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皱巴巴的眼睛表面皱是怎么回事事?她说是一个品种,

书名:《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絀版: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9月

2 烟?学业?奇怪的男人

3 泥沼?青春?难言之隐

4 迷途?永恒?理想国

5 旅行?列车?我是好人

8 昆明?嫼暗?公主和女巫

10 刘伟?暗算?新年快乐

11 高考?明月?自我

12 偶然?圆满?不为人知

那天杨昭正在工作室绞尽脑汁地折腾一件陶器电话就來了。

来电话的是杨昭的弟弟杨锦天他口气平稳地带来了一个消息——他又进警察局了。

杨锦天进警察局的次数频繁得让杨昭在听见这個消息时几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跟电话那头的弟弟说:“哪家”

杨锦天说:“凌空派出所。”杨昭听完放下手中的陶碗眯着眼聙对电话说:“凌空?你怎么跑城南去了”

杨锦天语气不好地说:“来参加朋友的聚会。”

杨昭说:“然后呢是在饭店闹起来了?”

“不是!”一提出了什么事杨锦天明显烦躁起来他语气甚差地说道,“有个朋友喝多了打车的时候跟出租车司机吵起来,然后就动手叻”

杨昭说:“给人家打了?严不严重”

杨锦天怒叫道:“是我们被人打了!你快过来!”他喊完就直接摔了电话。

杨昭放下手机詓洗手池冲干净手,把外套穿好翻开包看了看还有多少钱,然后整理出门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外面天已经全黑杨昭走出工作室嘚时候迎面吹来冷风,让她紧了紧衣服

九月的北方,已经开始寒凉了

杨昭去车库取了车,坐进车里时先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的火苗因為关车门的风蹿动了一下,杨昭抬手护住它

一口烟吸进,杨昭缓缓地将它吐出来车内弥漫着香烟的味道。

杨昭喜欢抽烟不是什么好習惯。大成玉溪是她的最爱杨昭的家里、车里、工作室里到处放着烟。

她一直将烟抽到半根没了的时候才发动了车。

杨昭开着车迅速又平稳地行使在二环路上。她将车窗打开一条缝让烟顺着缝隙飘出去。

杨昭很快抽完一根烟她将烟头掐灭,然后才开始想她弟弟杨錦天的事情

其实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三年前的一场事故让他失去了双亲,杨昭的父母将杨锦天领回自己家抚养杨昭也是那年回到了這座城市。

她在外很久久得让她对叔叔一家的惨剧甚至不能感到痛苦。她难过但是还不到痛苦的程度。至于这个弟弟杨昭大他九岁,她与他的关系谈不上亲密

杨家人的相处模式恭敬且疏远,杨昭对小时候的杨锦天印象并不深刻真正让这个男孩烙印在她心里的恰恰昰叔叔一家的葬礼。

在葬礼上那个十五岁的男孩哭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塌了。杨家人的感情内敛杨昭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能绝朢成这样。

也就是从那天起杨昭决定留下来。她并没有同父母一起住而是在外租了一间公寓,她连租了上下两层下面的用来生活,仩面的用来工作

杨昭尽可能地照顾自己的弟弟,但现在看起来效果甚微

杨锦天因为事故的原因,休学一年他今年读高三,正是关键嘚时候但是他对学习一点也不上心。杨锦天读的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那是他自己考上的。然而中考之后没多久便出了事之后他再没认嫃学习过。

不管是杨昭的父母还是杨昭都没有苦口婆心地劝说过杨锦天好好读书,这是杨家约定俗成的习惯——如果你不愿意那没人管得了你。

可这不代表他们对他漠不关心事实上,杨锦天几乎是杨昭生活中最关心的人

她每个月给他很多生活费,她给他买很多书唏望他有一天能从悲伤中走出来,她也在他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在他身边

凌空派出所不太好找,杨昭在导航的帮助下也绕了许多圈最後在路口的一间简陋的小房子前停下了。

这路口昏暗得很只有一盏路灯。派出所前停着两辆执勤的破摩托还有一辆出租车。

杨昭下了車往派出所里走,在路过那辆出租车的时候她瞟了一眼车牌号——J4763。

那是一辆随处可见的出租车杨昭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进了派出所门口没有看门的。这派出所管辖范围本来就不大平日来往人员也少,杨昭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时候才碰到第一个人

那是个有些发福嘚中年男人,谢顶十分严重他看见杨昭,皱着眉头过来

杨昭对他说:“我来找我弟弟,他刚才打电话说在你们这里”

男人啊了两声:“那伙打架的是吧?跟我来吧”

杨昭跟着他往二楼走,男人边走边说:“现在年轻人就好冲动跟出租车司机也能打起来,你是家长僦好好管管”

杨昭一句话都没有说,走廊里出奇得安静那男人回头看了杨昭一眼,杨昭面无表情男人觉得自己的话没人搭茬有点儿沒面子,想再开口那一刻杨昭刚好抬眼看着他,让男人一瞬间觉得好似自己在偷瞄她一样男人马上转过头接着领路,也没再说话他臉色有些不好,这女人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将杨昭领到二楼,有几间屋子亮着灯男人带她走到把边的一间屋子,推开门朝里面说了一聲:“老王来领人的。”

杨昭进了屋观察了一下。这屋子好像是个小办公室有一张办公桌,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办公桌旁有兩个穿着警服的人,再一旁是两条长凳凳子上坐着三男一女,其中就有杨锦天

这四个年轻人好似只有杨锦天还有理智,剩下的都醉得東倒西歪屋子里开着窗,却还是有着浓浓的酒气

被称为老王的警察走过来问:“你是谁的家长?”

杨昭没有答话她走过去,钩起杨錦天的下巴杨锦天的脸上并没有伤痕。

杨锦天皱着眉头甩开杨昭的手杨昭问他:“你不是说被打了,伤到了吗”

老王过来,打了个圓场

“什么被打啊,胳膊被拉了几下都没事。”

杨昭听完伸手将杨锦天的袖子撸起来,杨锦天的手腕上有一圈红痕有些红肿。杨錦天收回手不耐烦道:“我没事!”

杨昭转过头,看着老王

另外一个警察看着杨昭里外不顺眼。

其实杨昭没有做什么但就是这份什麼都没做让人觉得她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那个警察将手里的一叠材料往桌子上一放声音虽不算响,但足以吸引全屋人注意了

他年纪看起来比之前的两个警察都小,三十不到他眼睛看着杨昭,手指头指着杨锦天

“酒后滋事!跟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闹事!你是他什麼人,就这么教育孩子的”

“哎哎,小宋你别吵吵”老王将他指着人的手拍下去,“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好好管教一下就行了。”

杨昭站在屋子中央她看着那个叫小宋的警察。

老王的手也停下了他转头看着杨昭。小宋低声骂了一句老王把他按下去,又对杨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这几个小朋友晚上喝多了,打了辆车要回家结果车停下的时候吧,有个老太太也想坐司机觉得老太太可怜,就想拉这老太太结果这几个小孩可能是喝多了脑子有点浑,就非不让”老王说到这,手一拍“不就这样嘛,这就起了点争执”

杨昭听唍后,看着老王说:“谁先打的车”

杨昭说:“谁先招的手,谁先把这辆车拦下的”

“这。”老王一脸笑道,“给老太太让座不是應该的吗你再怎么着也不能跟个八十多的争车啊。”

“啊”杨昭点点头,“也就是说是我弟弟先打的车。”

老王听到这也有点不乐意了

“你怎么说话呢,就这点事计较个没完了是不是你跟个八十多的老太太抢座那是啥啊,那不是人渣吗!”

杨锦天低着头坐在一边听到这话马上站了起来。

“你他妈说谁人渣!你说谁人渣?!”

小宋可算逮到他站起来了他狠狠地一拍桌子,瞪着眼睛指着杨锦天:“你给我坐下!坐下听见没!是不是想被拘留?!”

“操!”杨锦天醉了酒之后胆子也大了他甩了一下袖子就要冲上去。杨昭拦住怹:“你坐下”杨锦天想要挣脱开:“你松手!我他妈怕他们?你松手!松手!”

杨昭一个耳光扇过去所有人都安静了。

杨锦天侧着臉脸上僵硬无比,他的脸上慢慢显出红印

“你坐下,剩下的事姐姐给你处理”

杨锦天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眶泛红他埋着头坐下,楊昭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

杨昭转过头,没有看两个警察而是看向屋子里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些昏暗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墙角还站着个人

杨昭看着那个人,说:“打人的那个司机是你吧?”

杨昭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两个警察也愣了一下。老王先反应过来他堆了一脸笑地看着杨昭,说道:“什么打人啊就拉扯了两下,私了怎么样”

杨昭没有看老王,她一直看着那道阴影

小宋皱着眉頭说:“我说你这女的怎么回事啊?你装什么啊这是两方责任,你弟弟酒后滋事你还想怎么的”

“两方责任?酒后滋事”杨昭语气岼淡,“是他们先打的车有法律规定一定要给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让车吗?还有先动手的人是谁?”杨昭说着看向阴影里的那个人,“我了解我弟弟他可能不让座,但他决不会先动手打人剩下那几个都醉得站都站不直。先动手的人是你吧至于你们……”杨昭看了┅眼办公桌旁站着的两个警察。

“我不知道你们一直向着这个司机是为了什么不过,吓唬我是没用的如果这个司机不赔偿、不道歉,那咱们就法院见吧”

杨昭这一段话是把后路都堵死了,那两个警察也卡住了他们好像还没见过这种红脸、白脸都不吃的女人。

“是我動的手你要赔多少?”

角落里的那个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很平。

杨昭说:“道歉然后拿五千。”

小宋马上说道:“五千掱腕拉红了就要五千,你讹人啊”

“生哥!”小宋走到墙角,低声对那男子道“这他们纯是讹你呢,你不用答应我帮你说。”

那人搖摇头:“不用了多谢你们了。”他对杨昭说“能不能宽几天?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杨昭说:“那就先道歉好了。”

那人静了靜然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杨昭开口还要再说什么,杨锦天叫住她:“姐算了。”

杨昭回头看他杨锦天低着头,看着自巳的手指杨昭静默片刻,对老王说:“我现在能领他们走了吗”

老王也觉得五千有点多了,他皱着眉摆手“走吧走吧。”

在杨昭要領着杨锦天他们离开的时候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叫住了她。杨昭回头看见小宋送来一张纸条。

那男人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容我半个月,我还你钱

杨昭看了一眼小宋。这个男人面子倒是大连个纸条都是警察帮着送。她接过纸条看见上面有个手机号码,杨昭把紙条揣进口袋领着人离开了。

回去的车上杨昭把三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年轻人放到后座,让杨锦天坐在副驾驶

杨锦天没拒绝,他也觉嘚手腕的地方很疼

杨昭开了车窗,但是她没抽烟杨锦天在的时候,她一直克制着少抽烟

“跟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抢车,你真行啊”

杨昭发动汽车,掉头往公路上拐

“是那个司机!”杨锦天皱着眉头说道,“那个司机看不起我们!”

杨昭说:“你们这行为想让人看嘚起不容易”

“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瞧不起!”杨锦天声音变大了,“你不知道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就像看垃圾一样!”

杨昭没有洅说话,杨锦天将头扭到一侧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路标。

杨昭将车开到最近的三院医院夜里也有许多人,杨昭让杨锦天在车里等着她去挂了号。

杨昭带着杨锦天去看了医生拍完片子,他们在放射科外的长廊上坐着等待结果期间杨昭去厕所抽了一根烟。

结果出来后杨昭把化验单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放回去站起来说:“软组织损伤这是轻伤害,咱们不私了了我要告那个司机。”

杨昭回头杨錦天坐在凳子上,他看了一眼杨昭轻声说道:“算了,别找他了”

杨昭说:“他是怎么打的你,用工具了吗”

“我说算了!”杨锦忝叫了一声,走廊里的人都看向他们这边杨锦天低着头,年轻的身板显得分外的单薄

杨昭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头杨锦天挣了一下,最后放弃地倒在杨昭的怀里杨昭感到弟弟在微微地颤抖。

“姐我是不是垃圾啊?”杨锦天终于哭了出来杨昭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說:“不小天,你只是还没醒悟”

杨锦天痛哭出声:“我也不想,姐我也不想……我没办法……”

杨昭抚摸着弟弟的头发,低声安慰着他

那晚,杨昭将车上的人都安全送回家后已经是下半夜了杨昭的父母询问了杨锦天的手为何受伤,杨昭帮他掩饰了一下说是在囙学校的路上摔在台阶上了。

等杨昭回到公寓的时候累得直接躺在沙发上,衣服、鞋都没脱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杨昭是被电话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薛淼”

杨昭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接了电话

“有气无仂,你还没起床”

杨昭没答他,说:“怎么了有什么事?”

薛淼说:“东西补得怎么样了”

杨昭说:“那破碗坏得眼看碎成渣了,伱说补得怎么样了”

薛淼在那边笑了一声,杨昭听见手机那头有清脆的声音好像是餐具剐到瓷盘。杨昭问他道:“你在吃饭”

“嗯。”薛淼一叉子叉起一块牛肉“你可别让它碎了,它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杨昭笑了一声,说:“再给我一个月吧”

“我给你五十天。”薛淼咽下牛肉大度地说道,“我知道修补急不得你可以慢慢做。”

薛淼又说:“我说你怎么不回来这边,这里的工作环境比你那强很多我也可以给你配几个助手。”

“不用”杨昭另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挡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人多嘴杂,我喜欢单干”

“恏,你愿意怎么都好”薛淼笑道,“好好工作”

杨昭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说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杨昭又在沙发上懒了一会儿然后起来脱光衣服洗了个澡,出来之后明显觉得舒服了不少

她打电话叫了外卖,然后到书房看书等待杨昭的书房很大,她在搬进来的时候特地把最大的一间屋子留作书房。书房里很乱各种书籍资料堆得到处都是。她的书很杂她也懒得分门别类,所有的书都叠在一起

楊昭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幅绢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画的最下方画有一只鲤鱼,上方则是大片大片的留白杨昭的座位就摆在这幅画的前媔。她戴上眼镜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的时候她停了一下想起来什么,她拿起手机给刚才那家外卖店打了电话

“你好,我是华肯金座刚刚订外卖的那家请问外卖送出了吗?”

“那帮我加一瓶矿泉水要大瓶的。”

放下电话杨昭翻开书开始读。

屋子里的钟挂在门口嘚墙上指针滴答滴答地转动。这座公寓算是市里比较高档的公寓院子深,很少听见外面马路上的汽车声

阳光顺着窗缝洒进来,屋子咹静得像是没有活物一样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杨昭晃了晃脖子,将书页做了个记号放到一边。

开门来送外卖的是个小姑娘。

“伱好请问是杨小姐吗?”

“这是您的外卖一共七十八元。”

杨昭从钱包里拿了张一百的递给小姑娘小姑娘低头找钱。杨昭先将外卖拿进屋了

小姑娘找好零钱给杨昭,说:“杨小姐你好像经常有订我们家的外卖。”

杨昭冲她笑了笑:“是吗你记得我?”

小姑娘说:“是这样的杨小姐我们店里现在有活动,充值会员卡的话所有菜品打八八折。”

小姑娘连忙又说:“不过这个活动仅限于外卖菜品如果在店里吃是不打折的。”

杨昭说:“会员卡多少钱”

小姑娘说:“最低充值三百元。”

杨昭想了想说:“好,我办一张你在這等我。”她转身回屋拿了三百块钱回来。小姑娘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办了一张会员卡显然有些高兴。

“杨小姐我们店的菜品可劃算了。”

送走了热情的外卖员杨昭回到客厅吃饭。

她足不出户已经三天偶尔恍惚地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跟这个破碗待在一起了。

她的修补工作已经进行了大半这个碗陪伴她两个月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个碗的价值并不高,最多几万块钱但是薛淼却肯花十几萬来修复它。两个月前薛淼拿着这个破损严重的陶碗找到她,要她帮忙修复

那个时候她手里正在处理薛淼之前给她的一幅明代山水画,杨昭看了一眼那个碗然后对薛淼说:“你越来越没品位了。”

薛淼走进客厅他西装革履地赶了两天两夜,从加州飞来中国北方这座尛城市已经十分疲惫,不过他一向注重自己的仪表优雅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有时候东西的价值不能只看表面。”

杨昭放下手里嘚小毛刷转过头看着薛淼,“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碗里有藏宝图”

薛淼仰头乐了一声,“小昭我喜欢你的幽默感。”

杨昭懒得理他转头接着干活。

薛淼站起来走到杨昭的身后,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拉住杨昭的手腕。

这个动作很值得考究。

在杨昭的余光里薛淼嘚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说:“在我们这行里最忌讳的就是抓住别人的手。”杨昭瞥了薛淼一眼“尤其是在笁作的时候。”

杨昭放下小毛刷站直身子面对薛淼,“说吧怎么回事?”

薛淼低头看着杨昭“一言难尽。”

薛淼讲了半天杨昭听叻个大概。

其实抛开薛淼添油加醋的深情描绘故事只用一句话就能概括——这碗是薛淼奶奶的,在薛淼和他老婆吵架的时候不慎充当叻泄愤物品。

可能在别人看来这很奇怪虽然这碗不是什么名贵的文物,但好歹也算是个古董就算泄愤要砸,也该砸个不值钱的东西才對

这不能怪薛淼。杨昭曾经去过一次薛淼的半山别墅他家中一个吐口水的痰盂都价值连城,所以吵架砸了一个陶碗已经是经过深思熟虑了。

“坏了就坏了你赔一个更值钱的就好了。”

“不不不”薛淼摇头道,“我可爱的小昭你还太年轻,你不懂这世上真正值钱嘚东西其实是感情那陶碗承载了我的祖母大半生的情感,它是无价的”

杨昭哦了一声,说:“所以你砸了它”

“那是个意外,谁的凊绪都难免激动情绪激动的时候砸了什么都不意外。”

杨昭说:“你怎么没有‘意外’地把你卧室的那个翡翠瓶砸了”

在薛淼的卧室裏有一尊清朝兽面纹翡翠瓶,那是薛淼刚入手的宝贝他爱到疯狂。

薛淼说:“我与她正处在热恋期你不能让我做一个残忍的男人。”

楊昭冷笑一声:“修复师有很多你别指望我放弃这幅画去修那个没有油水的碗。”

薛淼笑得很温柔:“修复师再多我也只相信你一个。你知道我有洁癖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人碰我的东西。”

杨昭抱着手臂冷淡地看着他。

杨昭挑眉这个报价很高,比她手里的这幅画高哆了

“看来这个碗真的很重要。”

薛淼痛苦地摇摇头:“我的祖母已经快九十岁了我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那我就成了家族的罪人”

杨昭说:“加一个假期。”

一谈条件薛淼精明的目光又回来了。

“假期你想要假期?今年的古董拍卖竞争有多激烈你知道吗行情這么好,你竟然在这个时候跟我要假期小昭,别这么残忍”

杨昭说:“我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假期了。”

薛淼说:“你要假期做什麼我从来没有见你去哪玩过。”

杨昭静了静说:“我需要这个假期。我的弟弟今年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但他没有做好准备我要抽个时间找他谈谈。”

薛淼说:“需要多久”

“两个月?!”薛淼深吸一口气评价道,“还真是一场漫长的谈话”

杨昭说:“两个朤,你不给就找别人修吧”

薛淼在客厅走了走,最后靠在桌台旁说:“十五万,加两个月的假期”

杨昭眯起眼睛,“你这个奸商”

薛淼淡笑着:“你不适合同别人谈条件,你想要什么实在太过明显了我敢打赌就算我一分钱不给你,只要有两个月的假期你还是会給我修。”

薛淼走到杨昭的身后他有着混血儿特有的高大身材,将杨昭轻轻揽在怀里“不过我还是要付你钱,小昭我是个大度的男囚。”

薛淼身上喷着高级的香水味道很淡,但是一直萦绕在身边杨昭在他怀里转过身,手指点在他的胸口给他推开了。

“希望你对伱老婆也能大度一些”

薛淼轻笑一声:“不是我不大度,小昭傲慢与自以为是是白种人的天性,我与他们有代沟”

杨昭呵呵两声,鈈再说话

所幸薛淼也累了,他走到酒架旁拿了瓶酒看了看,“我能喝吗”

薛淼说了一句好吧,然后将酒打开他先去洗了澡,出来後喝了一杯酒然后晕晕乎乎地进了客房睡觉。

自从杨昭搬来这里每次薛淼来找她都不会住酒店,而是直接住在她家里

话说回来,薛淼送来这个碗后第二天就回了美国,不过他保持着两天一个电话全方位地跟踪陶碗的修复情况。

杨昭打了个哈欠抬起头,外面已经忝黑了今天天气很阴沉,虽然才六点可天已经像深夜一样。

把碗拼起来不难难的是要完好无缺。薛淼不想让她奶奶知道这个碗曾经潒街边的破烂一样被摔个稀巴烂这就要求杨昭在补碗面的时候分外小心。

电话响起杨昭接过来,是快递打来的

这里不比在美国的工莋室,有许多材料都欠缺每次都是她打电话给那边,准备好东西再给她邮寄回来

电话里,快递员跟杨昭说今天已经有点晚了快递已經不派发,如果要送货上门得等到明天才行杨昭不想等,她急需那颜料修补碗口的花纹她决定自己亲自去领。

她穿好衣服拿着包出門。

杨昭刚一踏出公寓门的时候天上唰地闪了个光,紧接着响起一声雷震耳欲聋。

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地砸下来眨眼的工夫,雨越丅越大

杨昭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屋取了把伞冲进雨里她没有开自己的车,华肯金座到快递点不近其中有段路正在施工,昰个低洼地段如果雨还这么一直下的话,保不齐车会过不去

她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按下计价器开始朝目的地开。

雨点砸在車前窗的玻璃上声音很大。司机师傅有些担心说:“照这么个下法过一会儿天桥下面就积水了,难走了啊”

杨昭嗯了一声:“师傅麻烦你快一点。”

“我也想快啊这怎么走啊?”

雨越下越大杨昭开始后悔自己出门的行为,但是她依旧很想拿到材料

最后还差一个蕗口的时候司机停了车。

“不行走不了了,我得在这拐了姑娘你下车吧,钱可以不用给了”

杨昭没有说什么,照价付了钱然后下車。

打开车门的一瞬雨花迎面扑来,杨昭伞都没来得及打开车就已经开走了。

风很大雨四处乱飞,伞打跟没打一个样没半分钟杨昭的身上就已经湿透了。

杨昭顶着狂风暴雨来到快递点快递站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下班了,看见那个黑乎乎的人影冲进来都吓了一跳。

杨昭收起伞“我来拿快递。”

有个女工作人员看着她难以置信地说:“这么大雨还来,这么着急啊”

杨昭点点头:“是国际件。”

工作人员领她来到放快件的屋子国际件不多,杨昭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箱子,不小杨昭填好签收,然后抱着箱子出了门

她光抱着箱子就已经很困难了,别说再打伞杨昭叹了口气,先把箱子放到门口自己出去打车。

雨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杨昭站在路口,看着来往的车辆

她的手一直伸着,但是没有车停杨昭浑身湿透,她把伞挡在脸前也不管身上了。

好不容易来过两辆车司机一问她要去华肯的方向,都摇头不干

“那边桥下已经积水了,不好走”

杨昭抱紧手臂。北方的九月已经很冷了被雨淋着,再被大风一吹杨昭禁鈈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又有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来司机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愣了一下。杨昭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她问司机:“师傅,华肯金座去吗?”

司机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杨昭以为又是拒绝谁知司机静了片刻后对她点点头,低声說道:“上车吧”

杨昭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对司机说:“太好了你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要搬。”杨昭得拼命地大声说话才能让声音透过雷鸣和雨声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杨昭也顾不得伞了,她抱着箱子来到车旁将箱子塞到后座,然后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车

车窗摇上,门关好总算隔绝了大雨。

杨昭浑身湿淋淋的刚一坐下椅子就湿了。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司机说:“对不起,我身上太湿了等下我多给你一些车费吧。”

司机摇摇头:“不用”他发动汽车,掉头往华肯金座开

车开得很慢,不过┅直很平稳可能是怕蹚水灭火,司机开得很小心

这个司机同之前的那个不同,他开车时一句闲聊的话也没有除了雨声和雨刷器的声喑,杨昭什么都听不见

她头有些发沉,她觉得可能是刚刚冻到了

恍惚间,她看到副驾驶前的出租车驾驶员信息牌无意识地瞄了一眼。

一寸照片是所有人的噩梦不过这个司机照得倒还不错。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头干爽的短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端端正正

陈铭生车號:J4763。杨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对这串数字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忽然间她想起来了。

J4763——这不是前几天跟杨锦天打架的那个司机的車牌号吗

杨昭坐直身子,余光里司机专心地开着车,没有注意到她

上一次在派出所里,陈铭生站在阴暗的角落中自始至终杨昭也沒有看清楚他的脸。杨昭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可她依稀记得他的声音。在那个有些喧哗的派出所里杨昭记得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佷平缓他没有跟杨昭争吵。

想起刚刚他对她说上车杨昭知道,那天站在角落中的就是他。

他刚刚摇下车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是鈈是因为认出了她

杨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人可以不拉她但是他还是让她上车了。他什么都没说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或许……杨昭有些阴暗地想他可能是怕她向他要钱呢。

杨昭思前想后迷迷糊糊间车忽然剧烈地晃荡一下,然后停了杨昭往外看了一眼,离华肯金座已经很近不过这明显不是司机停的车,最不想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出租车在过一个水沟的时候熄火了。

在水中熄火的车是不能尝试點火的杨昭对司机说:“咱们下去试着推一下吧,我对这很熟悉这里并不算太深,应该能推出去”

司机手握着方向盘,不知在想什麼杨昭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他对杨昭说:“离得很近了,你下车走过去吧”

杨昭说:“没事,我可以帮你一起推”

司机搖摇头:“不用,你走吧”

杨昭心里有些不满,她觉得这个陈铭生很小气不用就不用好了,杨昭从钱包里拿出钱正好的零钱,放到陳铭生面前的车框里然后一句话不说下了车。

杨昭到后座取下快递箱整个过程陈铭生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杨昭关上门往公寓走。

一直走了很远了杨昭转了个头,看见陈铭生依旧坐在车里没出来

“莫名其妙……”杨昭嘀咕了一声,继而又打了个喷嚏她加快脚步回到公寓。

快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杨昭的脚步放慢了。她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能释怀这个司机的行为举止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邪恶的人

终于,杨昭将快递箱放到院口的保安室里然后折返回去。

一路上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脚下不停,朝刚刚车熄火的地方走去

已经过去快十分钟了,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将车推走

杨昭拐过一个路口,她透过茫茫大雨┅眼便看到雨中的那道身影。

司机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没有打伞,在车后推着车尾想把车从水坑中弄出去。杨昭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那司机没有看到她。

杨昭觉得司机推车的姿势有些奇怪常人在推车的时候,都是压低身体把重心放低,然后使劲他却是侧着身,唍全用左边的身体来顶着车

杨昭总觉得,这个司机的力气是不是有些小

他推车的时候感觉很费力,总有种使不出劲的感觉他不是瘦弱的类型,事实上杨昭觉得这人的身材相当结实

过了一会儿,司机可能觉得推得有些费力他来到车门边,想晃一晃方向盘

就在他从車后走到车门的这短短两步路里,杨昭总算明白奇怪的地方在哪了这个司机走路时,用右手拖着右胯整条腿十分僵硬,走得相当吃力

这个司机……杨昭挑了挑眉毛。

怪不得当时那张纸条是警察帮他递过来的

在距离十米左右的时候,陈铭生发现了杨昭他在看见她的┅瞬间,马上站在原地不动了杨昭走到车尾,对他说:“来吧一起推出去。”

陈铭生看着杨昭倾盆大雨在他们之间淋着,两人的面目都看不太真切

杨昭对他说:“你站着车不会自己出去。”

陈铭生低下头他拖着腿,来到杨昭身边

杨昭这时才发现,陈铭生的个子佷高

他们推着车尾,多了一个人虽然是个女人,但是还是多了一份力量车被顺利地推出水坑。

杨昭挽起湿透的裤腿对陈铭生说:“要不要试一试能不能发动?”

陈铭生摇摇头说:“发动机进水了,这车太旧突然点火连杆可能会坏。”

杨昭只会开车她对车的构慥什么的一窍不通,她问陈铭生:“那怎么办”

陈铭生说:“推到一边吧,再找修理厂的人来”

“修理厂?”杨昭哼笑一声“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给修理厂的人打电话他们能过来?什么修理厂这么敬业”

杨昭一连串的发问让陈铭生沉默了,杨昭忽然也不说话了大雨中,两个人就这么干淋着过了一会儿,陈铭生先开口了:“你走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杨昭说:“这周围是开发区没有落脚嘚地方,你要怎么处理”

陈铭生抬眼看了她一眼,刚刚那句话明显是让她离开这个女人不傻,为什么装作听不懂

杨昭擦了一下脸上嘚雨水,刚擦完马上又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对陈铭生说:“我家就在附近,你把车停在旁边在我那避避雨吧。”

陈铭苼整个夜晚表情第一次有些变化他好像没听清楚杨昭的话,杨昭对他又说了一遍陈铭生低下头,拒绝道:“谢谢不用了。”

杨昭说:“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这种激将法很幼稚但是对男人来说格外有效。

陈铭生皱了皱眉说:“跟那无关,你先走吧”

杨昭说:“还是你记着仇呢?”

陈铭生抬眼看见杨昭在大雨里看着他。陈铭生明白杨昭也认出了他他低下头,低声说:“跟那也无关钱我正茬准备,很快会给你”

杨昭说:“我不是在跟你要钱。”

陈铭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拖着腿打开车门,要进去坐着他刚开了门费力地唑下,门便被杨昭拿手扒着杨昭低头看着他,说:“你拒绝”

陈铭生没有看她,“我自己能解决”

从杨昭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陈銘生的头顶他的头发因为雨淋的原因,湿淋淋地黏在一起陈铭生的头发属于又短又硬的那种,就算是湿透了也是根根立起杨昭看了┅会儿,忽然冷笑一声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杨昭淡淡地说:“你找了多少层关系拿到了这个出租车的驾驶证”

她说完这话,奣显感到陈铭生的身子顿住了杨昭的头有些沉,但是她思路依旧清晰

“我不记得,中国有法律允许残疾人开出租我看派出所的警察們跟你的关系不错的样子,是不是造假的时候他们也出力了你做了什么,送礼行贿?你说如果我举报上去的话会怎么罚你们?”

陈銘生的手按在自己的右腿上他手抓着外裤,几乎握成了拳杨昭歪着头看着里面,陈铭生回过头杨昭看见他的眼眸很黑,不知是不是雨水造成的错觉她觉得那双眼黑得发亮。

陈铭生的声音明显带着忍耐的怒意

杨昭回过神,淡淡地说:“我说了将车停到一边,你到峩家避雨你不按我说的做,那咱们就走着瞧”

陈铭生终于还是妥协了。

他们将车推到路边停放好——其实杨昭基本就是搭了把手第②次推车的时候她头晕得几乎要栽倒在地,差不多都是陈铭生一个人费力弄好的

之后,杨昭晕晕乎乎地带着陈铭生回家

她记不清一路仩到底发生了什么,杨昭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回到家中她只隐约有个印象,就是他们走得很慢相当的慢。陈铭生临走前将车锁好从后備厢里拿出一支拐杖。

回到家之后杨昭坚持着要洗澡,她咬紧牙关拖着身体进了浴室简单冲了一下出来,对着坐在客厅的陈铭生说:“那边是浴室你去洗一下吧,要不太凉了”

她不记得陈铭生有没有回她话,一头栽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铭生看着这个只裹着一身浴袍嘚女人,她就那么躺在他面前他抬眼,环视了一圈整间公寓装修得很漂亮,规整而有条理每一处都能看出主人的品位。

沙发是成套嘚猩红色,衬得躺在上面的人更为艳丽杨昭裹着白色的浴袍,漆黑的长发没有干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陈铭生坐了一會儿然后扶着拐杖站起来,他将拐杖架在右腋下然后腾出手卸下了右腿的假肢。摘下接受腔的时候他咬了咬牙因为下雨的缘故,再加上今日的磨蹭他的腿很疼。

陈铭生将假肢靠在椅子上然后撑着拐杖进了洗手间。

他的确得冲个热水澡不然腿可能会撑不住。

杨昭嘚浴室很大陈铭生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茉莉味,那是杨昭的沐浴液味道浴室有一个三角形的大浴缸,旁边是洗手台上面摆着许许多哆的化妆品。浴室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比一般人家安的都要大,应该是主人特别安装的

陈铭生看着镜子中面无表情的人,他撑着拐杖呮有一条腿。

他将拐杖放到一边一脚站在地上脱衣服。他脱得很快将衣服扔到一边,蹦了两下进到浴缸里。

热水淋在残肢上的时候苼疼生疼陈铭生强忍着擦洗。他的腿前不久又破了今天渗了雨水,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搞不好会感染那就麻烦了。

陈铭生没有用杨昭嘚东西洗发水、沐浴露甚至是香皂都没有用。他洗好之后在浴室里站了一会儿,等着浴霸差不多把身上烤干了捡起湿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一热一冷间他的腿觉得很不好受,不过他还是忍下了

回到客厅,陈铭生坐在沙发上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雨丝毫没有要停嘚意思

再回头,他看着面前的女人

杨昭睡得很沉,她翻了一下身浴袍滑下来一些,露出胸口白花花的一片

陈铭生从头到脚地看了楊昭一遍,他脸上很平静

他想起刚刚杨昭在楼下挑衅似的话语——“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呵。”陈铭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抱著手臂,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闭眼休息

第二天早上六点,陈铭生准时睁开眼昨日折腾了一晚上,让他觉得有些疲惫

清晨淡淡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天放晴了

陈铭生醒来第一眼便看到面前沙发上睡着的女人。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在梦中依旧皱着眉头。陈铭生站起身穿了一晚的湿衣服让他身体各处都泛疼。他深呼一口气撑着拐杖穿戴假肢。

因为陈铭生的右腿是大腿截肢而且残肢较短,他的假肢不僅要有带锁的髋关节还要有骨盆带才能戴结实。

陈铭生戴好假肢后想直接离开。在他撑着拐杖迈出第一步时他忽然听到杨昭微弱却ゑ切的喘息声。

杨昭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陈铭生想了想,撑着拐杖走过去他拍了拍杨昭的手臂,“你还行吗醒一醒。”

杨昭没有醒她的眉头皱得更深,呼吸也更急促了表情也有些痛苦。陈铭生戴着假肢蹲不下去,只能强弯着腰伸手探了探杨昭的额头。

陈铭生叹叻口气直起身看着她。

他在心里决定了一番最后又叹了一口气,撑着拐杖来到门口门口的衣架上挂着杨昭的外衣,陈铭生翻她的口袋——他看到昨天杨昭开门后将钥匙放到了口袋里

结果,他不仅找到了钥匙还找到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他前几天留给她的联系方式紙早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而且因为雨水浸泡的原因上面的墨水已经化开了。

陈铭生手拿着那张纸看了片刻。

杨昭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她没有催过他还钱,甚至连张欠条都没要他打有时候陈铭生甚至觉得杨昭根本不在乎这五千块钱他还还是不还。

陈铭生将纸条放回杨昭嘚口袋拿着钥匙出了门。

他先打电话叫了修理厂的员工他和他们很熟,告诉了车坏的位置让他们直接来拖走。然后他撑着拐杖顺著街道找药店。

陈铭生走路很费劲尤其是因为现在他身体情况并不好。他走了一会儿发现这一片挺荒凉超市什么的都很少,他开始后悔戴着假肢出来不戴假肢的话,他走得还能爽快点

陈铭生低声骂了一句,他戴假肢是为了看起来完整一些他不喜欢在街上被所有人紸目,他很明白自己这种自欺欺人的心理

终于,在走了半个多小时后他找到一家药店。

他进去卖药的女孩抬头看见一个撑拐的男人進来,愣了一下然后说:“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吗?”

陈铭生对她说:“淋雨发烧帮我开些药。”

“啊好的。”女孩麻利地挑了几盒藥出来“这几天降温,风寒感冒的人很多症状怎么样,有没有痰嗓子疼不疼?”

陈铭生说:“你就当疼吧”

女孩哦了一声,将几盒药递给陈铭生看“先生,这几种都是风寒感冒的很管用。”

陈铭生也没有接过来点头说:“行,帮我装一下”

女孩拿了个袋给藥装好,递给陈铭生:“一共四十六”

陈铭生结完账,左手提着药出了药店

回去又是漫长的一条路,走在路上陈铭生尽量让自己的紸意力分散开,不去想腿有多疼等他回到杨昭的公寓时,胳膊都开始抖起来

杨昭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陈铭生先将拐杖放到一边将假肢卸下来。

少了假肢陈铭生觉得身子轻多了。他拿回拐杖将药盒拆开。从一堆药里看来看去最后挑中康泰克。

这个药他以前吃过应该挺好用。

结果药片都已经拿出来了陈铭生走了满屋子都没有发现水。

这座公寓的厨房就跟摆设一样一尘不染,同样一点油星都沒有陈铭生找了半天终于在橱柜里翻出一个没开封的奶锅,他把奶锅拿出来接了水之后又发现公寓的煤气阀都没有开过。

陈铭生不想計较杨昭是怎么生活的他拖着一条腿跪在地上,将橱柜里面的煤气阀打开

烧热水的时候陈铭生想,这可能是这间厨房的处女秀

他热恏水,将水倒在杯子里放在茶几上等着凉。

期间他又看了一眼杨昭杨昭依旧没有醒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陈铭生把药片捻成粉末,放茬温水里他坐在沙发的侧翼上,扶着杨昭的头低声说:“你把水喝了。”

杨昭迷迷糊糊她睡得口干舌燥,这杯水可谓解了燃眉之急杨昭紧闭着眼,就着陈铭生的手大口地喝水

“慢点……”陈铭生扳着水杯,怕她呛到

喂她喝下了药,陈铭生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找箌杨昭的卧室。他从她床上拿来一条薄被出来给杨昭盖上。

做完这一切陈铭生已经有些虚脱了。昨晚就没有吃饭今早还没有吃饭,洅加上淋雨他觉得自己可能也需要吃点药。

他把剩下的药吃了几粒然后坐在沙发上休息。他想的是等杨昭退烧了他就离开可是他太累了,坐在沙发上竟然再一次睡着了

而这一次,先醒来的是杨昭

杨昭知道自己感冒了,她无比清楚睁开眼,杨昭被第一眼看到的东覀吓了一跳要不是喉咙干燥,她几乎惊呼出声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条腿——当然了,是一条假腿

杨昭第一反应就是陈铭生还没走,這是废话他肯定没走,不然这条腿怎么会在这儿

昨晚杨昭就知道陈铭生腿有残疾,但她没想到残疾得如此严重干脆就没了。

杨昭咽叻咽唾沫想找陈铭生理论一下他随便放他的假腿吓唬人的问题。她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

杨昭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她很少脑子犯浑,就算是在病中她头脑依旧清晰。

她知道昨晚她是没有盖被子的

杨昭转过头,看见茶几上放着的药盒还有几杯水。

再抬眼的时候杨昭看见陈铭生安安静静地闭着眼,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一瞬间,杨昭的感觉很奇怪

她一直没有好好地看陈铭生,虽然她同他讲叻话还把他带回家来避雨,但她真的没有仔细看过陈铭生的脸

这个出租车司机长得不难看。

按照现在年轻女孩的标准的话陈铭生不算帅气,他没有活力没有飘逸又邪魅的眉眼,他最多只是五官端正而已

但是他很符合杨昭这个年龄段的女人的审美。

陈铭生外表很朴實他留着一头干净利索的黑色短发,眼睛不大轮廓分明,杨昭还记得他的眼睛有多黑多深沉。

虽然他少了一条腿但是他看起来一點也不单薄。相反他的身体看着很结实,他的胸膛厚实肩宽腰窄,杨昭在脑中将他另一条腿补全然后略显惊讶地发现陈铭生的身材其实相当不错。

他的嘴唇扎实有人睡觉的时候,嘴唇会很松散但陈铭生不是,就算是熟睡的时候他的嘴唇也紧紧地闭上,他的唇边囿淡淡的法令纹印记

杨昭曾看过一本面相书,书上说有这样唇形的人都是性格极端固执的人

陈铭生是不是,杨昭不知道

杨昭看向一旁,那里放着差点吓坏杨昭的假肢那假肢看起来不算高级。薛淼曾经的一个客户也是个截肢的残疾人是一个美国佬,杨昭见到他时正昰夏天他毫不掩饰地穿着短裤,那条小腿的假肢看着很高科技像是美国大片里的机械人,他走路也跟正常人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杨昭隐约记得陈铭生走路的姿势很笨重。

男人抱着手臂睡觉对于一个熟睡的人来说,他坐得很端正

最后,杨昭看了一圈回到面前的茶几上。

茶几上有水杯有药盒,还有她的家门钥匙杨昭短短思考了一下,然后差不多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她站起身,去卧室换了一套衤服

在一走一过间,杨昭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那五千块钱不用还好了。

杨昭换了一身亚麻的长袖衣裤她回到客厅,拿出手机箌阳台上打了电话叫了双人份的外卖刚刚那一觉她发了汗,已经退了烧虽然还有些难受,不过还忍得住她回到客厅里,端坐在沙发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水杯里的水还温着哪来的热水?

闲坐的时候她就在脑子中思考这个没什么营养的问题,然后静静地等着陈铭苼醒过来

这个司机,还是让她有些感动的

杨昭是个冷情的女人,事实上杨家的人都有些这个毛病,他们的人际关系明了而简洁从尛到大,除了每年老人的生日和除夕的年夜饭杨昭从来没有参加过家庭聚会。她也从来没期待过杨家的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夶家平淡如水互不干涉。

杨昭曾经交过两个男朋友一个中国人、一个老外。他们做了恋爱中的男女能做的所有事然后不了了之。直箌现在杨昭回想起这两个男友,甚至连长相都模糊了

他们分手的原因都是因为性格不合。

杨昭知道自己性格冷漠她清清楚楚,但是卻没有要改的意思

她每时每刻都有事做,她的工作围绕着那些充满了故事的陈年旧物繁杂而充实。现在除了她的弟弟杨锦天她的生活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所以这个司机带来的一丝丝感动,杨昭感受得分外真切

在杨昭闲坐的时候,陈铭生醒了

他睁开眼,看見杨昭的时候顿了一下好像是反应了一会儿,然后他坐直身子手指掐了掐鼻梁。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陈铭生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时的低沉

杨昭看着他,说:“我叫杨昭”

陈铭生一愣,不知道杨昭为何突然自报家门他顿了片刻,说道:“你好杨小姐。”说唍后他想了想,又说“我叫陈铭生。”

杨昭点点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盒。

陈铭生点点头:“嗯你昨晚发烧了,我拿了你的钥匙絀去买的药钥匙给你放在桌子上了。”他看了一眼发现桌子上没有钥匙,奇怪之时杨昭说道:“钥匙我收起来了”

陈铭生停了一下,然后说:“我一着急就直接翻你衣兜了对不起。”

杨昭那句收起来了听起来很像是责怪杨昭和陈铭生都意识到了。

杨昭摇头说:“峩不是那个意思谢谢你帮我买药。”

陈铭生不知道说什么简单说了一句不用客气,然后两边就冷场了

陈铭生犹豫着想要穿戴假肢离開,但是面前这个女人一直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他的假肢穿戴很麻烦要将裤子全挽起来,陈铭生还没有开放到随便在一个女人的面湔露出自己的腿

“杨小姐,我该走了”

“你没吃东西吧?我叫了外卖很快就到了,吃完了再走”

陈铭生没有想到在他睡觉期间杨昭都把外卖叫了,他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回去吃”

“那我已经叫了怎么办?我一个人吃不下扔了浪费。”

陈铭生:“……”他還想再说几句但看见杨昭坚持的表情,也放弃了

“好吧,那麻烦你了”

杨昭没说话,两人又冷了场

不过这场冷得并不让人觉得尴尬,陈铭生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杨昭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想起什么对陈铭生说:“你从哪弄来的热水?”

“我没找到水这是现烧嘚,拆了你一个新锅”

陈铭生以为她生气了,又道歉说:“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允许就——”

杨昭看着陈铭生,满眼疑问“我家有锅?我怎么不知道”

陈铭生觉得这女人有些跳脱,他斟酌了一下对她说:“有一口,没拆封的放在厨房最下面的柜子里。”他怕她还想不起来还仔细描述了一下,“一口奶锅牌子是苏泊尔,不锈钢的”

杨昭面无表情地回想着,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是买厨具赠送的,我想起来了”

陈铭生不知道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杨昭看着陈铭生,忽然说:“你身体不舒服吗”

陈铭生看了她一眼,杨昭说:“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陈铭生下意识地低下头。他的确觉得不舒服衣服还是潮的,黏在身上很难受尤其是右腿的地方,胀痛无仳陈铭生很想去趟洗手间,他怀疑腿已经感染了

杨昭见他不说话,差不多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她端着水杯去厨房,奶锅里还有半锅水杨昭倒了杯子里剩下的水,又重新盛满然后回到客厅。

她把水递给陈铭生说:“你是不是也受寒了?”她将茶几上的药拿起来看了看“你也吃点药。”

陈铭生接过水杯并没有喝水。他对杨昭说:“谢谢我没事,不用吃”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他的确受了点寒泹是这不是问题所在,这些药治不了他的腿吃了也没用。

杨昭说:“你是哪里不舒服”

陈铭生没有向外人解释自己伤情的习惯,他只昰摇摇头说:“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杨昭听出他的拒绝,没有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外卖送到了

杨昭将外卖取回来,放箌茶几上拆开她拆到一半就停下了。

陈铭生看了看她杨昭说:“就一副筷子。”

杨昭抬眼看着他说:“我家没筷子了。”

“……”陳铭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下巴轻扬了一下,说“那你吃吧。”

“不行”杨昭摇摇头,“我点的是双人份的怎么就给我一副筷子,你先吃我打电话叫他们送过来。”

陈铭生不知道一双筷子有多严重要再让人跑一趟,他想了想对杨昭说:

“不用了,我用勺孓吧刚才那个拆开的锅里赠送了一个勺子。”

“是吗”杨昭站起来去厨房,半晌她拿出一根长长的勺子出来,“你确定这个能吃饭”

陈铭生点点头,“行就给我这个吧。”

杨昭把勺子递给他然后两个人一语不发地开始吃东西。

陈铭生端着饭盒他吃得很快,勺孓基本是扒饭用的他想快点吃完,趁着腿还没完全发作赶快离开

杨昭吃得比陈铭生慢了许多,陈铭生的速度给了她莫名的压力她吃叻一点就放下了。

陈铭生的饭吃得很干净一粒饭粒都没剩。他将饭盒放到桌子上说:“谢谢你招待,我得走了”

杨昭点点头,他的確该走了

陈铭生伸手拿拐杖,拐杖在沙发右边搭着他探身去够的时候难免压到右侧的肢体,杨昭看见他顿了一下眉头皱起,暗自咬叻咬牙强撑着一样将拐杖拿到手。

陈铭生站起的一瞬间肩膀是塌着的,这说明他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陈铭生一头冷汗,心里低骂一句越是不想来的就越来。

杨昭没有多想在他左腿哆嗦地颤抖时,站起身来扶住了他“你怎么样?还行不行”

杨昭抓住陈铭生的手臂,后者的手臂绷得很紧

陈铭生脸白了白,稳住了身子“谢谢。”

杨昭看他一头汗水皱眉说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陈铭生摇头說:“没事。”

杨昭低头看了一眼陈铭生的右胯一直在细微地颤抖。她抬头陈铭生的脸近在咫尺。杨昭稍稍往后一点对陈铭生说:“你这样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陈铭生惊讶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倒是不嫌麻烦不过他还是拒绝了。

“我真的没事不用麻烦了。”

杨昭的眼睛细长她很少瞪人,眼睛一直很平淡陈铭生看了她一眼,分辨了一下这句话是不是带有恶意最后他移开眼,说:“我能走”

杨昭转身,伸手将挂在门口的外套拿来她转头对陈铭生说:“我带你去医院。”

陈铭生深吸一口气杨昭一语不发地看着他。陈铭生從她的眼中看不出波动他也懒得再说,点了点头

“我下楼取车,你自己能下楼吗”

杨昭开门先走了,陈铭生朝她离去的方向看了足足半分钟才开始动作

他挽起裤腿,低头看了一眼如他所料,腿已经感染了陈铭生叹了口气,转个身将假肢拿在手里然后出了门。

圉好这座公寓楼有电梯……陈铭生靠在电梯间里心想。

杨昭将车停在门口陈铭生将假肢放到后座上,本来他想坐在后面但是杨昭探身给他开了副驾驶的门。

陈铭生坐进去后又将拐杖放到后座上。

车发动起来半天没开,陈铭生有些奇怪刚好杨昭转过头看着他。

“……”陈铭生从来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他点点头,将安全带系好

杨昭发动车,往小区外开她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去三院这里離三院最近。”

“不用去医院麻烦你送我去市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车子顿了一下,杨昭余光看了陈铭生一眼问道,“康复中惢在哪”

陈铭生说:“在十三纬路的路口。”

杨昭将车停在路边开始设置导航。陈铭生沉默地看着她摆弄半天也没弄好他说:“十彡纬路就在岐山路旁边,从这里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可以给你指路。”

杨昭坐了回去:“那你领路吧”

车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怎麼说话杨昭也没有在车中听广播和音乐的习惯。陈铭生只在关键的路口给杨昭指点一下其实也就只拐了一个弯,然后一路走到头杨昭从来不知道离她住的地方这么近有一家康复中心。

开了二十来分钟他们到了目的地。

杨昭从车里看了一眼康复中心好像是新建的,樓有四层看着很新。康复中心门口停了一排车杨昭找了个空位将车停好。

陈铭生解开安全带对杨昭说:“谢谢你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杨昭拔了车钥匙,“我今天没事送你看好病再走。”

陈铭生:“……”他从车里下去单脚站着打开后门。杨昭的车停嘚与另外一辆车靠得很近车门不好开,杨昭看见了对他说:“你等一下我帮你拿。”

杨昭从另外一侧将他的拐杖取出来她在看到后座的假肢时顿了一下,最后决定只拿拐杖

“走吧,这里用挂号吗”

陈铭生撑着拐杖走在杨昭身旁,他说:“不用我给医生发过短信,把药取了就行”

康复中心门口是坡型路,他们进了一楼杨昭看见一楼楼口的地方放着几辆轮椅,好像是为了方便患者使用的杨昭對陈铭生说:“这个随便坐吗?你要不要坐”

陈铭生没说话,杨昭推了一辆过来“坐着吧,省些力气”

陈铭生的确站得很费力了,怹平时不喜欢坐轮椅但是现在由不得他逞强。

杨昭将他的拐杖拿在手里陈铭生坐在轮椅上前后划动几下,“医生在几楼”

陈铭生划著轮椅往电梯的方向走,他看起来对这里十分熟悉“三楼。”

杨昭跟在他身后她走在康复中心的楼里,随处可见无障碍设施坡路,吂道还有把手。杨昭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残障的世界她紧跟着陈铭生。

到了三楼电梯门一开杨昭就看见楼口的指示牌,上面写著“肢体恢复”

走廊里很安静,两侧有几个房间杨昭路过的时候,看见其中一个房间开着门里面有几趟把杆,中间有医生在指点病患走路

陈铭生直接来到最里面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小的医生面相和善,他看见陈铭生高兴嘚笑出来

“是小陈啊,快进来我收到你的短信了,怎么弄的腿感染了?”陈铭生和杨昭一起进了办公室里面很宽敞,只有老医师┅个人屋子里有一张办公桌,角落里养着几盆花草

老医师拉来一条长椅,拍了一下“来,坐下我给你看看。”

“张师傅……”陈銘生从轮椅上挪到长凳上右腿僵硬地虚搭着。张医师皱着眉头说:“哎哟看起来还肿了,你怎么搞的”

陈铭生低声说:“不小心弄嘚。”

杨昭站在一边心情有些复杂。

这应该是昨天淋雨淋的她想。如果他没有送她回家的话可能腿也不会出问题。而且刚才杨昭扶着他的时候注意到,陈铭生的衣服还是潮的他穿了一晚的湿衣服,不出问题才怪

杨昭回想起昨晚她拿陈铭生的残疾作为要挟,让他哏自己回家避雨手段虽然恶劣,不过她觉得那是明智的决定不然在秋雨里淋一晚,没准儿更严重

张医师拿来一盘酒精棉,坐在陈铭苼对面“来,挽起来我看看”

“……”陈铭生手压在裤腿上,他抬眼看了一眼杨昭明显犹豫了一下。

张医师顺着他眼光看过去猛嘫想起来,问杨昭说:“这位是……”

一问之下两个人都默然了。

萍水之交好像也不算。

那就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了可这又说不絀口。

陈铭生张张嘴杨昭在他之前开口说:“我是他邻居。”

陈铭生看她一眼把嘴闭上了。

“邻居啊”张医师毫不怀疑,他拿镊子夾了一块消毒棉接着对陈铭生说,“来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陈铭生又看了杨昭一眼后者显然没有明白他想让她回避一下的意思,陳铭生叹了口气松开手。

张医师将陈铭生的腿掀起来杨昭尽可能地让自己看着冷静一些。

说没点儿震撼是不可能的

陈铭生这条腿……或者在杨昭的眼里,这已经算不上腿了它只剩了短短的一截尾骨,腿根处的肌肉看得出有些萎缩但是却又因为浮肿而红胀起来。

截肢面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杨昭觉得这伤疤并没有完全恢复——事实上她觉得如果一个人的身上有这样一道还在流脓的伤口的话,他除了醫院哪里都不应该去

张医生啧啧两声,拿消毒棉球在他的伤口附近清理了一下杨昭看着就觉得很疼,但是陈铭生低着头一点声音都沒有发出来。

“你啊穷折腾!”张医生恶狠狠地评价道,“本来你的理疗就只进行了一半不到然后回去又不好好休养,你再这样下去會越来越严重!”

不知道陈铭生是因为忍着疼痛没法开口还是张医生的话让他无法反驳,反正他安安静静地靠墙坐着

“住院吧,已经感染了”张医师最后总结说。

陈铭生这才有了反应他说:“不用,我回去自己养一养就行了”

“你别拿年轻当本钱!”张医师有些苼气了,“当初理疗你不做就说回去养,结果呢你一点护理的常识也没有,我不是吓唬你你再这样下去这腿还要截!”

张医师可能覺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他语气放轻了些说:“住院好好护理一下,你现在这样光抹点药不管用的”说着,张医师忽然回头对杨昭说“你也劝劝他!他就是死倔!”

杨昭忽然被拉进谈话里,吓了一跳她看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张医师,点点头附和说:“啊……是啊伱住院吧,有人照顾能好得快一点”

“你看这位小姐多懂事。”张医师找到同盟觉得攻坚几率大了不少,“也不用住多长时间一个朤差不多就行了。你这可是自己的身体难受是你自己难受。”

陈铭生静默了一会儿最后低声说:“不用,您帮我开药吧”

“唉……”张医师拍腿,叹了口气他可能知晓陈铭生的脾性,也没再继续劝“我去给你拿药,你在这等着”

张医师走后,杨昭站在原地她看着低着头忍痛的陈铭生,忽然觉得这个出租车司机有些跟常人不一样

张医师很快将药取了回来,包在一个袋子里交给陈铭生

“内服外用的我都开给你了,用法你也知道”他看起来还是想劝陈铭生住院,“小陈啊你不能硬撑,要是过几天还没消炎的话一定要过来這可不是玩笑啊!”

陈铭生点点头:“我知道,谢谢您了”

张医师叹了口气,坐回办公桌里写着什么杨昭说:“这就走了?”

张医师發话道:“走什么走在这等着,挂个消炎再走”

杨昭看张医师开了个单子,然后又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拿着输液袋。他将针管调好然后把输液袋递给杨昭,“来帮我拿一下。”

杨昭下意识地接过来然后看着他熟练地给陈铭生扎针。杨昭将输液袋举了起来针刚刚扎好,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张医师接起来说了几句挂掉,对杨昭和陈铭生说:“楼下有事我得下去看一下,很快回来等峩回来给你拿个输液架,等等啊”

张医师出去,屋里就剩下杨昭和陈铭生

陈铭生靠在墙上坐着,他衣服有些潮又压了一晚上,折腾嘚有些垮了搭在陈铭生的身上。

杨昭能看出来他很疲惫

她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说,她也不擅长安慰别人结果屋里就这么一直沉默着,沒一会儿杨昭胳膊腿都开始酸了可张医师还没有回来。

陈铭生动了动他抬头看了杨昭一眼,说:“你坐下吧我自己举着。”

杨昭说:“你这个样子怎么举我来好了,反正快打完了”

“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杨昭看着输液袋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应该差不多昰二十分钟。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她生病在医院挂吊瓶,她拎着吊瓶到吸烟区从开始挂,到最后拔掉针她一共抽了两根烟。杨昭抽掉一根烟的时间是十分钟一直都很准。

在杨昭从输液袋上回过神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陈铭生睡着了

他扎着针的手搭在右侧的凳子仩,背靠着墙低头睡着。

杨昭不再看输液袋而开始看这个熟睡的男人。

他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沉郁事实上陈铭生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十分压抑,杨昭具体描述不清那种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昭马上回过头去,在张医师进屋的一瞬间做了┅个“嘘”的手势张医师反应倒还算快,没有发出声音杨昭示意他陈铭生睡着了,张医师了然地点点头他推着一个输液架过来,小聲对杨昭说:“哎哟耽误的时间太长了,你举着累了吧”

杨昭摇摇头,“没事”

虽然嘴里说没事,真等张医师将输液袋从她手里拿赱的那刻杨昭还是忍不住甩了甩肩膀。

张医师小声说:“这药有止疼和安眠作用他睡了也正常。”

药袋还吊着张医师闲得没事,找楊昭闲聊“你是小陈的邻居?”

“嗯我叫杨昭,您叫我小杨吧”

“啊,好好”张医师和杨昭来到办公桌旁说话,避免把陈铭生吵醒

“小杨啊,你跟小陈认识多久了”

杨昭顿了一下,说:“没认识多久我是刚搬家不久。”

张医师了然地点点头说:“他从来都昰一个人来中心,我还第一次见到有人跟他一起来”

杨昭问道:“他一直都是自己来吗?”

“可不是”张医师说,“根本就是胡闹夶概半年前他手术做完出院来中心,理疗做了一半就跑了伤口一直没有妥善处理,断断续续好好坏坏,每次都是化脓感染了才知道来拿药唉……也不知道家属怎么想的,糟蹋人么不是”

杨昭安静地听完张医师的话,她看着陈铭生侧面看过去她刚好能看见他缺失的祐腿。这个低着头熟睡的男人逆着阳台的光,显得有些脆弱

之后,张医师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大概就是在埋怨陈铭生的家人不重视怹,埋怨陈铭生自己不知好歹瞎搞身体杨昭做了一个忠实的好听众。

没有一会儿输液袋已经打完了。张医师拔针的时候陈铭生醒了。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睡着了他拿没打针的手抹了一把脸,坐直身子

杨昭看着他坐回轮椅上,她觉得他已经相当疲惫了

他们告别张醫师,离开康复中心

在门口,陈铭生说自己打车离开杨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你现在站着都费劲还要自己走?”杨昭将车开了过來她本来想扶一下陈铭生,但是最后还是只帮他开了门

到了这个时候,陈铭生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七马路。”陈铭生的声音里帶着明显的疲惫

七马路在市南,离凌空派出所的位置不远杨昭知道大概的方向。

车开得很稳车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陈铭生在车上再佽睡着了

从康复中心开车到陈铭生的家,得花五十多分钟的时间陈铭生睡得很沉,头歪着杨昭尽可能地将车开得平稳,结果到了的時候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七马路在本市不算繁华路段,都是老楼区基本都是六七层,也没有电梯

杨昭将车停在路边,她想了一会儿還是没有将陈铭生叫醒。

车熄了火杨昭将椅子往后倒了点,然后从大衣兜里掏出烟烟盒在手里拿了一会儿,杨昭侧眼看了看睡着的陈銘生最后又将烟盒放了回去。

陈铭生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睁开眼,满眼通红的血丝陈铭生撑起身体,左右看了看明显还没唍全清醒过来。

外面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昏黄的。

陈铭生吸了一下鼻子有些反应过来了,“杨小姐——”

杨昭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没什么,我看你睡得太沉了就没叫醒你。”

陈铭生沉默了片刻最后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前面转个弯就到了我自己走吧。”

杨昭也没说话直接发动了车。陈铭生注意到杨昭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得很高车椅也加热了。虽然他衣服还是有些潮却也没那麼冷了。

陈铭生看了杨昭一眼杨昭正专心地开车。

车子拐出主干道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杨昭开车技术一般在这种黑黢黢的路里,她不由得往前探身仔细地看道。

陈铭生看她把车开成这样说:“就在这里停吧。”

杨昭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依旧专心致志地看路,“你家在哪”

陈铭生伸手指了一栋楼,杨昭点点头说:“好。”

陈铭生见她完全没有要停车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坐着安心地等

这兩步道被杨昭开了快十分钟才到头,车子停下的时候杨昭听到陈铭生明显地呼出一口气就像一块大石落地了一样。

她努努嘴侧过眼看著陈铭生。

陈铭生刚要开口道谢一抬眼就看见杨昭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杨昭淡淡地挑了一下眉:“我开得不好”

“你刚刚叹气是觉得峩开车技术差?”

陈铭生一头雾水他张张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杨小姐……你误会了。”

杨昭转过头将车钥匙拔了出来,“走吧”

陈铭生迷迷糊糊地下了车,腿上依旧疼得厉害只不过他对这疼已经麻木了。

下过雨的空气格外的好杨昭深吸了一口气,对陈铭生噵:“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都到这还让送的话就有点过了。陈铭生撑着拐杖对杨昭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陈铭苼本来不想再说什么,奈何杨昭问得太随意了他也就下意识地说了出来:“五层。”

杨昭:“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煩了”

“我也没什么事,走吧”

陈铭生终于皱起了眉头,他低声说:“我自己回去”说完他也不等杨昭回话,撑着拐杖转身就走

楊昭听出陈铭生明显的不耐烦,她看着他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走进小区,最终也没有跟上去

回到车里,杨昭没有打火反而是点了一根煙。

“有什么大不了的”杨昭啧了一声,“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十分钟,一根烟抽完车子里已经满是烟味。杨昭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翻着自己的大衣兜,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她将内车灯打开,在灯下将纸展平

上面模糊一片,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杨昭盯着那破烂的纸看了一会儿,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最后她叹了口气,将纸丢在烟缸里

就在转身的一瞬,她忽然看见后车座上的东西

那┅条假肢安安静静地躺在车座上。

杨昭看着那条腿低低地笑了一声。

再转过头时在车灯的最深处,一个撑着拐杖的人影正朝着她走过來杨昭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倒着车出了巷道

陈铭生怎么可能追得上她,他试着叫了几声杨昭也装着没听见。

开着车回家的一路上杨昭心里舒坦极了

“我就说吧,上赶着不是买卖……”

又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回到华肯金座杨昭在车库里停好车,将那条假肢拎回了镓

她将假肢立在墙角,放直之后她还饶有兴致地站到一旁同自己的腿比量了一下然后并不意外地发现这假肢比自己的腿长了不少。

比量了一会儿杨昭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她透着迷蒙的烟雾,看着那条假腿半眯的眼睛里,神色不明

那天晚上,杨昭睡得很不踏實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断断续续的梦梦里奇奇怪怪地出现很多东西,她醒过来的时候才凌晨三点多

杨昭揉了揉头发,在黑暗中坐起身

华肯金座平日就不吵,夜里更是静得出奇杨昭迷迷糊糊地坐在空荡的房间中,恍然觉得自己好似处身星空之中一样

也不知道为什麼,杨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陈铭生

在他们短暂的接触中,留给杨昭印象最深的是陈铭生的睡颜。

一次是在家里他给她买完药,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次是在康复中心,他在挂吊瓶的时候睡着了

还有就是她开车送他回家的时候,他在车上睡着了

好像这两天里,陈銘生一直在睡觉一样

杨昭在黑暗中轻声道:“也许是话说得太少了……”

那次,杨昭一直坐到了天亮出奇的是她一点也没觉得疲惫,反而精力充沛

杨昭知道陈铭生一定会来找她,他不像是有闲钱再配一副假肢的人而不戴假肢他根本不能出车。 

}

刚刚被徐妈几声萌萌哒的尖叫喊起来和我畅想2017年踏春的计划?
老徐妈的记忆越发凸显出“选择性”[哈哈]这是一件2000年,我在沈阳南二布匹批发市场碎布地摊儿上买的一塊褶皱纤维布料我爱好很多[太开心]喜欢做叫自己开心的事情[嘻嘻]其中服装设计也是我心底一阵阵冒泡儿的向往。
这块地摊儿上买来的布料一共8块钱成为了我制作服装的处女作[耶]一直没舍得被“清理”出户。
偶然一次和徐妈翻整衣物徐妈自己套巴上身,我眼前一亮?:“我的处女作呀你终于找到了你的模特!”
我的老徐妈非常喜欢,几个夏天都要穿着它得瑟几下[鼓掌]冬天穿到三亚一次在三亚,把很哆衣服给了一个不嫌弃并非常喜欢我们穿过的衣服的朋友其中也包括俺家小连枝这件。
今早俺家小连枝突然后悔了[可怜]说她非常喜欢這件连衣裙?我急忙和她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今年给你买更好看的!”
徐妈双手齐步向后拢着头发一脸情深地说:“那件连衣裙不是你自己做的吗,能买到那么气质的连衣裙吗”[笑哈哈][good]我哒天呀!我的徐妈永远是从各个角度表达出对我的认可,也包括我的缝纫技术和服装设计???[笑哈哈][笑哈哈][笑哈哈]于是乎我冒出一个小冲动:今年给徐妈这个模特设计服装[耶]

}

  一个雨天我来到了这个家。

  有间屋子的门楣上摆着一排漂亮的镜框里面全是猫的照片。再往屋里一看从左面墙开始,隔过中间窗户一直转到右面墙的一半,又挂了快一圈儿猫的照片我懒得去数多少张了。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有的猫不理睬我,有的猫死盯着我整个房间就像个佛龛,令人窒息我呆呆地站在门口。

  "这围脖真好看哪"

  身后有人抻我的针钩围脖,回头一看一个小老太太正凑近围脖眯着眼聙细瞧着。

  她拽了一下日光灯的灯绳喀嚓一声,屋里立刻充满了白色的光线随后她打开了窗户,窗外小院篱笆墙对面就是地铁站中间只隔着一条小路。一阵轻柔的风夹着雨雾拂过我的面颊

  我俩默默无语地站在窗前,这时随着"当--当--"的警报声,传来了车站的廣播

  老奶奶说道。她脸色苍白加上一道道的皱纹,使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你就住这间吧。"

  老奶奶说完就出去了。

  看她那样儿也活不了多久没准下星期就差不多了。

  记得当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我没有自报姓名我不好意思说。因为长这么大我几乎没有主动告诉别人、别人也没有主动叫过我的名字。

  出了小站我照着母亲给我画的地图,故意慢慢地走被雨雾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我穿着厚厚的毛开衫裹紧了围巾,还是觉得冷四月份都过了一半了,今年就没有一天是恏天气我在路边放下背包,打算找把折叠伞可是包里衣服和化妆品塞得满满的,怎么也找不着翻包时,还把硬塞在最上面的一堆纸巾散了一地

  妈妈画的地图就像把地图册复制下来似的,每一条小胡同都细细地标了出来她还在地图下边,用她那初中生写的似的圓圆的字一笔一画注明路线顺序:先沿着北口的商店街一直走然后在正骨院处向左拐等等,啰里啰嗦的担心我吗?真寒碜人我都二┿岁了,妈妈还把我当成独自一个人就会害怕伤心的不懂事的孩子呢妈妈准是在我睡了之后,在昏暗的客厅里写这些的还自认为这就昰母爱吧,我心里窃笑着

  我用拇指把因湿气而变得皱皱巴巴的信纸刮平。字迹已经模糊了我又用手掌来回刮个几回,结果弄成了┅片灰色

  今天早上,我和妈妈在新宿分的手"注意身体啊。"她说着摸了摸我的头和肩膀我不知道该看哪儿好,一边挠着屁股一邊"嗯、嗯"答应着。我们俩站在检票口前面被进出站的人撞来撞去,还遭了白眼我碰碰妈妈的胳膊,想换个不挡道的地方她却忽地挺矗了身子,装作没意识到我的动作朝进站口的电子屏幕望去,好像要跟我说什么我朝她摆摆手,像要甩掉她一般说了声"加油啊",就尛跑着穿过检票口下了楼梯,上了电车电车开动之后,我还感受到背后妈妈投来的视线

  从车站出来,我和三个中年妇女擦肩而過看样子她们是去超市买东西,里面穿着宽松的白色圆领衫外面套了件有衬肩的外衣,都走到马路上去了三人还是并肩走着。经过峩身边时飘过来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我并不讨厌这个味儿人工的,香甜香甜的是我怀念的那种气味。我突然觉得寂寞起来我老是這样,刚刚还沉浸在怀念中转瞬间就会觉得不安。她们三人都穿着拖鞋样的鞋子看上去很舒适。无意中一转脸瞧见旁边鞋铺里摆着恏几双那样的鞋子。

  从正骨院拐过去又穿过几条胡同,走到尽头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油漆剥落的院门上吊着个小红筐,大概当邮箱鼡的吧其实这房子就在车站站台尽头的对面,却得从商店街绕道走沿站台也有一条路通过来,可有篱笆墙围着不能直接从那儿进院孓。

  院门上没有挂名牌进了院门有条小路通向后面的院子。大大小小光装了土的花盆占据了小路一半的面积房子外墙也和院门一樣油漆剥落,红黑掺杂斑斑驳驳的。大门旁边有个灰色的水池台上面堆放着几只水桶。另一边种着一株快顶到房檐的高大的山茶花顯得格外壮观。叶子被雨打湿了绿油油的,粉红色大花点缀其间山茶花这个季节开花呀,我心里暗想

  "真不想来这儿啊。"我怀着嫃情实感把心里想的话说出了声。一旦说出声来反倒感觉虚假了。其实怎么都无所谓不是我想不想来的问题,妈妈叫我来就来了唄。只要能在东京生活怎么着都行啊。

  带我参观了房间之后老奶奶端出了茶,接着又是帮我打开先一步寄到的纸箱又是帮我洗衤服、做饭、准备洗澡水。在老奶奶帮我打开行李箱的时候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啦、这一带的治安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我没興趣聊天看着老奶奶从纸箱里把我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抻直了再叠起来的背影,我心里直琢磨回头还得表示表示感谢吧。

  话越来樾少了开始感觉不自在时,她离开了房间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仰起脸吐了出去之后一直在房间里待到老奶奶叫我吃晚饭。

  晚饭佷简单饭菜也做得很少。

  我把碗递给她她盛了满满一碗给我。

  "能吃真是好啊"

  "哎。"我应了一声接过饭碗吃起来,心想再有点儿菜就好了。

  "我也再来一碗"

  说着,她也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我嚼着腌萝卜,又"哎"地应了一声

  我目不转睛地盯著操作遥控器的那只布满皱纹的手。

  "没什么好看的吧"

  她启动快速换台功能,转到最后一台是夜场棒球实况转播老奶奶吃饭时根本不朝电视那儿看。兴许上了年纪的人看画面不如听声音吧。

  她吃饭很轻没有吧唧吧唧嚼东西的声音。我不熟悉老年人的生活不过我早就想好了,不管代沟有多大我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没想到也差不了多少甜点是自制的咖啡果冻。她把奶油挤成漩涡状的架勢也满像那么回事

  饭后,我坐进了没有通电的被炉心不在焉地看一会儿电视,再看一会儿老奶奶拿给我的书头一晚住这儿,跟她说点儿什么好呢我盯着打开的那页书,反反复复地看着同一行字

  我还没有从今天起要和这个人一起生活的意识。虽说是自己来這儿的可是就像被寄托在邻居家、晚饭后该接走的孩子那样,老是觉得不自在

  电视里,解说员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知寿,你囍欢棒球"

  听到别人叫我的名字,吃了一惊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多少有点儿心颤还有种不快的预感。

  "也不怎么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呢。"

  说着她就关了电视,从大围裙的兜里拿出毛线和棒针织起一个圆圆的什么物件來。

  果盘里堆着满满一盘小粉肠我已经吃饱,可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闷加上百无聊赖,只好又吃起来嘴里咸得不得了。猫咪凑过來她把吃进嘴里的一根"呸"地吐到手心里,让猫咪吃

  "不好意思,让你和我这老太婆一起过我叫荻野吟子。"

  她突然自我介绍起來为不让这对话中断,我赶紧接过话茬回答:

  "啊我叫三田知寿。以后给您添麻烦了"

  "我先泡,行吗……"

  "我喜欢泡头澡"

  "噢,请吧请吧。"

  她刚一出屋我马上就地一躺。看来她不太老古板想到这儿,心情多少轻松了些她这么热情招待我,我倒鈈自在了还不如就把我当作吃家里闲饭的女儿呢。刚才一直强装的笑脸现在还没松弛,我伸出双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刚才吃了┅块小粉肠的那只黄猫咪,躲在角落里警觉地瞧着我

  听见浴室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后,我从厨房开始一个一个打开我所能找到的抽屉。每个抽屉都没装满洗碗池下面的抽屉里只放了两双长筷子。地板下的储物箱里放着三大瓶自家腌制的梅子酒红色的瓶盖上用黑銫碳素笔写着平成七年 六月二十一日。

  顺便走进她的房间--就在我的房间对面茶色花格窗帘旁边,挂着一串褪了色的纸鹤走近一看,好像是用广告纸之类的叠的我用手拨弄了一下,落下不少灰尘旁边有个小佛龛,我不想看

  在小衣柜上面,放着一只玻璃门橱櫃里面满满当当地摆着老式汽车模型和东京塔模型,还有其他城市的模型最里面有个俄罗斯娃娃。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反正是娃娃中套娃娃那种。在苏维埃时代去苏联出差的叔叔曾经给我买过所以有印象。

  这就是老人的生活啊我抱着胳膊环顾着四周时,听见浴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打开玻璃门,随便抓了一个最外面的小丑木偶返回自己的房间。我在窗边等着看电车进站一边摇晃手里的那個木偶,木偶的脑袋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我趴在淡淡的草绿色的榻榻米上,鼻子贴近榻榻米使劲闻着旁边已经铺好了干净的被褥。

  我翻过身仰躺着一张张看起门楣上那些猫咪的照片来,还给它们分别起了名字三毛、小花、黑子、点点、黄咪咪、红鼻头、肥肥。数了数一共二十三张这些猫的照片到底眼睛表面皱是怎么回事事?刚才参观房子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都没好意思问出口

  我闭仩眼睛,想象着以后的日子

  "我和老太婆住一块儿了。"

  阳平应声时眼睛不离电脑屏幕他在跟电脑玩麻将,嘴里不停地冒出乱七仈糟我根本听不懂的词什么"混蛋"啦"哇--"的,一个人玩得还挺起劲

  两周前搬到吟子家后我们就一直没见面,可是看他的表情好像刚剛才分开不久似的。从吟子家到这儿要倒三趟车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一犯懒来得也就少了。但是今天我能这样勤快特意到这儿來,总该得到句表扬什么的吧

  "你干吗非得住这儿?"

  不管我怎么给他捏背按摩他的头,舔他的耳朵阳平都没有反应。

  "你覺得我特讨厌吧"

  他似乎烦透了,看都不看我

  "算了,我走了老太婆等着我呢。"

  我抓起包使劲把门摔上,也没听到任何反应我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然后朝车站跑去就像要逃离寒冷的春风、逃离挫败感似的。

  走在通向车站的樱花行道树下白色的婲瓣飘落身上,我不禁烦躁起来我不需要春天这样不上不下的季节。连晴天也让人觉得冷就盼着夏天快点儿来。冬天完了就是夏天该哆好一听人家说樱花怎么怎么美,款冬花茎、菜花、新鲜的洋葱头怎么怎么好吃我就来气。真想给他们一句"有什么可显摆的"我才不會为这些个东西瞎激动呢。

  又加上吃的花粉症的药搞得我今天鼻干喉咙渴,就更烦了我吸了吸鼻涕,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跟陽平交朋友有两年半了,可我们从不出去约会去年连生日礼物都没有互送。我们俩见面一般泡在屋子里从没讨论过任何问题,也没吵過一次像样的架说得好听一点,彼此的存在犹如空气但实际上,我们互相都感觉对方是可有可无的这跟空气有本质的区别。

  我鈈知道为什么要分手也不知道怎么分手,凭感觉这段恋情差不多走到头了反正迟早要结束的话,就顺其自然吧用不着自己去主动加赽分手吧。

  他是我高中的学长现在在大学学系统工学。他对学习不怎么上心整天在房间里跟电脑玩游戏。我常常对着他的后背看書或沉浸于空想他玩得告一段落后,我们就会做爱他是个不讲究技巧、精力旺盛的人。

  差不多三次有一次我会拒绝他

  回到镓时,吟子正在被炉前做刺绣活儿她家被炉上盖的被子格外地厚实。满是毛球的驼色毛毯上有一层茶色的毛毯上面又加了一层和服外衤似的红色羽绒被。

  吟子将滑落到鼻头的眼镜推回了原位我努力掩饰着刚才在阳平那儿受的委屈,笑嘻嘻地把外套挂在墙上的衣钩仩

  吟子"嗨"一声使劲站起身来,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后左手扶着椅背,右手撑着腰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地方。我也不由自主地站到她身边洗碗池上方的小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小路,我看了半天没觉得有什么可看的终于绷不住劲儿了,小声嘟囔了几句

  "看样子你事倳不顺心哪。"

  我懒得跟她解释哈哈哈地笑几声糊弄过去。吟子也呵呵地笑了

  厨房餐桌的一角放着一长条羊羹,一半露在刚打開的玻璃纸外面

  "我来切羊羹吧。"

  "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

  "这俳句不错吧。"

  "这是我侄子上中学时獲学校三等奖的俳句。"

  "厨房炉灶上……下面是什么"

  "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

  "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对吗?哈哈还挺伤感的。"

  我用水果刀切羊羹像切年糕那样,切得薄薄的每片都切得一样薄。忽然觉得心里舒坦多了我想,不管什么事照这样悄然果断地、不拖泥带水地作个了断就轻松了。

  吟子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

  她又瘦又小,柔软鬈曲的白发自然伸展到肩头

  她系着土黄色的大围裙,腰杆总是挺得直直的好比捏出来的有棱有角的寿司。大围裙兜里总装著钩针和沟鼠灰的毛线那只黄猫时不时钻进那个兜里去。这只猫名叫黄毛挺名副其实,是只小猫崽还有一只叫黑子。两只猫没有任哬血缘关系

  喝完茶,吟子又开始刺绣了看来她总是白天刺绣,晚上编织我凑过去一瞧,绣的是拖鞋

  "这不是拖鞋吗?"

  "昰啊知寿说过喜欢这小兔子吧?"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吃晚饭时好像是说过这话。这么说她马上就去专卖店买来了米菲拖鞋,又特意在原来的兔子旁边绣上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

  她把绣好的右脚那只拿给我看,吟子绣的这只米菲比旁边那只瘦点显得楚楚可怜。

  "那些猫都是你养过的吗"我壮着胆子问道。

  "我房间里的猫照片上的。"

  "哦那些照片呀。那是彻罗基 的房间"

  "那儿挂的嘟是彻罗基的照片。"

  "就是死去的猫的意思"

  "怎么说呢,差不多吧"

  "它们的名字我都忘了。"

  "都忘了啊哈……"

  "可悲吧。最早养的猫叫彻罗基只记得这名字。是侄子捡回来的"

  我表面上嘻嘻哈哈地当笑话听,心里并不平静感觉好像触到了某种阴郁嘚东西似的。

  我以为岁数大的人爱早起其实也不一定。吟子有时起得很晚我早饭只吃奶油面包卷和红茶,从不动火做煎蛋或酱汤の类也不准备吟子那份。不过吟子早起的时候,向来都把我那份给做好我起来后自己热热吃。吟子不用保鲜膜总是用碟子盖在做恏的菜上。每样菜都比妈妈做的淡大酱汤都是用熟沙丁鱼干汤汁调味的。

  得到吟子殷勤的招待就头一晚后来她几乎什么都不管我叻。有时候脏碗堆上两三天都不洗她还懒得用吸尘器,地上到处都是猫毛开始我还装看不见,前两天终于忍不住打扫起屋子来她也沒什么特别的表示,让我多少有些不快原来她这么不在意我呀,越想越泄气

  她对小院也不怎么爱修整。蒲公英和一年蓬还算可爱可那些不知何方神圣的杂草正从院子的犄角旮旯噌噌噌冒出来,到了夏天还不知长成啥样儿呢我眼前同时浮现出了冬天枯黄的杂草覆蓋了整个院落的情景。小院最里边有棵金桂树,吟子将晾衣杆的一头拴在了那棵树上

  待在屋里时,电车声和车站广播声不绝于耳快车或特快开过时,会震得玻璃门咔哒咔哒地摇晃对这些我已经习惯了。对于自由职业者或老年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噪音还是必要的。早晨我站在檐廊上刷牙时一手叉腰,目送过往的电车和车里的人四目对视也是常有的事,我再一瞪眼对方必定要移开目光。

  吟子家能看到的是开往新宿的电车的最后一节车厢这个小站只有一个检票口,又在另外那一头所以,一般没有人走到这边来等车篱笆墙与站台之间的小路只通到这家前面,常有不熟悉路的人走到这儿后一脸困惑地环顾四周,再原道折返回去

  来这儿之前,我和媽妈一起生活爸爸和妈妈在我五 岁的时候离了婚。从那以后我一直是跟妈妈两个人过的。我觉得自己没有爸爸很可怜,一度想当不良少女可不知道怎么当,只好放弃了我想把自己的不快乐归咎于父母,又觉得跟他们什么也说不清怕烦,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過了青春期

  我和去福冈工作的爸爸快有两年没见了。要是他来看我我没意见,可我不打算特意去看他

  妈妈在私立中学教国語,所以这次才会去中国听说是教师互换留学之类。

  妈妈去中国这事儿是去年年底提起来的连我也受到了邀请。高中毕业后我一矗到处打工

  "你想不想去?"妈妈一边咬着一块刚刚剥掉锡纸的巧克力一边问我。

  "你一个人怎么行"

  "我想去东京,找份工作"

  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将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马克杯里。

  "顺序反了"妈妈说着把速溶咖啡递给我,"埼玉和东京差不了多尐"

  "从这儿也能去东京上班呀。"

  "花两小时坐车受不了。"

  "怎么现在想要去东京啊"

  "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就算詓了东京到头来也得筋疲力尽地回来。物价啦、房租啦可贵了。"

  "你刚才不说差不多吗反正我要去。不管你去不去中国我都打算年内去东京的,现在正好我都成人了,不用你管了"

  我一口气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她沉吟了片刻,开口道:

  "你這孩子也太天真了"

  见我没反驳什么,妈妈得意地咔嘣咬了一口巧克力我不以为然地挠了挠耳根。

  "实话跟你说吧你去不去东京,关系到你以后靠打工养活自己还是去上大学的问题我只能尽力而为。"

  "什么干吗上大学……"

  "这是条件哪。你要是去上大学我可以资助你一些。"

  我不想学习于是干脆地回答:"那我打工养活自己。"妈妈继续数落了好一会儿我一直不吭气。妈妈见状只恏说了句"既然你自己愿意这样,我也不拦你"最后,她对我说:"我认识一个住在东京市内的人是个独门独院。我只能帮你介绍这个地方叻"她说话的口气完全像个站前的房屋中介。这是做母亲的对孩子的爱呢还是遥控呢?妈妈自己觉得已经尽力了吧我思忖着喝了口温吞的咖啡。

  "那位舅妈我只是年轻时见过几面,不过她在金泽的亲戚中还是挺有名的。去东京的女孩们都在她那儿落脚呢"

  "怎麼着,这算东京的妈妈"

  "做父母的担心哪。这么突然一下子把孩子撒到大城市去而且又费钱。舅妈人很好不爱唠叨。现在该叫她舅姥姥了"

  "舅姥姥一个人住?"

  "是啊听说年轻时就死了丈夫。"

  "妈妈没去住过"

  "说起来,妈妈刚来这边的时候是打算去她家的。我去看她时嫌她家猫味儿太大,就住你爸家去了"

  "她家猫味儿大?嘿"

  "感觉那时候她挺盼着我去住的呢。舅妈一个人吔挺寂寞的不是正合适吗。我先跟她联系一下"

  "这么突然去,行吗"

  "试试看吧。再说又是亲戚我每年都给她寄贺年片。去年還给她寄过薄脆饼呢你记不记得,名古屋的叔叔给我们寄来过一大包墨鱼薄脆饼那次给她寄过一些。"

  妈妈起身去找电话本我把剛才妈妈手边的报纸抻过来,想要看看电视节目栏却把掉在上面的巧克力渣撒在桌子上,于是赶紧用手抹到妈妈的椅子上

  第二天,打完工查看手机就看到妈妈来了短信:"舅妈说,可以来住"我回复:"那就去住。"我知道在东京租公寓得几十万还要跟房东打交道,茭煤气费、水费麻烦得很。当然妈妈这么做也有妈妈的想法,也许是想由女儿来继续履行自己当年背弃的同住约定清算快要忘却的罪恶感吧。

  这位舅妈是姥姥的弟媳妇据说七十多岁了。我搞不清楚她是我的什么人

  妈妈一直管她叫舅妈,我是后来才知道她叫吟子的

  "你妈妈说你要上大学?"

  被吟子这么一问我不由一怔。吟子手托着老花镜的镜腿在看信。妈妈的字饱满而有劲透過信纸背面都看得见。

  在这儿过了一个月才收到妈妈的第一封航空信我去区公所办完居民证迁移手续回来,从门上挂的小红筐里翻絀来的它混在必胜客广告和《区政报道》中。

  "你妈妈信上这么写的"

  妈妈写给我的信扔在餐桌角上。对话像是被电视画面吸进詓了电视上正介绍筑地市场一家又便宜又新鲜的寿司店。我和吟子刚才就在看了

  "啊,我想吃寿司吟子喜欢吃寿司吗?"

  "喜欢哪可有日子没吃了。"

  "去不去这店明天?"

  "说是早上七点开门"

  "得起那么早……"

  吟子磨磨叽叽的。她好像不大愿意去陌苼地方

  "那,还是觉得七点早了点儿"

  吟子咬着软煎饼否认说倒也不是,可就是不说去还是不去我以为她还要补一句什么,直愣愣地瞅着她等着下文谁知对话早就结束了。

  两人在一起没话可说对我简直是个负担。沉默时间太长的话我总觉得过意不去。吃完饭简单聊上几句后受不了沉默时,我会离开饭桌去看电视并做出很专注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或者装困躺倒等等

  "我该去打笁了。"

  我装作精神百倍地站起来作出门的准备。

  来这里的第二天我在一家钟点工派遣公司登记后得到一份工作,干得很投入懒得去见阳平也归因于它。又两个星期没和他见面了倒也不觉得寂寞。

  这活儿两小时八千日元在宴会上给大叔斟斟酒、盛盛沙拉什么的。我想多挣点钱到了来年春天,没准能存上一百万呢比起阳平的事来,想象存折上的数字更使我兴奋得合不上嘴。

  今忝的宴会是七点开始就是说五点半要在调布的事务所集合,着装、化妆后开碰头会并布置会场我没有对吟子说具体打什么工,老年人聽不懂这种新词只跟她说是洗盘子之类的活儿。用她听得懂的话告诉她干什么的话又怕她以为是不三不四的工作。每件事都解释太麻煩反正存够了钱,早晚要搬出去的在之前,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猫咪们怎么也不愿意亲近我。

  黑子是只杂种黑斑猫蛇皮似的毛很有光泽。黄褐色的眼珠漂亮的尾巴,浑身有股子野性它时不时抓只老鼠来,在人面前把老鼠折磨死吟子最多呵斥一聲,挥挥手赶一下黑子了事被折磨死的老鼠就那么扔在榻榻米上,我看不下去就赶在吃晚饭前把它埋在院子角落里。其实我很不情愿幹这事故意装作没看见,可最后去埋的还得是我"老鼠死啦。"我斜眼瞪着她倒觉着自己占了上风。可是以前这活儿是谁干呢?黑子昰不可能自己打扫的那么就是吟子自己好歹处理掉的喽。埋只死老鼠倒没什么但是用纸巾包裹它那沾满褐色血迹的身子的一瞬间,我掱臂上要刷地起一片鸡皮疙瘩上年岁的人想必更加敏感吧。

  另外那只黄毛颜色淡淡的,毛茸茸的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因为这昰只猫崽所以吟子高兴的时候,就会把它塞进大围裙兜里听见大围裙兜里传出细声细气的喵喵声,我总觉得那猫咪多半不太愿意待在裏头的可又懒得提醒她,只远远地同情一下算了

  这两只猫早晚也会成为我房间里那些彻罗基中的一员,成为被挂在墙上的照片之┅吧

  一起生活才一个月多一点,我就发现这个老太婆有点冷酷虽说让金泽来的姑娘们在她家寄宿,可现在她又记得她们中的几人呢一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她们中的一个被遗忘,就不由感到人生很虚无唉,老年人真让人琢磨不透刚要叹气,转念一想我才无所谓呢,于是又把叹息憋了回去

  像吟子这样柔弱的老太婆怎么看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她那把年纪也许只剩下粗线条的情感了吧,峩茫然地想着

  五月下旬,暖和的天气持续了一段时间到了月底突然下起了雨。我一直对春天喜欢不起来就是因为它太黏糊了,感觉特别不爽恰在这时候,吟子也病了在床上躺了一天。

  "难受吗"我端坐在枕边问道。

  "要不去看看医生?"

  "不用不碍倳。"

  "医生能出诊吗打电话问问?"

  "有没有常备药或者医生平时给开的药?"

  "把大葱绕在脖子上就行不用吃这吃那的,葱能治病"

  怪不得屋子里一股大葱味儿。我偷偷瞅了瞅发现生葱被捣碎后裹在毛巾里绕在她的脖子上。

  "嘿没见过……"

  吟子似乎嫌我多事,不再搭理我我心里很不安。这个人说不定真的会死呢怎么照料生病的老人,我是一点点经验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決定每小时去巡视一次从隔扇缝隙往里看,勉强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屋子里仍然飘散着大葱味儿,还掺杂着一股从来没闻到过的气味这就是所谓病人的气味吧。

  夜里三点等眼睛充分适应了黑暗之后,我悄悄地坐在她的枕边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我把手伸到她的脸前感觉到潮乎乎的鼻息。

  我站起身凑近衣柜上方的那只玻璃柜朝里面扫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过对于这个老太嘙来说可能有意义吧。临走我打开吟子枕边的一只带镜子的小藤柜,伸手进去摸了摸除了纸和凉凉的塑料之外,触到了一只手感很好嘚布盒子就轻轻把它拿了出来。吟子还在沉沉地睡着

  我打开洗碗池上边的电灯,接了杯水喝嘴角溢出的水一直淌到了睡衣的前襟。外面还在下雨我闭上眼睛倾听下雨的声音,不知怎么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恐怖电影竟然哆嗦了起来。

  为了把注意力从幽靈上面移开我拿起刚才那只小盒子对着灯看起来。这是只绿色平绒小盒正中间用白丝线绣了一朵小小的玫瑰。打开一看里面有条项鏈。虽然镶嵌着细小的绿宝石但在洗碗池的荧光灯下稍显廉价。我戴到脖子上试了试觉得很别扭,就放回盒子里正要回房间,发现洗碗池边放着两只杯子心想,原来她还能走到这里来喝水又顺手打开电饭锅一看,还有昨天剩的竹笋饭就用保鲜膜包起来放进冰箱。

  回房间后我从壁橱里拿出鞋盒子,把这只装项链的小盒放了进去就放在第一天晚上拿的那个掉了脑袋的小丑旁边。其他还有铅筆啦、小鸭夹子啦全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百无聊赖地待在里面。

  从小我就有爱拿人家东西的毛病

  当然,我没有胆子偷商场的東西一般是偷周围人的小玩意儿来丰富自己的收藏,这成为我小小年纪的最大快感我收集的不是铅笔盒或者运动鞋之类的东西,而是橡皮啦、彩笔啦、小夹子啦等等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我以拍纪念照的心情,把掉在地上或者人家放在课桌里的这些小东西悄悄塞进校服兜裏我认为这不算偷,是回收我靠这么想来消除罪恶感。没有人觉察更使我快感大增同时,也觉得有气怎么大家都这么不注意自己嘚东西呢?

  直到现在我还常常会犯这个毛病

  我把收集来的这些破烂放进空鞋盒里收起来。现在房间的壁橱里有三只这样的鞋盒子。

  偶尔我会翻看这些鞋盒子沉浸在回忆中。想起东西原来的主人和我的关系我会时而伤心落泪,时而吃吃笑起来拿起其中任何一件摆弄,都会感到安心

  然而,欣赏完了之后我又会骂自己是小偷、没出息、寒碜死了,陷入自我厌恶每经过这么一次,僦感觉自己的脸皮厚了一层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不为所动做我自己。

  这么做就是为了训练自己我一边盖上鞋盒子,一边对洎己说

  吟子躺了三天,第四天早上恢复了精神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甚至还想过就因为住在一块儿,难道自己就得为她安排葬礼准备大花圈吗?

  星期日是个晴天气温二十八度。能穿短袖出门了阴郁的春天彻底过去了,真让我高兴高兴之余,我趁著打工之前的空闲时间去找阳平有好久没去他那儿了。我用另配的钥匙打开门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穿着内衣坐在他腿边。

  我吃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看着两个女孩这样不期而遇,穿着脏兮兮的无袖衫的阳平傻瓜似的学着我说。尽管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他那晒得黑黝黝的胳膊,还是那么吸引着我

  女孩子头发蓬松有型,丰满的脸庞认真化过妆而我呢,因为晚上要重新化妆所以素面朝天,绾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随便穿了一件旧T恤衫。

  这能算是分手的理由吗那个女孩子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真没想到"阳平嘿嘿傻笑。

  说完我就出来了。一瞬间感觉全身都麻木了恋爱就这么结束了吗?难道就是我所期待的顺其自然吗虽然我那么说他,可仔细想想他也不像我说的那么差劲。我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憎恨。就好比期末考试结束后往家走时的心情。

  去车站的途中峩停下脚步,打量起周围的行人来差不多都是一对一对,或一家子一家子的前面走着的那对穿制服的情侣,挽着胳膊紧紧地挨着,連空气似乎都没有通过的缝隙我在花坛边坐下,故意挑衅地盯着他们瞧可他们并没朝我看。

  我无法想象别人的恋爱情感其他人昰在什么样的感情基础上结合、保持下去的,对我是个难解的谜我感觉得到,至少我以前所做的和我眼前走过的这些人是不大一样的怎么做才能将恋爱初期的愉快感觉保持下去呢?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惰性才长久在一起呢

  和上次来这边时不一样,樱花行道树下面沒有了扫成堆的白花瓣;抬头望去透过新长出的绿叶能看见天空。阳光太晃眼看不清楚天空究竟是蓝的还是白的。天气太清爽了清爽得快要得荨麻疹了。我宁愿将全身曝露在仿佛要毫不留情夺走皮肤脂肪的严冬的寒风中也不要这样的风和日丽。

  人们不停地从我媔前走过没有人朝我看,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张铅笔画要乘着微风飘然而去似的。这张看似平常的纸片却不知不觉中划破了我的皮肤峩叹了口气,抱紧胳膊低头快步走向车站。

  今天的宴会会场是日暮里一家饭店的宴会厅我穿上发给我的低俗的粉红色套裙,盘起頭发涂上和套装同样颜色的口红,迎接大叔们这些人也都是经过恋爱、结婚,组成了家庭的吧我站在大厅角落发呆时,前辈薮冢走箌我身边她将长发挽成漂亮的晚装发式,穿着镶有漂亮金扣子的白色裤套装非常漂亮。

  "你怎么了过来呀。"

  我胸前戴着一枚玫瑰花形状的胸针高个子的薮冢半蹲着给我戴正。

  "恋爱该怎么谈呢"

  "讨厌,说什么哪快点儿过来,工作工作"

  我被她拽著加入了大叔们的聚会。等他们都喝得醉醺醺之后我离开餐桌,去装了几盘子沙拉给他们送过去。

  和吟子吃饭时我把这件事跟她说了。

  只要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就什么都想跟别人说。可是在只有吃饭声音的时候说这事,还是觉得有点不是时候

  "他跟别囚上床。"

  "什么"吟子正嚼着煮芋头块。看她这样这点事似乎不值得特意提起,于是我也闷头吃起芋头来。

  吟子做的菜都特别淡不过瘾。我正是能吃的时候想吃更有滋有味的食物,想吃奶汁烤菜、烤肉、烟肉蛋意粉什么的不是这些萝卜干啦、鱼干的。

  "紟天有甜点吗"

  "今天,有甜点吗?"

  "没有啊什么甜点?"

  "刚才的苹果……"

  "哦那个还不能吃。"

  "不放一晚上不好吃啊。"

  吃完碗里的饭我去厨房看苹果。吟子把煮东西的锅从火上端下来后必定用毛巾给裹上她说,用毛巾包裹的话到第二天早上嘟是热乎的,而且还入味儿打开盖,橘红色毛巾包裹的锅里温乎乎、软塌塌的苹果片泡在糖水里,泛着光泽甜香四溢。阳平腿边的那个女孩不知叫什么名字。在那间又暗又脏的房间里充满这样芳香的气味,才滑稽呢反正阳平是个笨蛋。想找个做爱的对象还不有嘚是干吗找我?我也是这两年半为什么非得跟他呢?

  我捏出一片苹果使劲闻起来。贴在鼻尖上的苹果还是温温的

  吟子参加了公民会馆交际舞班,一到星期四就兴致勃勃地打扮起来化了妆出门去。当然不穿大围裙按说应该夸赞她一番,可我却直咂舌心想,都这岁数了心还不老啊。

  吟子总是叫我去看她跳舞还说特别有意思。偶尔我也想表示一下关心就去了,没看见吟子她和┅个老爷爷不知去了哪儿。

  在缓缓移动舞步的打扮得体的老人中间我无事可做。

  加上失恋我想换换心情,就去把头发剪了剪成走路飞快的小学生那样的短发,结果模样一下子变得粗犷了我想要吓唬吓唬吟子,就"哇"地大叫一声疯疯癫癫地跑进了厨房。厨房裏有个不认识的老人正拿着玻璃杯喝绿茶他看见我,发出一声惊叫呛了一口茶。

  我很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这个、那个"乱说一通。我两手交叉在腹部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好,这时吟子进了屋。

  "哟头发剪了?"

  "嗯那个,好像把他吓着了"

  我指了一丅还在一个劲儿咳嗽的老人。

  "怎么回事你对芳介干什么了?"

  "我还以为是吟子呢……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那个叫做"芳介"的强作笑脸说。吟子温柔地给他捶背

  "真是对不起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里他们俩是朋友?是舞伴还是黄昏恋?我洗完黏糊糊的脚坐在面对车站的檐廊上剪指甲时,听见他们俩出门了我戴上耳麦,使劲摇晃起脑袋来又闭上眼睛摇晃双臂。摇晃脑袋时没有頭发跟着动的感觉很新鲜摇晃得开始难受的时候,发觉有动静睁眼一看,吟子瘦小的脚站在我身边抬起头,瞧见吟子的表情怪怪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吟子站在檐廊上望着车站的方向。

  "刚才的老爷爷走了吗"

  "现在就走。瞧来了。"

  吟子挥着掱站台那边,那个老人也挥着手我也坐正了,朝他行了个礼这情景怎么跟三途河 的此岸与彼岸似的呀。我瞎想着视野还在晃晃荡蕩。

  两个人还在没完没了地挥手告别看着不禁让人担忧,以为他俩得了老年痴呆了呢

  院子里的杂草迫近檐廊下面了,就像巧克力薄荷冰激凌那样绿色中夹杂着点点褐色的地面。

  我渐渐习惯了一周去做三次女招待干活的欲望也更强了。进入六月我又找叻份新的活儿:在笹冢车站的小卖店卖东西,基本上每周做满五次后换一班

  我当班的时间是从早上六点到十一点的五个小时。教我嘚阿姨据说腰受伤了教会我之后马上不干。这阿姨话特别多我只得不停地点头,重复提问、领会、厌倦这一过程"要是你自己一个人鈳没这么清闲,趁我在赶紧学会了"等等一天起码得说上两遍,听得头都大了我没跟她说我住哪儿,也没说为什么来干这个活儿说这些还不如赶快学会这儿的活儿,好自己一个人落个清静

  我害怕早起,不过现在习惯了。夏天的早晨特别好五点半从家里出来时,天已经亮了空气特别清新,几乎没有人等车我吹着口哨,连蹦带跳地走到车站的另一端

  刚入夏时,好比布鲁纳 的绘画一般卋界的色彩鲜艳而单纯。每天都是艳阳高照人们的穿着五彩缤纷,上班族也脱下了外衣满街往来穿梭的净是穿白衬衫或蓝衬衫的人。高峰时段的车站简直就是五颜六色的洪流看着眼晕。面对即将到来的梅雨将暑热最大限度地积存起来的感觉妙不可言。不停地擦去发際流出的汗珠子鞋里、内衣里逐渐闷热起来的感觉一点一点在复苏。

  我干活的小卖店在车站的正中央背朝高楼林立的新宿方向。烸天来买报纸、口香糖、瓶装茶的人络绎不绝我记性好,顾客递给我什么我差不多都能同时背出价格来。上货也很麻利就连天蓝色嘚围裙都特别适合我。看着每天同一时间来买同一种茶的大叔、等车时快速化妆的女人我会出神地想,原来工作就是这样的啊

  我漸渐能分辨那些站务员了。管事的那人好像叫一条每天早上都站在站台的最前头,他的帽子也戴得特有派从第一天上班,他就很关照峩这个新来的每天必定跟我打招呼。虽说是中年人可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那么整洁利索另外还有几个年轻的临时工。

  吟孓来探过一次班那是高峰过后的空闲时间,我正望着站台那头一条的站姿发呆脑子里正漫天空想着要是家里有个这样的父亲会是什么樣之类,吟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哎呀,吟子呀你怎么来了?"

  "有什么可看的真是的。"

  "真是勤劳少女呀"

  吟子买了两夲杂志走了。她下了楼梯去了反方向的站台。我走出小卖店向她挥手车来了,启动时我又向她挥了下手。

  那天下班回家后,吟子正在厨房给猫刷毛天气很热,她仍旧套着大围裙只是换了件适合夏天的淡蓝色的。我不在家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好像又来了,水池里有雕花玻璃杯和两个沾着黄豆面的盘子也许吃的是蕨菜年糕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雪糕跪在椅子上吃起来。

  吃完后我开口問吟子:"你在恋爱"

  "是啊。恋爱恋爱。"

  "知寿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问的是你呀。"

  "我问的是你呀是吧?"

  "恋爱你不慬?"

  吟子呵呵地笑起来

  "你一生中,有没有难忘的人"

  在我的死乞白赖之下,她微笑着讲了起来刷子上沾着的猫毛像羽毛扇子似的在飘动。

  她告诉我很久以前,她和一个台湾人坠入了情网

  那是年轻时的、没有结果的恋情。

  "他很温柔个子很高,眼睛滴溜溜地转是个好人。从台湾来日本的日语非常好。我很想跟他结婚可是家里人都反对,后来他就回国了我那时候整天哋哭,非常憎恨这个世界我好像把一辈子的恨都用光了。"

  "一辈子的恨是什么样的"

  "我不会再恨什么了。"

  "怎么把它用光了的"

  "我想趁现在把空虚都用光,老了就不会再空虚了"

  "知寿,可不能在年轻时都用光了要是只留下愉快的事,上了年纪就怕死叻。"

  "是啊怕死呀。什么年龄的人都害怕难过和痛苦的"

  看着眼前手里摇晃着沾满猫毛的刷子的吟子,我真想象不出当年因失恋洏整天哭泣、憎恨这个世界的吟子是什么样子

  我还没有打从心底里感到伤心或憎恨过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伤心或憎恨会成为什么樣的回忆。我只是茫然地觉得离这种体验还很遥远

  可能的话,我还是愿意永远这么年轻不经受世事磨难,静静地生活下去当然這是不可能的。我自认为自己是有受苦的精神准备的我想做一个像样的人,度过一个像样的人生;想尽量锻炼自己的肌肤成为一个能夠经受任何磨难的人。

  对于将来的梦想以及刻骨铭心的恋爱等等,即便描绘不出来我也朦朦胧胧怀有这样的期待的。

  吟子好潒的确是和那个老爷爷谈恋爱呢吟子开始化妆了。她面色白皙粉红色的口红很适合她。头发盘得很地道最近她终于不穿大围裙,改穿短袖花上衣了老奶奶这个年纪流行什么我是外行,但是看得出来她很投入。即使一天哪儿也不去她也要化妆一番。我呢进入梅雨季节后,每天下大雨我的心情也随之阴郁起来,人变得刻薄而无耻我常常肆无忌惮地盯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吟子看,直到她意识到後奇怪地看我我才开口说:

  "也没有人看,干吗花那么大工夫啊"

  "不好吗,打扮打扮"

  "嗯,吟子很漂亮"

  有时候,我会被自己的褊狭和乖张牵着跑我经常故意穿着吊带衫和热裤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向她展示自己富有弹性的皮肤可是却感受不到多大的优樾感。吟子越是努力不知为什么我越是泄气。我是想要全力阻止她变得越来越漂亮吟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这种心态,便改在我睡觉或鍺出门的时候打扮等我走进起居室时,她若无其事地在喝咖啡好像原本就是这样打扮的一样。

  "嗯年轻。比我年轻多了好羡慕啊。"

  "瞎说什么呢"吟子微微绷起了脸,好像听出我在嘲讽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同时更刺激了施虐的欲望

  "那个芳介跟你什麼关系?舞伴"

  "他会跳舞?走路晃晃悠悠的头发乱蓬蓬的。"

  "跳得很不错呢"

  "噢,两个独身手拉手,真浪漫哪"

  "芳介佷亲切的。"

  "是吗哪儿亲切呀?对我可冷淡得很哪"

  "他是古板的人,年轻人太晃眼了"

  "我吗?晃眼这么回事啊。年轻人囧哈哈……"

  尽管年龄有差距,但毕竟都是女人在敌对心理和连带感相混杂之处,我们俩目光碰到了一起

  纱门发出响声,吟子說了声"啊毛巾",站了起来我打开纱门,把趴在门上的湿漉漉的黑子放进来然后用吟子扔给我的毛巾给它擦拭,檐廊溅起的雨滴弄湿叻我的膝盖

  早上醒来后,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床单潮湿得不行,身子也懒懒的却充满良好的预感。吟子还没有起床我坐在静靜的檐廊上啃面包,一切将要从头开始的预感更加强烈了持续了三个星期的阴郁梅雨终于结束了,今天我就是给热醒的

  我心情很恏,把面包渣撒给麻雀们时吟子掐了一下我的屁股。她上着发卷穿着小碎花的晨衣。

  "哟怎么穿了件少女睡衣呀。"

  吟子呵呵哋笑着去了厨房有个发卷松了,掉在榻榻米上我捡起来,使劲朝站台方向扔过去发卷从空中轻飘飘地落下来,掉在了距离檐廊只有兩三步远的地方

  走到大街上,没有人亲切地抚摸我身体仿佛被净化了。在人群中闭上眼睛仿佛只有自己变成了透明体,人们不停地从我身体中穿过去手指、头发都是只为自己才洗干净的。街上的绿色更鲜亮空气更充足了,人们的穿着也越来越薄了每当我洗唍澡,往脸上擦面霜时也开始特别地想让谁来闻闻这个香味了。日子这样持续着一天,我恋爱了

  他也在笹冢站工作,是对面站囼的都营新宿线的协理员负责将乘客推进车门。他穿着十分合体的白色短袖衬衫英姿飒爽。高高的个子表情腼腆,蘑菇头肤色白皙,微微有点溜肩他有个习惯动作,总爱摘掉帽子潇洒地单手向后一捋头发,再戴上帽子

  和他擦肩而过时,我溜了一眼他胸前嘚胸卡知道了他姓"藤田"。每当电车门关闭之前他举起手飞快地说着什么,朝前面的车厢方向看时正好朝着我这边,我的心就会怦怦矗跳有一次真的和他对上了目光,我微笑着点了下头他也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

  我开始认真化好妆去上班了站得也比以前直了。每当高峰过后一到九点十五分,藤田和同伴们就会结束工作从小卖店后面的楼梯走下去。在他当班时只要一有空闲,我就直勾勾哋朝他看为把那些男男女女推进车内,他在站台上走来走去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我发觉我恋爱了。

  "你觉不觉得站务员和以前的壵兵很像"

  "根本不像。"吟子一边用筷子切开凉拌豆腐一边答道。

  "他们的帽子和制服好帅啊"

  "个儿高的人穿上笔挺的白衬衫,帅呆了"

  "再戴上帽子和白手套,太有型了"

  和吟子面对面吃饭时,我总觉得自己的岁数倒比她大得多

  在活到了这个岁数嘚人面前,恍忽觉得对方不会再继续老化只有自己朝着前方的苍老飞速地坠落下去。当我在串加级鱼的时候在剥柚子的时候,我都会鈈由得焦急起来

  饭后吃甜点时,吟子忽然说道我一手拿一根红豆棒冰,交替吃着电视里正播着中年人化妆讲座。皮肤光滑的女講师正在给阿姨们化妆

  "听说车站对面要盖间超市。"

  "知寿去不去?"

  "下下周啊……活得到吗哦,说的是我"

  "照这么热丅去的话,够呛"

  我被画面中的阿姨那张脸吸引了。是一张上了年纪的脸眼袋下垂,眉毛稀疏黯淡的嘴唇四周净是皱纹。随着女講师纤细手指的移动脸上有了颜色和光泽,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似乎是她的本来面貌回来了,又似乎反而更远去了最后阿姨在白色聚光灯照耀下微笑亮相,接受大家的鼓掌她们变得漂亮了,电视里的每一个人都心满意足

  "吟子也想变成这样吗?我来给你化妆吧"

  "这都是骗人的。大家都在拍手真可怜哪。这个人简直成了小丑了"

  吟子将豆沙冰激凌贴着薄嘴唇,小声笑起来她那和善的笑容,每次都刺激我的坏心眼

  "那个老爷爷最近没来?"

  "哎哟怎么回事?"

  没准她失恋了吧我感到一种微妙的惬意。正在我嘚意的工夫吟子破天荒地扬起眉毛,瞪圆了眼睛冲我做了个鬼脸,逗得我噗哧笑了出来

  谁知从第二天开始,那个芳介就经常出叺这个家了

  头天刚提到他,第二天就来了到底想干什么呀,我稍稍警觉起来他还一周好几次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在外人眼里还以为我们是和睦相处的祖父母和孙女呢。不知什么时候还配备了芳介专用的黑筷子。

  "知寿改天咱们三个人去'琴屋'吃饭吧?"

  "菜很好吃的在我家那站。"

  第一次和芳介四目相对了但我转去问吟子:

  "你常去吗,那个什么屋"

  "是家小西餐馆。真的不錯"

  "你们俩在一起都干什么呀?"

  "没什么特别的……吃吃饭跳跳舞。"

  难道她真的没意识到我微妙的恶意吗吟子嚼着炒牛蒡絲,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芳介一般不注意我,他的眼神很呆滞电视还在播放晚间新闻。每次他来吃晚饭开饭都格外地早。而且肯定要喝两瓶啤酒我猜想,这个人一定经常就着超市买来的熟菜自斟自饮吧。看着默默夹菜吃的芳介忽觉他挺可怜的。

  芳介的家离这兒三站地团聚结束后,他就坐电车回去吟子和我站在檐廊上目送他。倒不是对芳介有什么依恋只是三个人互相挥手的时候,感觉身體里的毒素都跑光了等他上了电车,看不见了以后我们又照旧过自己的生活。吟子洗碗我放洗澡水。我们俩脸上都露出了倦容

  一边望着藤田一边在幻想中遨游三小时零十五分钟的日子持续着。我为了集中精力做好这份早上的工作最近没怎么做夜班的女招待。峩当然只有从六点到九点十五分之间的这段时间特别精神其他时间觉得挺难熬的。

  睡觉前我总会幻想明天一定会发生什么,这么┅想脑子越来越清醒了。我试图将注意力朝啾啾个不停的虫鸣声转移结果反倒联想起白天笹冢站的蝉噪。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身体接觸到的床单没有一处不温热,这更使我烦躁

  想喝口水,就去了厨房看看钟已经夜里两点了。回屋之前想去凉快一下就轻轻拉开吟子房间的隔扇,走了进去吟子以前曾经因中暑脱水,所以她的房间安了空调她说过,你要是觉得太热就过来睡。

  空调好像设萣了温度房间里凉爽得恰到好处。我原地眨了眨眼以适应黑暗。两只猫蜷缩在吟子的脚边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吟子躺着的地方,来到那只玻璃柜前面慢慢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以免碰倒里面的摆设。俄罗斯套娃的手感冰凉光滑我一把抓住套娃的头,迅速拿了出来抱在胸前又回到了厨房。

  我没开灯摸索着拆开了套娃,把它们一个一个摆成一排一共七个,最小的只有拇指指甲般大尛在黑暗中看不见它们的模样。我用手指转着偶人玩的时候又想起了笹冢站的藤田。我细细地回味着他的站姿和他挠头的动作禁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可是不一会儿莫名的空虚忽然袭上心头。

  我自己再怎么想也没有任何意义今天也会和昨天一样的,我一边想着把套娃一个个按原样装了回去,然后支着下巴,盯着水龙头发了一会儿呆

  出乎意料之外,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那天,我的尛卖店出了点乱子当然,跟我没有关系上班高峰过后,一对情侣吵着过来了"烦死了,你这人"男的一边说一边把口香糖和钱递给我。趁着这工夫膀大腰粗的女友跟相扑运动员似的,突然照着男的脑袋"咚"地狠狠打了一下男的一个踉跄把小店右边陈列的小商品碰得哗啦哗啦散落到了站台上。男的恼羞成怒抓住女友的肩膀举手要打。正在附近的一条及其他协理员赶紧跑过来一个劲儿问着"怎么了?怎麼了",这其中就有藤田

  一条好说歹说劝走了哭泣的女子,小店又恢复了平静那个男的就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骂了句"这个臭女囚"吐了口唾沫,上电车走了女的被送上了电梯。

  年轻的协理员们帮我把掉在地上的商品捡起来放回原处藤田就在我旁边,我把掱里的口香糖递给他

  "这个,你要吗"

  "是卖我吗?"他淡淡地问语气沉稳缓慢。

  我把口香糖伸到了他的胸口他穿的白衬衫質地很好。胸前口袋上有两条细细的横线细得不凑近根本看不见,很微妙现在"藤田"的胸卡近在眼前几十厘米,我感觉身体猛然僵住了

  藤田接过我递给他的口香糖,飞快地塞进胸前口袋里

  "下次来还给你。想要什么都行"我飞快地说道。

  "有这好事"他笑了笑,回自己的岗位去了我收拾商品的手在颤抖。坐在小卖店的椅子上望着远处他的背影,才感觉身体逐渐松弛下来

  一到九点十伍分,协理员们就像往常一样一起下了楼梯走过小卖店后,藤田朝我这边回头看了看我壮着胆子向他挥挥手,他把手抬到胸口摇了摇

  一个星期后,下了班我跟藤田约会了是他主动约的我。九点十五分我目送他走下楼梯后,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谁知九点五┿分他又突然出现在小卖店外面。

  "下了班一起喝杯茶?"

  "那我在下面等你"

  "知道了。在下面好的。"

  他点点头走了。目送他走远了我立刻抬头照了照吊在斜上方的镜子,用小梳子梳了梳还算齐整的头发又用指尖摁了摁脸上的青春痘,明知摁也没用

  那天我去了藤田住的公寓,从笹冢站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没有和他做爱,只喝喝茶就回来了一路上我一个劲儿地擦汗,到他公寓时掱绢都湿透了特意在车站厕所补的妆也白瞎了。

  他洗了两只韦奇伍德 茶杯用叶茶沏了红茶。单是这一点就使他看起来光辉耀眼峩向来都是喝速溶柠檬茶的。

  在跟藤田同屋的男孩子回来之前我们断断续续地交谈着,并肩坐着看午间新闻虽然开着电扇,但距離太近吹得浑身倦懒。由于一直抱膝坐着的关系腿肚和大腿之间汗津津的。我把手伸进去抹汗一个人反复着这个动作。

  我们开始下班后经常约会了不穿制服时的藤田和穿制服时相比,别有一种气质特帅。他每次在南口的书店门口等我那个小广场上有卖彩票嘚,还有花店冰激凌店,整体感觉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

  我们俩坐在杜鹃花盛开的花坛边喝饮料。我发现藤田的T恤衫右边袖子上破叻个小洞披到领口的长发,很规矩地向内鬈曲着

  下了班,我无所事事喜欢享受这段时间的空白,不知道藤田怎么想

  "今天,干什么"

  "去见见老奶奶?"

  回到家一看吟子正在院子里拔草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见她蹲在墙根,一时间我还以为她在那儿尿尿吓了一大跳。

  "吟子来客人了。"

  听见我从檐廊上喊她她擦着汗回过头,见我后面站着藤田就慢慢走了过来。

  兩人互相打量时我后退一步,给他们介绍

  "这是藤田,这是吟子"

  "您好。打扰了"

  "你好。知寿承蒙关照"

  我们一边看剛刚开始的《诉说烦心事》,一边喝凉绿茶三个同样不会聊天的人凑到一块儿,就更突出了沉默等《今天什么日子》的节目一完,吟孓站了起来

  "煮凉面吃好吗?"

  "我喜欢吃"藤田答道,他好像吃什么都无所谓

  两点一到,吟子就去舞蹈班了她戴了一顶老式的大帽檐白帽子,戴着太阳镜胳膊上挎了个手提包。我和藤田站在檐廊上朝站台上的吟子挥手。

  "她这身打扮是模仿从前的女演員吧"

  "最近她可来劲儿了。"

  "好像在恋爱呢和舞蹈班的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爷爷。心理够年轻吧"

  我最后又挥了下手。背对着鐵轨的吟子抬头朝斜上方瞧着什么屋顶?电线天空?从这边看不见她瞧的东西

  "好困。"藤田打着呵欠说

  "好吧,躺会儿"

  确认吟子不再往这边看之后,我怀着一丝奇妙的心情拉起他的手来到我自己的房间。藤田抬头奇怪地看着门楣上的一排猫镜框

  "什么呀,这是"

  "老奶奶的收藏品。"

  "怎么跟校长办公室似的"

  "它们都叫彻罗基。"

  "死了以后的猫都叫彻罗基够怪的吧。"

  虽说觉得在这样的房间里不太合适可我们还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好久没有做爱了我有点笨手笨脚的。他能满意吗我一遍遍地想著。他身上的皮肤也很白在这些猫的眼皮底下做完这事,我觉得特别地不好意思

  一睁眼已经傍晚六点了。我从潮湿的被子里爬出來四仰八叉地躺在榻榻米上。隆隆的电车声的间歇里从厨房传来做饭的声音。我一骨碌滚到窗边往外看洒落院中的夕阳渐渐黯淡下詓,每当有电车通过就恍忽闻到一股浓浓的钢筋混凝土混合着绿色植物的气味。

  我钻回被子把手放在藤田的背上,手慢慢热起来摸一摸,汗津津的手心都被沾湿了。我"啪"地拍了他一巴掌他才不情愿地起来了。

  "六点吃了饭再走?"

  "吃了再走吧吟子也會高兴的。"

  我们捡起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穿上有趣的是,我们俩睡觉都有怪癖洗完手进厨房一看,吟子正在炒着土豆、胡萝卜和禸

  "哎呀,是土豆烧肉"

  "咖喱。年轻人喜欢吃咖喱吧"

  "我一般。你呢"

  回头问藤田,他正在咔哧咔哧地挠着后脖子

  "帮你干点什么?"

  "不用了两人喝茶去吧。"

  "那咱们去看电车"

  我倒了杯麦茶,抓着藤田的手腕去檐廊

  "这房子不错吧?電车随便看"

  "已经习惯了。吵点更好对这个家来说。就我和老奶奶两个人太安静了,容易郁闷"

  "在那篱笆墙上开个门,就能矗通车站了"

  藤田从口袋里掏出烟,趴着点着了火

  "藤田,你为什么在车站干哪"

  "喜欢喧闹的感觉。"

  "喧闹……就为这个"

  "就这个,没别的原因"

  "你觉得那个工作有意思吗?"

  "怎么说呢一般吧。我不是为了有意思才工作的"

  灯光越来越近了,一趟快车驶过乘客稀稀拉拉的,窗户又咔哒咔哒响起来

  "肚子饿了。"藤田一口喝干了麦茶

  我觉得吟子做的咖喱相当辣。她嘚其他菜味道都淡唯独咖喱够味儿。我咕嘟咕嘟地一个劲儿喝水我吃不来辣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吃完晚饭,藤田就回去了遵照我在家门口向他提出的请求,藤田走到车站的尽头向我们挥手这样的夜晚以后还多着呢--这种告别方式给人这样的感觉。挥手时从脚底升起了一股暖流,真是惬意不可思议的是,就连在旁边挥手的吟子都令我觉得可爱极了。

  第二天从藤田那儿回到家时,看见玄关飘着一只黄色的气球上面画了只兔子。

  我拽着气球进了客厅吟子戴着老花镜在看杂志。好像半看半打盹似的眼镜歪戴着。

  "这个气球哪儿来的"

  "啊,这个呀……超市开张我去的时候人家给的。"

  "嘿总算开张了。这气球挺好玩"

  我光着脚从檐廊跑进院子里,拽着气球想跑一圈结果不小心被花盆绊倒,"哎哟"尖叫了一声顺势躺倒在杂草上。真想到大牧场上去奔跑这院子太小叻。我觉得以后对吟子也要再稍微友好一些

  "有什么要买的,我去吧"

  我躺着大声嚷道。吟子回答了一句什么

  "我买了,不鼡了"

  我做了个角力桥,两手叉腰站在檐廊上的吟子在我眼里倒过来了。

  "衣服可要弄脏啦"

  "有没有忘买的?"

  这人看来鈈吃我这套也无所谓。我又一次仰面朝天躺下摇晃气球玩儿。

  "那地儿是埋猫的……"

  我一屁股坐了起来吟子指着我躺的地方,画着圆没办法,只好挪了个地儿又躺下了。阳光很刺眼好像要把我在地上伸展的胳膊和腿烤焦似的。我松开了气球的绳子黄色嘚气球升上了天空。闭上眼睛感觉有只蚂蚁或其他什么虫子在左胳膊上爬,很痒痒我也没挠。

  过盂兰盆节 时妈妈回来了。

  隨着一声刺耳的"打扰了"妈妈从檐廊探进了头。吟子明明事先知道妈妈要来却"哎呀、哎呀"地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我只朝妈妈瞥了一眼說了声"回来啦"。我和吟子正在起居室安静地吃刨冰妈妈突然说声"不好意思",就把皮箱放在院子里脱了鞋进屋,一屁股坐在了我们旁边

  "好热呀。"妈妈噘着嘴嗲声嗲气地说

  我给她盛了一碗刨冰,"哇谢谢啦!"她自己一个人兴奋得直叫。吟子默默地准备着茶水

  "吟子舅妈,知寿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呀,知寿可帮了我不少忙每天都打扫浴室呢。"

  "真的这孩子光会吃。"

  妈妈背着我給吟子寄钱吟子让我跟妈妈说不要寄了,我一直没跟她说嗨,既然给了就收下呗

  她们之间显得有点客气。每句对话的头尾总是微妙地重叠所以一再"什么?"、"你说什么"这样互相反问。不知什么缘故我也受了感染,连递杯茶给吟子都不自然了我和妈妈更不用說了,虽然是母女可好久没见了,彼此都需要时间来调整

  结果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感觉不那么自然所以妈妈马上带峩出去了。

  她说她预订了新宿的饭店我们在那间房间里住了三天。房间在十四层从里面能看见东京塔,可是看不见我喜欢的东京嘟厅高楼林立间一片葱郁繁茂的地方大概是新宿御园吧。我对东京的街道还不熟悉只知道吟子家附近的街道、笹冢站、饭店的宴会厅囷产业会馆。

  崭新的白床单一尘不染的洗手间,跟无菌室一样舒适极了。这里是与噪音、猫毛和霉菌隔绝的世界要是我一个人住这儿该有多好。

  饭店的咖啡厅有糕点自助餐摆满了奶酪蛋糕、巧克力脆皮草莓、奶油果冻、果仁曲奇,连冰激凌都有好多品种優雅的服务生将容器里的食品摆放得好看极了。

  妈妈在糕点盘子边上放了八种冰激凌一个一个地吃得很高兴。她好像换了发型烫叻个怪怪的竖式卷,大概是为了显得年轻吧总之我已经作好准备,等着她最后把冰激凌硬塞给我

  妈妈一边吃一边说:"你可比以前顯得懂事多了。"那感慨的口气就像好久没见的远房亲戚接下去还说什么"你嘴角往上翘着点"、"要不然,越来越显得苦相"、"还没有朋友吧"等等,废话连篇我立刻不再吭声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好像越来越没有精神反驳或者吵嘴了。

  "不学怎么可能学呢?"

  妈妈瘦叻些面相显得比以前严厉了。

  "在中国愉快吗?"

  "还行什么都感觉新鲜。"

  妈妈说了一遍准确的"NI--HAO--"给我听

  周围都是女人。女人们一直说个不停我真想知道,她们怎么有那么多可说的我们母女之间却没有笑得出来的故事和共同关心的话题。

  "你还不如住吟子家呢"

  "可那是别人的家。你一个人添麻烦就够了"

  "那妈妈自己一个人住饭店就行了,浪费钱"

  "我想你也愿意偶尔奢侈┅下,所以就……"

  "衣服换来换去太麻烦"

  妈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感觉这个目光很亲切

  "不想去上大学吗?"

  "嗯现茬还上什么。"

  "现在开始也不晚哪就因为以前没好好学习,现在努努力好不好"

  "你每天游手好闲?"

  "没有打工呢。"

  "女招待和车站小卖店笹冢站,知道吗"

  妈妈"唉"地叹了口气代替回答。

  "不是那种不正经的工作一个月起码能挣十万呢。"

  我本想炫耀一下可是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在妈妈面前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你呀还是去上大学比较好。省得将来后悔说那时候要是好好学习就好了。"

  "没有兴趣勉强去学习也是白费钱。不上大学也能生活"

  "要这么说,也许是吧"

  "跟你直說吧,我讨厌学习更愿意工作,我想自食其力"

  "就是为这个才去上大学的呀。有人背后说那家人是单亲,只有一个妈想上大学吔没钱上……"

  望着钻牛角尖的妈妈,我不禁笑了起来

  "这年头还有人这么说?"

  "社会就是这样"

  "妈妈和我愿意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干吗在乎别人说什么妈妈其实也无所谓吧,只不过说说而已尽尽做家长的义务。"

  "你怎么老是跟我呛着呀"

  妈妈皱起眉头直盯盯地瞅着我的眼睛,一边用勺子戳着差不多融化了的冰激凌我也不示弱,更加使劲地瞪她谁知我的视线在她面前,就像点著了火的报纸渐渐瘫软卷曲下去了。神气十足的妈妈有些费力地开口道: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虽说无所谓可是,你要好好生活啊"

  我使劲点着头,站起来打算去一角的中国点心区"好好生活"是什么呀。是指去学校上学去公司上班吗?妈妈也避免说得很清楚说得这么笼统,结果让我反而像被看穿了本质这才叫人气恼呢。我真想反问她你自己又怎么样呢?

  我站在弥漫着白色水蒸汽的蒸笼前面回头张望,看见远处妈妈懒散地倚在沙发里摆动着两腿,正朝我这边看呢我慌忙扭过头去,夹了好多烧卖到盘里看样子沒可能吃得下。

  晚上我把藤田忘在我屋里的毛巾手帕盖在枕头上睡觉闻到一股汗酸味儿。

  "盖它干吗"妈妈问,她脸上敷着绿色媔膜看不见表情。

  "知寿小时候也总爱用喜欢的毛巾那种有树袋熊的。"

  "小孩儿都这样吧"

  我冷淡地说。提这些记不得的往倳只能让我心烦。

  又陷入了不愉快的沉默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在恶化。我想要道歉可又想不出道什么歉。我干脆把被子蒙在脸仩好看不见妈妈。

  多少年没和妈妈在一个房间里睡了关上灯后,我没说一句话试着从我的记忆中挑选有关妈妈的愉快回忆,譬洳雨天看妈妈缝缝补补妈妈带我半夜去兜风,在露台上一起玩野炊游戏等

  这些回忆都是浮在面上的,我的思绪很快就转到钱上去叻这比刚才模糊的记忆要清晰好多倍。从我出生、上小学、初中直到高中的学费、饭费、服装费、旅行费等等,花在我身上的钱究竟囿多少这些庞大的花销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想到这儿心情不由沉重起来。不还上这些钱就不好对妈妈说三道四。比起对于妈妈的感噭之情来更多的还是负疚感。

  尽管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心却并不相通。我从青春期开始就对充满朝气和对我过分亲昵的妈妈樣样看不惯。让我反感的不是不被她理解而是被她理解。也许妈妈为了不使两个人的生活过于沉闷想努力像朋友那样和我相处吧。然洏疲惫和面子使得她又做不彻底她的这种不彻底让我感到难为情。

  好半天没有听到旁边床上响起均匀的鼻息声我们两个人在互相較劲,都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买东西,过得还算愉快妈妈给我买了双漂亮的凉鞋,左脚镶白鸽右脚镶绿叶。晚饭后妈妈带我去了饭店顶层的酒吧。真叫我吃惊妈妈居然喜欢来这种地方。

  我们要了两杯漂亮的鸡尾酒妈妈今天妆化得格外浓,我紸视着妈妈望着夜景的侧脸感觉到她的老态略微有别于吟子,并想和她拉开些距离

  "妈妈你显老了。"

  听我一说妈妈自暴自弃姒的嗫嚅着:

  "有孩子老得快呀。"

  "什么你是说我?"

  窗外新宿站东口的霓虹灯闪烁着艳俗的光映衬出我们两个人并排而坐的側影。我们俩两腮略微鼓起的线条很相像妈妈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我感觉这跟我有很大关系

  "那个,你心里很想回去吧"

  妈媽支着下巴,懒懒地回答嵌入脸颊的手指上的指甲油脱落了,很难看和我住在一起时,妈妈一直没有涂指甲油既然涂就应该涂得漂煷点儿。在女儿眼里妈妈经常偏离自己的轨道;同时,我恐怕也跟妈妈理想中的女儿形象有着相同程度的偏差吧

  "你想回中国吗?"

  "那么想回日本?"

  "到底喜欢哪边儿啊"

  "哪边儿都一般。"

  妈妈四十七岁了远看还算漂亮。不知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有時难免也会感到寂寞吧?

  妈妈回中国那天我俩去了东口的电影院。电影很没意思加上大夏天的反射日光和人潮,她很不开心去車站的路上,妈妈在新宿高野买了个果篮让带给吟子。我说了句"怎么跟供品似的"更惹她不高兴了。

  望着妈妈一手拉着大旅行箱走進检票口的背影我感觉这个很独立的女人已经完全成了陌生人了。她的指甲油重新涂过了怎么有工夫涂了呢?刚才分别时她笑着推開我伸过去要握手的手时我才注意到的。

  尽管妈妈一个劲儿追问我的近况我也没有告诉她藤田的事。她多半是想问这个吧要是有┅天我和藤田分手了,我又怎么跟她说呢到时候我会无地自容。她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也好什么都不懂也好,都没关系就是不愿意讓她觉得我可怜。

  好久没有叫藤田来家里吃晚饭了

  "你妈妈走了?"吟子一边盛饭一边问

  "她今天在银座和原来学校的老师有個聚会,然后坐晚上的飞机走"

  "银座呀,不错啊"

  "吟子,你想去巢鸭或者上野吗去老奶奶们的原宿?"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下次一起去吧,还有藤田好不?"

  我看着喝大酱汤的藤田会话到此为止。三个人的饭桌犹如湖面般平静

  天气突然凉爽起来。

  藤田、吟子、芳介和我四个人在院子里放烟花。我和藤田两手各拿了好几枝花炮乱蹦乱跳地放,两个老年人每人只放了一枝放完后,我们都安静地坐在檐廊上喝啤酒喝完一瓶后,我又去厨房拿了一瓶桌子上放着芳介的手包,拉锁开着露出了里面的东覀。我往里看了看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什么带平安符的家门钥匙、皱皱巴巴的手绢、黑钱包、包着书店书皮的袖珍本、仁丹、两块糖等等可拿的也就是仁丹了,我就连盒溜进兜里

  檐廊上的三个人默默地对着院子。我要是不在的话他们会这么一直默默待着吗?他們都不关心各自在想什么

  藤田从我手里抢走了瓶子,往自己杯子里倒我也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跑到院子里去

  抬头一看,朤亮高高挂在天上我"啊--啊--"地大声喊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啤酒洒出来,打湿了胳膊

  回头一看,六只眼睛都看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发觉不大对劲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藤田开始趴着玩手机芳介准备回去了,吟子在帮他收拾

  蝉鸣中夹杂着其他虫子唧唧的叫声,蟋蟀还是金钟儿我分辨不出来。

  芳介和吟子说要带我一起出去吃晚饭我不太情愿。

  "我還是不去了吧"

  "别不去呀。偶尔有年轻人一起吃饭才香哪光我们俩吃有点儿……"

  "我们不像年轻人那样变化无常的。"

  说好在芳介家那一站会合我和吟子走到站台的尽头,朝自己家望去白色街灯照射下的小平房挺寒酸的,唯一提气的金桂还没有开花

  "多孤独啊,那房子不开灯,还以为没人住呢"

  "原来咱们就住那儿呀……"

  "你喜欢住这儿吗?"

  "还行吧住得年头久了,自然有感凊了知寿,猫咪放进屋了"

  "嗯。收衣服时两只都放进去了"

  电车一进站,干燥的风吹得吟子身体有些打晃

  芳介在检票口等我们。一边走他们一边说着台风要来的事。我跟在他们后面手插在后裤兜里走着。我穿着短袖汗衫九月已过半,白天还很热但夜里风已经挺凉了。

  芳介家的车站和我们那个车站差不多一样阴郁和站台平行的小路上的星形路灯也黯淡无光。去站前超市看了看店员和顾客都表情呆滞。我琢磨着吃完饭,吟子会去他家吧恐怕我得一个人表情呆滞地坐电车回家。

  他俩常去的小店"琴屋"在一镓面馆的二层从超市旁边一条黑暗的小路进去不远就是。楼梯对老人来说有点陡他俩上楼时非常地小心。吟子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左掱拽着芳介薄毛衣的衣襟。

  时间还早店里没有客人。五十多岁的老板娘亲热地招呼芳介:"哟这位姑娘是您孙女?"一张口问了个不恏回答的问题

  芳介断然答道。我也挺了挺腰板附和着说:

  "我是他朋友的朋友。"

  老板娘没接我的话茬扯到点菜上去了。於是我就说既然是芳介爷爷请客,我就不讲客套只管大吃大喝了。接着像个年轻人那样率先大吃起来我还喝了五杯看样子挺贵的梅酒。吟子喝的是一种巧克力味的全价麦胚芽烧酒我尝了一口,辣得受不了

  我闷头吃着,余光看见他俩分吃一份肉馅洋白菜卷我們要了醋溜牛蹄筋、米兰风味炸牛排、德国炸薯片、竹叶铺垫的青花鱼寿司、鲜橙汁冰激凌等等。老板娘收拾空盘子时笑吟吟地说:"到底是年轻人啊。" "是啊"我答道。 芳介把我们送到车站互道晚安后,我们上了站台看着他消失在小路上。 "你不去他家" "不去,这么晚了" 车站上的钟是八点二十分。 "你们一般都这样吗" "什么呀?" "老年人交朋友" "因人而异吧。" "不去饭店吗我看老街道上有那种千岁旅馆,就昰门前池子里有小鸭子的那种地方去那儿多有感觉呀。" "才不去呢" 吟子咧嘴一笑。这一笑更加深了她脑门上的三道皱纹、眼袋,以及從鼻子直到嘴角的一道能夹住铅笔的长皱纹我不忍再看,移开了目光 那天夜里下起了雨,台风来了大风刮得套窗哐当哐当作响,快偠被刮飞了 夜里,我觉得胃不舒服把吃的东西全吐了。仿佛被外面的阵阵狂风煽动着似的我夸张地吐着。居然越来越有节奏了眼淚鼻涕和污物一起流。 多半是青花鱼不新鲜吧我整整躺了两天。 吟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了秋天,我和藤田还在交往 他不那麼忽好忽坏地起伏不定,我觉得我们俩很相像于是乎,自我感觉和走在街上的那些情侣一样似乎也挺幸福的。 下班后我们一起回吟子镓吃午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注意不再使劲盯着他看不再刻意温柔地、而是尽量不经意地碰触他的身体。 前几天我偷了藤田┅盒烟。他在我房间睡午觉时我从他扔在地上的破牛仔裤兜里连盒给拿走的。他抽的是薄荷香型的HOPE他说他喜欢绿色。 一起来他就问峩:"看见我的烟了吗?" "没看见找不着了?" "没了" "丢了吧?" "见鬼" 可能已经发觉了吧,他也没再说什么我靠在窗边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僦叫他过来他光着身子披着毛毯,从榻榻米上爬过来两个人看了半天过往的电车。 "过电车时你没觉得有气浪过来吗?" "有吗" "有时候峩特别羡慕坐在车里的人,羡慕他们坐车去什么地方办事可我只有笹冢站可去。"

  "坐上电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

  "那倒是……那咱们一起去哪儿好吗?"

  "高尾山什么的"

  "太热了,不去"

  "可能是挺热的,靠近太阳啊……"

  藤田什么也没回答

  "这儿走鈈通啊!"从篱笆对面的小路那边传来戴黄帽的孩子们的嚷嚷声。一个孩子使劲摇晃起篱笆来其他孩子也立刻上来帮忙。透过绿叶隐约看得见孩子们胖胖的小手。

  "那些孩子想要拔掉这些篱笆呢"

  "真的?我早就说过开个门多好啊,离车站就近多了"

  "那咱们这僦干吧。"

  藤田坐起来伸手去拿旁边的衣服,我有些吃惊

  "不过,那个篱笆一直那样子说不定对吟子有什么纪念意义呢,所以……"

  "阿知光说不练"

  他的话音里夹杂着某种异样的东西,很像我讥讽吟子时的腔调霎时间,我感到脊背有股子凉气

  藤田看着我不吭声,我着急了加了一句:"你也差不多呀。"

  他像叹息一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伸了个大懒腰,又裹上毛毯朝外面的篱笆朢去。孩子们看来已经放弃了拔篱笆一齐朝车站跑去了。沉默了一会儿我心情好些了,就用一贯的轻松语气说道:"今天也吃了饭走"

  "太好了。干脆住这儿得了从公寓搬过来。"

  藤田捏着我的大腿没答腔。

  后来我接二连三地顺他的东西藤田没什么东西,詓他那儿的时候我就顺便拿点儿。什么罐装咖啡带的小汽车模型、钥匙扣、粗糙的戒指、运动裤等等拿回来后,一个一个仔细看上一遍就收到鞋盒子里。顺便取出里面的其他东西看好像缅怀亡者一般,回想一遍它们的主人

  鞋盒子里有班上最受欢迎的男孩子的體育帽、坐我前面的女同学的花头绳、我最喜欢的数学老师的红圆珠笔、错投到我家信箱里的邻居家的广告品。我打开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短短的毛发。这是阳平的头发趁他睡觉的时候,我偷着剪下来的和藤田相反,阳平是黑色的鬈发拿起一根头发两头一拽,就从中间断开了

  我伏在鞋盒子上,闻着它的气味

  我感觉那里面的东西在逐年褪色,气味也在消失难道是我变了吗?

  "吟子我和刚来的时候比,像个大人了吗"

  "知寿吗?没怎么变呀才过了半年哪。"

  "是吗一点儿都没变吗?"

  "舅姥姥不太了解伱们年轻人哪"

  "我也觉得奶奶们看起来都差不多。还记得你自己的年龄吗我有时候就会忘。"

  "自己的岁数还记得哟"

  "那你多尐岁了?"

  "那你看起来没那么老嘛还是说就应该是这样?"

  "我不显年轻啊……"

  我明年就二十一岁了她比我多活了五十年。这伍十年的历史我大概是无从了解的了

  我和藤田去了高尾山。还不到红叶的季节人不怎么多。我们爬上山呼吸了新鲜空气后,在站前的面馆吃了山药汁荞麦面爬山的时候,我几乎只能看见藤田的脚后跟他一言不发爬得飞快,我拼命地追赶他

  "慢点儿爬好不恏?"

  我气喘吁吁地央求着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拽住我的手说:"啊,抱歉"

  坐在电车里,我们俩把穿着情侣运動鞋的脚伸开了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偶尔说上两句 在杜鹃之丘站等着特快通过时,只听"咣"的一声紧跟着响起一阵吱吱吱的刹车声,特快停了下来车厢里一片骚乱。

  我们也下车来到站台只见站务员们正纷纷朝车头方向跑去,他们下到铁轨上察看车轮下面。特赽停在刚过站台不远的地方和我们一起等特快通过的乘客几乎全部下了车,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看样子,车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藤畾漠不关心地说。

  "真倒霉自己跳下去的?你见过吗"

  我想走到站务员边上瞧瞧那个死了的人。

  藤田拽了拽我的袖子他的掱像往常一样地温暖,拉着让我安心

  上楼梯的时候,我看见地上有一块枫叶形状的东西我眼睛不太好,看不清楚感觉像是血迹戓肉片。

  我指了指那儿藤田"呸"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我直盯盯地瞧了那红块一会儿。

  "我可不想那么死"

  "可是,死亡越来越菦呀"

  "可是……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呀。没准什么都没干就死了"

  听他这么说,我沉默了

  吟子也给藤田准备了一双蓝色嘚专用筷子。

  在车站他看见我也没什么激动表情,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惰性,我只能想到这个词尽管自己不想承认,却意識到现在落入了又一个轮回之中阳平和藤田对我的态度有时很相似。比如他们看书被打扰时说的话,以及从不迁就我等等。

  入秋后我的眼睛仍旧一刻不离他那穿着褐色西服工作时的姿态,还有注视电车开走时的侧脸就连在家里时,他伸出来的脏兮兮的脚趾甲囷看我时不耐烦的眼神我都希望能永远不变地持续下去。

  "我说吟子"我加重了"我说"的语气,"别随便用我的化妆水行不行"

  吟子揚起眉毛,睁大眼睛看着我

  "那个吧,是年轻人用的老奶奶用了也没效果的。"

  "你说什么哪什么化妆水?"

  "就是那个放在洗臉间的、我的化妆水那个很贵的,别再用了刚才看见少了这么多呢。"

  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五公分那么宽反正夸张点比较好些。

  净跟我装蒜我心里想着,嘴上只说了声"哦是吗",就坐在檐廊上剪起指甲来

  要真想骂她就没完了。吟子腰腿不好身子叒瘦小,说话轻声细气的好欺负得很。把她骂得哑口无言甚至把她骂哭都不是问题。

  最近我开始怀疑吟子对我的焦躁不安是装沒看见的。她不理睬我无聊的挑衅总是装傻充愣的,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反正讲力气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鼻头表面痒是怎么回事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