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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以后 爱上小我三岁的弟弟(全)
离婚以后 爱上小我三岁的弟弟(全) (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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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扯淡的八卦你也信!”小K义愤填膺。  我靠着车身,无所谓地笑笑。曾经是楚尘的太太,八卦、绯闻、谣言几乎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早已习惯。  小K的朋友大多年纪很轻,好奇心旺盛,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大多是最近报纸上跟楚尘有关的消息。小K知道我不爱跟人谈这些,很仗义地挺身而出,把他们带到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远处还聚着一伙人,一个个神情雀跃,不时向山下张望,似乎都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黑三菱车主走到我身旁,刚准备开口,周围突然爆起一阵疯狂的欢呼声,隐隐夹杂着引擎的呼啸。  小K兴冲冲地跑过来:“姐,是小展他们上山了。今晚你要不要参加?你要想参加就用我的车,江哥也是高手哦!小展他们赛车虽然强,要说改车我们这里可没人比得过江哥。”  “你姓江?”我望着黑三菱车主,心底窜出个非常疯狂的念头,疯狂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江帆?”  小K很诧异,“姐,你们认识啊?”  江帆也很诧异:“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上午的样子。”  我笑,女人的直觉还是蛮厉害的:“山顶这群年轻人里有没有你的学生?”  “这是秘密,被学校知道还了得。”江帆的笑很特别,让人看了觉得特开怀。  “我猜我哥肯定也不知道,否则哪会介绍你来跟我相亲!近墨者黑,你说要是两块墨凑一块儿,那得黑成什么样儿?”我的话把大伙都逗乐了。笑声未落,两辆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的银色机车几乎同时冲上山顶,呼啸的引擎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小K见状,拉起我的胳膊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  山顶上分散的人都围了过来,唧唧喳喳,颇为兴奋。  “姐,展夜你见过的,这是他弟弟展阳阳。阳阳,这是叶南,你也得叫姐。”  展夜跳下车,眼睛亮亮的,很开心地看着我:“听小K说你的车技很厉害。”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周围乱哄哄的,我使劲儿提高音量。  “哼!女人没资格玩机车。”站在展夜身边的满脑袋长着可爱小卷毛的展阳阳很不屑地撇撇嘴。  “阳阳你闭嘴。”展夜侧头看着他,声音不太高,语气却很硬。  江帆走到我身边,我俩相视而笑。展夜今年二十岁,展阳阳看起来最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跟他相比,我都是阿姨级别的人物了。  “展夜,你脑子有病啊,干吗向着外人!”展阳阳气鼓鼓地瞪着他。  “你跟我过来。”说完,展夜拨开人堆儿走了出去。  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对奇特的兄弟。记得第一次在酒吧见到展夜的时候,我觉得他看起来跟电视上判若两人。看过他拍的几个广告,这个最近急速蹿红的男孩有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孔:皮肤很白很细致,眼睛很大很灵动,鼻梁很挺很秀气,嘴巴不大,唇很饱满,嘴角微翘天生带笑,很天使的面孔。可每次在电视上看到他,不管扮演何种角色,眼底却始终流转着几许浅浅的倨傲和疏离,再加上媒体总喜欢把他跟楚尘放一块儿比,我对他的印象非常一般。可那晚见过真人后挺意外的,坐在我身边的是个面带羞涩微笑的大男孩,很清澈很干净,一如他天使般的面孔应有的气质。  “想什么呢?”江帆问。  “现在的小孩儿比我们那会儿可早熟多了。”我下意识地说。  江帆听了,笑着点头:“代沟。”  “得了吧你俩!姐,给你钥匙,让阳阳见识见识女人照样能玩车。”小K的朋友也跟着起哄,已经有人开始画线。展阳阳冷着脸走了过来,“你要能赢我,我就为刚才的话道歉。”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很多人都认为机车不是女人玩的。”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二十八了,不至于童心未泯到跟小屁孩儿较劲。  “哼!难道你怕输?”展阳阳抱着头盔挑衅似的盯着我。  “嗯,很怕。”我刚说完,江帆就笑了,“阳阳,你再任性叶南也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小展又削你了?”  “哼!”展阳阳郁闷,“比不比一句话!”  “叶南,大家玩玩而已,一起来吧。”江帆的话引起强烈共鸣,小K带着一帮人抡着火把嗷嗷叫。  人群外,展夜默默地靠在机车上,盯着天上的月牙儿出神。  我想了想,点头。其实早就手痒了,飙车飙车,就是要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能带来那令人战栗的刺激与快感……  疯狂后的那一夜,睡得很香。  “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他又问。我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厮今天太反常了,“二十年。”八岁那年,军区大院里认识的。  今天心情很不错。吃完午饭,开车去了金光百货。  爸爸的寿辰,礼物还没选好。上午哥哥来电话千叮咛万嘱咐,爸爸六十大寿,很多老战友都会来,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我惹爸爸生气,哥哥特意跟我约法三章如下:穿着要端庄得体;言谈不能涉及楚尘;爸爸提出任何要求都不得拒绝。前两条我很理解,唯独这第三条,我心里不停地犯嘀咕,总觉得背后有事。不过依爸爸的倔脾气,如果在他寿筵上有人敢当面顶撞他,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地下停车场外排着等车位的长长车龙。我排在等待的队伍里,脑子还在琢磨究竟该买什么礼物。想想这些年,我实在没少惹家里二老生气,也没少让他们操心。离婚的事,他们还是从报纸上得到的消息。动身去法国的前一天,我正在别墅整理东西,妈妈突然来了。当时我的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看到妈妈进门的那一瞬间,眼泪就止不住地要往外涌。我咬着牙,倔强地转过头,妈妈走到我身后,极浅地叹息。  七岁以后,我似乎就没有在父母面前流过泪。爸爸工作很忙,妈妈对我和哥哥的要求非常严格。身为军人的子女,懂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任何时候都必须坚强地面对人生。跟楚尘的婚姻,爸爸近乎霸道地反对,甚至不惜动用了那些向来为他所不齿的手段,只为阻止这场在他看来极其荒谬的婚事。妈妈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就在我任性地准备跟楚尘一起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修月来了。那天跟他的那番谈话,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字字清晰。  记得一见面,他就很直接地问:“你是不是离开楚尘就不能活了?”  我怒,告诉他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能活!这么做不是因为我离了他就活不了,而是因为我爱他!  修月听了,盯着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了半天后,没什么表情地说:“叶南我告诉你,你压根儿就不是那种视爱情高于一切的女人!这么急着跟楚尘结婚不就是怕他因为母亲的去世而消沉吗?你这叫母爱泛滥!少在这儿跟我开口闭口爱啊爱的!”  我气结,提高音量近乎于吼:“修月我也告诉你,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在你掌握之中!我告诉你我还就是爱他!爱他!听清楚没有!”  修月冷笑:“叶南,认识你十几年,现在,这一刻,你的愚蠢与疯狂真是可笑得足以颠覆我对你所有的了解。”  也许是被他刺到痛处,我毫无理智地让他立刻滚蛋。  修月冷着脸转身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肩膀微微颤抖,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我说:“我知道叶伯伯做了手脚,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就来海天。不过你记住这不是同情,商人只讲利益,我雇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对公司有价值,如果哪天我发现自己看走眼了,那我会毫不犹豫地立刻让你滚蛋。至于楚尘,如果他真值得你爱,就应该明白是男人就不要在困难面前选择逃避。”  说完,他摔门而去。  第二天,妈妈打电话给我,寥寥数语,大概意思是爸爸不再干涉我的婚事。既然路是自己选的,那么将来就不要因为年轻时犯的过错而后悔。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不要因此而影响将来的人生。我当时除了兴奋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仔细想想,这番话还真是一语中的。  和楚尘离婚后,妈妈来看我。她默默地环视着房内摆设,看得很认真。良久,她拍拍我肩膀,带着一个母亲特有的温柔,轻声对我说:“南南,你的脾气其实最像你爸,今天是他让我来的。几天前小楚去了家里,跟你爸在书房聊了整整一下午。至于都聊了些什么,我没问,你爸也没说。小楚走后,你爸整个晚上一句话都没说,情绪很低沉。没过几天,报纸上就登了你们离婚的消息,我以为你爸看了肯定会暴跳如雷,就算他把小楚捆起来打一顿我也不会惊讶。可他出乎意料地很平静,对着报纸上大篇大段的臆测之词,欷歔不已地跟我说,小楚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他们。南南,你爸这人硬了一辈子,从没见他跟谁说过软话。”  我听着听着,终于抑制不住决堤的眼泪,扑到妈妈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刺耳的喇叭声召回了神游的思绪。我眨眨眼,定睛一看,排在前面的车已经不见了,后面的车正在疯狂地鸣笛。我脸一热,赶紧踩下油门儿,顺着地下通道缓缓开进停车场。  走进一楼大厅,人潮涌动。尽管是周末,人也实在是多得有点离谱。出于安全考虑,我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虽然头发剪短了,也难保不会有人认出我就是前阵子报纸上曝光的那个楚尘的下堂妻。  一楼西区是金银玉器专区。我走进卡地亚,视线掠过柜台里晶莹剔透的钻石饰物,琢磨着给妈妈买条项链。我已经很久没给妈妈买过东西了,想起来还真是不孝。  导购小姐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声音甜美地向我介绍今季新品,进而询问我需要选购哪方面的饰品。我坐在沙发上,让她把图册上的水滴形钻石吊坠拿给我看。  典雅别致又不失奢华的坠子,很符合妈妈的品位。我掏出信用卡,让她把坠子用礼盒包起来。她很小心地向我确认,委婉地提醒我这枚坠子是当季新品,价格不菲,似乎担心我少看了几个零。我扫了眼坠子上挂着的价格牌,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导购小姐脸色微红,歉意地笑笑,利索地帮我包了起来。淡紫色丝缎质地的圆形首饰盒,米色细丝带在右上角系出一朵小小的蝴蝶结,很漂亮。我付了账,转身离开。  西区的店很快被我逛了个遍,看来看去也没发现适合送给爸爸的礼物。我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准备去东区看看,手表是个不错的选择。去年爸爸到某部航空基地视察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某飞行中队的年轻上尉竟然是失散多年的老战友的儿子。得知那位战友在八年前就因为突发疾病辞世后,他心里特别难受。临走前,爸爸以私人身份跟战友的儿子见了次面,把那只自己最心爱的戴了多年的梅花牌手表送给他做纪念。事后,哥哥跟我说这事的时候,还颇为感慨了一番。  大厅里的冷气蛮强的,可我还是开始流汗,关键是人实在太多,这有点儿反常。像金光百货这种云集各大知名品牌、宰死人不商量的地方很少会出现如此大的客流。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原因。  一楼大厅的正中央,搭着一座明显经过精心布置的方形表演台,巨幅海报从天花板直垂到地面,上面的照片是江诗丹顿亚洲区新任形象代言人——展夜。  海报上的他身穿贴身剪裁的黑色欧式宫廷套装,内配花样繁复的纯白丝缎衬衫,黑亮的发丝随意垂落,卷翘的睫毛下眼神淡漠,弧度优美的唇别出心裁地涂成了艳丽的赤红色,衬着异常白皙的肤色,周身散发着浓浓的颓废妖冶之美,很贴切地体现了江诗丹顿秋季限量新品的主打风格——奢华、惊艳、魅惑。  原来江诗丹顿亚洲旗舰店今天在金光百货开幕,作为亚洲区代言人的展夜将亲临现场。距离开幕仪式还有一个多小时,台子前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大多是展夜的Fans。  我发觉展夜这男孩儿真的有很多不同的面孔。昨晚赛车,他领先我半个车身第一个冲线。输给他我承认是实力的差距,事实上他似乎并没有尽全力。不过我赢了展阳阳,看着他小脸儿通红、别别扭扭跟我道歉的样子,我的心情真是无以复加的好。江帆也跑得很随意,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他好像刻意放慢了速度,最后一个抵达终点。昨晚真正较劲儿的大概就我和展阳阳两个人。现在想想,突然觉得特惭愧,多大岁数的人了,竟不知不觉地跟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孩儿死磕上了。  人群不断向大厅中央聚集,真正买东西的人倒是不多,东区的人更是少得可怜。店员们大多也无心工作,一有空闲就聚在一块儿小声地议论展夜,个个看起来都是面带娇羞,春光旖旎。我记得早在两个月前江诗丹顿高层就曾跟皇天接洽,商谈合作意向。亚洲旗舰店设在中国,总部高层希望亚洲区的新季代言人能启用国内当红的年轻男艺人,楚尘是当仁不让的首选。一切都谈妥了,不知为何最终的代言人却变成了展夜。我有点儿担心,楚尘最近的绯闻实在是多得不像话,这对他的公众形象肯定会有影响。在这种不稳定的时期,展夜却迅速崛起。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不希望楚尘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在娱乐圈多年打拼出来的天下。  越想越不安,我顿住脚步,掏出手机。楚尘放任自己,可身为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精明干练的方菲不应该由着他的性子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按下方菲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删掉。  犹豫,再次按下号码,又犹豫了一下,又删掉。  继续犹豫,还没考虑出个结果,手机响了,有电话进来。  我看也没看,当下按了接通键:  “喂,哪位?”  对方似是微微愣了一下:“这么快就接电话实在不符合你的作风。”  我笑,这倒是实话:“找我有事?”是修月,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有精神。  “昨天你哥打电话委托我帮你挑一件适合今天晚宴穿的衣服,无论多少钱,从你的工资里直接扣。不管你在哪儿,四点以前到我家。”懒洋洋的声音听得我都有点瞌睡。哥哥这个安排挺不错,修月一向最知道怎么哄那些老爷子开心,他挑的衣服肯定比我自己准备的安全。  “知道了,你刚起床?”  “嗯?现在已经两点多了,你觉得可能吗?”电话里传来浅浅的笑声。  “那可不好说,没准儿昨晚奋战得太晚呢。”我边说边走进瑞士名表专卖行。  “记得准时到我家。”说完,嘟嘟声响起,那厮毫无征兆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臭脾气!我收起手机,开始仔细挑选适合爸爸戴的表。  三点二十分,我提着选好的礼物乘电梯直达地下二层停车场。修月的公寓离这里不算太近,时间有点赶。  因为塞车,我四点二十分才到。  按下门铃,半天没人开。敲门,还是没人开。  我纳闷儿,拿出手机,拨了他家的电话,响了大约七八声后,接通了,“门没锁。”修月的声音传来。  我一推,门果然是虚掩着的。  窗帘没开,客厅里有点暗,地板上的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就是没人。  卧室的门开着,洗手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这厮太颓了,睡到现在才起床。  “修月。”我站在卧室门口喊。  过了一小会儿,水声没了,修月晃出洗手间:“怎么才来?”  “塞车。你没事吧?”他脸色白得像鬼,我有点担心,“生病了?”  他拉开衣柜,拿出件黑色衬衣扔在床上:“没事,估计是饿的。你帮我弄杯咖啡。”  我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在外人眼里,修月这两个字代表的是完美、优雅、迷人,他是白马王子的不二人选。当然,如果他的那些忠实仰慕者看到他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精神不振的颓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端着一杯热巧克力走进客厅,修月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叼着根烟盯着我看。  把杯子塞到他手里,烟雾熏得我的眼睛有点难受:“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仔细想想,好像从某一天开始,烟成了修月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却没有任何印象。  “忘了。”他神色淡漠,熄灭了手里的烟,垂下眼皮不再看我。  “快喝。中午没吃饭?”我看看表,四点四十。  “你的衣服在床上,换好就可以走了。”说完,他随手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靠着沙发闭目养神。  看着碰也没碰过的热巧克力,我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径直走进卧室。  基于多年的了解,我个人认为修月其实是个极端矛盾的人,是天才与弱智的结合体。论头脑,他是毋庸置疑的天才。论性格,他时常不可理喻得令人发指。就像刚才,他要喝咖啡,如果不给他煮,不要说是热巧克力,就算是琼浆玉液他也绝对不碰一下,完全无视有胃病的人不能空腹喝咖啡这种常识。他纯粹是以自虐为乐趣,沉浸在痛并快乐着的变态趣味中。  时间不早了,我关上卧室门,开始换衣服。  紫色无袖立领改良式旗袍,领口开成V字形,刚好露出锁骨。长度及膝,两侧的叉开得不高,优雅又不失时尚,衬着我的短发,更强调了改良旗袍所蕴含的现代气息,效果完美。搭配上修月挑的银色镶钻高跟儿凉鞋,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优雅端庄的现代都会女性,这厮的眼光还是值得肯定的。价格标签都被他拿掉了,不过光看衣服的牌子我也知道,最起码一个月的工资泡汤了。  爸爸的生日晚宴在市郊的一家私人会所举行。  出门前哥哥来电话提醒我不要迟到,说修伯伯他们已经到了,还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我一听就紧张上了,急忙追问是谁。哥哥很平静地说:“放心,不是楚尘。来了你就知道是谁了。”我窘,事实上我正在担心这点,只要不是他就好。  我开车,修月负责坐车。有免费司机能使唤的时候,修大少爷是一定不会亲自动手的。  路不熟,车速不太快。  天气很闷,燥热不已。头顶上偶尔响起几声闷雷,风雨欲来的样子。我打开调频收音机,转到气象播报频段。气象小姐甜美的声音飘进耳朵:“今晚将有大到暴雨。”  正听得入神,修月突然伸手调回了CD播放模式。  我侧头扫了他一眼,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看他那残样儿,估计是既没吃好也没睡好,那张人神共愤的漂亮面孔也失了往日的光彩,透着掩不住的倦意。黑色衬衣映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也淡得没什么血色。  可惜,我的好心修月同志明显就没领会。他见我不答理他,于是主动来答理我,口气还特恶劣:“离了婚就少操那些没用的心。”  “我乐意,你管不着。”有时候我很痛恨修月的敏锐,在他面前我总是透明得无所遁形。  “叶南,我今年多大了?”修月突然问。我有点愣,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三十。”比我大两岁,我俩生日就差两天。  “原来你知道。”修月笑,“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他又问。  我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厮今天太反常了:“二十年。”八岁那年,军区大院里认识的。  “咱俩也得算是青梅竹马了吧。”他侧头望着窗外,淡淡地说。  “你没事吧?在这儿抒什么情呢,别把自个儿弄得跟文艺青年似的。”我撇撇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美满多温馨的境界,很明显不适合用在我俩身上。  “叶南,你说要是我结婚了,你会高兴还是难过?”他依然望着窗外,自顾自地问。  听到这话,我脑子出现短暂空白,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高兴还是难过我倒没想过,可同情是肯定的。你说嫁给你的姑娘得多郁闷啊,入了洞房才发现,原来心目中那位优雅高贵的白马王子竟然是个赖床挑食任性别扭刻薄懒散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并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男人,那得多崩溃!”噼里啪啦一气呵成,说得我口干舌燥。  啪啪啪!  修月鼓掌喝彩,笑容灿烂明媚:“叶南,没想到你这没心没肺的小白眼儿狼还挺了解我。巧克力拿来,头晕。”  “你不挺能死撑吗?”我冷哼。  “要不说你笨呢,不要以为光女人需要哄,男人也一样,尤其是成熟男人。”  “你得了吧,我还就不惯着你这些臭毛病。三十的人了,说这话也不怕别人笑话。”  “叶南,其实我一直特想知道你的神经究竟是什么构造,钢筋,还是水泥?”  “跟你的脸皮同一种材料。巧克力在包里,榛子的被我吃光了,只剩杏仁的。”爱吃巧克力大概是我跟修月唯一的相同点。不过我吃纯粹是因为喜欢,他吃却是为了补充体力。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他就爱自己作践自己。  “凑合吃点吧,下次记得只买榛子的,还有别买德芙的。”说完,修月剥开一块儿巧克力丢到嘴里,吃得特惬意。  五点二十八分,我和修月准时赶到。  今晚我的表现不错,爸爸也很高兴,没有人提起我离婚的事。哥哥说的意想不到之人,真的让我很惊喜。  程哥,程海!  我跟他已经三四年没见了,没想到能在爸爸的寿筵上见到他。他在西班牙多年,结婚了,有孩子了,钱也多得花不完了,可我觉得他并不快乐。  参加爸爸寿筵的,都是跟他感情最深的老战友:程伯伯、修叔叔、齐叔叔,外加我们这些第二代。程海和修月都是家里的独子,从小跟我在一个大院儿长大。齐叔叔很早就转业去了地方,我跟他的一对儿女并不很熟,只知道他的大儿子齐小北早年留美,现在做高档进口车的代理销售,规模很大,修月好像认识他。小女儿齐贝去年博士毕业后就留在D大当了老师。今晚他们也来了,齐小北高大英俊,齐贝小巧玲珑,很出色的一对年轻人。  说起来,我们这些人里最年轻的也有二十七岁了,可除了我哥和程哥外,全是单身。以我妈为首的阿姨团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并决定今后要更加密切地互通有无,争取早日解决这些孩子的个人问题。  借着爸爸六十大寿的机会,这些平时分散各地的老少二代难得地聚在了一起。席间,修月、程哥,还有齐小北成了叔叔伯伯们的主攻对象,这三人的好酒量让他们极其尽兴,直呼后继有人。唯独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哥哥得以幸免,戴着眼镜挺着腰板儿往那儿一坐,任谁看了都没有劝酒的兴致。倒是那些阿姨拉着哥哥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个不亦乐乎,看得我暗暗称奇。  修月和齐小北都不是省油的灯,哄长辈开心的那些个话简直是出口成章。齐小北能跟修月的段数相媲美,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相比而言,坐在我身边的齐贝就沉默多了,话不多,大多时间都是在微笑倾听,很安静很知性的感觉。我注意到她的视线几次不着痕迹地从谈笑风生的修月身上扫过,修月的妈妈也时不时地边看着她边跟我妈悄声低语。其实不难猜,大概不外乎就是那点事。说起来,齐贝这种温婉娴雅书卷气十足的女孩儿,哪个男人娶回家都会觉得幸福吧。  几轮下来,在修月和齐小北舌生莲花的忽悠下,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胸怀舒畅,一杯接一杯拦都拦不住地往肚里灌酒。可毕竟是年龄不饶人啊,很快就有点扛不住了,这些红小鬼势头太猛,实在是小看不得。  不过革命了一辈子,怎么能在这些毛头小子面前败下阵来!于是乎,革命家撤下火线,秘书们冲锋上前。我笑,别人我不清楚,爸爸的生活秘书石凯可是个牛人。别看他一个文职军官,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说起喝酒,上至军区,下至连队,迄今未逢敌手。  修月见状,放下酒杯笑着抗议:“叔叔伯伯们中场找外援,为了公平起见我们也得找!”  爸爸环视席间众人,笑得好不得意:“没问题,在座的人随你挑。”  修月转身,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都是弯弯的:“我看就叶南吧,叶叔叔家怎么也得出个代表啊。”  爸爸看看我,我看着爸爸,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对视间,那些疏离了很久的情感好似瞬间复苏,看着爸爸明明高兴却强端严肃的面孔,我觉得很温暖。  于是乎,在干掉了十二瓶部队专供茅台后,酒桌大战宣告结束,革命家代表队以醉倒一人的微弱优势胜出。革命接班人代表队仅以半人之差败北。所谓半人,就是醉意已浓,意识仍存。修月、齐小北、程海三人全部处于此种状态,三个半人相加,折成一人半。若不是阿姨们竭力阻拦,今天他们三个必然难以清醒之身离席。至于我,替下修月主攻石凯,直至战局结束仍未分出高下。爸爸眉眼间难掩得意,似乎我的好酒量给他挣足了面子,看得妈妈直摇头。我对此表示理解,所谓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越老越喜欢计较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其实这也算是生活中的一种乐趣。  酒足饭饱,礼物一一奉上。老战友自然不讲究这些,主要是给我们这些小辈尽孝心的机会。知道我爸爱喝酒,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竟无一例外地拿出各色各样颇具收藏价值的古酒名酒,爸爸那叫一个乐,直呼这个生日过得值。  轮到我,递上精致的礼盒,爸爸打开,面无表情地端详着,气氛又安静了。看来我们父女间的问题已经弄得尽人皆知。我有点紧张,修月站在我身边,悄悄握了握我的手,热热的温度,抚平了我手心冷冷的汗意。妈妈看爸爸盯着表盒半天不说话,微微皱眉,正想开口,爸爸却突然来了句:“梅花表怎么这么多年了也不设计个新样子?”接着,利落地把表从盒子里拿出来直接戴在空空的手腕上,大小非常合适。  极短的静默,倏然间笑声四起,气氛全方位复苏,热烈更胜刚才。  我望着爸爸头上花白的头发,眼睛热热的,情绪却High得早已飞向外太空。  酒足饭饱,尽兴之至。长辈们各自上了车,临走前齐叔叔摇下车窗,招呼齐贝过去,嘱咐她开车把修月送回家。齐贝想了想,点点头没说什么。  长辈们先行离去,程哥没开车,跟着程伯伯的车一起走了,上车前约我明晚一起吃饭,三年多没见,我也特想跟他好好聊聊。哥哥嫂子一看这架势,嘱咐了几句小心驾驶之类的话后,也开着车走了。  齐小北坐在石阶上特悠闲地欣赏夜色,修月靠在门边的漆木柱子上,点了根烟自顾自地出神。刚才喝酒的中途修月就出来吐了,现在铁定难受得要死。我正琢磨着要不要跟齐贝说说在回去的路上顺道帮他买点胃药,就见她走到我跟前微笑着说:“叶南,我哥喝得有点多,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顺路把他送回去?他住齐景苑,不知离你的住处远不远?”声音温柔醇和,听起来很舒服。  “不远,我送他回去,你放心好了。”说完,我看了眼修月,只见他面色冷淡,没什么表情。又在那儿死撑呢,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特受不了他这点,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不知道跟谁较劲呢!我叫上齐小北转身就走,没迈出几步又停住脚,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心,扭头跟齐贝说:“回去的时候顺路在药店帮他买点胃药。”  天气预报说的大到暴雨终于露面了。车刚开进市区,豆大的雨点随着一声闷雷倾泻似的从天而落,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视线一片模糊。  打开雨刮,情况也不见好多少。为了安全起见,我放慢车速,缓缓在公路上前行。  齐小北很沉默,一路上几乎都在望着窗外出神,酒桌上那个八面玲珑堪比修月的男人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我跟他不熟,也没什么话题,尽管开着音乐,车厢里的气氛仍然很沉闷。  看着越来越急的雨势,我的心情莫名烦躁,眼看着红灯明晃晃地亮着,我却踩着油门直直地就冲了过去。齐小北愣了一下,侧头看着我:“刚才是红灯。”  “嗯,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幸好两侧的车速都不快,我歉意地笑笑。  “有心事?”难得地,齐小北主动开口。  “嗯?没什么。”我随口说。  “为什么离婚?”他问。  这是今晚第一次听到离婚这个词儿,还是出自一个完全不熟的人口中,我觉得他有点失礼:“没法过了就离了,没有为什么。”  “两个人能结成夫妻是缘分,该好好珍惜。”齐小北说这话的时候,口气特苍凉,明显跟他的气质和年龄极其不符。  我有点蒙,没说什么。他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  齐景苑A栋到了,下车前他礼貌地跟我道别。  我掉转车头准备离开,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楼里跑出来,直直扑到齐小北怀里,齐小北弯腰抱起他。这时候,一个满头长着可爱小卷毛的大男孩儿也来到齐小北身边,两个人说笑几句后,一起走了进去。  展阳阳?!  我诧异,不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小男孩难道是齐小北的儿子?想起他在车上说过的话,我的心情一时间更加沉郁。  离开齐景苑,雨越下越大。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放好热水,整个人浸在浴缸里,酒精慢慢从体内散去。蒸汽弥漫的空间,视线模糊成一片,眼皮渐沉。  半睡半醒间,隐隐听见手机铃声在客厅里响起。  我懒懒地迈出浴缸,围着浴巾走进客厅,从包里掏出手机。  两个未接电话,都是修月打来的。  我拨回去,对方很快接起:  “到家了?”  “嗯。”  “早点睡。”  “嗯。齐贝给你买药了吗?”  “齐贝?进了市区后我就让她回去了。”  “啊?那你怎么回家的?”  “打车。”  “胃还难受吗?”  “明天上午我不去公司,有什么事你就打我手机。睡了,拜。”  说完,挂断。  同一时间,窗外闪电划过。没多久,雷声轰鸣。  我握着手机,反复琢磨着刚才电话里传来的那个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声音,善良再次战胜理智,我草草地把身子擦干,套上T恤牛仔裤,抓起车钥匙匆匆出门。  这么晚了,电梯里肯定没人,我决定还是自力更生走楼梯下去。十几层也不算高,就当健身了。空荡荡的楼梯间,惨白的感应灯,咚咚咚的脚步声,越走我越觉得心里毛毛的。拐进第七层时,怎么跺脚感应灯也不亮,大概是坏了,我郁闷,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偏偏就在我精神最紧张的时候,手机铃声极其突兀地响起,效果直逼午夜凶铃……  我一哆嗦,飞快地按下通话键,口气非常恶劣:“喂,哪位!”吓死我了。  没人回答,只有极浅的呼吸夹杂着轻微的雨声透过话筒传进耳中。  我手心开始冒汗,汗毛噌噌直立。  正想挂断电话,脑子里突然灵光闪过:“请问哪位?!”这种天气、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却又不说话的人,“楚尘?”我试探着问,声音有点抖。  “南南……”久违的声音,我的心倏然揪成一团,“你……”  “这么晚还没睡?”楚尘问。他的声线很低,话音里透着股特殊的磁性。  “准备睡了,你呢?”我脚步放轻,不让他知道我正在进行户外活动。  “嗯,也要睡了。晚上一个人,把门窗都关好。”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很轻,却透着关切。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最近还好吗?”我问。  “老样子,你呢?”他问。  我们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无措,问着些毫无营养的问题,挣扎着心里的惦念,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我看报纸上讲你最近推掉了很多原本都谈好的广告约还有访谈节目,出什么事了?”尽管知道这些事已经不属于我该关心的范畴,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不要看那些娱乐版,还有,晚上不要一个人去酒吧,不安全,现在治安不好。”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我还是听出他的声音有点颤,似乎在强抑痛楚。  “睡觉的时候把腿垫高一点,止痛药能不吃就不吃。”所以说,我最讨厌这种阴沉的雨天。  “南南,我……”  从楼梯间拐进地下停车场,怒!电话断了,没信号了!  我急忙转身沿着楼梯跑到一楼大厅,迫不及待地按下拨号键,一下子就通了。  “刚才断线了。”我跑得有点喘。  “你在外面?”楚尘微微提高声音问。  “没,公寓楼的大厅里。”我边说边走到旋转玻璃门前观望外面的雨势。  “这么晚跑下楼有事?”楚尘稍稍犹豫了一下,问。  “没,下来拿信。”我撒谎,有点心虚。从小我就是个不爱撒谎的好孩子,每次说假话的时候必定会脸红,幸好是对着电话。  “这么晚走楼梯不安全,不是紧要的信可以明天再拿,嗯?”每当楚尘对某件事不认同的时候,他总会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挑高尾音,仿佛染着魔力,直入心底。  玻璃门上,模模糊糊的影子,是我的笑脸。晶莹的水珠,不知是外面的雨,还是我眼里涌出的泪。  “怎么不说话?”楚尘问。  我刚要回答,夜空中毫无征兆地炸起一声惊雷,电话又断了。我恼怒地看着手机屏幕,信号有三格,不是我这边的问题。按下重播键,忙音,是楚尘那边的信号问题。握着手机,透过玻璃望着外面的雨,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不知他还会不会打来。  外面的路灯在雨幕的笼罩下发散着委顿昏黄的光,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隐隐看见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车门开了,好像有人走出来。太远了,看不清,只隐隐约约看到那人似乎没打伞。雨似倾盆,我摇摇头,转身走到大厅墙边的沙发上坐下,决定再拨一次试试。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我刚刚翻开手机盖,楚尘的电话就进来了,一接通里面就传来哗哗的雨声,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可我完全听不清楚,杂音太大。  我正想问,突然想起停在路边的那辆车,脑子还没下达指令,脚已经带着我跑出门外。  少了溅满雨水的玻璃的阻隔,一个修长俊伟的身影清晰地闯入眼中。他沐着倾盆大雨,孤单地靠在车边,手里拿着手机。这个白痴!  我握着手机,毫不犹豫地冲进雨里,直奔他而去。  雨点砸得脸生疼,这样的雨中奔跑真的很不浪漫。快到他身后时,我顿住脚步,悄悄靠近。他背对着我,浑身早已湿透。密集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碎成颗粒,四散而落,凉风中,瘦削的肩膀微微发抖。  “南南?!南南?!”他站直身子,对着手机焦急地唤着。  雨更大了。  我合上手机,轻轻走到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轻轻贴在他背上。一瞬间,痛楚交织着幸福,将我轰然淹没。  楚尘转身,紧紧拥着我,仿佛落水者绝望中抓住的浮萍,明知难以生还,却仍不舍放手。也许我们本就不应该相爱,两个人分别有着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像两条永无交集的直线。为了爱,我们甘愿折去自己的翅膀,只为成全对方的幸福。这种牺牲无怨无悔,可彼此又都无法接受对方失去自己的天空。他爱我爱得忘了自己,一心只希望我找回属于自己的世界,展翼翱翔。所以,他签字离婚,是为了我能活得更自由、更快乐;我签字离婚,是希望他能忘了我,慢慢想起该如何爱自己。  接下来,事情并没有顺着电视剧中美满剧情的方向发展。  他陪我乘电梯,把我送到家门口。我还没开口,他已经拒绝,只是嘱咐我洗个澡,把寒气散出来再睡觉,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电梯里,快得我甚至来不及把伞拿给他。我知道他的腿一定很疼,因为他额头一直冒着冷汗。我知道他想说的不止这些,可他终于什么也没说。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那敢情好,如果你死在我前头,我肯定去陪你,保准比楚尘动作快。我知道你不舍得他,陪你死的名额只能是我的了……”  这个周末充实得令我疲惫不堪。  周一上班的时候,我的大大的黑眼圈遮都遮不住。  到公司一见到秘书小白,我立马吩咐她把今天所有报纸的娱乐版先给我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楚尘的消息。其实我是担心昨晚的事又被那些无孔不入、媲美小强的狗仔队给拍到。  小白很暧昧地看着我:“叶经理,旧情复燃了?”  “小丫头片子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把有他消息的报纸都给我拿进来。”说完,我笑着走进办公室。  屁股刚沾到椅子上,电话就开始不停地响。  东方商业园计划马上就要进入实施阶段,相关的广告宣传也必须尽快跟上。上午江舟没联系上修月,打电话给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公司,还是关于代言人的事。我跟修月提过,他说楚尘不干就尽快联系展夜,不用皇天推荐的候补人选。电话里,我很委婉地把这意思转达给了江舟。他是聪明人,也没多说什么,客套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这边刚跟江舟说完,财务部又打电话上来谈宣传预算的事,我让他们派人直接把预算表拿到我办公室。  我把小白叫进来,让她立刻联系展夜的经纪人,尽快约个时间,我要跟他们见面。展夜隶属辰星娱乐,业内新冒起的一间公司。因为展夜不断攀升的人气,辰星娱乐的知名度也日益高涨,最近签下了不少娱乐圈内的潜力新人,发展势头不错。不过短期内还不是皇天的对手,毕竟根基太浅。  小白打电话的工夫,财务部的丁黎进了我的办公室。东方商业园前期的广告宣传预算已经草拟出来,他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和要更改的。  “计划有变,代言人不请楚尘了,我现在正联系其他合适人选,代言费这块儿应该能节省不少预算。”我仔细翻看,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对于宣传,修月向来舍得花钱。  “周三前给我个准信儿,贷款拿下来了马上就得准备奠基仪式,再晚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我知道,麻烦你们了。”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日程安排,协调起来也是个问题。  “对了,修总不在公司?”出门前,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刚才省行张行长的秘书来电话问怎么能联系上修总,说是张行长有事找他。”  “打他手机了吗?”  “打了,刚才我上顶楼问陈秘书,结果陈秘书说修总不在家,手机也没人接。要是你能找到修总,别忘了跟他说说这事,我先下去了。”说完,他冲我摆摆手,转身推门离开。  我看看表,十点,拿起电话拨了修月家座机的号码,响了半天转到了语音留言。又拨了他的手机号码,响了半天也转到了语音信箱。  这可有点不正常,工作时间他的手机很少会打不通。  这时小白进来说今天所有报纸的娱乐版她都翻了,楚尘的消息有,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一听顿时放了心。  接着小白又说她已经联络上了展夜的经纪人杨雪。杨雪听说我们有意请展夜担当东方商业园的代言人,配合度非常高。得知我们时间比较紧迫,她立刻表示愿意尽快跟我们见面。下午展夜在花园西路的帝景酒店拍戏取景,三点到五点可以空出来,她问我们方不方便三点钟在帝景顶层的旋转餐厅见面。  我点头,吩咐小白把合同草稿打出来,通知杨雪下午三点在帝景见面。  东方商业园总投资二十几个亿,预计两年竣工。竣工后将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综合性商业园区。能担当这个项目的代言人,是所有艺人梦寐以求的事,我始终觉得楚尘浪费掉这个机会实在太可惜。  “上午还有什么安排?”小白出门前,我问。  “十一点半蓝光广告公司的秋薇约你吃饭,顺便谈谈奠基仪式当天现场的布置情况。”  小白跟了我三年,是我的得力干将,所以有些不那么紧要的事我大多交给她去办。  “中午你替我去,告诉她公司有事我实在走不开。会场具体怎么布置你先听听她的意见,把我们的大概要求告诉她,回头约个时间让她带着草案和预算直接来我办公室谈。”  小白一一记下,我想了想,又说:“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有事就打我手机。如果又有人找修总,你也给我电话。”  安排完了这些事,我又给修月打了几次电话,情况仍然跟刚才一样,就是没人接。我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去他家看看。  拿起包刚准备出门,小白放下电话跟我说郑副总让我立刻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我皱皱眉,心里一阵烦躁。其实不用去我也知道是什么事,半个月前他向我推荐了一个女艺人,希望在这次东方商业园的宣传片里能给她安排个角色跟楚尘搭戏。我跟修月提过,他让我自己拿主意。  “叶经理,要不我替你上去,就跟他说你有事出去了。”小白知道我特不待见他。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上去一趟。  临走前我跟小白交代一会儿我就不回来了,让她有事打电话跟我联系。  上了二十七层,秘书张杰看见我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郑副总说找我有事?”我问。  “叶经理,麻烦你先在外面坐会儿,副总正在接一通很重要的电话,吩咐谁也不能打扰。”张杰面带难色。  我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告诉他不用招呼我。张杰是修月的学弟,能力平平,胜在老实憨厚。修月告诉郑伟,搞女人他不管,但要是搞公司的女人就立刻滚蛋。看在钱的分儿上,郑伟勉强向他保证不吃窝边草,并且同意让这个木讷的男人做他的秘书。  说起来,这郑伟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是修月的表弟,修月妈妈唯一的侄子,小时候在修月家住过几年,郑阿姨很疼他。以郑伟的资历水平根本无法胜任上市公司副总的职务,可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张能说会道的嘴,把郑阿姨哄得五迷三道的。大学没考上,去英国混了三年,买了个野路子大学的文凭,回国后成天以留学归国人士自居。  郑伟甩着手晃荡了两年一事无成,郑阿姨看不过眼,让修叔叔给他安排个职位。修叔叔给他弄了个公务员编制让他在省委工作,结果不到一年就因为生活作风问题闹得满城风雨。省委书记顶着压力,不让纪委的人动他,弄得影响非常不好,再这么下去非得连累他自己的政治前途。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给修叔叔的秘书打了通电话,极其委婉地说了一下这个情况。  事情传到修叔叔耳朵里,修叔叔暴跳如雷,告诉郑阿姨从此不要在他面前再提起郑伟这个人。于是,这郑伟成天在郑阿姨耳朵根子底下软磨硬泡,但郑阿姨也不敢再开口提给他找工作的事,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更年期的妇女本来情绪就很不稳定,结果郑阿姨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心脏也出了点问题,曾经一个月住了两次医院。  那时候海天地产国际刚刚上市,又牵扯到一起重大的工地事故,修月天天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每次去医院看郑阿姨,话题永远只有一个,想办法给郑伟安排个有发展的工作。不管郑阿姨怎么磨,修叔叔就是不松口。修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跟她说“郑伟的工作我来解决,让他来我公司当副总不委屈他吧”。郑阿姨一听就乐了,郑伟当然也愿意,上市的地产公司,那可是意味着大把大把的钞票。  我当时特不理解,公司千头万绪的事,原来的副总周希又被派到香港坐镇那里的分公司,这种时候弄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来当副总,搞笑呢!修月听了,笑得特飘,挺让人心疼的那种笑。他跟我说这个副总以后就是个虚衔,他不折腾了,我妈高兴了,这不挺好的。我当时特不服,觉得郑阿姨这件事做得太过了,修月那阵子忙得身体心情都特不好,关键时刻还得收拾这种烂摊子。郑伟算什么东西,修月才是她儿子!修月看着我义愤填膺的样子,脸上总算有了点真正的笑意,跟我说甭生气了,能者多劳,弱势群体总是容易获得别人的同情,那个王八蛋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好看。你要是有良心以后就多帮我分担点,别成天沉迷在风花雪月的二人世界里。  我琢磨得正起劲呢,郑伟的“重要”电话接完了。他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让我进去,怎么看都是一瘪三儿!倒不是他长得有多难看,主要是气质太猥琐。我完全可以不答理他,可我要是跟他折腾,他就得跟郑阿姨折腾,郑阿姨就得跟修月折腾……  所以,我对待郑伟这个败类的一贯宗旨就是一个字儿:忍。两个字儿:无视。  “不知郑副总找我有什么事?”我站在他桌子前面,面无表情地问。  郑伟坐在转椅里,腿搭在桌上,眼珠子盯着我上下乱瞄:“叶经理,你这套衣服不错嘛,香奈儿当季新品吧?有个明星丈夫就是有钱。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已经离婚了,应该说是前夫。”  “郑副总你过奖了,这套衣服不值什么钱,假货。”在他面前说假话我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也可能我内心深处压根儿也没把他归进人类的行列。  “假货?!你穿个假货来上班难道不怕影响公司的形象?每个月你们这些高级主管的置装费不少吧。”郑伟眯缝着眼儿,不怀好意地说。  “郑副总这么有阅历的人不也被我这假货给蒙了吗,别人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我笑。  郑伟语塞,气哼哼地瞪着我。因为修月的关系,他一向看我不顺眼。几次他暗地里想跟公司的小业务员乱搞,都被我给搅黄了,从此更是把我记恨在心。  “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好了吗?今天我必须有个准信儿!”郑伟点了根雪茄,冲着我喷了一口浓浓的烟雾,刺得我眼睛立马红成一片。  “这次东方商业园的代言人不是楚尘了,所以恐怕你推荐的那个女孩儿没机会参加宣传片的拍摄。”我退后几步,避开那股呛人的味道。  “哦?换成谁了?”郑伟问。  “目前还在谈。”我边说边看了眼墙角的座钟,十一点了,浪费了我快一个小时。  “就算谈也有个对象,叫什么名字?”郑伟提高腔调,非常嚣张。  “展夜。”这种人,就应该见一次打一次,专打外人看不见的部位!在这点上,修月的手段是无比正确的。  “怪不得不用楚尘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叶经理你眼光不错啊,勾搭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水嫩,前阵子报纸上不还登了你跟那小子深夜私会的照片吗?”郑伟啧啧地盯着我,笑得像只鸭子。  我双手紧紧握住,沉着脸,强抑住把他拎过来暴打一顿的冲动,说:“中午十一点半我约了客户吃饭,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他办公室。这个人渣!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把他给阉了!  三十几度的高温,一上午的暴晒,马路上丝毫不见水渍,沥青地面黏腻得让人心躁。十一点多,正值车流高峰期,繁华的大都市,处处透着让人心烦的拥塞。再加上刚才被郑伟那个败类的一顿抢白,彻底让我的心情Down到了谷底。等绿灯的工夫,我再次按下修月的号码,强耐性子听着耳边乏味而机械的嘟嘟声,还是没人接。就在我正准备挂断的当口,竟然通了:  “喂?”女人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打错了。可想想又不对,一直按重拨键怎么可能错。  “请问你是?”我小心试探。  “南南?”  嗯?!我呆住,这声音:“妈?!”  “嗯,你在公司?”  “没,外面呢,修月的手机怎么在您那儿?”我彻底迷茫。  “你中午有没有事?”  “没。”我中午唯一的任务就是尽快联系上修月。  “那最好,你现在来我们医院,有你陪着修月打点滴,郑阿姨就能回去休息了,别人陪修月她不放心。”  “啊?修月怎么了?!”我一听就蒙了。  “没什么大事,你现在赶快过来吧。”  挂了电话,为节约时间,我在马路中间强行掉头,直奔301总院。  一路上,脑子里总是冒出昨晚修月给我打电话时的动静,那会儿他的声音很明显就不正常了,我要是开车过去看看就好了。越想心里越觉得堵,一路狂飙到医院。  301是部队总医院,妈妈是这里的院长。我对这所医院没什么好印象,爸爸的几个老上级都是在这里病逝的。虽然岁数太大自然死亡不能说是医院的错,可我总觉得这儿风水不好。  在院门口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说她不在办公室,让我直接去七号楼,张护士长在楼下等我。  七号楼我很熟,西北角的一座三层独栋小楼,被一大片草坪绿地围着,不对外开放收纳病人。  张护士长说七号楼现在只住了两个病人,三楼处于半戒严状态。  她带着我上了二楼,走进2-C号病房。病房里是家居式的布置,妈妈和郑阿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声说话,通向里面套间的门紧紧闭着。  郑阿姨看见我来了很高兴,招呼我坐在她身边。  “妈,修月到底怎么了?”我看见修月的手机在茶几上放着。  “胃出血,低血糖引起的中度眩晕外加持续性低烧。”妈妈说得简明扼要,我听得心惊胆战,“怎么会这样?!谁把他送来医院的?”  郑阿姨抽了张纸巾,抹了抹眼角,拉着我的手说:“每周一早上,我都会让家里的保姆拿着备用钥匙去修月的公寓帮他收拾收拾家务、洗洗衣服。今天早上八点多保姆又过去了,没过多久突然急匆匆地打电话回来说修月晕倒了,洗手间的地上还有血。我一听就吓坏了,什么也没顾上问,赶快给你妈妈挂电话说了这个情况,你妈妈立刻派车把他接到医院,我就从家里直接赶过来。唉,这孩子……”说着,郑阿姨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哗往外流,我连忙伸手帮她擦,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难受,“他晕倒在洗手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妈妈轻叹,微带责备地看着我:“他昨晚穿的衣服还没换过,应该是洗澡前晕倒的。我给他做了个全面检查,他的低烧症状最少已经持续三天了,加上他本身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而且最近的饮食休息肯定都不规律,造成免疫机能严重下降,昨晚又喝了那么多酒,晕倒在洗手间一整晚,这简直是胡闹!”  “李敏,你说修月不会有什么事吧?!”郑阿姨突然抓着妈妈的胳膊,表情惶恐。  “你别紧张别紧张,”妈妈拍拍她的手,柔声说,“不是什么大毛病,好好调养调养就行了。我是气他们这些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最近血压偏高,不能太操劳,让司机把你送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跟南南在,你放心。”  我连忙点头,郑阿姨的状况实在让人有点担心,前阵子刚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可千万别再折腾出病来。  “南南,你好好劝劝修月,让他把公司的事先放一放,有你和小伟坐镇公司出不了问题。你俩从小就一块儿玩到大,很多事也就你说的他能听进去。你说刚才他好不容易醒了,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的手机在哪儿,我说一会儿我帮你给南南打个电话,告诉她你身体不舒服,这几天不能去公司了。可他坚决不干,非让人回公寓帮他把手机拿过来。我拧不过他,只好让司机小王回去了一趟,顺道帮他带点换洗衣服过来。你妈妈看不过眼,让护士给他打了针镇静剂,他这才又睡了。小王刚把手机送上来,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郑阿姨握着我的手,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南南啊,你一定要帮阿姨好好劝劝他,看他这个样子阿姨心都碎了……”  我觉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疯狂的愧疚几乎把我淹没。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强打起笑脸说:“阿姨您就放心回去休息吧,这里我陪着就行。等他醒了我一定把这些意思都跟他说,您就甭惦着了。”  妈妈简单地交代了我几句后就陪着郑阿姨离开了病房,偌大的客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我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手搭在门把上,轻轻拧开。  柔和的壁灯,米色的窗帘,米色的地毯,松软的大床,舒适的沙发,壁挂式平板电视,幽雅清爽,如果不是床边立着的点滴架,任谁也不会把这里跟病房联系到一起。我轻轻地走到床边,修月还在睡着,丝质薄被从身上滑落,苍白的手掌无力地平放在身侧,液体顺着银色针头缓缓流进他的血液里。我仔细地帮他把被子盖好,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空气中流淌着祥和的静谧之气。  这些年修月一直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好好休息。他是早产儿,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小时候就经常生病。在郑阿姨多年的悉心调理下,情况才慢慢好转。我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很健康的男孩了。后来因为热爱运动,我们经常一块儿打网球、游泳,或者去户外骑马、攀岩,他的身体素质愈加强健。不过从大学毕业后他选择白手起家自己创业开始,从前规律健康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花了这么多年打好的身体底子慢慢地又被他自己给作践回原形。对他来说,发烧感冒头晕胃痛快赶上家常便饭了,不过这些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只要站在人前,他永远都是一副完美优雅云淡风轻不温不火的调调。  有一次开董事会,一早他打电话让我去接他。我问他怎么了,不舒服就在家休息,他却说没事。我到他家才发现这厮正在发烧,找出温度计一测,真彪悍,三十九度二!就这样他还是去了公司。开完会,其他董事都散了,我走进会议室,扶他起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衣服全都被汗湿透了,身上烫得都能烙饼煎鸡蛋了,这种近乎变态的自尊心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那天在医院里,也是像现在这样,他打着点滴,我在床边陪着。我问他何苦这么死撑门面活受罪。他说他讨厌那些虚伪的嘘寒问暖。  我说等你难受的时候谁也不答理你,看你怎么办!他说他不舒服的时候,有我伺候他就够了。  我笑:“哪有那么美的事?我给你打工帮你赚钱,敢情还得兼职给你当保姆啊。”他也笑,“如果你不伺候我,我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我说你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他想了想,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我愣,想了想,说:“不会。”他问:“为什么?”  我说:“祸害活千年没听过啊!我肯定比你死得早,没机会惦记你。”他听了,笑得特高兴,说:“那敢情好,如果你死在我前头,我肯定去陪你,保准比楚尘动作快。我知道你不舍得他,陪你死的名额只能是我的了,要不你说你孤零零一个人得多凄凉啊!看人家奈何桥上都手拉手的,不心碎才怪。”  当时我听完这话,不知怎的,就哭了。  他看着我,神色难得地认真:“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再错过。”  其实修月的心思,我隐隐也知道,小学中学大学工作,我跟他之间几乎没有断层,我甚至清楚地知道他哪天收到了几封情书。  为什么不选择修月?这个问题其实不止一个人问过,陈晨、程哥、哥哥、楚尘,包括我自己。  青梅竹马,家世相当,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直到现在,我也说不出其中的原因。我只知道跟楚尘在一起,会脸红心跳,会朝思暮想,会忐忑不安,会患得患失。可跟修月在一起,这些恋爱中的症状一概不可能出现,我想我们大概已经熟悉得意识不到对方的存在了……  “你来了。”特低,特软,特勾人的声音。  嗯?我回过神来,修月醒了,脸红红的,不知道是烧的还是睡的。  我冷着脸,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挺热,真不让人省心。  “我妈给你打的电话?”他握住我的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没,在我第N次打你手机的时候,我妈接的,你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能惯着他,“把手松开,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影响多恶劣。”  他不满地哼哼,不过还是把手松开了:“你打那么多电话找我,是不是公司有事?”  “你少操那些没用的闲心,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昨晚不舒服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看他想坐起来,就从沙发上拿过一个软软的靠垫塞在他身后,顺便又把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些,因为我发现他手背上的血管有点儿发青。  “想打来着,这不还没走出洗手间就晕了。”他的笑容跟声音一样,虚弱得似乎一碰即碎。  “你知道郑阿姨都急成什么样儿了吗?”我站在床头跟他对视,这厮的长相真像祸水。眼睛长长的,双眼皮极精致,要是被高丽棒子看见,估计立马就得变成国民整容范本。  “你呢?你着急吗?”他问。  “你不是说要去奈何桥上追我吗?如果食言我可饶不了你!”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有点蒙。修月听了,苍白的面孔上顿时绽开一朵极大极灿烂的笑容,十分耀眼,“我要喝水。”  这思维跳跃得也太大了:“你现在还不能喝!”我记得妈妈的交代,要过了十二小时的观察期才能喝。  “我渴。既然你来伺候我,就得负责想办法。”他皱皱眉,一脸不爽。  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不过看看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确实很干。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善良、太容易心软,修月这厮就是吃定了我这点。我说:“你等会儿。”转身走进客厅,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温水,又从消毒柜里拿出几支棉签。  我坐在床边,拿着沾水的棉签轻轻地在他嘴唇上来回涂抹。  屋子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修月看着我,距离太近,我似乎感觉到了他视线里的温度。  空气中流转着莫名其妙的暧昧,我顿时心惊,仓皇起身,打破了这躁人的静默:“现在嘴唇没那么干了吧?”  修月没说话,眼角眉梢间染着极妖娆的笑意:“叶南,我没看错吧,你脸红了。”轻快的调调,极其欠扁。  “我看是你烧糊涂了吧!”幻觉,我告诉自己,刚才那一定是幻觉。  “你……”他话没说完,客厅里突然响起舒缓的敲门声。  张护士长跟刘主任来查房。  修月很配合,很诚实地说他现在头很晕,胃很痛,浑身关节都很酸。  刘主任听了,嘱咐他一些注意事项,刚好这时候客厅里他的手机响了,他示意我帮他接。  我走到客厅的茶几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不是本地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请问哪位找修月?”我礼貌地问。  对方明显愣住:“请问你是?”  “我是他朋友,如果方便的话,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快转告他。”  “哦,”对方迟疑了一下,说,“我是省行张行长的秘书,张行长有要紧事要跟修总面谈,不知什么时候能联络到他?”  “我会尽快转告他的。”张行长这么急着找修月,搞不好牵扯到东方商业园贷款的事,可修月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去跟他面谈?  “那就麻烦你了,事情紧急,请务必尽快!”对方再次强调,我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这时候,张护士长和刘主任从里面走出来,我大致问了下病情,跟妈妈说的差不多,关键是日后调理。刚把他们送走,修月就问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张行长的秘书。”  修月听了,脸色有点沉:“他说什么事了吗?”  我摇头。  修月换了个姿势靠着,伸手问我要手机:“我给他回个电话,我担心那笔贷款出什么问题。”  我叹气,把手机塞到他手里:“就算有什么事你也别上火,实在不行就跟修叔叔讲。这种时候就不要死守着那套非得靠自己的原则了,你能干谁不知道啊!修叔叔其实很希望你偶尔也能开口让他帮忙的,儿子太能干了当爹的会很寂寞的。”  修月静静地听我说完,笑着说:“担心我啊?真感人。”  我白了他一眼,果然,太善良就是容易吃亏,那厮的意志根本就强悍到刀枪不入,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就多操这份儿心!”说完,我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帮他把门带上。  “那怎么能一样!你在父母还有哥哥面前能像在修总面前那样嬉笑怒骂全随心情吗?”  修月这个电话已经打了快半小时了,我看看表,一点半。三点我还约了展夜和他的经纪人在帝景见面,可修月这边……  房门紧闭,隔音超好。一墙之阻,我也只能隐约听见里面有声音。  四十分钟过去了,通话依然在继续。  我有点坐不住了,如果没什么事不可能讲这么久。其实我完全可以不用回避,我知道生意场上不可能事事都能用正常手段解决,海天有今天的规模,背后的权钱交易自然不会少,修月不希望我知道这些,更不希望我插手,所以我选择回避。当然,什么话到他嘴里就都变味了,那厮的原话大致是这样的:叶南,一个连撒谎都会脸红的人不要妄想向那些需要演技的高难度挑战,给我老老实实闪远点儿,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别在这儿添乱。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添乱看来是不行了,都快一个小时了这电话还没断。  推门而入,只见修月正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揉着额头,神色漠然,冷汗直冒。还剩大半瓶的点滴顺着孤零零垂在半空的针头慢慢涌出,垂落,无声无息地渗入地毯。  “这样吧,明天一早我赶过去,到时候见了面再谈。”修月见我进来了,准备结束通话。对方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他嗯了几声后终于合上了手机。  我按下床头的红色按钮呼叫护士站,捡起滑落的被子,很不温柔地扔在他身上,说:“你明天准备去省里见张行长?”  “嗯,这事只能我去。”说完,他把电话丢到一边,手搭在额头上,闭着眼睛微微地喘。  “这事只能你去?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就不相信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还只有你才能解决!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接个破电话还把针也拔了,发烧把脑子烧傻了啊?”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我心底突然有股无名之火噌噌往上蹿,“你特想去是吧!你觉得自己比超人还超人比小强还小强是吧!行啊,只要你现在下楼绕着外面的草坪跑一圈,要是跑完了你他妈的还能站着跟我说话,那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绝不拦着你!”我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激动,越说腔调越高,“修月我告诉你,我最烦你成天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那副死样!你要是觉着活得特腻味,那你不如直接从海天大厦顶楼往下跳,那多利索!以后谁也甭替你操那些没用的闲心了!”我说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口干舌燥,气喘吁吁。  空气里隐隐弥漫着火药的残息,修月掀开被子,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身子明显晃了晃。我看他难受,就势扶了他一把,谁知这厮却拉着我的胳膊硬是让我坐他身边,而且极厚颜无耻地以头晕为名靠在我身上。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毫无戒备地把自己最虚弱的一面展露人前,心里竟然有点感动。相识多年,那种源自心底的信赖,无人能及。  “叶南,我可很多年没听你骂过人了,真怀念啊。我还以为你骨子里那些火暴张扬的不安分因子早都被楚尘给灭了,当了这么些年贤惠温顺的小媳妇儿真够难为你的。”修月低声笑言。  难得地,我没反驳。  他把身子往下滑了滑,躺在我腿上,特满足地闭上眼睛。黑亮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映衬着他苍白细致的皮肤,虚弱似浮云般飘忽,却美得动人心魄。很可惜,我却最不欣赏这种完美优雅到一塌糊涂的男人。  暖洋洋的午后,静悄悄的温馨。  客厅里响起脚步声,妈妈跟张护士长进来了。  “刚才的气氛很火暴嘛,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安静。”妈妈看着躺在我腿上的修月,似是微微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说。  “您早来了啊。”我有点窘,张护士长在旁边一个劲儿地乐,特暧昧地看着我俩。  “怎么把针给拔了?被子也不盖好?简直是把身体当儿戏!”妈妈板着面孔,很严肃。  我拍拍修月的脸,提醒他甭在那儿装睡。这厮把那副从熟睡中猛然惊醒的迷茫样儿演得惟妙惟肖,看得我直想笑。  在妈妈的指挥下,我摆正枕头扶着他躺好,用被子把他浑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张护士长换了副针头重新扎进他的血管,一切恢复了正常秩序。  妈妈看看我,又看看修月,摇摇头,无奈地说:“不许再胡闹了,修月暂时还不能吃东西,你跟我去办公室把午饭吃了。刚才郑阿姨来电话说齐贝下午没课,正在路上,一会儿就到。下午有她在,你就回公司吧。”  齐贝?郑阿姨看来真的很想抱孙子,于是我说:“那正好,三点我还有事,来不及去您办公室吃午饭了,办完事我自己找地方解决就行了。”我看看表,还行,时间刚好来得及。  修月挺安静,估计又在那儿装睡呢。  妈妈安排张护士长在这里陪着,等齐贝来了再走。  我站在床边,想了想,对修月说:“有齐贝在这儿陪着你,晚上程哥约我吃饭,我就不用取消了。明天的事你要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那我替你去,具体的等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再商量。我约了展夜和他的经纪人在帝景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见面谈代言的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修月听完,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我收拾好东西,挽着妈妈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他的声音忽然悠悠地响起来:“开车留点神,你那破车没改过,别在马路上当赛车开。”  午饭没吃,包里的巧克力那天都被修月给消灭了,走进帝景酒店大厅的时候,我就一个感觉——饿。  小白早就到了,一看见我进来,立刻快步迎过来:“叶经理,你怎么才来啊!”遗憾不已的口气把我给问愣了,“怎么了?”看看表,还差五分钟才三点,没迟到啊,难道我的表坏了?  “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她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  “谁啊?”我边走边问。  “一个你日思夜想的人。”她嘿嘿一笑,笑得我心里咯噔一下,“甭卖关子了,再不快点要迟到了。”我不想听到答案,拉着她直奔电梯。  豪华的观光电梯,下饺子似的挤满了人。我站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小白则很不幸地被人群挤在了中间。不管小白看到的人是不是他,我现在都不想听到那个名字。我相信,从逃避到遗忘,只不过是个时间不定的必然过程。  十五楼,电梯停住,开门,下了三四个,拥进五六个,关门,更拥挤了。  小白经过顽强的挪移,终于蹭到我身边跟革命队伍会师了。正准备跟组织交心的当口,电梯里突然变成了鸭子的世界、唧喳的海洋,刚才上来的那五六个年轻女孩儿七嘴八舌高声议论的间隙还伴以抽风似的笑闹,我只觉耳边嗡嗡直响,似阵阵苍蝇飞过。  “楚尘啊!真的是楚尘!看,我拍到他的侧面啦!完美的四十五度侧脸!下巴的线条太迷人了!”  “快传给我传给我!我要拿他当桌面!”  “我也拍了不少,他穿黑色真酷,型男典范!”  “你这拍的什么啊?没脸没头的什么也看不清!”  “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尘尘修长笔直的双腿啊!尘尘的长腿是我的最爱!”  “你变态哦!放着那么帅的脸不爱去爱腿,你完了!”  “要说脸,我还是中意美少年型,展夜的脸我就很爱啊!”  “你们知道今年娱乐圈最受Fans期待的银幕情侣是哪对吗?票选结果公布,冠军华丽登场——楚尘VS展夜!”  “啊!好浪漫!”  “尘尘攻夜夜受!”  “没错!无敌帅的皇帝攻V无敌美的女王受!”  “耶!”  顶楼到了,很及时地到了。  如果再晚点,我恐怕真的会被她们惊雷似的话语活活劈死,外焦里嫩黑烟直冒。  旋转餐厅位于顶楼西侧回廊的尽头,只接待持有帝景酒店国际俱乐部金卡的VIP会员。一拨儿一拨儿乘着电梯直冲顶楼的Fans被无情地拦在回廊外,又一拨儿一拨儿地被酒店保安温和地送上电梯,原路返回。  穿过优雅安静的回廊,侍者彬彬有礼地迎了上来。无需询问,整个餐厅只有一桌,杨雪已经起身向我们走来。  “不好意思,路上塞车耽误了点儿时间。”我跟她握手,第一次见,她是很干练的女人,跟方菲属于同一类型。  “我们也是刚到,这边坐。”走到桌前,展夜起身,很绅士地帮我抽出椅子,我道了谢,坐在他对面。  “喝点什么?”杨雪问。  “柠檬水。”  “白小姐呢?”  “一样就可以。”  杨雪叫来侍者,点了四杯柠檬水。  这种双方都具有强烈合作意向的会谈,最终的焦点就是一个:代言费。在商言商,我很清楚这次的代言对提升展夜的知名度以及曝光率的巨大作用,所以价钱上自然压得很低。杨雪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压低价钱的资本,所以没有过多地跟我纠缠代言费的数目,而是在一些看似细小的附加条款上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比如一年之内,若因拍片取景需要,有权免费使用海天集团名下的高尔夫球场、跑马场,以及海滨度假区,累计时限不超过十天。类似细节条款的协商,耗去了整整一个小时。自始至终展夜都静静地坐在那儿,默默注视着我跟杨雪之间的交锋。  结果还算令人满意,明天我带着正式合同去展夜的公司签字。  “叶经理,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正事谈完,气氛轻松了不少,杨雪笑盈盈地说。  “一定会的。”我礼貌地回应她的热情。  “叶南,晚上有时间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展夜冷不丁地问。  “不好意思,晚上约了人,有事吗?”我望着他,他大大的眼睛清澈晶亮,浅浅的笑容纯真羞涩,若是背后再多一对翅膀,立马就能化身成天使。我实在无法相信江诗丹顿宣传海报上那个透着惊艳颓废之息的华丽男孩儿,跟他会是同一个人。  “没什么,那晚很开心,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对于我的拒绝,他看起来有点沮丧。  “叶经理,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小白很八卦,杨雪对展夜的话同样感到好奇,好奇我们究竟在一起干了什么开心的事,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算不上认识,不久前在朋友的聚会上见过。”我很委婉地表达着凤凰山的赛车之夜。展夜听了,闷闷不乐地垂着头,看起来很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要耽误了你们今天的拍摄计划。”事实上,我已经快饿晕了,急需找地方觅食。  “也好,那我们明天公司见。”  “明天见。”  一番话别之后,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个手托银盘的侍应生走了过来,说:“请问您是叶南叶小姐吧?”他微微躬身,礼貌地询问。  “是,有什么事?”我迷茫,众人皆迷茫。  “刚才有位先生打电话帮您点了一份意大利海鲜炒面和一杯加了莱姆酒的巧克力摩卡,吩咐我们提前准备好,看到您跟您的朋友谈完事情后立刻为您送上来。”  听了侍者的话,小白难掩好奇,展夜若有所思。  杨雪似不经意地说:“叶经理的这位朋友真是体贴。”  我笑,示意侍应生把餐盘放在我刚才坐的位置,杨雪见状,随即说:“那我们就不打扰叶经理用餐了,明天见。”  送走他们,我跟小白面对面坐着,她点了一份绿茶冰淇淋陪我一起吃。  没有外人在场,她不用再端着秘书的职业面孔,很八卦地跟我东拉西扯。  “叶经理,你一定知道这个神秘男是谁对不对?”  “嗯。”  “谁啊谁啊?难道是……楚尘!”  “小点声,不是。”楚尘对吃的要求很简单,钟爱青菜豆腐水果。我习惯了这种饮食结构,渐渐地遗忘了自己曾经最爱的意粉和香浓的摩卡,他又怎么有机会知道?  “那是谁那是谁?哦……我知道了!这么了解你的还能有谁,一定是修总!”  “我耳朵快被你震聋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情人终成眷属!叶经理,我支持你!”  “闭嘴!别净说些不着调的,吃你的冰淇淋。”  “叶经理,其实你跟修总真的很般配,不管外貌、性格,还是背景。”  “如果我们适合,那早就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适合?”  “没感觉。”  “什么感觉?”  “恋爱的感觉。”  “真抽象,恋爱该有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只有在修总面前你才是最放得开、最无拘无束的吗?”  “你完全可以把它理解为某种经由时间沉淀而成的特殊亲情。”  “那怎么能一样!你在父母还有哥哥面前能像在修总面前那样嬉笑怒骂全随心情吗?”  “服务生,麻烦再给她来一份冰淇淋。”  离开帝景的时候已经五点了,跟小白分开后,在停车场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展阳阳。  他戴着白色棒球帽,帽檐儿压得很低,认出他是因为那条颇有性格的破洞牛仔裤和右耳上一排五颜六色的晶石耳钉。擦肩而过,他大概没认出我。  我走到车边,打开车门正准备上车,突然被人叫住:“你是叶南?”展阳阳去而复返。  “我穿成这样你也能认出我?”看看自己中规中矩的职业套装外加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这小子眼睛够毒的。  “切!你还没惊艳到让我过目不忘的地步!我只是记住了你身上香水的特殊味道。”展阳阳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盯着我的车上下左右地看。  “鼻子挺灵啊,不过不是香水,是熏香。”我有点意外,展家这对兄弟都挺有意思,正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什么牌子的?”他问。  “没牌子,一个喜欢养花弄草的朋友帮我量身配制的。”绝版了,用完之后不会再有。  “你朋友比你强多了,他调的香很适合你,你自己选的这车可实在不咋地,又笨又土。”说着,还不忘遗憾地摇摇头,以示强调。  “这辆车也是那个朋友选的。”我笑,意料之中地看到他藏在帽檐下的小脸儿泛起可爱的红,只听他别扭地冷哼一声,说:“我听别人讲你很会改车,没想到你却开着这么一辆中年大叔最热衷的奥迪A8。”  “别人?谁跟你讲我会改车?小K?”事实上,我过去的事小K知道得也不多。  “才不是,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跟我讲的?”他得意扬扬地问,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得不得了。  “我就是随便一问,也没很想知道。”我忍着笑,口气极为淡然。果然,小孩儿就是不识逗,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我的心情反倒轻松不少,上车跟程哥通了个电话,他问我吃饭了没,我说刚吃完。程哥说反正他也不饿,那就找个地方喝两杯。我把小K酒吧的地址跟他说了,约好一会儿在那儿见。挂了程哥的电话,我想了想,按下快捷拨号3。修月不用彩铃,每次等待接通的时候满耳朵都是乏味的嘟嘟声,这次还行,嘟了三次就通了:  “谈完了?”  “嗯,挺顺利的,明天下午把合约签了就行。”听他的声音还行,比我走前那会儿好点了。  “现在去见程海?”  “嗯。齐贝在那儿?”  “你这日子过得挺充实啊。”  “还行,从早上八点到刚才为止都是在给你卖命!”  “变相要求加薪呢。”  “那得看你了,还有,帝景的意粉做得不错。”  “吃饱了?”  “撑了。你什么时候能吃东西?”  “你来的时候。”  “得了吧,那我要一直不去你还不得饿死啊!”  “有可能。”  “晚上谁在医院陪你?”  “打完点滴我就回去。”  “啊?我妈同意了?”  “你不老说七号楼风水不好吗?难道你特希望我住这儿?”  我还真挺忌讳这个,说:“那你回家住,郑阿姨和保姆可以照顾你,在家打针也行。”  “我回自己那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拧啊?非要弄得所有人都为你提心吊胆的你才满意啊!”我发现我最近的脾气见长,确切地说是复苏。  他沉默了会儿,说:“我就是想耳根儿清净点。”  我听了,心里有点堵。他没说错,回郑阿姨那儿身体上是得到照顾了,可心累,问:“你几点打完点滴?”  “你跟程海聊完了来医院接我。”  “你挺会使唤人啊。”  他低声笑着,没说话。  “我不跟你说了,手机快没电了,晚上我尽量早点过去。”  这个时间,酒吧里几乎没有客人,程哥比我来得早,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吧台边跟小K聊天,还挺热乎的。小K见我到了,给我们开了个包房,安排好酒水,吩咐服务生没事不要进来打扰。  我坐在沙发上,程哥拉了张椅子坐我对面,盯着我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乐。  “看什么呢?要发现我变老了变丑了你可千万别实话实说。”我被程哥给感染得自己也乐上了。笑着笑着,时间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段肆意挥霍青春的日子。  想想那时候真是活得挺没心没肺的,前途啊未来啊什么的一概都建立在随心所欲的喜好之上,明明活得特颓废特盲目,可愣是觉得自己特有性格特另类。时间是世上最无情的东西,不管我们怎样留恋那段无拘无束的青春时光,它也绝不会为守住这份纯真清澈而驻足。  乐了半天,乐够了,开始喝酒。我知道程哥有心事,昨晚我就看出来了,陪他一杯杯地喝,三瓶1995年的帕图斯很快就被糟蹋得一干二净,暴殄天物!喝完酒,程哥又拉着我开始唱歌,一首接一首地,专拣革命歌曲唱,直到把嗓子嚎得跟破锣似的。  唱完歌,接着喝酒,直接上啤酒,一罐接一罐。我肩负着送他回家还有接修月出院的重任,没敢再喝,就坐在那儿看他喝。这几年,我们各忙各的,很少联系,偶尔从妈妈那儿听到只言片语的,没什么实质性信息。  空啤酒罐越堆越多,程哥终于喝得差不多了,垂着头坐在我面前,哑着嗓子道出了憋在心里的那些事。我安安静静地从头听到尾,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老婆、儿子、初恋女友,再加上一个念旧情的男人,俗不可耐的组合,故事却跟传统的第三者有点不同。老婆是西班牙华裔,名门望族,温婉贤惠。儿子今年四岁,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初恋女友,曾经相爱多年,美丽善良,唯独没有家世背景,结局不难猜。程伯伯的手段没什么新意,跟我爸如出一辙,利用权力封杀。不同的是,我很幸运,背后有修月的支持。程哥没我幸运,棒打鸳鸯的事理所当然地发生了。接着程哥负气远走国外,失去了女友的消息,多方打探未果。三十岁那年结婚,生子,日子很平淡地过。  去年,他带妻儿去法国度假的时候,意外重逢了初恋的女友。他娇妻幼子在侧,她却始终孑然一身。他无法面对她坚定清澈的目光,更无法面对她强忍泪水送出的祝福。然后,他带着妻儿回到西班牙,她留在法国,什么也没发生。后来,初恋女女结束了为期两年的访问学者交流,年初返回D市,教书,平静地生活。意外的邂逅,似生命中小小的插曲,时光流逝,一切依如往昔。只是程哥的心,再也找不回无波无澜的宁静。  程哥说完了,又开始喝酒。他需要的并非安慰抑或劝解,唯一希望的,也只不过是找个贴心的朋友,能安静地听他倾诉。程哥是个重感情的男人,他心里纠结的,并非是初恋与妻子之间二选一的抉择,他从未想过背叛自己的妻儿。令他感到煎熬、令他无法面对的,是初恋女友宁愿终身不嫁的那份坚持。当年,是他父亲强硬地拆散了他们,她却不怨他,不怪他,更不愿拖累他,只是默默地守着心底对程哥的爱,选择一个人坚强地生活。她的经历、她的坚持,若非亲耳所闻,我一定会认为这是憧憬爱情的女孩儿编织出的童话。我不知道爱的力量是不是真的如此强大,可我被这个真实的童话深深打动。  喝完了,唱完了,发泄完了,临走前,我拉着程哥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程哥,尽快回西班牙吧,远离她的生活,彻底忘了她。听起来很残忍,可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你依然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她依然坚持着多年前的那份爱,孤单却坚强地生活,我想这也是她所希望的。能守着心底一份纯美的初恋独自走过一生的女人,我想她也许可以原谅你没有为爱付出同等的坚持,可一定不会原谅你对家庭、对妻儿的背叛,尽管你背叛的人并不是她。”  程哥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可我知道他都听见了、记住了,因为他笑了,笑得很宽慰,很释怀。  我送他回家,下车前,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南南,程哥谢谢你。临走前,哥也嘱咐你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一定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现在我还剩最后一件事要做,好事——帮你修理修理胳膊腿儿,好让你验伤的时候更有说服力!”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十点多,我在楼下给修月打电话问他齐贝在不在。  他问,你那么关心齐贝干吗?  我说,怕她在我贸然上去不合适。  他说,你在楼下等我,不用麻烦值班护士下去给你开门了。  我说,你行不行啊,别晕倒在楼梯上。  他没说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没几分钟,七号楼大厅的门从里面打开,修月一个人走出来。我迎上去,他特自然地把胳膊搭我肩膀上,皱了皱眉:“满身酒味儿。”  “你现在回家了明天谁去给你打针?”我搂着他的腰扶住他。尽管姿势暧昧了点,但这完全是出于无产阶级兄弟的革命感情。  “下午回来再说。”他揽着我,一路走到车边。  “上午呢?”坐进车里,我问。  “去跟张行长见个面。”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吗?你这样了还非得赶过去见他?!”我口气不怎么好。  “公司财务资料外泄,有人匿名向证监会举报我们去年虚报销售业绩,欺骗股民。”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公司真的这么做了吗?”这事确实麻烦。  “你觉得呢?”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问。  “需要伪造财务信息欺骗股民的大多都是些业绩滑坡、想靠作假挽救股民信心的公司,我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而且这几年证监会正严厉查办上市公司虚假的财务信息,铤而走险毫无意义。”其实就算没有理由,我也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知道得还挺清楚。”他笑。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有点担心。  “速战速决。这事还没正式立案调查,张行长是从证监会内部得到的消息,急着找我见面就是把这事告诉我,让我提前想办法,正式立了案就不好办了。”  “你准备让他帮你办?”  “这两天证监会副主席带着工作组在省里考察,明天晚上就走。那个副主席是张行长的大学同学,中午张行长约了他跟我一块儿吃饭。”  “你觉得你有体力来回在路上折腾四百多公里吗?”我冷冷看他。  “你觉得我不应该去?”他淡声问。  “就算你不去也有很多办法可以把这事给摆平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动用长辈的关系解决这事确实不难,可你知道这个副主席是什么来路吗?”他睁开眼睛,笑里带倦,“草根出身,靠着老丈人爬到今天。可笑的是,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包括他老婆在内,通通都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仗着父荫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货色。”  “他是什么样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至于放着自己的身体不管,跑去跟这种人较劲吗?”我很不理解。  “这不是跟他较劲,我只是不愿意看着长辈放下身段去跟这种人打交道。况且就算长辈出面把这事处理了,他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去陪他吃饭,笑脸相迎外加金卡送上,不但能解决这事,还会让他觉得特别爽。”  “你有自虐倾向啊?干吗把自己送去给这种人作践!”我特不忿,这厮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  他勾起唇角,似是笑了笑:“我向他低头,并不妨碍我把他变成一条能忠心为我办事的狗。”  我沉默,他说的都对,把所有事都考虑得很周到,可独独忘了考虑他自己。  要说这整件事里最该拉出去毙了的就是公司的内鬼。我一边开车一边琢磨这事究竟是谁干的,能接触到这些核心财务资料的人不多,有动机的就更少,而且像这种重要部门的主管都是修月的心腹,不管是谁干的,对公司的影响都很大。而且一下子捅到证监会去了,就算最后证明公司的账目没问题,股民也一定会对公司的股票持谨慎的观望态度,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势必会消耗公司的元气,这一手玩得够阴的。  “想什么呢?”  修月打破沉默,坐起身打开置物箱在里面翻腾。  “想幕后黑手呢。”我瞥了他一眼,“不用找了,你放那儿的烟我都给扔了。我妈说了,你必须得戒烟。”  “想出来了吗?”  他放弃抽烟的打算,懒懒地问。  “没。”  “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我没你那么狡猾。你知道是谁干的?”  “大概有数。”  “谁啊?”  “不告诉你。”  “你这人可真没劲。”  “嗯,我现在浑身上下确实特酸特疼特没劲儿。”  “现在十二个小时都过了吧,回去我帮你弄点粥。”  “嗯。”  “对了,齐贝今天几点走的?”  “忘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  “比你强。”  “说得真够直接的。”  “晚上跟程海聊什么了?”  “那可不能跟你说。”  “不说我也知道。”  他笑了笑,特了然的调调。  我哼了声:“你以为你是神仙呢!”  “那倒没,关键是你的脸实在太藏不住事了,看你欷歔感慨成那样,肯定是程海感情上出问题了吧。”他手支着下巴,侧头看着我。  车停在红灯前,我转头注视他,沉默了会儿:“修月,有时候我觉得你特可怕。”  昏暗的车厢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说:“你会因为楚尘对你的了解而感到害怕吗?”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很冷很淡。  我沉默。  会吗?我不确定。  车开到他家楼下,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修月那厮已经甩上车门独自离去。我怒,又冲我发什么少爷脾气!我完全可以特潇洒地踩着油门扬长而去,可透过车窗看着他消瘦落寞的背影,心里好似有只手不停地揪来揪去。  走在楼梯上,我一遍遍地自我鄙视。大半夜的,放着家不回,还得热脸对他冷眼,主动送上门去照顾他。十一点了,也不好打扰郑阿姨,而且我很怀疑修月今晚是擅自从医院跑回来的。  气喘吁吁地前进到十五层,手机响了。追命似的响,烦啊烦啊烦!我以为是良心发现的修月。  “发够神经了?”我冷哼。  “请问,是不是叶南?”女的,不是修月,我窘,“是,哪位?”  “我是方菲。”  嗯?我脑子短路了一下,随即正常:“你好,很久不见。”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因为事情实在紧急。”  “发生什么事了?”我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方菲是楚尘的经纪人,有急事……  “是这样的,楚尘有点麻烦,如果今晚不把事情处理了,那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还指不定给写成什么样!因为对方比较有背景,江总让我立刻联系你,希望你能帮忙!”她语速很快,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楚尘被拘了。”  我晕,问:“你现在在哪儿?”  “西江派出所。”  “在那儿等着!我立刻过去!”  咚咚咚地冲下楼,踩着七分高跟鞋,不磕不绊,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为了避免昨晚修月晕倒没人管事件的重演,我边开车边给他打了个电话,顾不上计较他冷冰冰的口吻,噼里啪啦地对着即将没电的手机极快地说:“修月你甭在那儿发神经了,吃完药赶紧睡觉。我有点急事要办,明早再去你家。你要是敢一声不响自己去见张行长,那咱俩二十年的交情可就彻底完了!还有上午保姆刚去过你家,冰箱里肯定有牛奶,你拿出来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喝。如果明早我去看见牛奶包装原封不动的话,咱俩的交情也就拉倒了!就这样,挂了。”  赶到派出所。  刚下车,脚还没站稳,方菲就急急地冲了过来。不远处停着七八辆采访车,车上车下的记者几十号人,尽管被民警拦在大门外,相机却一刻也不消停地咔嚓咔嚓连闪带拍。  我戴上墨镜,跟方菲匆匆走进去,见到林所长,还没来得及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就听他说:“市局冯局长过来了,现在正在会议室跟其中一个当事人谈话,你们现在立刻跟我过去。”  “郑伟?!”一走进会议室,我就看见他正跟一个穿着便装的中年人聊得热络。他看见我,明显地愣了一下,“你来干什么?”  “不知这位是……”便装男人问。  “哼!她啊,那个楚什么的前妻。”郑伟喷着烟雾,不阴不阳地说。  “这位就是市局的冯局长。”林所长介绍。  “究竟出了什么事?”我问。看郑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明显是被打了。  “你已经跟案件当事人离婚了,原则上我们不能向你泄露案情。”林所长说。  冯局长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方菲一听就急了,指着郑伟:“他也是案件当事人,为什么可以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而楚尘却要被关在拘留室!”  我拦住据理力争的方菲,指着郑伟:“你跟我出来。”  他脸色一变:“叶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冯局长冲林所长使了个眼色,林所长会意,走到我身边,请我出去。  郑伟瞪着我:“叶南,你说你都离婚了还跑这儿来充什么仗义!”  “郑伟,一般情况下我实在是懒得跟你较劲,太失身份,真的。”我冷眼看着他,语含嘲讽。就见他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点着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向那些记者把你跟楚尘的恋爱史昭告天下!”  “信!你本来就是个无赖,什么事你干不出来啊?不过我告诉你,今天我还就是要治治你这副撒泼犯浑的得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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