是县城里。乡亲们都叫它街上。乡亲好多一辈子从未上过街,从未去街上瞧过看过。爹也就上过两三次街。上过街的乡亲们茶余饭后,点上烟斗,总会自豪的把他们在街上的见闻说出来给其他的乡亲们长长见识。其他的乡亲们也都乐得长这个见识。
“毛崽,你说你要是考上了这衙门的学校了,咱家可就光宗耀祖了。”爷爷吸叭着烟斗,花白的胡子跟着下巴一撅一撅的。
“现在哪还有衙门?叫政府。那叫县立初中。”我给爷爷解释。
“小鬼头,爷爷知道。”爷爷叭吱叭吱的吸着烟筒,小孩子似的跟我拗气,“爷爷……”
“爷爷吃的盐比你小鬼头吃的米饭还多。”我学着爷爷的口气,抢在爷爷前面说。
“打你小鬼头。”爷爷把烟筒扬在我头顶,佯怒。我赶紧溜了。
暑假。我早上去放牛,中午去割草,下午也是放牛。爹对我说,我暑假的任务是把家里的大水牛养得膘肥体壮的。我向爹保证说,就算我饿瘪了肚子,大水牛的肚子一定会吃的滚圆滚圆的。
这天下午,我牵着大水牛在山脚的小河边晃悠悠的兜转了大半天,可太阳就象被钉子钉住了在那一般,寸步不移。我被太阳晒得难受。于是我放开牵牛绳子,把牛赶到河中去洗澡。然后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河边山坡下的玉米地里去躲太阳。
我啪啦啪啦的拉扯下一大捆玉米叶子,然后铺在玉米地间的过脚处,再把两边的玉米叶子拉过来系在一处,就是一座天然的小茅草屋了。
我静静的平躺在“小茅草屋”里。顺手从旁边扯过一把草根嚼着玩,感觉不带劲,又抓过来一把狗尾巴草,凑到眼前细细的分辨那蓬松松的一辫子、一团的那东西是花还是种子。我终究没能分辨出来,“没劲!”我把狗尾草扔到一边,懒得想躺会觉。我把手搭在脸上,然后我就睡觉了。
躺了大概没多久吧,我不知道怎么就醒了,迷糊中听到有嘶莎嘶莎的响声。我掐掐脑门,揉揉鼻子。听到响声渐渐的大了点儿。我刚要听得分明点了,那声响却突然哑巴了一般。我竖起耳朵。
过了一会,那响声又来了。我仔细的听,辨出这响声的方向来。我悄悄的朝那个方向爬过去。靠近了,渐渐的听到有人声。我认真的分辨,有两个嗓音,一个男声一个女声。那女声娇滴滴的,“你好坏,人家这都被你搓扁了。”接着是男人的嗓音,“人家都说汤圆越搓越圆,不怕。”男的叭叭的吸豆腐花似的吸嚅着什么,嘴里欢悦得呜呜叫,女的也跟着吆喝吆喝的小声闷哼。谗得我要流口水。心里直纳闷,这俩人怎么躲在玉米地里搓汤圆吃,难不成偷来的粮食怕被人瞧见不成?我想着有几分在理,八成就是这样了。为了进一步证实我的猜想,我又朝那方向爬了几步,估摸着就快近了那地方,我停住了。竖起耳朵。我很好奇。
男的和女的好久没再说话。只听得到大口地喘气的声音。我拔开挡住视线的玉米叶子,我看到一个大个子男人把一个女人压在身下――我的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小黑与小花打架的情景,小黑也把小花压在身下,只是小花更倔强,被小黑压住就算膝盖着地也不躺下。
我觉得我的血一下子沸了,我想站起来冲过去把那大个子的男人踢翻在地――我就是这样对待欺负小花的小黑的。可是瞬间我就没胆了。我的勇气就足够让我捡起地上的一块尖石,使足了劲对准了那男人的大屁股狠狠的扔过去。
“哎呦!”大个子男人叫起来,我不敢再看了,爬起来拔腿就跑,玉米杆子被我撞得东倒西歪。背后,男人破口大骂。女的也在骂,这让我很纳闷。
跑到河边,我想,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们了,见到了也不认识。八竿子打不到的人,我很快就会忘记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想错了,有时候八竿子挨不着边的人,却跟你有着牵牵绊绊的关系。此乃后话。
过了不知道是两天还是三天,下午,我牵着牛在河边转悠。转悠到汗流浃背的光景,我就又把牛往河里面一赶,找歇凉的地方去了。
我另外去了一块玉米地――不要误会,我已经忘了两天或是三天以前发生的那件事了――我是要找一块绝好歇凉的玉米地,理由很客观。我把用暴力手段拉扯下来的叶子细心的铺整好,然后躺下去。
被汗液浸透的短衫粘着背,跟玉米叶子贴在一块有股凉意透过背脊,热气顿时就解了――倦意趁机就来捣乱。
倦意搞的我稀里糊涂的,但是稀里糊涂的并不说明我的听觉和视觉失去了作用。这次的声响来得暴躁,没有隐讳。我睁眼看到不远处玉米杆子在动,中间的杆子朝两边闪。而中间被分开的空间一直弯弯曲曲的向前移动,象一条蜿动的蛇。
“蜿动的蛇”在我左侧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这次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有个男的,是我们村的书记,有个女的我不认识。那女的手里拿着一把黑黑的镰刀,她弯腰,挥起镰刀,刷刷几刀就割倒了一大片玉米腾出草席大的一块空地。女人把玉米叶子割下来,铺在地上,她做这些的时候,村支书一直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没声没响,接着把上衣褂子褪掉了。“到你了。”他对女人说。女人的脸微红。她慢慢的伸手去解自己的上衣扣子。“我要强奸了你!”村支书好像着急上茅房一样,半点空闲也歇不得,一把就把女人的上衣当胸扯开了。“死鬼!”女人推了村支书一把,然后手回来拦在胸前。“看看。”村支书拉女人的手,女人的手也就被拉开了。
我就觉得眼前一道亮光闪过,白刺刺的耀眼。白光过后,我呆住了。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正面和全面的看到女人的奶子。我从前曾经看到婶婶们喂奶时裸露的半边奶子,头一次时,我都脸红了。
那女人的奶子很壮硕,也很坚挺。那从上而下一圈圈的光晕缠绕着,串结着。暗红的乳头象一朵熟透的桃花。
“不怕红豆她爹知道?”女的双手象征性的挡在胸前,挑衅。
村支书怔住了,老脸皮扭了扭,蹲下身子,抽出一根烟来,点燃。
“软根子!”女人的脸上现出不屑,“看你平时人模铞样,却是纸糊的。”“你说什么呢?”村支书恼火了,“看我日死你!”
……完事后,女人摸着村支书的肚皮问:“你真不怕?”“怕!”村长觉得嗓子不舒服,直冒火,干咳一声,“噗”的吐出一口浓痰,“娘的!”
这时,我早已经离开了玉米地,因为觉得害羞也觉得害怕,心惊肉跳的。这种事情,我只碰见村里发春的牛们干过。在离开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盘算着,“这个让村支书畏惧的‘红豆他爹’是何等厉害人物?”心中不由得跟着村支书一起畏惧,也有几分敬佩。多少年以后,这位“红豆他爹”竟成为我命运转折处的关键人物,或者说是我的贵人。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那许多没头绪没联系的事情。
晚上,我躺在床上,脑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女人壮硕坚挺的奶子。翻来覆去,心里躁热难受。最后终于睡着了,却“梦游太虚幻境”,搞得那地方和床上都乱糟糟的,这是头一次――高小毕业,我14岁――不算是早熟――也不晚。醒来后我觉得异常的遗憾,我真的极其不愿断了这梦。
八月中旬的某天,不记得具体的日期了。只记得那天奶奶的眼病又发作了。我还在梦中游荡,爹把我从被卧里拉出来。“刮,刮。”左右开弓两巴掌――扇在我的小屁股蛋上。这是粗人老爹叫醒我的最省力的办法,毋庸多话。
我被逼而醒了。“去荷塘取露水给奶奶滴眼睛去。”见我醒了,爹吩咐道。“嗯。”我一边答应一边揉眼睛。奶奶的眼病是老顽疾了。这种长年的病,在我们山里头是不能求医的――因为穷,这长年的用药,哪个山里人家负担的起?所以治疗各种顽疾,山里人有很多土法子。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敷衍,但求心慰罢了。奶奶的眼睛就是长年用露水泡着的。这土法子也别说毫无用处。每次奶奶眼病发作了,只要一点上新鲜的露水,马上就见效。比鸦片对于瘾君子更起效果。只是这效果一天天的变弱。所以奶奶的眼病近年来发作的日渐频繁了,每次发作,大家心里都在担忧――这次不知道能撑多久?“穷啊。”爹对我说,“奶奶的眼睛早该动次手术了。”我心里想,等我以后出息了,第一件做的就是带奶奶去大医院把眼睛治好。
我去到荷塘,挽好裤腿,下塘去。荷塘中央荷叶上的露水比周围的要好,这是我多年采集露水和奶奶多年把露水当眼药水使用积累的经验。我收集了满满一药瓶露水。我很高兴,高抬腿似的上了荷塘。刚刚被塘水泡软了脚板皮,踩在路上,沙石比平日里刺脚,我踮着脚尖在走。快到家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我――
“书娃子,书娃子……”
我的学名叫做钱钟书。启蒙那天,彭老师问爹,我叫什么名字,爹挠挠头说,呦!平日里都叫毛崽,也没曾想过要起个名。爹略一思考说,就叫狗蛋吧。彭老师说,那哪成,老乡,这样吧,说说你对孩子有什么期望,我想个名吧。
爹听彭老师说要给我起名,高兴的不得了,连忙说,就希望这孩子喜欢读书,把书读好,俺这做爹也就满意了。彭老师点头,再点头,说,行,那就叫爱书吧。此后,我的名字就是钱爱书。
等我上到了高小,我觉得钱爱书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别扭。读过几本书后的我知道了钱钟书跟钱爱书其实是一个意思,而且这名字原来的主人中更有一位高级知识分子――老爹所希望我作到的。于是我跟老爹商量,并跟他解释,钱钟书跟钱爱书是一个意思。老爹思考了几秒钟,答应了改名字。
喊我的那人朝我跑过来,我仔细一看是彭老师。
“彭老师?”我跑过去。
“书娃子,你考上初中了!”彭老师高兴得象过年的孩子。
我呆住了。我宁愿相信彭老师是带着“某种想法”来给我开一个善意的玩笑。因为,“考上初中”对我来说,就象天堂一样遥不可及。在整个过去的几十天里,我已经完全的接受了“初中你是考不上了,因为,从来没有人考上过。”这种定论。虽然大家都觉得我悟性好,但从来还没有人称过我为天才,既然我不是天才,我就应该跟大家一样。
但是,如今,彭老师却突然跑过来对我喊,“书娃子,你考上初中了!”这怎么能不让我惊诧呢?惊诧的同时,我呆住了,也就是发愣。有人说发愣是在思考。这对我来说是正确的,我很喜欢发愣,或者叫做发呆。可是发愣和发呆又是有区别的,而区别自然就在这“愣”和“呆”上。譬如说,某天你心有不岔说人呆头呆脑的,这被说之人必定心生不悦。引起口舌之争是为轻。碰到心胸狭窄之人,则反唇相讥。更有阴险小人把你牢记于心,日夜酝酿,胆小的或许只是苦了自己,伤害不到他人,胆大包天者则可能对你加倍报复。碰上心理不正常的,把满腔怒火发泄给旁的别人,报复社会,那你就成了民族罪人了。而如果你对人说:“瞧你这愣样!”被说之人当先引咎思过,这么一思想,人就冷静下来了。冷静的人们总是宽容的,宽容的人们当然会憨厚一笑,笑过之后,当然什么事都――一笑而过了。或许这就是俺们常说的“中西合璧”的“教化的艺术”。
所以说,发愣有助思考。我在彭老师对我喊:“书娃子,你考上初中了!”的时候,我也愣住了,我在思考。愣完之后,我冷静的问彭老师:“真的?”
“初中的校长亲自把通知书送到高小,高小的校长又亲自送到我这,我接到通知,立马就赶过来了。”可能是彭老师太激动,也可能是这句话太长又太书面化,总之彭老师说完之后,涨的满脸通红。脖子根的大动脉都暴显出来。
看彭老师的神态,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我开始信了。“真的?”
彭老师从洗得发白的黄军包里快速的取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中。然后看着我得意的笑。
我打开信封,看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我终于全信了。就这样,我成了山里头破纪录的第一人。
我把我破纪录的消息告诉全家人的时候,家里一下子静得只能听到猪食在锅里头翻滚的声音。不过我仔细的瞧了瞧全家人的神情,大家都是异常的惊喜,但是脸上都不曾有自己刚才对于彭老师的那种怀疑。一家人本不该疑心的。我想。彭老师对爹说:“恭喜了,恭喜了。”
也就这同时刻,我注意到我的手中仅仅抓着一个信封。而我给奶奶采集的一瓶露水却不知道被我搁到或者是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把通知书递给爹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床上的奶奶,于是猛然想起这一节,一拍脑门,“糟了,我把药瓶丢了。”我破纪录的喜悦一下子荡然无存。我冲出门去,我要把药瓶找回来。
我最终没能把药瓶找回来。我很恼丧的走回家。太阳已经老高了,露水早被蒸干了。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原谅无法补救的错误。奶奶斜靠在床架上,头发有点乱,眼睛红肿。因为眼痛不能搽眼,眼角的眼屎结成大块,填住了又深又宽的皱纹。不间断地往外渗的眼泪浸泡着眼屎黏糊糊的粘在睫毛上、眼皮上,和眼泪流过的脸颊上。睫毛粘作一团。
“奶奶……”我坐在奶奶的床沿,就快要哭出来。奶奶的眼睛睁不开,看不见我却能听得到我。“毛崽。”奶奶摸摸索索的把干枯枝一般的手伸过来,我把头送过去。让奶奶能够得着抚摸我的头。奶奶轻柔的抚摸我的头,抚摸着我心中的愧疚。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奶奶的手,嚎啕大哭,愧疚似乎也要跟着眼泪释放出来。奶奶轻轻的拍我的头。
爹说要请本家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们的酒,庆祝我考上初中。爷爷乐得半天合不拢嘴。爷爷的嘴唇因为牙齿掉光了的缘故都朝里头缩。爷爷张开嘴笑,吸着烟筒,嘴巴看上去依旧是瘪瘪的,耷拉着,上唇搀扶着下唇的样子。
爹跟娘商量了一会,爹就出门去了。我问娘,爹去哪里?娘说爹去山外买点肉和酒,办酒席用。
第二天家里办了八桌酒席,把本家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都请了来。酒桌上大家都夸我能干有出息,给我们这族里长脸了。儿子有出息,爹自然也差不到那去。说着说着爷爷奶奶们就回忆起爹年少时的种种举动来,“说起来,老忠年轻时真是个灵性的小伙子。只是可惜……”爹叫老忠,爷爷奶奶们所谓的可惜,我也知道一二。爷爷有次对我说,爹年轻时在好远的一个地方当兵,当了8年兵,眼看就要跳出这穷山沟沟,以后腿脚不用再沾泥水了,爹却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然后爹就退伍了。至于是什么错误,无论我怎么央求爷爷,爷爷始终不肯告诉我。我就去问爹,爹瞪着眼骂我,“你小孩子瞎问什么!进屋看书去!”我就不敢再问了。
办完酒席,爷爷把全家人叫到堂屋,说是要开一个家庭会议。爷爷说,毛崽的学费要一百多块,毛崽进城里去还得交伙食费。“把水牛卖了!”爹磕磕烟斗,说,“晚稻没有几块地要耕,跟他大伯借借就过去了。”
“败家子!”爷爷一听火了,“亏你想得出来,明年开春怎么办?”爹低着头,没话。
“他爹,你倒想个法子啊。”娘坐在爹身旁,推了推爹。
“不正想着吗。”爹低着头一个劲的抽烟。
“酒席花了八十多块,他伯他叔的红纸包过来一共一百块,还差一百多上哪找去?”娘跟爹说,“都问他伯他叔了?”
“都问了。”爹说,“他们的几个钱哪来哪去,咱先前都瞧在眼里。全掏空给咱了,开春可能还有点。”
“把我的那口老屋卖了吧。”爷爷狠狠心说,“能吃能喝的,估摸几年还去不了。”
“爹,这咋行?”爹不同意,全家人都不同意。爷爷的那口老屋是爷爷70大寿木匠花了20个日工造成的。在山里头,只有“五保户”也就是孤寡老人到老了才没人子女给造老屋,有子有孙的却没有老屋,乡亲们会骂子孙大逆不道。
“那咋办?毛崽的学费就算卖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凑齐了。”爷爷一烟杆砸在板桌上,烟斗火花四溅,“你要是敢打水牛的注意,我就不认你这个崽!”
爹不敢再说了。我也不敢说话。爹站起来,走出门去。
“去找老衡,他老子早看中我这口老屋了。便宜他老兔崽子了。”爷爷吩咐爹说。
老衡就是村支书,全村人当面叫他老衡,背面也叫老衡。可是心里叫的却是“老横”。
“晤。”爹在门外应了一声。系上破草鞋,往村支书家去了。
爹走了没多久,村支书就上我家来了。他站在我家土墙外喊:“二叔,老忠兄弟。”我们都听出来是谁了,爷爷的脸色刷的就不好看了。我们都不敢出声。“二叔,老忠兄弟。”
“毛崽以后当了干部,就算当不了干部,读了初中,回来也能当村长。他老横?”爷爷吸叭一口烟,小声说。
“爹,毛崽的学费。”娘提醒爷爷。
“晤。”爷爷应了一声,表示他没有忽视这一层。然后爷爷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出门去,走过我们家土墙围住的小院子。“呦,大侄子,怎么有空上叔这来了。快进屋来坐,瞧外头太阳这毒的。”
“二叔,俺给您老人家赔不是来了。”村支书进屋里,坐下来,“乡里有个会,开了两天。刚回来,还没进家门去。还是耽搁了,没赶上大侄子的酒席。大侄子给咱们家长脸了。”
爹带着用爷爷的棺材换来的二百块钱还有我,走几十里山路,然后再花两块钱坐几个钟头的汽车就能到街上了。
头天刚下完雨,山道上半干半湿的黏土比糯米饭还粘。黄黄的,黑黑的全粘到了我和爹的鞋面上――可惜了你娘给洗得干干净净的――爹说――脱了吧。爹把鞋脱下来,在山道边扯一把茅草把鞋子在两头系住了。你的也脱了!我就把鞋脱下来,象爹一样把鞋系好。“挂肩头吧。”爹说。我把鞋挂在肩上,爹把他的鞋也挂上去。好手不提四两!爹说。既然爹这么说,那么挂在肩上自然比提在手中要好的。
到得街上,爹背着大包袱到处问路,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肩上两双鞋子晃悠晃悠的荡。
七拐八拐的,我们终于找到了我考上的那所学校。学校即使在我这个乡巴佬眼里也不算大:一座长长的平房,三栋楼房围成一个窄窄的四合院。三栋楼房一栋三层的裸露着褐红的砖墙是教学楼。另外两栋都是四层,刷着洗沙――一栋是学生宿舍,一栋是教师家属楼――学生宿舍的底层是学校的大礼堂兼学生食堂,旁边的小房子既是锅炉房也是学校蒸饭和做菜的地方。
把我安顿好后,爹连饭都没吃就回山里去了。我就呆在学校读书。
刚开学没有上课,学校从早到晚闹哄哄的。同学们没有事做,都呆在宿舍里。大家都是半大孩子,彼此之间容易沟通,没到半天大家就都混得烂熟了,有说有笑有打有闹的。大家都混熟了,就几个几个的凑到一块打扑克下象棋。打扑克下象棋我都是高手,可是离开家来学校的前天晚上娘千叮嘱万嘱咐的跟我说,“毛崽,到学校要发狠读书!”。爹临走的时候也对我吩咐,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努力读书,这样才对得起爷爷,对得起爹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是我自夸,虽然我非常聪明――学校的那点儿功课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学得呱呱叫地好,剩下来的时间就算我玩疯了,我的成绩依然会是名列前茅;可是我从来不浪费一分一秒。我非常听娘的话。自小到大每次娘在我离家去学校的时候朝我大喊的那句“毛崽,发狠读书!”是我耳边长鸣的警钟。它时刻提醒我,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唯有发狠读书这一条路。所以同学们都在玩扑克下象棋的时候,我一个人悄悄的走出宿舍,我要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复习一下小学的功课。彭老师在给我启蒙的时候就告诉过我,只有温故才可知新。
学校的教室还都是铁将军把门,进不去。而且就算能进去,我也不想呆在里面自学。下课后呆在教室里自学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一天到晚呆在教室里,学习会感到厌倦,效果自然不好。再说,这样即使你成绩很好也会让同学们不服气――他们会说,我要是一天到晚呆在教室里读书,我的成绩也能这么好。所以我从来不干这种傻事。以前我都会找一块安静的玉米地或是小树林,扫出一片干净地,一个人坐下来发狠学习。
城里自然没有玉米地,但是小树林总能找得到一两处来的。学校很小,小到校长舍不得用哪怕一寸土地来种树,更别说树林了。
我带上两本书,走出校门。我现在的目标是找小树林。出了校门就能看到树,可是都是马路两旁的树,成不了林。我不甘心,顺着马路旁边的一条小路走,那条小路斜着偏离马路。它所指的方向是城外的郊区。县城不大,我们的学校又在城边,花不了十分钟就能走到郊区。而且我也知道,那儿有一条小河,河边的草地青翠青翠的。坐车进城时,我从窗户里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找不到树林,坐在青翠的草地上,同样可以让我心情舒畅。
郊区的草地没有让我失望。我在这呆了整整一下午。学习累了,我就拣两三块扁平的鹅卵石打几个水漂。一直到天快黑了,我也觉得饿了,我才回学校去,我知道,学校食堂该开饭了。
学校是统一开办伙食的。所有同学吃的都是同等的伙食,这让我很不满意。因为学校的伙食太贵了,而我本不必吃的那么好。上小学,我从来都是一罐咸菜就过一星期。而现在不行。大家都是交一样的伙食费,吃一样的饭菜。我的同学们看上去家里的光景一般的都比我家要好,他们穿着好看、时髦,男男女女腕上都戴着手表。他们吃这样的伙食也许是应该的,可是,我却不能吃的这么好,家里爷爷奶奶,爹和娘,一个大萝卜就能供他们一餐的菜。可是如此好的饭菜摆在我的面前,并且又是花爷爷用棺材换来的钱买的,除了把它吃的精光,我还能怎么样呢?如果有人愿意买我的饭菜,我宁愿折价卖给他,然后我再拿卖得的钱去买相称我吃的东西。可是没人会买我的饭菜,而伙食费终究是要交的,任何补偿的法子也没有。
二天后,学校上课了。喧闹的学校顿时平静了许多。
上课之前,班主任来教室里发课本,发完课本接着就给我们分派座位。
不知道班主任是以什么为依据给我们分派座位的。我坐到了四组三号。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位置。我非常满意。我对我的新课本也非常满意。压膜的封面,崭新的纸张,整卷喷放出一股淡淡的书卷香。书卷香也就是油墨香,可是二者相比,书卷香因为书里文字的缘故,在精神上得到了升华,整体上打了胜仗。
我工工整整的在每本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钱钟书。我写完名字,把书一本一本整齐的摆进抽屉――因为我必须要对得起我的名字。然后又把语文课本拿出来,我想看看初中的课本与小学的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我郑重的翻开封面,很认真的默读书上的每一个字。至于我周围坐的都是谁,是男是女,我压根就没在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不经意间也注意到了我的左邻右舍们。对他们也稍稍有些了解。不过,他们的名字,我仍记得不熟,这我不关心。来日方长,时间一长相处多了,谁是谁自然就知道了。
坐我左边的男生跟我一样,来自贫穷的山里头。只是我家在贫困县的南部山区,他家在贫困县的北边山区。所以我非常希望我们俩能成为好朋友,可是从过去的这些日子看来,我和他之间除了穿着相仿其他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我的同桌是个白白胖胖的矮个,从早到晚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从不见他有过烦恼的时候,笑脸那怕一秒钟都未曾从他脸上消失过。每天不管上什么课,他都两个拳头竖立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托着下巴,两只眼睛定定的瞪着桌面上的漫画书。漫画书一本接一本的换,可是这个姿势一成不变。当然,翻页时不算。
前面一排坐着两个女生。我之所以认为她们是女生,因为她们都扎着马尾辫。我这种逻辑如果换在今天一定会被认为是数理弱智。君不见街头巷尾,花前月下,扎马尾辫的多为先生,而姑娘们却都蓄起了短发。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两位女生从未转过头来跟我和同桌说过半句话。加之她们每天比我们先进教室后出教室,而我们都从教室的后门进出,自然,他们的正面,我们从来没有瞧见过;所以,从常理推,马尾辫成为判断她们性别的唯一根据。
至于我后面一排的两位同学,虽然我也从没有转过头去跟他们说过一句话,但是他们不象前面的女生那样,一言不发。所以单凭他们说话时的声调和分贝量,我想都不用想,就敢肯定他们是男生。
好多天都过去了,我从未听见我前面的两位女生说过一句话,不过我曾有看见她们俩把头凑近了,看得出来,是在说话,不过,如果我说,我听见她们在说话,那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病句了。她们说话的时候,只能看得出来。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来教室点名。班主任要求凡点到谁的名,谁就得响亮而清晰的答一声“到!”
老师叫到我的名字――钱钟书――时,同学们并没有象我想像的那样,一片哗然,然后都把目光投向我。我明白了,钱钟书这个名字,在初中生那儿早已没有了位置,他们可能压根就不知道钱钟书是何许人也。我有点瞧不起我的同学们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名字却触动了我的神经。
“李红豆。”――红豆?――我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好像幽幽空谷中飘荡而出的魔音,一下子撷住了我的灵魂。“红豆,红豆……”我不由自主的默念这个名字。
“到!”坐在我前面的女生清脆的答应。这一声答应震住了我心中的魔音,脑子里一下子清静了下来。
“你不怕红豆她爹知道?”我的耳边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回荡着……
我终于想起来了,何以红豆这个名字钻进我脑海中如此之深。可是此红豆真的就是彼红豆?如果真是,我又为何从未见过?我开始仔细的打量着“红豆”的背影。说具体点,就是桌板以上的背影――一束马尾辫代替了头的概念,以及微微散开的辫端遮住了脖颈和所见背影的中央。这就是我仔细打量的结果。
几天之后,事情有了质变般的突飞猛进。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睡得有点不太踏实,所以那天的早上我起床之后,离早自习就只有5分钟了。我来不及刷牙洗脸匆匆的奔向教室。落座之后,我觉得眼前一亮,定睛看去,原来前座的李红豆今天没有扎马尾辫,换之将头发分开扎了两根小辫子,两根小辫子乌溜溜的顺着耳侧垂到肩际。这样,李红豆的头发不再遮住了她的脖颈。
李红豆的脖颈雪白而细长。白皙的脖颈刺激了我的遐想,把我带入一个另类的世界。飘忽中,我正在感叹这脖颈太过完美,猛地,我发现:那高贵而华美,简直完美无缺的后脖颈正中央有一颗暗红色的胎痣。正是这颗暗红色的胎痣煞住了我的遐想。把我拉回到平凡的世界。让我从白璧微瑕中体会到真正的美。
我犹豫了好一阵,伸手轻拍了一下李红豆的肩膀。李红豆侧过头来,我看见了她的半边脸,她的脸跟她的脖颈一样的白皙。加上我手背的衬托,更是越发显得光亮照人。
“以后你都这样扎辫子好吗?”我对她要求。
李红豆乌黑而长的睫毛下圆溜溜的大眼睛惊奇的看着我,“为什么?”她问。
李红豆先是看我的脸,一张黑如煤炭好似几个月没沾水的脸,然后往下看,我的衣服,我的手臂,直至到我离她最近的手背。
我的手臂外面套着的是一圈钉着大小两个补丁的衣袖。李红豆看着我的衣袖,准确的说,看着我的补丁,好似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的惊诧――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景观。
我对我身上穿着的补丁向来不在乎,即便在这城市中,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可是,我的手臂似乎很在乎这些,它卑猥的从李红豆惊诧的眼神中逃离出来。
“因为,为什么呢?”我问自己,然后我支支吾吾的对她说,“因为,这样好……”
同桌难得一会抬起头来,笑眯眯的望我,“啪”的往我背上捶了一把。“干嘛!”我小声的责怪他。他嘿嘿的笑。
李红豆的头又往后转过来一点,很认真的正视着我,“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这样,这样好看……”我的话语仍旧免不了支支吾吾。
“你还真逗。”李红豆脸微微有点红了,我看的出来,她心里该蛮高兴的。
“真的。”我很认真的说。
“也蛮无聊的。”李红豆转过头去了,留给我一个背影。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已经十五年没有见过李红豆了。去年,我应出版社的要求,从S市去B市参加我的小说《红豆》的宣传活动。活动中,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见了,我的初中、高中同学,李红豆昔日的同桌小邓。尽管我俩都有意回避,可是因为我小说的题目的缘故,我们最终没能避开提及李红豆。
“你现在还想着她吗?”是小邓先点明的。
我垂下头,没有言语。
“书中可有她?”
“她现在好吗?”过了许久,我问。
“很惨……”
过了一会,小邓见我脸色暗淡,便说,“其实我也好几年没见她了,都是听朋友提起……你……没再见过她了么?”
我想让小邓多给我说说李红豆的情况,她沉默了半天才对我说,“你们俩的事情我不想理得太多――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怔住了。
过了半年,某天晚上我正坐火车从某地去某地。突然我的电话响了。我拿出电话,是一个我不知道的号码打给我的。
电话那头没有答应,只听见车喇叭的嘈杂声。“喂?”还是没人答应。我以为是拨错电话了,正想挂断。
“是我。”那头传来的是我至生都无法忘记的声音。我呆住了。
“你还好吗?”我问。
“我明天就要嫁人了。”她说。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爱过我吗?”
“你有没有李红豆的消息?”我问。
“没有……”
“祝你幸福!”
电话挂断了。结婚的是她,我想对她说句祝福的话都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笃笃笃……”的响。这声波好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可是我不想躲避,任由它淹没了我的世界。
火车的窗外黑做一团,就象我的世界一般。偶尔有一两点微弱的灯光,好像我记忆的碎片从我脑海中划过,流星一般,却不会消失――会在黑幕中爆开,给黑暗的底色搀杂着光芒,给予我希望……
……高中毕业,我的高考成绩超出重点线一百多分,可是由于填报志愿不慎,我落榜了。那是我人生最暗淡无光的一个阶段。因为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我大病了一场。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大病总算好了,却从此落下了头痛的顽疾,以后每逢心情烦躁,我的头就好像孙悟空被念紧箍咒一般,头痛得我满地翻滚。
在此以前,考上大学是支撑我的最大信念。此刻,这信念突然崩溃了,倒塌在我的脚下。我的意志,我的身体也跟着倒下了。就如一个深爱着妻子的丈夫,突然一天将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其奸夫捉奸在床,面对背叛自己的妻子,丈夫愤怒了,也彻底失望了,他不敢相信这真的。一怒之下,他将妻子赶出家门。
我也在对自己的彻底失望之下把自己赶出了家门。亦无法面对这许多世俗里奇怪的目光。
我首先要去找李红豆。
那一年她刚好中专毕业。当我还在家里等录取消息的时候,李红豆来过我家一次――
李红豆的到来,令我惊慌失措。我们家本已极其暗淡的土砖房因为常年柴火浓烟的熏染,变得好像刚刚掏开的煤井一样漆黑。
李红豆站在当年村支书站过的那个地方朝我们家喊:“钱钟书,钱钟书,你在家吗?”
我们家正在屋里吃晌午饭。我听出来是李红豆。我心里一震,万万没想到李红豆会突然出现在我家的大门口。
“毛崽,叫你呢?”娘推推我的脊背,然后朝门外喊,“在呢,姑娘,进来坐吧。”
我慌忙穿上刚刚因为流汗而脱掉的褂子。我看见李红豆从门外大方的走进来。我汲着拖鞋跑出去。“你怎么来了?”我搔搔头问。
“许你去我家,就不许我来你家啊?”李红豆调皮的撅着嘴巴。通常在李红豆撅着嘴巴的时候,我的脸会红得象熟透的柿饼。我“呵呵”的傻笑。
“姑娘,进来坐啊。”娘站在门口,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李红豆。
“进来坐吧。”最终,我对她说。
李红豆进屋坐了半个钟头左右。刚进屋,她环顾了我家堂屋一眼。然后,眼睛就歇下来了――这屋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养眼的东西。奶奶背靠着坐在床头,直愣愣的看着李红豆。
李红豆发觉奶奶在看她,就走过去,叫声“奶奶。”然后坐在奶奶的床沿。
在我跟李红豆稍微有点熟悉的时候我就经常说她假装可爱。对于假装可爱这一说法,李红豆的观点和解释是这样的――如果可爱能够装得出来,那总是好的。至于更进一步的解释,无论我怎么问她,她总是不愿多说的。
奶奶拉住李红豆的手背,抖抖索索的。“这是俺孙媳妇?”奶奶的眼皮红肿着,睁不甚开。李红豆回过头来望着我。
半个钟头之后,李红豆就说要走了。而且对我一再声明,她这次来本就是来看看就走,所以让我别留她。
我一句留她的话都没有说。倒是我娘一个劲的挽留她。怎么也不让李红豆这么快就走了,说,至少要住上一宿再走的。我对娘说,“人家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李红豆就接着说,是,是啊,一些毕业分配的事情。
娘想了想,犹豫了好久,说,那,姑娘,往后常来俺家坐坐。真是亏待你了。李红豆点头,跟我说,“那我走了。”
李红豆低着头走出俺家的门,俺一家人都跟了出去。娘低声吩咐我:“毛崽,去送送人家李姑娘。”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碰碰李红豆的胳膊说:“我送你吧。”李红豆没说话,一直往前走,我跟在后面。
我跟李红豆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因为她,也因为我。
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临近出山的时候,李红豆突然停下来,对我说:“我累了。”
我环顾左右,路边斜着走有一条小路。路边的杂草伸向中间,盖住了路的大部分,只看得见细细的一条。顺着这条路,不多远有一座小茅屋。那是乡亲们上山砍树歇脚,遇到急雨暂避的地方。遇到有过夜拉不回家的树垛子也暂时放在这茅草房里。里边有一排条凳,可以坐下来歇会。
我指着那茅屋,说:“上那去歇歇脚吧。”
我先走向那小路。路两边的长草被一线儿披开,有搭在一块的就被扯断了。茎叶粗壮的甚至在连根拔起。走出一段,我站在路中央,转过身:“哎,过来吧。”
李红豆穿着白色的凉皮鞋,青白碎点的长裙。虽是长裙,但脚背怎么都盖不住的。李红豆看看自己白色的凉皮鞋,白皙的脚背。嘟着嘴对我说,“我又没有穿袜子。”
我盯着李红豆的脚好一会。然后我嚓嚓嚓的走回来。“不歇了。我背你吧。”我屈腿蹲在路边。
“你背得动我?”李红豆说。
“150斤的肥猪俺扛着就走。”
“找死啦!”李红豆气得冲过来,“啪”的一脚踢在我屁股蛋上。我顺势反手抱住了她的双脚。李红豆站立不住,俯身倒在我背上。慌乱之中,她箍住我的脖子。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站起身。她真的很重。
我气喘吁吁的,走得一脚比一脚沉。所幸,离到山外搭汽车的地方不远了。李红豆的头搭在我右肩上,“你的背全湿了,汗津津的,把我的脸都沾湿了。”
“那你还贴得那么紧干嘛?”“这样舒服。”
“贴着吧。”
“我的衣服也湿了。”“恩。”
“被你背上的汗弄湿的。”“那你还贴得那么紧。”
“这样,舒服……”“贴着吧。”
“你不舒服吗?”“热。”
“我要贴着。”李红豆嘟嘟嘟啷啷的,把我捆得铁紧。使我更加觉得气喘不过。她的身体擦着我的后背往下滑。我俩的衣服粘在中间搓成一团,疙瘩瘩,硬生生的夹在中间。
“贴着吧。”我的手托住李红豆肉乎软绵的屁股,用力往上一顶,“上去一点咯。”我对她说。
李红豆把大腿夹紧在我腰间。身子往上挺,同时上膊很用力的压在我双肩上。配合着我托她屁股的力量往上窜。重又把身体压回到我上背。
“好软。”我自言自语。却被李红豆听到了。什么好软?她细声细气的问我,她的鼻尖抵着我的耳根,鼻孔里呼吸而进出的气息麻麻的,痒痒的,抽刺着我的肌肤。我立刻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说……”“你说什么?”“我说你那儿好软。”
李红豆敲了我一栗子,然后把头侧着贴在我肩上,右边肩膀。
我不敢说了,抬头看看前面,山路就快走完,不多久就要到山外了。
“你说山里好,还是山外好?”过了一会儿,李红豆问我。
“山外,山里太苦了。”我说。
“你考上大学就不用回山里头去了。”李红豆的嘴几乎要咬到我的耳朵。
“恩。”我再看看前面的路,“就快了,前面就是山外了。”我说。
太阳只有树那么高的时候,我背着李红豆终于走到了马路上。我的双腿被剥皮抽筋了一般的疼痛。
没多久,一辆货车飞快的朝这边驶过来,开去的方向是对着县城。我站进路中央,双手挥舞。司机见着了,放慢速度,然后停在我们旁边。
“司机大哥,进城吗?”
这些司机常年在这条道上跑,帮不帮都算是乡亲了。何况万一哪天有个什么闪失,还得靠我们山里人帮忙着,所以一般的他们都很乐意做这种顺水人情。
“你们俩吗?”司机大哥打开驾驶室的门,“上来吧。”
“就她一个女娃。”我将李红豆拉到身前,“我就不去了,麻烦大哥帮忙照顾哈。”
“好的,好的。”司机大哥答应的很爽快,“上来吧。”而且看他的样子,也是一个憨厚的小伙子,我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不。”李红豆却不答应了。她的右手推了两下我拉着她左手的右手,说,“我不上这辆车。”
“喂,去不去了?”货车没有熄火,司机等得不耐烦了。
“我不坐这辆车。”李红豆很肯定的重申了一遍。我向来拗不过她,没有法子,我只得对司机大哥说,对不住了大哥,落了点东西在家里头,得回去,去取一趟去。就不敢再耽搁大哥了。
司机也没什么好说的,开着车,一溜烟的走了。
“你到底怎么了啦?”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眼前的李红豆让我绞尽脑汁也猜不明想不白。
“那司机眼睛色眯眯的。”李红豆很小声的说。我知道这是她的托词。
“那我们等下一辆。”
下一辆车被我叫停下来,司机是一个女的。这下李红豆没借口了,乖乖的上了驾驶室。太阳也快下山了。
李红豆坐在驾驶室里向我挥手告别。夕阳的光辉从驾驶室的那边窗户落进去,撒在她脸上。她的刘海被汗沾着,一根一根的粘在额头上。有些是歪歪斜斜的,有些竖着一直到最下端,连发梢也直挺挺的。发尖上闪着的金光,就象清晨太阳刚出来时挂在禾叶尖上的一小滴露珠。
“有消息第一个来告诉我!”柴油机轰隆隆的响。李红豆把头伸出窗外对我喊。车开动了,大约20米远了,他又把头探出来,“没消息也要来找我,记住了!”
“知道了!”我回喊了一句。然后我回转身,走上回山里头的路。天就快暗了,我得赶紧了。
心里念着赶紧,可是我的脚却快不起来。我觉得我背上少了李红豆的身体,反而负担重了,压得我头脚不称当。我踢飞一块石头,跑几步又歇一脚。停停走走的,越发不想动了。路边有片平平整整的绿草地,好像有人曾用心整理过似的。
我坐下来,觉得浑身还是不畅达,干脆仰面八叉的躺倒在地。天已经暗下来了。漆黑的天幕,有几颗小星星。好像一口乌黑的锅不小心磕开了几个小洞,漏进来几丝光线。而这黑黑的锅一直的压下来,完全的罩住了我的全身。这晚上的天比白天还闷。吹过来的风好像蜘蛛网一般黏糊糊的裹住我。比蜘蛛网还牢固,我扯都扯不动,撕也撕不开。
正当我颓然败倒之际,我听得有人急匆匆的朝这边跑过来。一面跑一面喊――
“钱钟书,钱钟书,等等我。”
小时候听奶奶说,晚上一个人走山路,如果听到有人在你背后喊你的名字,并叫你等一等,千万不要答应。那是山鬼化的。并且奶奶以这句话为中心大意给我讲了许多诸如此类的鬼故事。所以此刻,我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山鬼。
我心里一紧,心想这回玩完了。早已吓得不敢回声,嘴巴被焊住了一般。黑影渐渐的走得近了,那一句句的“钱钟书……”听得清楚。我终于辨明白,原来是李红豆。我腾的坐起来,对她喊:“你怎么又回来了?”李红豆看见了我,慢慢的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你送我出来,我应该再送你回去。”――“你是混人啊?!”我火了,“然后我再送你出来?”李红豆没说话,双手抱着膝盖,弓着背坐在那。我也不再说话,看着黑的夜发愣。山边的树在黑暗中有一点模糊的影子。“噗噗噗……”一个小黑影从树顶窜出来,扑腾着翅膀――“快倒!快倒!……”原来是一只快倒鸟。快倒鸟就是猫头鹰,乡亲们都说,听到猫头鹰叫“快倒”,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许久,我听到抽鼻子的声音。我侧过头去,看见李红豆弓着的身子一顿一顿的抽动。我知道,她哭了。我心里一阵内疚,也一下子急了。我挪动屁股,坐到跟李红豆肩膀擦着肩膀,腿挨着腿。李红豆没有任何动作,除了不停的低泣。肩膀抽缩得也越发加快。有时,喉咙还“愕!”的一声闷响,好似极其难受痛苦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搂住李红豆的肩膀,让她能靠着我。李红豆没有答理,也没有抗拒。
“别哭了。”我说。“我都半年没看见你了。”
我心里难受。我知道我不该先前连一句挽留她的话都没有说。“别哭了。”我说,“你都知道我的。”
“不,我不知道。”李红豆鼻塞着,瓮声瓮气的说,“我好害怕,好害怕!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会呢?我们都六年了。”我紧紧的抱住李红豆,因为我感觉她的身体在飕飕发抖。
“一个自称……我们,六年了,却不记得……”李红豆泣不成声了。
“我记得,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嘛。”我轻柔的爱抚着李红豆的顺溜的两根小辫子。
“你哪记得?理都――不理我,呜呜呜……”李红豆整个的伏倒在我肩上。
我的心象被刀绞了一般。我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你都看见了……我,我能……敢做什么呢?”李红豆就伏在我肩膀上哭,不停的哭,眼泪就快把我的心都淹没了。
好一阵之后,李红豆哭得渐渐的小了,她仰面看着我,其实天那么黑,她是没法看清楚我的脸的。“吻我。”李红豆要求我。我把嘴凑过去,简单的吻了她一下。这不是我第一次吻她。我感觉的李红豆的嘴唇不由自主的在颤抖。接着,她抓起我的手,把它按在她的奶子上。我的手顿时就象触在十万伏的电源上,也好像被按在了火堆之中,这火点燃了我心中的欲火。我的手失去了控制,它在李红豆的身上游荡探索。它不断的往下走……我另一只手解开了李红豆的长裙,它顺势探了进去。绕过一片茂盛的森林,它找到了李红豆身上比她的奶子更加柔软的地方。“哎……”李红豆闷声的呻吟,“不要……钟书……不要……现在……以后我全都依你。”我感觉到李红豆全身在挣扎,似乎连她的声音也在抗拒我。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心中的欲火熄灭了。我甚至能听见它熄灭时呲呲的响声。“你害怕?”我的手缩了回来。李红豆点头,“不要现在好吗?”
“我知道!”我说。
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我站在李红豆她家的门外,我举起拳头,拳头顿在那,我甚至没有勇气去敲这扇门。犹豫了许久。我最终没有去敲这一扇把李红豆和我分隔在里外的门。我的手垂了下来,拳头松了。我转身走了。我的身上有一百块钱。我不知道这一百块钱能支撑我到多远,能让我流浪多久。不过我想,既然是流浪,那么,钱也许不是那么重要了。我穿过闹市,背离我家的方向,背离大山,我对自己说,我要有多远走多远,越远越好。
人出生就注定要流浪的。只是迟早而已。即使一个从未踏出个大山的人,他的思想也会去流浪,如果他还有思想的话。就算他已经没有了思想,他混沌的灵魂依然有一天会出离他的肉身,会飞出大山去流浪。我先走一步而已。
我漫无目的的行走,路上我邂逅了一支自行车队。一共8辆自行车,停在马路边。车手们都是年轻的小伙子,蓄着长发,穿着希奇古怪。我独自一人走过去,他们都靠在车坐上斜着眼睛看我。我跟其中一个打招呼,他马上就有回应。“跟我们一起走吧。”他瞟了一眼我背上的包袱说。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有具体要去的地方,就问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刚才那人说他们要去黄河,去考察黄河沿线的风土民情,而他就是他们这一队的队长。他姓赵。其他的分别姓:钱、孙、李、张、王、刘、邓。自他而下,大家如此这般按姓排序,老大,老二,老三……这样的称呼。我告诉他们,我姓钱。然后――
我说,那我没有自行车怎么办?
这好办,老大说罢骑上车,你坐后面,我带你去取车。
老大带着我骑回城里,然后骑进一个狭小而暗的巷子里头。七拐八拐,老大突然停了下来。“别出声啊。”老大小心叮嘱我。老大把车停放在一幢小楼房的后面,让我守着车别动。我答应着。老大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走到那楼下。那楼侧面有一个小车棚,里面停放着几辆自行车。我意识到老大要干什么了。“喂!你干什么?”我压低嗓音喊。“嘘!”老大回过头来对我眨眨眼,然后跳进车棚,车棚里的车都上了锁了。老大扛起一辆就跑。我推着车跟在后面。
自行车在老大肩头哐啷啷哐啷啷的响,让车的主人给听见了。从屋里追出来。“臭小子你别跑!”那人也就这么一句话,一遍遍的大喊。老大头也不回拼命的跑。“大老二,你别慌,帮我挡一挡。”我不叫大老二,但是我能猜到,老大是在叫我。后来我明白了,老大之所以叫我大老二,因为我姓钱,在他们的姓中排行老二,又因为他们已经有一个老二了,故此叫我大老二,这“大”或许是为了好听点吧。
我慌慌张张的,却也歪打正着,那人从我身旁跑过的时候,我害怕的不行,生怕他瞧出来我是帮伙的,这么一害怕,腿就软了,手也酥了,啪的跟着自行车一起倒在巷子中央。那人躲闪不及,就被我绊到在地。“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那人跌的着实也不起,可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就连声向我道歉。
那人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每次尝试,除了多叫几声哎呦,没有其他任何作为。我也没好到那去,感觉小腿骨已经断了似的。但是我还能勉强站起来。我一拐一拐的走过去,把那人扶起来。正好看见老大在巷子那头扭着屁股得意。“天杀的!”我心里恨得不得了,顾不得腿痛,冲过去就给老大正脸一拳头。老大不知道是被我打傻了,还是吓呆,或者是太出乎意外,总之他就象被人点了穴道一般,而那眼神更象一根发焉的葱。过了好一会,他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句:“你疯了!?”我的确疯了。因为愤怒,我的头又开始痛了,狂痛。我双手抱住头痛得在地上翻滚。老大一定以为我在装模作样,他还过来踢了我一脚,虽然不甚用力,但也是踢了。这就更加让我气愤了。我的头也更痛了,我快痛得无法呼吸了。
接着我就口吐白沫了。这下老大被吓住了。他瞧瞧自己的脚尖,可能他觉得我之所以口吐白沫,是他踢得太用力了。老大不逃了,他朝刚才追赶的那人喊:“喂!快过来帮忙啊,要出人命了!”那人一听,立刻变得好像不曾跌伤过一般。飞奔着跑过来。
“臭小子!臭小子!……”那人跑过来却不是来看我到底怎么回事了。他对着老大就是一顿好打。老大只是四处闪躲,却也不曾还手。
“爹,你有完没完了?”老大这句话让我惊得魂飞魄散,头痛也立即没了。我瞪着牛大的眼睛。杀了我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对是父子俩。“他是我爹……”老大说。
最后,我和老大骑着自行车走了。“你怎么偷自家的车?”我问老大。
“我跟我爹闹翻了,说实话我是离家出走的……”老大答非所问,或者说,他在自言自语,“他们也无所谓,家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其他几个车手,不用想都知道是离家出走的了。我也是。正好!“天地是我们的!”老大双手握拳,表情严肃,对着天空喊,“自由是我们的!”
也许这正是城里人与咱们山里人的区别吧。离家出走,对我来说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我甚至到现在都不肯承认这是离家出走,一直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我只是出去散散心,让我的头别那么痛。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是,对于老大他们来说,离家出走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硬要说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离家出走。就象他说,他以前学习的理由是学习一样。“我从来就不分辨因和果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在我看来,老大所谓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如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许,这些本身就是混沌的,分辨不清的――老大说得是对的。都是出走,没什么两样。
车的问题解决了。老大说要给我们“车队”起一个轰轰烈烈的名字。有人提议叫“浪子”车队。余下的都说,太俗了!简直俗不可耐!那叫什么?!提议的人脖根都红了,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还敌不过傻帽呢,叫傻帽车队得了?”“傻帽!?”这让我大跌眼镜。“你去死了行不行!”老大的样子跟要扇人耳光一般,“早说了,不乐意的别出来,出来了就得一条心!”那人低下头了。
后来我知道了,刚才低下了头的这人“五百年前跟我是一家”――因为他叫老二的缘故,我叫大老二。知道了这一层关系。我在心理上先入为主的对他有了一种亲近感。总想着要跟他聊几句。
车队的名字最终没能定下来。但是这不重要。我们的目的是逃离,有没有名字没关系。老大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大地图,铺开在地上,大家都围过去,围成一圈。老大的眼光还算犀利,一眼就瞧见了黄河,他指给我们看――瞧,这就是黄河!我们都知道那是黄河,因为她不是长江。――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老大接着说――要跨过长江。我瞧瞧老二,老二瞧瞧老三,老三瞧瞧老四……老八瞧回到老大――这么远!我们异口同声的说。
“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吗?”老大说,“越远越好!”越远越好,我也是这么想的。真实去走这么远的路,“逃离”能够支撑我到得了那么远吗?阳光下,感觉,有些路被黑墙堵住了。而有些路黑暗却看不见影子。老大指着一条路,抬头找太阳的方位,分辨那路通向的方向,仔细考虑之后,老大说,就是它了!
的确就是它了。我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骑,路好象没有尽头一般。这是对的!老大说,那么远大的目标,就该一直走这样的路,没有尽头,没有尽头,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总该会到的!总有完结的一天。老二提醒老大。老大的眼神里有一股无法复制的忧郁。迎面过来的风在我耳边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的爆开。老大紧踩了几脚,窜到前头去了。
中途,我们在一个小村边歇脚。大家都蹲在村边的一棵大槐树下。太阳很毒,长时间的爆晒就快把我们烤成腊肉了。老大让我跟他一起到村里头去“讨”壶茶。我站起来,跟着老大就走。老二追过来说,老大,你去歇着吧,我跟大老二去就行了。老大前后瞧瞧,行,那你们俩快去快回。
我和老二就往村里头去了。这还是在村边,跟村里住户的地方还隔着一片水田,一条小河从水田中穿行而过。而连接小河两岸的就是一根木桩木板的小桥――王维的山水画里头经常见到的那种。猛地还会从水田间“噗”地扑腾出一只白鹭,于是河那边的白鹭也响应了,东边西边,全“噗噗噗……”的往外飞。从小桥往上看,看过桥头柔枝轻摆的柳树,隐隐约约有几柱清淡的炊烟,好象国画中淡淡的刷笔,于蓝天间,是协调的色彩。
河水清澈涟漪,中间几只灰鸭白鹅,红掌拨着清波,徐徐的过来。我和老二上了木桥,老二立在桥中央,神情凝重。如果有第三人见到,他一定可以看出,相对于老二,我的表情是麻木的。“走吧,别煞了这么好的风景。”我推推老二说。没影响的,天依旧是天,老二半仰着面,不知道俺娘现在在做么个,老二说,我好想俺娘。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我问老二。
老二半晌没说话。末了说,我对不住俺娘,俺爹。有什么对不住的,叫声爹叫声娘,什么事不都结了……
“你不明白的……”老二抢过我的话头,“……”
“兄弟。”我叫了一声。
老二看着我,点头,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有许多话要说,我就静静的听:
农忙时我在水田里插秧,汗流满面,挂在耳朵上的眼镜晃晃悠悠,我身子往前弓一点,它就往后退回到我的鼻梁上,我往后踩一脚,有时候急促一点,它蹬的就磕在我额头上。它就这样不断的变换视角,瞎折腾我的眼睛,慢慢的我感觉自己象在荡秋千了。两股也开始颤颤的站不稳当。我把快被我拦腰掐断的秧苗扔在脚边,走到田埂上,一屁股坐下来大口的喘气。我抬头刚好看到五婶走过来。“怎么了?读书伢子,吃不消吧,听婶子的,回去歇着得了,这哪是读书人干的?才没那么傻,给他们做这么多农活,脸都晒黑了……”
“能帮就帮点了,平时也不在家。”我很习惯性的笑。自从初中之后,每次从学校回来,从进口开始,每遇见一位父老乡亲,我都这样笑。起初我是不会这么样笑的,后来,
不记得哪一年哪一天了,娘教我说,人要恭谦,不要因为现在书多读了点,眼睛就大了,看不见人了,遇见人要笑脸相迎。然后娘就举俺们村的麻老六为例,说他如今都在城里混成局长了,每次回村里来见到乡亲们,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会首先笑着叫声“老乡。”我向来很听娘的话,既然娘说应该笑脸相迎,我就很快学会了笑脸相迎。
五婶身后紧跟着六婶。六婶也跟我说:“侄子,摘了眼镜能看得见吗?”“看得见,我不是瞎子,只是有点近视。”
两个婶子就都点头,然后从我身边走过去。走出十几步远近,我依稀听得她们在说,“……啧啧,眼睛都读瞎了。要是没考上大学,农活也干不了,真是两头都误了啊……”我没有任何想法,因为我娘也这么说过别人。我也说过。村里考不上大学的“书生们”都要这样被人说。
――“你们村至少比我们村好,我们几十年了,就我一个高中生。”我往老二的说话中插了一嘴。老二淡淡一笑,我心想,这会不会是“笑脸相迎”呢?――
跟我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几个伙伴现在都成家了,最大的儿子都两岁了。几个伙伴中间,日子过得最滋润的是钱六了。他小子初中都没读完就回家犁田了。可是你也别说他笨,自小他就是我们几个中间最会玩的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看见个什么新鲜玩意总想着要琢磨明白。记得那时侯俺家的光景在俺村那片还是挺好的。87年的时候,俺家里就买了收音机了,头一会看到家用电器可把我给高兴的。每天放学之后也不象以前那样跟着伙伴到山溪里边去钓虾摸蟹了,径直就回家,然后搬根凳子恭恭敬敬的坐下来听收音机。我家买了收音机的事情,因为爹娘叮嘱我别跟外人多说,以免别人眼红夜里来偷了去;所以我也就从来没跟伙伴们提起过。虽然我很想跟他们提起。他们肯定都不知道收音机是什么东西。可是,后来,不知道怎的,这消息却被钱六知道了。那天我们俩放学后回家,钱六一路上闷闷不乐的,我问他怎么了,他对我说,他爹那天早上打他了。然后他突然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臂说,我不敢回去了。说话的时候,手在颤抖。接着,钱六说,他想在我家借住一晚。
我不好意思拒绝,说,好吧,一起回去,你跟我爹说吧。我爹当然同意啦。这样钱六就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我们一起去上学。下午钱六回他家了,我回我家。结果出事了,收音机不见了。我不敢告诉爹和娘,然后赶紧去找钱六。我敢肯定,收音机是被他偷走了。
――“这钱六,心还真黑啊。呵呵。”我又插了一嘴,“你们村比俺们村真的强得多了,现在是九五年了,还很少见有收音机呢。”老二听了又是淡淡一笑――
收音机果然是被钱六给偷走的――我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了收音机的尸体――一堆无法再组装回去破玩意。呵呵,钱六就是这样的,什么东西都想拆开来看看。这几年他拆柴油机,拆拖拉机,什么新鲜玩意进了村他就拆什么。呵呵,还真让他拆出门路来了――前年搞起了维修个体户。不单说我们村,这门技术在邻近几个村也是绝无仅有的。钱六自然财源滚滚。
孩时的伙伴中跟我一样读到高中毕业的,只有一个考上了大学,另外两个跟我一样名落孙山。考上大学的,不知道他以后能过上什么好日子,祝福他吧。跟我一样落难的兄弟,每天挂着一张跟农村极不协调苍白的面皮。看着乡亲们黝黑的脸,我们的心情是复杂的。这书读了到底有什么用?这种教育对农村有用吗?或许,农村的孩子通过读书去了城里,但是,这对农村有什么帮助吗?可能有害。我也是无用的,除了逃避,我什么也不会做。
――老二的话到此打住。“我们还有任务,我们还得过桥去呢。”我推推看上去有点呆了的老二,“走吧,老大在等我们的水。”
我们进村去跟老乡打了四壶茶水,道谢,然后回去跟老大他们会合。喝完水,大家稍做休息,继续赶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老大是我们的灵魂,什么时候都有豪言壮语!
历尽千辛万苦。最终我们看到了黄河。我们――老大,老二,还有我――就我们三人。其他都先后打了退堂鼓。那天我和老二把水拿回去之前老四――李老四――中暑了。不是很严重,不过还是让他和老五还有老六集体退缩了。老五老六说,我们送老四回去吧。他们就走了。
再后来,老三说梦见他娘跟他说,他爹骂他骂得吐血了,所以他于心不忍,要回去给他爹磕头赔罪,然后他回去了。这时候我们已经进入湖北境内了。又走了几天。下午我们在一家路边小饭馆里吃饭。饭馆里的电视正在播一个肥皂剧。我们看到的是第17集。这一集的剧情是这样的――一开头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娘娘哭得死去活来,场面甚为凄惨。然后老娘娘终于不哭,我想,好了,终于可以安静的吃会饭了。谁知道,电视里面居然有人在喊,不好了,娘晕过去了。然后,场面就乱得象个鸡窝了。画面上除了晃来晃去的西裤、皮鞋,什么都看不见了。好一阵凌乱之后,老娘娘又有声音了――儿啊!你快回来啊!儿啊,快回来……
吃完饭,老七说:“老大,我不想走了。”
老大装做没听见,骑上车,说,“走吧。”我和老二老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老八开口了,“老大,老七说他要回去。”老大不能再装作没听见了,“你也想回去吧,好啊,你也走吧。”老大的火气越来越大。从老四他们走后,老大的火气一直在膨胀。老八应该早就不想再走下去了,不过他所希望的是大家一起回去。“老大,我们一起回去吧!求你了!”老八说。
老大是不会回去的。他的心早硬得象铁石一般了。所以结果就是,到最后,只有我们仨――老大,老二还有我见到了黄河。其实,准确的说,我们没有见到黄河,只见到了黄土,也就是黄河的河床。已经是秋冬之间的时候,黄河早就断流了。
在我们的脑海中,在我们的想象中,黄河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巨龙。它怒吼,一泻千里。土堤是管辖不住它的,于是就决堤了,浑浊而凶猛的黄河水肆无忌惮的泛滥,淹没了田地、草木、房屋……可是在我们眼前的黄河,顶多只是一条干枯而死的长蛇。我们失望了,几个月来积累起来的旅途劳顿一下子就控制了我们全身心。
晚上,我们在一家农家借宿。这一家,就爷爷和孙女两人,爷爷七十岁上下,孙女十三四岁的摸样――大约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老大老二早已鼾声如雷了。我坐起身,爬下床,披上衣服打开门走出去。外面有点冷,冷得我打哆嗦。
月亮很亮也很圆,银白的光惶惶的羞羞的,安静的从月亮的眼神中出来。看得久了,还会有淡淡的金色。
看了许久的月光,我才发现农家的小女孩坐在屋外走廊往下走的阶梯上,非常专注的坐在那。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还没睡啊?”我侧过头去问她。她双臂拢着腿,下巴顶在膝盖上。“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明天你不用上学?”“老师有事。”
小女孩坐在那的样子有点象李红豆。我静静的看着她,仿佛红豆真的就坐在那似的了。小女孩也很安静,一句话多余都没有,跟红豆真的是一样了。惶惶忽忽的,我的思绪全在红豆身上了,就象没有了她,我的思绪、我的灵魂,会立刻去自杀了似的,所以我只能一直这样保持着,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她。
红豆也常常是这样,一句话也没有的坐在我身旁。在我跟她有了那次“处女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再找不到除感叹她的发型之外的第二个借口跟她搭哪怕一句话。可是有思维的动物都是奇怪的,凡事有了第一次就整天想着要做第二次,而且第一次如果来得突然,是没有理由的,那么第二次却怎么都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让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做第三次,第四次……何况,又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我焦急的想着理由,甚至想自暴自弃的编一个籍口。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我的聪明才智几乎都被我传统的学习占用了,留给我,用来编造借口的,已经少之又少,唉……少得可怜!于是,“编造借口”开始暗地里扩充军备,而我,是一丁点都没觉察到的。终于,有一天,“编造借口”成了恐怖分子,他开着飞机把我的“世贸大厦”撞毁了。我的神经机构,理智机制起了内讧。“编造借口”用AK-47抵住我的后腰说,分一杯羹,分一杯羹!否则我让你的肾开花!我无动于衷,这威胁不了我,因为,我明白“皮之不存,毛将……什么”的道理。“编造借口”把枪口往下挪,阴笑――让你失去性功能!我哆嗦了。我明白,“编造借口”所谓的羹就是我的聪明才智。他滴着口水觊觎已许久了。
祸不单行,后院起火之际,强敌已至。这天,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考卷进了教室,同学们,这节课期中考试。数学老师不咸不淡的说。两个月前,我人生最大的爱好和特长是考试,后院烧了两个月之后,再这么说,我明显感觉底气不足了。硬着头皮上阵,后果可想而知。三天之后,考卷发下来,我人生的第一滴和第二滴泪水诞生于我的左眼和右眼,然后它们分别在左脸颊、右脸颊缓缓地各自拖出一道泪痕。
下课后,我冲进宿舍,一头扎进被窝。还是那个道理,有了第一就有第二第三、四、五……我的泪水汹涌而出,泛滥了。我在被窝里象“林妹妹”一样的哭,也很害怕。被窝里黑咕隆咚的,不过,正好,我也没勇气再看任何东西。
我一直哭,连课都没去上。直到我感觉肚子饿得有点痛了,我从黑漆漆的被窝里探出头来观望,正好看到班主任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我打个哆嗦,重又缩回被窝。
听到班主任的脚步声了。然后是班主任的两声干咳。“钱钟书。”班主任轻声的叫我。我只好把头伸出来。“病了?”班主任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我没说话。
“起来,起来。”班主任把我从被窝里一把拽出来,跟粗人老爹干得一样漂亮,干净利索。我本来就没脱衣服,拽出来,穿上鞋子就能走了。
“我得跟你好好谈一次了。”厉害的班主任,说话的可怕之处不在声色俱厉,而在不动声色。不过,这次,我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了,班主任要找我谈什么。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大家都已经吃完饭了。我懊悔至极,我痛恨自己居然哭得连用爷爷的棺材本换的口粮我都糟蹋了。可是事已至此,我除了挨饿,还能做什么呢?
班主任说要跟我谈谈,我就跟着他走。一直走到他家。于是让我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爹,回来了。”进门我看到一位姑娘背对着我们坐在那看电视,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熟悉,我的大脑飞速转动――红豆,是李红豆,居然是李红豆!李红豆居然是班主任的女儿。
“回来了,你娘还没回来啊?”班主任说话的同时手指着一根凳子,意思是让我坐。我走过去,坐下。于是,李红豆就看到了我。不过没说话,只是笑笑,算是打招呼。可能是做班主任的女儿,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吃饭了吗?”班主任问李红豆。
“吃了。”李红豆起身,去厨房,过了一会,端着一盘饭菜出来。
“吃饭吧。吃完饭再说。”班主任走过去吃饭,我没敢动。
“你也过来吃啊,你不饿?”
我走过去,吃饭。班主任飞速的扒饭,我也飞速的扒饭。班主任夹一口菜,我才敢夹一口菜,班主任没说话,我自然没话说。这样,一顿饭,眨眼的工夫就完事了。李红豆过来收拾碗筷,我帮着收拾。然后,李红豆把它们一盘子端回厨房。
我恭敬的坐好,等待班主任跟我谈话。“今天怎么了?”我低着头没说话。“数学为什么退步那么多?”我还是没说话,让我怎么说呢?难道告诉班主任,我天天想着怎么跟他女儿搭话,想得耽误了上课?我不管了,我故意的灵魂出窍了,神情呆痴任由班主任的话从左耳进,然后从右耳出。
班主任说了半天,见我态度蛮不错,似乎很有悔意,就心软了,不忍心再责备我――好吧,可能考得不好吧,回去好好总结一下。
我听出来,班主任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其实,我从进门见到李红豆的那一刻起,我就总结好了――既然是躲不掉的,我为什么不面对?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多想,直线下滑的成绩告诉我,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我相信自己。把我的聪明才智分做三部分,百分之八十用来学习,百分之十五用来“编造借口”去找李红豆搭话,剩下的百分之五协调两者之间的关系。那么,我一定可以做到两全其美了。
不过,我心里依然有很强的负罪感,而且这种负罪感从此以后也从未消失过。我的心里一直隐隐做痛。哪怕我各方面做得再成功,我这种负罪感也不会消失,它似乎已经成为我的一种责任……
出了班主任家,我一路狂奔,好象疯子一般,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我已经失去了对路的判断能力,或许眼前的路看上去虽然清晰,但却错综,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却依然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
一路狂奔到河边,我停了下来,我跌倒在沙地上,我卷做一团,号啕大哭,哭完了我对着河水喊――
红豆,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
真的,我是这么发疯似的喊的,也许,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爱!”
我的思维此刻就象一卷麻花,看上去又象简单又象纷乱。但这些在我脑海中许多是成为一块的,我想扯掉一根,它们就全都断裂了。于是,断层出现了,即而就是空白……我想把我的头发全扯下来。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小女孩双手托着下巴,歪脸,朝着我问,“看你说的挺轻松。”
我听了,淡淡一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侯比你大一点点吧。”
我心里有很多话,就象一口被封了多年的泉眼,堵眼的石块一被拿掉,泉水就止不住的直往外冒。
小女孩看着我,我接着往下说:
四月,是我们那最漂亮的时候,田里,地里,油菜花都开了,黄灿灿的。那一片望过去,真的只能用花的海洋来形容了。“嗡嗡嗡……”好多的蜜蜂,它们成群结队的在花丛间穿梭,辛勤劳作,然后它们又嗡嗡的飞回到它们的家。它们的家就在我们家屋子的土墙上的小洞、小缝隙里。山里孩子没有变形金刚,小昆虫们就是我们的活玩具。我们都喜欢捉蜜蜂玩。找一个小玻璃瓶子,把瓶口对准墙上的小洞――通常是原来湿泥巴时的泥鳅洞,或者是泥巴里有根小棍子,等做成土砖了,干了,棍子掉出来了,就成了小洞,日后蜜蜂的家――拿根稻草,往小洞里戳几下,把耳朵贴过去,听到有嗡嗡的声响,知道有蜜蜂在里头,动作就要快点了,用瓶口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的,等着蜜蜂飞进去。如果一会了,蜜蜂还没有飞出来,那又得用稻草戳几下了。也有死活都不肯出来的,那就只有成全它了,戳到没有响声了,就找下一个洞口。
“真的好有趣,我们这都没有蜜蜂,南方真好。我好想去捉一回。”
“是啊,真的挺好玩的,红豆也喜欢蜜蜂,那次我给她捉了好多蜜蜂。”
那次就是清明节过后的第二个周末。我回家去。回家前,我跟红豆说,俺家那片的蜜蜂可好玩了。光听它们嗡嗡的声音我闭上眼睛也能陶醉一整天。红豆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我想,她可能从来都不曾见过蜜蜂,听过蜜蜂嗡嗡嗡的声音。我给你捉些蜜蜂回来?好啊好啊!“听你说起来,我都……都快那个了。”李红豆习惯性的偏头,侧脸,这动作于我是印象深刻的。以至于我对所有相似的动作都有一种深深的好感。甚至到了――连看到坐在身旁的小女孩侧脸的样子,我的心都扑腾扑腾冲撞――的地步。
我捉了好几十只蜜蜂给红豆。她一见到我专门捉给她的蜜蜂,我就立即明白了她所含糊其词的“那个”:
蜜蜂诶!李红豆尖叫。然后就在教室里把瓶盖打开。久被禁锢的小蜜蜂们齐刷刷的往瓶口撞,好象一缕青烟,片刻,蜜蜂们从瓶里出来,在教室里绕圈。当时教室里就我们俩。李红豆忘形地在教室里大呼小叫,把她长久“苦心积虑”培养起来的淑女形象折损怠尽。看着李红豆,我心里有一个想法,感觉这“淑女”与“俗女”本只是一念之差,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就说,十岁那年,暑假的每一天,我和几个伙伴去山脚河滩的草地上放牛。牛儿们在啃着草叶、草茎,然后就是草根了。我们在河滩上拣些扁平的鹅卵石――打水漂。打水漂有多大的发挥空间呢?可能是一个波纹到一串波纹。对于我们这些整天放牛打水漂的山里孩子来说,打水漂就是一串顺溜溜的波纹过去,再笨都能这样。所以打水漂,对我们,就是因为无聊。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打水漂不是最无聊的。
我们谁都在掏空脑子的想新花样玩。可是我们都好象在闷葫芦里关过,甚至又被关在里头,然后放在明火上烧烤过一般,全是稀里糊涂又“躁”和“燥”的象些小跳蚤。所以,仍旧每天,我们都垂头丧气的打着水漂。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伙伴找来几根竹片,几根麻绳,绷了几张小弓。然后拿竹片削了些利箭,一队人漫山遍野的打猎去。放牛降级成为俺们的副业。
这天,我们大队人马转悠了许久,之于猎物,一无所获,但是却遭受了一桩意外的事故:
当时,“大队部”前面的大片空地上垒着县里造纸厂收购来的麦杆捆子。因为长久没有收获,难免心灰意冷。正在大家垂头丧气之际,某“兴烂子”指着码得比两层楼房还高的麦杆垛子说,那有蛇。“大队部”就有收蛇的铺子,草树蛇30多块一斤。
真有蛇?我们都问,并且都期望他能万分自信的答――谁瞎说是崽!
“崽骗你们!”
我们都信了。
我们“调转马头”,朝“大队部”开进。在几层楼高的麦杆垛子下,我们把竹鞭子抽得啪哧啪哧的响成一串串似的。书面上,这叫“打草惊蛇”,上了“三十六计”的“名”词。“名”词的意思就是知名度高的词。人出了名,放个臭屁也是香的;词跟人是一样的,词出了名,人们不仅会常常把它挂在嘴边,而且是死了脑筋地盲从的――就象电影里的周润发叼的香烟――不吸,却老是叼着――就算不去做,也要挂在嘴边的,一来显示自己言语跟得上潮流,二来词穷之时也是可以作为应急之用的――譬如,伙同一票人在路上行走,偶遇佳人,就算你再词语匮乏,找不出词来形容,那么你“哇靠!”一声加之摇头瘪嘴一副神相,别人也会对你另眼相待了。
竹鞭子抽得快断了,没看见一条蛇出来。渐渐地我们认识到在外面这样“打草惊蛇”顶多只能把蛇惊到垛子中心里去,这于我们捉蛇是无益、无助反而有害的。底层的垛子有竹片围架成通气用的圆洞。我们人小,弓着背就能进去。
“进去,进去,进去看看。”“乌黑的,怕塌下来么?”……里面自然是不能够点火的,幸好有电筒的,带进去,不亮,只能照出一小块地方。而且我们进去的目的也是矛盾的,我们当然是希望看到蛇的,并把它赶出去然后抓起来或者当场就抓起来;可是里面那么黑,我们又害怕会碰到蛇,我们进去只不过想验证我们从一开始就隐约在心里建立的命题――没蛇的,所以我们才敢进去。于是“诚惶诚恐”的往前走。也像是秋夜,有点月光,我们手持自制的木刀木枪从这块干田里冲到那块干田里。表面上我们大声吆喝“冲啊!冲啊!……别跑……”木刀木枪砍得噼里啪啦作响。脚底深一下浅一下全然看不到高低前后的。“啪嚓”让什么给绊了一下脚,跌倒在地。于是被黑夜掩盖了,或者说就跌入了黑暗中了,耳边只有吆喝声了,这也正好,顺了一口气,不至于跑得……呵,小孩子是不会觉得腿脚疲软的,但歇了脚,气顺了,热气激出满脑的汗。汗滴子刷着脸皮流下,扑面的风过来,凉飕飕的,比武松喝了十八碗“三碗不过岗”歇在青石板上,被白额吊睛正牌大老虫吓出满身淋漓畅快汗还要畅快淋漓。打个激灵,“鲤鱼打挺”仰身立起来,感觉这黑的也不一样了。
“啊!”谁尖叫一声,惊得我们想直起身来,头“啪”的撞在正顶的竹片上。“是蛇么?”有问的。拿电筒的把光线前后交替的晃动。我们先自被蛇吓了。尖叫的没再出声,大家心里都突突的,但也没有谁第一个说要出去,就一起继续弓着背,蚂蚁一般挪步。这样又走了好一会,虽是没走多远,却早感觉背上象弹珠一样滚动的汗滴自两背侧山洪下泻般聚到背沟中,顺势往下流,把裤子自内到外浸得没剩一根纱是干的。哪里还记得或顾得上――管它什么“打草惊蛇”!过了这黑洞,见着阳光,感觉这世界刚用精制的石灰水刷过了一遍似的。而且心情也是豁然开朗,其实只不过黑暗中走了一遭罢了!
然而,没过多久,火灾就起来了。这火是谁放的,到今天仍然无定论。本来大家折腾半天,没有捉到蛇,骂爹骂娘的往回走了,散散拉拉的倒也似“迤俪”而行。走出百八十步远,突然看到天都红煞煞的,同时有“噼噼吧吧”的好似火炮声,我反过头去,惊呆了!
后来有人说,火是我们中间的某人放的,只是谁也不能确定是谁,就算能够确定,也未必去确定。于是,火是我们中间的某人放的,或者不是,或者它自己燃起来的,或者又不是,或者,很多或者,到后来大家都不说或者,大家说,是的,就是这样的,火燃了,把麦杆烧成灰,成了灰肥了大伙的田。这样,这火就是烧得很需要的了。
小姑娘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听我说。我上句不搭下句的说。思维混乱不堪。说到这,我突然感觉一句也没有了,我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肩膀,然后把她的身子扶正了来对着我。我第一眼看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了,所以对于她的容貌我可以任意想象。我快爆炸的大脑必须要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来,就象快死的人总期待要找到一个让他死得瞑目的理由一般。这会我停住了说话,耳边一会好象蛐蛐在叫一会又好象蜜蜂的嗡声,然后又唧喳唧喳的鸟鸣一般娘的样子,好多婶婶的,红豆的……他们的样子都包围着我,紧箍一样缠着我的脑壳,又带了刺似的,刺得我的头皮一圈一圈的麻痛。我似乎麻木了,似乎又异常敏感。我闭上眼睛,使劲的甩头,脖子咯咯的响,随着全身舒服了不少。
我的双手上加了力道,往回缩,十指扣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她痛得叫出声来。我意识到,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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